摘要:泰安肥城市魏家坊村關帝廟內的四季風景壁畫,其保存狀況完好,壁畫中紋飾、細節勾勒、人物形象與植物特征完整清晰,為研究以“四季風景”畫面為裝飾藝術的系統演變過程提供了豐富的資料。本文以壁畫人物主體為著眼點,分析壁畫的整體內容、繪制技法、藝術特征,對“頭戴物”“菊花”的文化內涵進行個體和整體分析,并以各類相關文獻資料為依托,考證壁畫中人物原型,探討其在區域文化中的意義和文化內涵,由此總結出四季風景壁畫形成的必然性。
關鍵詞:關帝廟;四季風景;壁畫;文化內涵;歸隱
《四季風景圖》四幅壁畫分別位于兩處山墻之上,壁畫表面污染物較少,顏料層保存完好,仍可清晰辨別壁畫線條、顏色和人物特征,植物風景保存完整。
《春季風景圖》(圖1)位于東墻左側,形狀為三角形,主體內容清晰。畫面內容為一位中年男子文人形象,根據外貌特征推斷其正處于不惑之年,頭戴烏紗帽,頜下長髯,身穿長袍,腳穿方頭鞋,雙手背過身后,身體微微前傾,注視著隨風飄揚的柳樹,仿佛在思考問題。畫面除了人物形象,便是少量的春景。左側春江寬闊,右側岸邊繪有枝葉茂密的柳樹及其他綠色植被,其余便是大量留白,突出了人物形象。
《夏季風景圖》(圖2)位于東墻右側,形狀為三角形,主體內容清晰。畫面左側為一位中年男子頭戴烏紗帽,頜下長髯,身著長袍,身體前傾與右側河中童子交談,右側的童子為雙髻發型,身著深色上衣,其淺色長褲褲腳挽起,赤足在河中采蓮蓬,身體前傾,并抬頭與左側男子交談。畫面中除了人物形象,便是大量的夏景。相對于《春季風景圖》,這幅畫中的植物元素更為豐富,河中荷葉漂浮、蓮花盛開,岸上的柳樹枝條茂盛且自然垂落,儼然一幅盛夏景象。
《秋季風景圖》(圖3)位于西墻右側,形狀大致為三角形,畫面上方有大量顏料層脫落,但畫面主體處于畫面中心位置,故不太影響畫面主體內容的考證。畫面內容為左側一位頭戴蓑笠的男子,頜下長髯,身著深色長袍,手中拄著一根長棍,背著裝滿菊花的簍筐,身體前傾,正與前方童子交談。孩童為雙髻發型,身著深色上衣與淺色長褲,正雙手捧著菊花盆栽向前走,并且側過身體與后方男子交談。畫面中還有道路右側的枯枝裸露,道路左側的樹木也已經只有寥寥可數的幾片樹葉,呈現的是深秋萬物蕭瑟的景象。
《冬季風景圖》(圖4)位于西墻左側,形狀大致為三角形,畫面內容清晰。畫面中左側男子頭戴風帽,帽裙落在后背,頜下長髯,身著厚長袍,坐在體態瘦弱的馬匹上向前行進。右側的童子為雙髻發型,身著厚重的深色上衣和淺色的長褲,雙手蜷縮在一起,似乎由于寒冷,步履艱難。畫面中除了人物以外沒有任何生機,道路與山間有大量低矮的枯枝,并且畫匠渲染了枯枝的四周。與周圍環境對比強烈,突出了天寒地凍的環境,呈現了寒冷寂寥、缺乏生機的景象。

從繪畫技法上來看,四幅壁畫均是寫實手法,真實地展現了一位中年男子與其童子一年四季的真實生活寫照,構圖都采用散點透視法,主體人物繪于中間位置,這樣的繪制手法有利于吸引觀眾視線,可以更好地展現人物的形貌特征與心理活動狀態。畫面設色簡單,以黑白色調為主,人物刻畫上多使用深黑色調,進一步突出人物主體。
從人物特征來看,筆者推測四幅風景畫出現的人物應該是同一組人物,中年男子總是頜下長髯、身著長袍的形象,而孩童一直是雙髻發型,深色上衣和淺色長褲的形象。此外,孩童在畫中也是服侍男子與體力勞動者的形象,推測為男子的侍從。
四季風景圖,不僅表現了自然萬物隨著季節變化的顯著特征,也表現了男子隱居于自然山水的前后心理變化,塑造了一個官場士人向隱居雅士轉變的人物形象,自東晉以來,談及文人隱士,必有陶淵明一席之位。在這組壁畫中,筆者認為畫匠有意將畫中男子描繪成陶淵明的形象或者此類形象的代表。陶淵明是剛到不惑之年進入田園隱居生活的,與畫中男子年齡與形象相仿。此外,烏紗帽起源于東晉,在東晉時期已在朝廷上下有所普及,陶淵明在東晉時期游宦生涯長達十三年,最后一次出仕為彭澤令,此后便隱居于山水之間,因此,通過烏紗帽這一時間物證,也可推斷此為是陶淵明的形象。在《秋季風景圖》之中,菊花不僅代表著季節變化,通過畫中人物表現,如孩童手捧菊花盆栽,男子背負滿筐菊花,都有意點明菊花對于男子的重要性。周敦頤在《愛蓮說》中第一句為“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以及陶淵明《飲酒》中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都讓世人熟知陶淵明對菊花獨有的喜愛之情。故在《秋季風景圖》之中,畫匠改變了植物在其他季節類風景圖中只能作為背景渲染角色的慣例,有意將菊花放在中心位置,突出菊花的重要性,點明菊花對畫中男子的特殊含義。
“四季風景”壁畫中的人物形象因缺乏肥城魏家坊關帝廟相關資料而且相似題材壁畫內容極少,故僅能從畫面中作簡單分析,筆者認為壁畫中的男子是以陶淵明為原型或以此類相似人物為代表的文人隱士。
(一)男子頭戴物的文化內涵
在四季風景圖中,中年男子的頭戴物也有明顯變化,在春季和夏季中,男子佩戴烏紗帽表明男子曾是踏入過仕途的文人。在《春季風景圖》中,男子雙手背過身后,仰望天際,如同初來此地,若有所思。在《夏季風景圖》中,男子還是春季的一身行裝,而第二個人物形象——童子出現,男子似乎對童子在河中親近大自然的行為頗感興趣,躬下身與孩童交流,逐漸習慣了這種悠然自得的生活狀態。在《秋季風景圖》中,男子卸下了烏紗帽,頭戴蓑笠。蓑笠是用草或麻這種大自然產物編織而成的冠飾,表明了男子喜歡上了這種隱居于自然山水、遠離世俗的生活。男子所背的簍筐中還有些許菊花,加之童子手捧菊花盆栽,無疑表明男子甚愛菊花,或者說熱愛上此處山水的自然之物。《冬季風景圖》中,受冬季寒冷影響,男子頭戴的冠飾又變化為風帽,表明男子無論季節變化,都已完全適應了在自然之中的生活。

