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森 趙逸琳
關鍵詞 延安時期 勞動倫理教育思想 無產階級化 價值取向 現代意義
〔中圖分類號〕A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3)07-0110-08
高尚生活從來孜孜為德,①革命人生無不潛心向善。延安時期,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正是通過在“知”與“行”兩方面的“完全無產階級化”而彰顯了旨在民族獨立之“德”和階級解放之“善”。②作為毛澤東實踐哲學的基本概念,勞動是“主觀見之于客觀”的過程,③ 合乎邏輯地凝結著道德實踐意義。在此,勞動是彰顯先進道德理念的道德行為,也是現實化了的革命道德精神,體現著唯物史觀“辯證的歷史決定論”。④這種勞動倫理思想在其所凝結的特有理論創新性和階級價值向善性上,⑤發展了馬克思勞動倫理思想。馬克思認為,勞動是人的“類特性”。⑥馬克思立足于“人是對象性存在”的唯物主義基點,⑦通過吸收德國古典實踐辯證法并將之改造為“人是對象性活動”,即“生產勞動”,從而超越了舊哲學的實踐論,建構起了自己的“實踐的唯物主義”。⑧這是一種表征無產階級勞動的“勞動本體論”。① 毛澤東的勞動倫理教育思想,即如何通過勞動培育勞動者道德精神的思想觀念體系,正是以此為基點,結合“中國社會各階級狀況”,在勞動本體論深度創新道德精神培育的哲學思想根據,在物質生產領域開拓道德革命的現實生成途徑,從而構筑起一種以勞動為核心、旨在中國共產黨人理想人格“無產階級化”的道德教育邏輯理路,并為后來尤其是新時代中國共產黨的勞動倫理教育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
一、厚植勞動倫理教育的本體論邏輯理據
在抗日戰爭進入戰略相持階段后,受日蔣封鎖、自然災害和邊區傳統落后生產方式等因素影響,邊區和根據地的財政供給發生嚴重的困難。在毛澤東朱德等人的倡導下,陜甘寧邊區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在毛澤東看來,大生產運動不僅能夠解決財政供給問題,而且還能夠解決思想改造問題,解決勞動者思想道德的“無產階級化”問題。毛澤東十分重視勞動倫理教育的作用。這既與當時涌進邊區和根據地革命者隊伍中的非無產階級成分及其思想有關,也與他所秉持的儒家“苦勞心骨”文化修為相關,②更與他所熟稔的馬克思勞動“主體性”道德思想取向一致,③是用現實的“勞動”而不是抽象的“上帝存在、人的存在和一般實在”作為道德生成和發展的合理性根據,④是用歷史的勞動實踐對于馬克思恩格斯勞動教育思想和中國優秀傳統勞動道德文化在本體論層面的創造性發展。
首先,結合新民主主義歷史條件下的勞動方式實際,在本質上揭示勞動何以促成“人的改造”。在馬克思恩格斯那里,勞動作為系統性的教育方式,只存在于“最先進的國家”條件下,⑤即只存在于無產階級專政的條件下。《共產黨宣言》“把教育同物質生產結合起來”的思想,⑥《資本論》對“生產勞動同智育和體育相結合”思想的肯定,⑦表明馬克思繼承并發展了黑格爾“勞動陶冶事物”“勞動的實踐教育”等勞動教育思想。⑧ 早期毛澤東道德修養思想與馬克思勞動教育思想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并且在延安時期實現了創造性發展。⑨ 毛澤東顯然放寬了馬克思恩格斯勞動教育語言的使用條件和范圍。雖然說的都是“勞動”,但是他們各自的“勞動”在勞動主體和勞動關系等方面存在很大區別。馬克思、恩格斯所謂的作為真正教育手段和目的的勞動,是抽象知性意義上以社會主義國家為前提的無產階級勞動,而毛澤東等中國共產黨理論家所說的勞動,更多的是具體感性意義上的發生于中國新民主主義歷史條件下的勞動。盡管如此,毛澤東還是認為這兩種不同的勞動具有相同性質的塑造道德人格的作用:勞動可以“改造人”。⑩在他看來,勞動是物質生產和道德生產的統一。勞動的意義已經大大溢出感性勞動本身了。通過賦予勞動以嶄新內容,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完成了對于馬克思恩格斯勞動倫理在中國革命歷史境遇中的“無產階級化”理論創新。
