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欣
“反常點”創(chuàng)作手法,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不二法門。“反常點”,帶給同學們的閱讀感受是情感挪移、深蘊埋伏和變化多姿,是語文核心素養(yǎng)習得的必由之路。一些經(jīng)典作家常用此種手法,化腐朽為神奇,具有“反常處理,卻見美學寄達”的創(chuàng)作水準?!胺闯|c”為什么會讓作者反復使用,這是因正話反說的曲折深入、別有洞天和非正常呈現(xiàn),能使內(nèi)心情感表達更加濃烈,產(chǎn)生讓讀者深刻意會的異趣。如此偏出劍鋒,反倒使思想感情愈為深厚。
在魯迅《記念劉和珍君》第二自然段中有這樣一個句式:“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在天之靈,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xiàn)在,卻只能如此而已?!痹谶@個句式里,作者有一種理性上的認知——“于死者毫不相干”,既然“毫不相干”還要說下去,就表明魯迅內(nèi)心對劉和珍之死深深惋惜的感情。在“不信鬼”的魯迅身上,之后反常地出現(xiàn)“在天之靈”這個詞語,甚至想讓死去的劉和珍君得到“安慰”,這證明魯迅的深厚感情可以跨越已有認知。之后,話鋒一轉(zhuǎn),此種話——是說給生者聽的,特別是兩次“如此而已”的表達,則透出無限的哀婉與對世事的無奈。
《記念劉和珍君》第六自然段:“……劉和珍君是我的學生……現(xiàn)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她不是‘茍活到現(xiàn)在的我的學生,是為了中國而死的中國的青年。”在以上這個句式中,為了痛惜和尊敬劉和珍君的需要,魯迅在劉和珍君是“我的學生”的基礎(chǔ)上,做了升華變形處理——“她不是‘茍活到現(xiàn)在的我的學生”。在這里,以學生超越老師的“反常點”定義,一下子提升了劉和珍君的精神高度——“為中國而死”。在閱讀中,同學們要敏銳地尋找“異常點”處理背后的緣由,品味蘊藏在“異常點”背后的心靈寄達。
魯迅《記念劉和珍君》第十五段自然段,作者在描述完劉和珍君、楊德群君和張靜淑君死傷慘狀后,又因胸中涌動的悲憤,再一次明白無誤地使用“反常點”句式:“中國軍人的屠戮婦嬰的偉績,八國聯(lián)軍的懲創(chuàng)學生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這是“反常點”句式的典型呈現(xiàn):魯迅以“偉績”“武功”反陳述起筆,突出這些霸道,是為了它們卻因“幾縷血痕”全被“抹殺”。合并聯(lián)讀,則顯出“反常點”先以強凌弱、后以弱勝強關(guān)系的特征。
在《記念劉和珍君》一文中,魯迅連續(xù)多次運用“反常點”句式的奧秘,是對段祺瑞當局濫使武力甚至向女學生施暴的憤慨,更是對劉和珍諸君死傷的深切惋惜和深刻敬重,更為劉和珍諸君雖弱勝強的韌性形象樹碑立傳。在全文二十二個自然段中,魯迅以反為正,以退為攻,以深情勝忘卻,曲折處見凝眉,“反常點”有心智,令人深深折服。
“異常創(chuàng)立,往往駛來風格馬車”。異常創(chuàng)立,閃耀著作者智慧的火花,同學們要用心體會,在被點燃中進行深入賞析,借以提高閱讀的敏感度。
魯迅在《祝?!分袑ο榱稚╇p手的不同動作、神態(tài)刻畫——從大到小,從小到微,從虛到空:“她一手提著竹籃,內(nèi)中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拄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此處的“反常點”建立在祥林嫂兩個分列的越來越悲慘的白描分句上,最終落墨于“空的”“開了裂”這些字眼;預示或象征著祥林嫂悲慘絕境,過多年再讀,其人物形象還像立在讀者眼前一樣。