畫中男子頭戴物由烏紗帽變化為蓑笠再到風帽的一系列變化,直觀的是中年男子身份的變化,其實更深層次的是男子心境的變化,由初識自然到對自然感興趣再到完全融入自然,習慣于嫻靜恬淡的歸隱生活,故男子頭戴物的變化具有遠離官場世俗紛爭、隱匿于自然山水風光的文化內涵。
(二)壁畫中植物的文化內涵
《四季風景圖》中的植物因自身獨特的季節性生長特征,在壁畫中起到的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點明和渲染季節。上文中說到畫匠有意表現“菊花”,故主要對菊花的文化內涵作以下論述。
菊花作為我國的傳統花卉,以菊花為表現對象的藝術作品培養了人們雅潔高尚的情操、道德修養和民族氣節,使菊花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根據古籍《荊州記》的記載,此時期菊花的功能主要用于觀賞、食用、飲用和藥用價值,即以其實用價值為主,并沒有明顯的文化內涵。菊花具有文化內涵的時期大致在戰國時期,其中愛國詩人屈原就是重要的推動者。在其政治抒情長詩《離騷》中,運用比興寄托手法,以“夕餐秋菊之落英”來象征自己品格的芬芳高潔,借菊花來表達自己對高尚人格的追求,于是當菊花出現在文人的作品中時,便具有了高尚品格、高風亮節的文化內涵。到了東晉時期,隨著陶淵明的出現,這一文化內涵更為人熟知,并且被注入了新的內涵,陶淵明在中國歷史上首創了擺脫污濁的政治環境、棄甲歸田的隱逸形象,如周敦頤的《愛蓮說》中稱道:“菊,花之隱逸者也。”菊花“三徑就荒而猶存”,這種與世無爭、隱逸退讓的精神象征,亦成為詩人們所向往的精神生活與境界,于是菊花又有了歸隱自然、避開俗世的文化內涵。此外,菊花還具有表示鄉愁與漂泊無定的文化內涵,不過結合壁畫歸隱自然的主題,此處菊花表達了對高尚品格的追求以及與世無爭、歸隱自然的文化內涵。
(三)“四季風景”壁畫的整體文化內涵
“四季風景”壁畫的文化內涵與其藝術特征、題材有重要聯系,而“四季風景”壁畫藝術特征的形成與時代背景有關,魏家坊關帝廟興修于清朝初期,這一時期的宗教藝術進一步世俗化,寺廟壁畫的題材不再是宗教中的神仙、妖魔,而是更世俗化的民間題材。
自古以來,季節交替更迭是人間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人們生活方式隨著季節變化而變動,因此四季變化的主題與百姓息息相關,更貼近民間生活;畫匠將背景設立在一片自然之中,毫無市井煙火,不僅讓四季變化更為明顯,也是畫匠有意歌頌大自然,自然風光中充滿了萬物的和諧與共生,而明末清初以來,君主專制達到頂峰,文化專制愈演愈烈,大力提倡程朱理學,社會動蕩不安,百姓憂心忡忡,對戰亂紛爭充滿了厭倦,社會上再次流行隱逸文化,不僅文人雅士祈求返璞歸真的隱居生活,平民百姓也心系沒有疾苦的隱逸恬淡生活。“四季風景”壁畫是對當時社會狀況的直接反應,蘊含著平民百姓追求太平生活的樸素心愿。
魏家坊關帝廟四季風景壁畫在繪畫技法上,以線描為主,對人物與植物的描繪采用寫實的手法,色彩以黑灰為主要色調。關帝廟作為清朝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人們的社會生活密切相關,其不僅是祭祀關羽的簡單場所,也是人們尋求與表達遠離戰亂、追求樸素生活的心靈之地。四季風景壁畫中,通過一位曾落入仕途的中年男子逐步進入隱居自然的生活真實寫照,表達了古人們祈求逃離戰亂紛爭、希望美好生活到來的樸素心愿。具有明顯世俗化特點的四季風景壁畫對于普通人民百姓是一種更為直觀、更能接受的藝術文化欣賞,使人們更容易感受其美好自然、隱匿于和平環境的文化內涵,滿足自身的心理需求。

基金項目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傳統技藝中的地方性知識研究”(項目編號:22YJA760076)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
王一凡,男,漢族,山東菏澤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文化遺產、藝術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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