其次,變革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勞動教育思想,在本質上揭示勞動何以與教育“相結合”。中國共產黨人的勞動倫理教育思想是在本體層面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的勞動倫理思想的繼承創新。不同于將“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二分的西方近現代經濟哲學,⑾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從整體上來看,是將“勞力”與“勞心”分開來加以對待的,只有“勞力”才被看作西方語義中的“勞動”,也就是說,只有從事物質生產的體力勞動才被看作“勞動”。至于對勞動本身的價值及其包含的道德意義的評價,則大致經過了一個相對性的“前揚后抑”的歷史變化過程。這種變遷規律顯然與社會分工發展、等級制度觀念和士子階層社會地位沉浮等原因密切相關。因此,有必要放在“耕讀關系”與“窮達境界”中把握勞動范疇的思想史價值界劃。西周及其以前,教育與勞動生產的結合是以某種接繼傳統且比較自覺的制度安排形式存在的。所以有諸如“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①“距冬至四十五日始出學傅農事”之說,②頗具淳古大禹“形老天下”之刻苦進取德風。③ 春秋之后,官學已經不再崇尚生產勞動,而漢代以后情況發生進一步的實質性變化,“官學教育拋棄了生產知識的傳授”,④對生產勞動則持歧視態度。自此,對于勞動和勞動者的排斥情緒一直延宕至明清之際。期間,雖然尚勤精神的涓涓清流從未間斷枯竭,但已非主流。在“邦無道”的政治條件下,⑤從事生產勞動被賦予了積極的或消極的兩種不同的美德實踐形式。儒墨將勞動當作“日用倫常實際”“體認天理”的道德修養途徑,⑥而佛道則將生產勞動當作“寄情林泉”釋然超脫的出世隱逸之道。清末民初,知識分子和勞動相分裂幾乎已經到達“講之功有限習之功無矣”的地步。⑦ 對此,梁啟超說:“中國念書人思想籠統,作事顢頇,受病一千多年了。人人都好為闊大精微的空論,習齋(顏元)專教人從窄狹粗淺的切實練去。……何只當時,在今日恐怕還是應病良藥罷。”⑧青年毛澤東深受康梁影響,其相關見地如出一轍。正如其所謂“閉門求學,其學無用”。⑨ 所不同的是,毛澤東并沒有把實踐功夫看作“狹窄粗淺的切實”,而是看作工農大眾的偉大勞動。毛澤東從事或創辦的各種類型和層次“講習所”名稱背后所透射的哲學思路,最為形象地宣示了一種嶄新的“知識—勞動”倫理關系及其新思想。毛澤東認為:“一面學習,一面生產……一面作戰,一面生產,這就是抗大的作風,足以戰勝任何敵人的。”⑩不限于此,在延安時期,毛澤東還像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倡導的那樣,要求把“教育同生產勞動相結合”作為一項必須貫徹的基本政策。⑾“教育和勞動相結合”在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發展史和中國倫理生活史上首次系統地完成了從倫理思想到倫理制度的現實化躍升。⑿總之,延安時期,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的勞動倫理教育思想具有其自身特殊的理論內核和文化風骨,有別于舊知識分子的“新民德”抽象主張,有別于早期革命先驅的“倫理革命”烏托邦主義。延安時期,以毛澤東為代表的共產黨人的勞動倫理教育和勞動修養思想,建基并發展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勞動道德本體論,吸收并弘揚了西方實踐哲學現代化的先進思想因素,革新并超越了中國優秀傳統倫理文化的勞動精神,以一種縱橫捭闔的理論氣魄在現代中國勞動倫理領域掀起一股“無產階級化”道德理論新風和道德實踐運動。