再如,李商隱《錦瑟》“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此情”有價值,才被“追憶”,前半句積極入世,但后半句“只是當時已惘然”說往事如煙、引人懷戀處模糊不清或難于說清。“已惘然”是避世、哀婉的,又是超脫的,詩人這里運用了“反常亦正常”往返有無的寫作技巧。一個“追”字,在情勢上揭示了“憶”的特質(zhì),但經(jīng)歷世事變遷“此情”已成明日黃花,于“惘然”處那般模糊,不如讓它隨風而逝吧。
又如,小說《黨費》為在情節(jié)跌宕起伏中讓讀者身臨其境,作者王愿堅在情節(jié)安排上進行異常創(chuàng)立,通過“反常點”句式使人物情感表達更為濃烈?!拔覄偞蛩阃绿?,只見她扭過頭來,兩眼直盯著被驚呆了的孩子,拉長了聲音說:‘孩子,好好地聽媽媽的話??!這是我聽到她最后的一句話?!边@里“我”決定和敵人拼,女黨員黃新同志卻“正話反說”,讓“我”不要暴露自己:“孩子,好好地聽媽媽的話?。 边@個“反常點”句式一語雙關(guān),首先這里的“孩子”是指“我”——要聽黨的話,保存自身實力;然后才是她被帶走后,用安慰她孩子的方式希望“我”向“黨”托孤?!胺闯|c”不僅使情節(jié)異常緊張,又借以表現(xiàn)人物形象的勇敢機智,令同學們讀后肝腸寸斷。
文章在構(gòu)思時的異常創(chuàng)立,需要作者用盡心智,借助精巧構(gòu)思諸多“反常點”達到作品回味無窮的目的。例如,鐵凝《哦,香雪》運用輕巧的散文體例來寫以情節(jié)取勝的小說,貌似反常,實際上散文筆法諸多“反常點”卻襯托了臺兒溝周邊的景物美,點化了香雪和鳳嬌不同性格的人物美,揭示了改革開放之始的人情美——人在畫中走,喜從心頭生的獨特情韻,具有“以眾美服眾人”之功。
華裔作家黃哲倫的代表作《蝴蝶君》,構(gòu)思時設(shè)置大量難以理解的“反常點”, 如此異常創(chuàng)立恰是黃哲倫最大的構(gòu)思亮點。宋麗玲本為男兒身卻憑借女兒裝和內(nèi)在智慧,以東方女性“羞澀”性格“騙”了伽利馬二十年。如此反常至謬甚近荒誕的構(gòu)思,恰是為凸顯伽利馬內(nèi)心的“畸形認知”。宋麗玲諸多反常呈現(xiàn)卻被伽利馬一一放過,令讀者對小說欲罷不能。
“反常點”探究,在經(jīng)典文本形成后有諸多亮點需耐心發(fā)掘,有些是通過心理暗示,有些是通過音樂句法,還有些是利用“不合語言邏輯”而又耐人尋味的新語句驚艷讀者。反常句法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曲折輝映現(xiàn)實的特性,使探究的具體路徑、內(nèi)容和形式頗受同學們關(guān)注。
從文本上深入剖析,“反常點”探究既引人注目又耐人尋味,很多反常句法背后都隱含著作者的創(chuàng)作初衷。因文學歸根結(jié)底是人學,人不但要展現(xiàn)已發(fā)生的第一世界,還要將未有的第二世界及其幻想進行描摹。
“小鎮(zhèn)里的寧靜顯得單調(diào),沒有柏油的大街,街邊的雜貨店,雜貨店的柜臺上排著橄欖、冰糖、生姜糖的玻璃罐。站在柜臺前,矮小得像從小人國里來的我,望著柜臺后的掌柜;而那個‘瓜皮帽則望著店外睡著了的午后太陽。”作者運用反常句法不僅寫了已發(fā)生的事及其回響,而且隱含著寫出將來要發(fā)生的事。
以下為具有象征意義的反常音樂句法:“向左走向左走,道路愈走愈順暢。向右走向右走,拐個彎又回來?!贝朔闯R魳肪浞ㄍㄟ^象征性的小句排列,把外在動作對人物的時空邏輯規(guī)律以音樂重復形式予以總結(jié),在甲乙反常比照下彰顯了經(jīng)驗與思想的象征意義。
而“不合語言邏輯”的新語句,也特耐人品味。如作家歐·亨利筆下的“富人不富,偉人渺小,乞丐不窮,美人不美,高樓不高,樂事不樂”,處處都在矛盾和“反常點”中周折,愈是反復品味,便愈覺意味深長,辛辣至極?!渡胁荒艹惺苤p》一個“輕”字,卻讓人無法承受,這種“反常點”的滲透揭示了世界的無限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