二、開拓無產階級道德在物質生產領域的現實養成途徑
延安時期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發動并領導的“生產運動還包含著一個新的工農商學兵團結起來的意義”,①發揮著養成革命道德的道德教育作用。在大生產運動中,陜甘寧邊區涌現出數以千計的勞動模范和勞動英雄。②毛澤東稱贊他們是“人民的領袖”,在陜甘寧邊區和抗日根據地發揮了“帶頭作用、骨干作用、橋梁作用”。③ 與以往歷史上的軍墾不同,三五九旅“生產、戰斗、學習”三豐收,“是歷史上的一件大事”。④ 延安時期的大生產運動和學習勞模運動營造了濃厚的勞動輿論氛圍,⑤ 提升了群眾的勞動道德覺悟,強化了勞動者個人命運與邊區生存的倫理聯系,鍛造了延安勞動道德精神,具有深遠歷史意義。⑥ 毛澤東把毛岸英參加勞動鍛煉稱為赴“勞動大學”學習。⑦ 他還說,知識分子和文化人“要到‘大魯藝’去學習”,“大‘魯藝’就是工農兵群眾的生活和戰斗”。⑧ 因為勞動是勞動者自我完善的根本途徑。
首先,生產勞動能夠磨煉黨員干部的革命道德意志。面對“真是大極了”的經濟困難,⑨陜甘寧邊區和抗日根據地的黨員干部、知識分子和廣大軍民自己“就得要生產”。⑩黨政機關和軍隊要千方百計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克服種種自然客觀條件和社會條件的限制,積極開展農業、手工業和輕工業等不同形式的生產勞動,從而徹底打碎敵人的軍事圍困和經濟封鎖,有效解決邊區和根據地所面臨的嚴重供給困難和財政問題。為此,毛澤東倡導并指揮了陜甘寧邊區和抗日根據地的大生產運動和學習勞模運動。⑾在毛澤東看來,經濟工作是此時陜甘寧邊區最重要的工作,大力發展農業生產、工業生產和商業流通,要組織干部、黨員、知識分子和軍民投身到勞動生產中去。而且,參加生產勞動,既能夠解決經濟發展問題,還能夠磨煉黨員干部自身的革命道德意志。他說:“干部要參加生產和勞動。勞動可以改造思想。”⑿所以,毛澤東鼓勵干部、黨員和知識分子要勇于吃苦,積極參加生產勞動,發揚英雄的勞模精神,獲取豐碩的勞動成果,爭先“作為全國的榜樣”。⒀正是通過大生產運動和學習勞模運動,從而促成“示范者”與“模仿學習者”之間在道德人格上完成個人與集體、內在與外在、意志和行動的善的統一。⒁也是基于此類偉大的勞動道德實踐經驗,毛澤東總結道:“‘艱難困苦,玉汝于成’。”⒂在異常艱苦的大生產運動中,邊區和根據地的干部、黨員、知識分子和革命軍民勇于開展生產斗爭,敢于奪取生產斗爭的勝利,這種革命英雄主義的道德實踐及其寶貴經驗,磨煉了他們的革命道德意志,進而也提供了民族解放和革命勝利以充沛的精神力量。
其次,生產勞動能夠培養黨員干部的階級道德感情。“勞動光榮”是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人崇尚的最重要勞動道德規范之一。與中國傳統勞動倫理思想相比較,它所蘊含勞動倫理主體要求和人格發展理想是全新的,是革命的,是“無產階級化”的。投身艱苦的生產勞動不僅僅是培養邊區和抗日根據地黨員干部群眾革命階級感情的基本途徑,而且同時也是培養新加入革命隊伍的知識分子革命階級感情的基本要求。抗日戰爭時期,數以萬計的“不同信仰、黨派、階級”的“青年職工、青年學生、知識分子及半知識分子”,因其具有一定的“抗日積極性”,就會被邊區和抗日根據地所接納,一些小資產階級思想也隨之滲入革命隊伍。所以,在邊區和抗日根據地有必要進行大規模的階級情感教育和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顯然,勞動倫理教育可以解決這一亟待解決的迫切問題。毛澤東積極倡導將“生產勞動”作為這種思想改造和道德教育的“第一課”。毛澤東向來重視勞動教育,勞動情結和對于勞動人民的熱愛情感可謂終其一生。毛澤東對中國農民階級和工人階級的道德感情,是在探索中國革命道路的理論思考中,在積極發動農民運動和工人運動的實踐中一步步形成并加深的。青年毛澤東一度認可“工讀”思想有其合理因素。他說:“為傳播其社會主義……故吾人而真有志于新生活之創造也,實不患無大表同情于吾人者。”①在土地革命戰爭期間,“同情吾人者”已經被“揚棄”為“忠誠于中國農民階級和工人階級”。在延安時期,這種革命階級感情在道德實踐領域,具體化為“知識與勞動團結”方式,從而“消滅了過去勞心與勞力分裂的現象”,②進而確立了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特色鮮明的勞動倫理思想和勞動倫理教育思想。在毛澤東看來,通過生產勞動這種最基本的社會實踐形式,不僅能夠使黨員干部和知識分子掌握邊區、根據地乃至中國社會的具體情況,而且還能夠去除殘留的或新近滲入的非無產階級道德習氣,樹立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勞動觀念”,培養對勞動階級的革命道德感情,③促成思想的改造和精神的升華。
再次,生產勞動能夠實現黨員干部的主體道德價值。大生產運動的直接目的在于解決邊區和抗日根據地所面臨的財政經濟問題。然而,大生產運動和學習勞動英雄模范運動,也使得作為勞動主體的廣大黨員、干部、知識分子和革命軍民,在物質利益和精神人格等方面實現了自我道德價值,同時也創造出一種兼具現實性與理想性、手段性與目的性的新型勞動榮譽觀,④即作為中國歷史創舉的學習勞模運動倡導“勞動是光榮的”的新型勞動榮譽觀。⑤ 面對經濟封鎖造成的困難,毛澤東堅定地決斷:“還是自己動手吧”。⑥ 這集中彰顯他倫理思想的實踐性品格和勞動精神,合乎毛澤東倫理學的勞動邏輯理路,要改造“舊天地”,“改造世界”,解決實際財政問題,就必須通過生產勞動充分發揮主體的道德能動性。這就是毛澤東“與天奮斗”“與地奮斗”而實現“心身可以并完”的道德價值體現。⑦陜甘寧邊區和抗日根據地正是通過史詩般的大生產運動,其財政供給和軍民生活困難問題才得以解決。大生產運動造就的勞動模范、勞動英雄和勞動群眾一起,鍛造了偉大的勞動倫理主體精神,并且實現了其社會價值和個人價值。從道德人格塑造和道德價值實現的角度看,通過參加生產勞動并在其中努力學習勞動英雄和勞動模范等道德榜樣,黨員、干部和革命群眾就能夠如美德倫理學所謂的“把人造就成真正的人”了。⑧
最后,生產勞動能夠提升黨員干部的行政倫理本領。延安時期,基于具體的歷史境遇,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從馬克思主義歷史本體論和歷史認識論立場出發,把經濟工作作為邊區政府的中心任務之一,高度重視發展生產并在發展生產中培養干部的社會倫理本領。⑨毛澤東明確說,生產和教育是陜甘寧邊區整個工作鏈條中的“兩個中心工作”或“兩個環子”。⑩處在特殊而具體的歷史方位,毛澤東看到,大規模的生產勞動不僅可以紓解供給困難,融洽軍民倫理關系,增強黨員干部的道德紀律意識,⑾重要的是,參加生產勞動還能夠提升黨員干部的社會管理本領和發展經濟本領,解決好他們的“本領恐慌問題”,⑿從而為即將到來的新中國建設鍛煉和儲備一支優秀的干部隊伍。可見,在毛澤東的勞動倫理思想中,勞動不僅具有現實工具屬性,而且具有道德目的地位。毛澤東說:“一切領導人員都須學會領導群眾生產的一全套本領。凡不注重研究生產的人,不算好的領導者。……不算好軍人、好公民。”⒀這里的“好的領導”之“好”“善”就是善于從生產勞動中練就兩個最基本的行政倫理才能:⒁一個是善于有效組織全社會聚力社會經濟發展等核心問題的倫理動員能力,另一個是勇于突破條條框框限制破解現實具體難題的實踐智慧。⒂
總之,延安的勞動倫理教育理論和道德實踐,體現的是一種全新的“無產階級化”道德教育和道德修養的美德倫理思維方式。我們應該在中國近現代勞動倫理思想發展史角度,客觀評價延安時期毛澤東勞動倫理教育哲學思想的理論邏輯意義和社會歷史價值。20世紀3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史上一些知識分子發動的“國民性改造”“思想改造”運動及其社會倫理成效,與延安時期毛澤東勞動倫理教育理論創新及其社會倫理改造成效相對比,無不黯然失色。可以說,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通過卓有成效的勞動倫理教育,解決了邊區和根據地的財政供給困難,更重要的是,完成了整個黨在政治道德上的“無產階級化”,并借此進一步強化了中國共產黨高度重視道德教育和修養這一鮮明“特點和優勢。”①
三、彰顯勞動教育在馬克思主義倫理中國化進程中的時代意義和價值
面向21世紀社會發展的宏觀背景,展望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和“民族復興夢”現實化的現代中國歷史走向,可以說,延安時期毛澤東勞動倫理教育思想,既是對馬克思主義勞動教育思想的繼承和發展,也是對中國傳統勞動倫理精神消極面的“摧毀廓清”和積極面的“繼往開來”,②還是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勞動教育思想近百年來不斷豐富發展的理論邏輯基點,并顯現出別開生面的現代意義和價值。延安時期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的勞動倫理教育思想,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有關勞動倫理教育實質、方式、目標和意義等重要論述展現其自身的時代精神和豐富內涵,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兩者在“無產階級化”道德教育哲學思維和道德教育價值追求等方面是一脈相承的。在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人發揚無產階級勞動道德精神,勇克時艱,取得了民族解放事業的偉大勝利。新時代,發揚社會主義勞動道德精神,埋頭苦干,也一定能夠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首先,通過勞動倫理教育讓共產黨人保持創造歷史、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政治本色。延安時期,在毛澤東等中國共產黨的理論家看來,包括道德意識在內的所有思想認識在本質上都來源于人民群眾的生產實踐。參加人民群眾的生產勞動,就能改造人們的思想,并形成無產階級道德意識。與此一脈相承,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勞動,是共產黨人保持政治本色的重要途徑,是共產黨人保持政治肌體健康的重要手段。”③顯然,從道德意識發生學的意義上看,勞動從途徑、手段和保證條件三個方面對共產黨人無產階級政治道德的涵養發揮了基礎根脈作用。“政治本色”“勞動精神”和勞動實踐物質過程之間具有內在的辯證統一性。因為,“人民創造歷史,勞動開創未來。勞動是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根本力量”。④ 勞動創造了人,勞動創造了社會,勞動也創造了與之相適應的勞動倫理精神。所以,進入新時代以來,中國在包括社會主義道德文明在內“取得的成就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更不是別人恩賜施舍的,而是全黨全國各族人民用勤勞、智慧、勇氣干出來的”。⑤
其次,通過勞動倫理教育培養德智體美勞協調發展的社會主義時代新人,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提供生力軍。延安時期,毛澤東將《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中提出的“教育同生產勞動相結合”的思想,轉化為一項適用于包括廣大青年在內的所有干部、知識分子和人民群眾的基本政策和制度。與此一脈相承,習近平總書記對勞動教育的地位、內涵和作用等在新時代偉大實踐的基礎上進行全面概括和創新發展。他說:“要在學生中弘揚勞動精神,教育引導學生崇尚勞動、尊重勞動,懂得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崇高、勞動最偉大、勞動最美麗的道理。”⑥他為此而主張將勞動教育納入國民教育制度體系。隨后,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全面加強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意見》,這標志著勞動教育被抬升到教育制度倫理規范和倫理原則的高度,從而“補齊勞動教育在構建現代化的教育體系中的短板,實現勞動教育與整個教育體系的有機融合。”①教育“無產階級化”在“培養什么人,怎樣培養人”層階時代化為“培養德智體美勞協調發展的社會主義時代新人”道德要求,以便“讓青春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火熱實踐中綻放絢麗之花”。②
最后,通過勞動倫理教育在全社會樹立起學習勞動模范爭當勞動模范的新風尚,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提供道德精神動力。延安時期,毛澤東等中國共產黨人在理論和實踐兩個方面,表現出具有史詩風采的革命浪漫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的理想人格追求,在生產斗爭、軍事斗爭等方面涌現出大量英雄模范人物。他們作為“道德榜樣”,以實際行動移風易俗,鼓勵人們樹立起以“勞動光榮”為核心的嶄新勞動道德風范,詮釋著“體力勞動是防止一切社會病毒的偉大的消毒劑”的道德判斷。③ 與此一脈相承,習近平總書記也非常重視通過勞動教育培養“時代新人”,弘揚勞動精神,鍛造勞動美德,營造“勞動最光榮”的勞動道德輿論。在學校道德教育層面,習近平總書記要求廣大青少年“樹立勞動光榮的觀念……通過勞動播種希望、收獲果實,也通過勞動磨煉意志、鍛煉自己。”④在社會道德教育層面,要“全面提高勞動者的思想道德和科技文化素質”,⑤要結合新時代建設創新型國家的發展戰略需要、培養健康和全面發展的人的內在需要,“要堅持艱苦奮斗、不貪圖安逸、不懼怕困難,不怨天尤人,依靠勤勞和汗水開辟人生和事業前程”,⑥要自覺于“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奮斗本身就是一種幸福”。⑦
另外,通過勞動倫理教育找到有效解決現代西方無產階級革命意識問題的思想方法,為深刻體悟中國式現代化的特征提供社會事實鏡鑒。對于如何正確認識“當代世界馬克思主義思潮”的倫理思想而言,⑧毛澤東以實踐勞動為基礎的道德教育思想具有正源清流、返本開新的理論意義。在當代西方,無產階級革命道德意識的生成和涵養問題已經成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總難題。而“毛澤東關于勞動鍛造無產階級革命意識的思想,在另一維度上為這一問題開啟了新的思路。”⑨西方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在其整體的相對主義理論“創新”中,不可能有效解決無產階級革命道德修養問題,而只能使得這一問題的解決變得更加抽象、縹緲和困難。實際上,盧卡奇、施密特、阿爾都塞和葛蘭西等人的理論努力,并沒有使得解決資本主義現代化進程中的無產階級意識問題變得簡單、清晰,而是間接取消了這一問題得以解決的現實性邏輯基礎。這樣,由于思想傾向選擇上的岐出,“他們在理論上對資本主義社會批判得越是深刻,在實踐上就越是缺乏操作性。”⑩問題的癥結表現為:
其一,知識分子的無產階級道德意識形態的發生和擴充,絕不可能完成于平靜的書齋之中。理論活動與現代工人階級勞動生活實際的深度分裂,尤其是在20世紀60年代西方馬克思主義走向自己的“實踐性終結”以后,⑾導致了知識和勞動彼此之間不斷加劇的相互指責和厭倦。到底是無產階級革命意識弱化了,還是自命為“馬克思主義者”的理論家勞動階級立場蛻變了,直到今天已經成為“當代世界馬克思主義”理論界又一個普遍的總體性問題。假如知識分子仍然在內心深處秉持著追求勞動正義的良知動機的話,如何消弭他們之間在非“結構”之社會“局勢”層面產生的深度隔閡,①就成為亟待解決的道德問題和實踐任務。延安時期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非常重視通過“勞動教育第一課”改造革命隊伍中的小資產階級思想和資產階級思想,其最終所形成的旨在“工農商學兵團結”政治倫理局面的道德教育思想,無疑為這一問題的解決提供了一條可供選擇的現實性路徑。否則,西方馬克思主義不可能走出將斗爭風暴自囿于思辨的困局。
其二,對于資本主義現代化生產中的勞動異化和“物化”現象及其衍生的倫理意識的批判,絕不可能在無視勞動階級高階物質利益需求合理性的道德立場上走向深入和徹底。站在歷史辯證法立場,無論是從邏輯維度看,還是從歷史維度看,僅僅將批判分析限定在“勞動異化”本身的狹小范圍,是根本不可能在理論上更不可能在實踐上解決勞動異化問題的。勞動異化產生的原因,根本就不在勞動自身之內,而在于所有制關系之中,在于社會的基本經濟制度之中。至于拜物教意識,從一開始就不是無產階級的道德意識形態。而對于勞動者發生于“異化”“物化”過程中的所謂“麻木不仁”的指責,②本身就是帶有自外于無產階級感情的強烈理論歧視。這種所謂的“無產階級意識失落”,究竟是一種失落、一種無奈、一種反抗,還是一種放棄、一種背叛、一種罪孽,這分別屬于同情和敵視兩個不同序列的評判性語言家族,顯然昭示著明顯的評價性主觀色彩。事實上,“當代世界馬克思主義思潮”選擇了后者,即英雄史觀的敘述方式。與此不同的是,延安時期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的勞動教育思想,是以尊重并實現勞動人民的物質利益需求為根本宗旨的,以群眾史觀為基本立場的,是懷著誠懇的“志愿”向人民群眾這個“先生”學習的,③是懷著謙虛的態度向勞動實踐這個“大學”學習的。④ 在這個學習過程中,知識分子和體力勞動者在道德意識形態上,同時實現了“無產階級化”的道德境界躍升。
綜上所述,無論是從社會主義歷史實踐角度看,還是從馬克思主義大歷史觀角度看,抑或從道德理想的彼岸性特質看,勞動倫理教育“無產階級化”的“完全性”,都表現為絕對性和相對性的統一、至上性與非至上性的統一、無限性和有限性的統一。所以,無產階級勞動倫理教育的“無產階級化”就成為一個不斷向善躍升、不斷積累效應的辯證歷史過程。像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一樣,每個階段都有自身借以存在且為后來提供進階的成功,每個階段同時也都面臨有待解決的歷史挑戰和任務。在當代中國,似乎在某種程度上也存在勞動倫理教育“完全無產階級化”相對性問題得以滋生的現實社會經濟淵藪。忽視無產階級和廣大勞動人民及其道德教育的“無產階級化”是不正確的。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當代中國“那種無視我國工人階級主力軍作用的觀點,那種以為科技進步條件下工人階級越來越無足輕重的觀點,都是錯誤的、有害的。”⑤因此,積極參加勞動生產,強化勞動階級認同感和無產階級革命意識,也就成為一條最為現實的革命道德生成路徑。可以說,對于如何在深層價值觀領域解決“完全無產階級化”的初心使命問題,無疑,毛澤東關于勞動道德生成的實踐辯證法,提供了最為妥帖的科學邏輯進路,而同樣作為馬克思主義美德思想譜系的習近平勞動倫理教育的思想,則提供了最富時代精神的現實路徑。勞動最偉大,勞動最純潔。對于一代代真正的中國共產黨人而言,尤其是對于21世紀的中國共產黨人而言,應該真正把勞動修養和勞動教育看作在初心使命上實現“完全無產階級化”的革命現實主義倫理轉向。
作者單位:西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責任編輯:王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