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康康
關鍵詞 第一次世界大戰 巴黎和會 北京政府 索賠
〔中圖分類號〕K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3)07-0118-11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中國因山東戰事遭受巨大損失。一戰后,北京政府以戰勝國的身份加入巴黎和會,力圖在戰后和會中尋求戰時賠償。巴黎和會索賠既是在現實情況下的合理要求,也是對戰后國際社會的期待。和會索賠問題貫穿了北京政府參加和會的始終,從1918年12月參加和會,提交賠償聲明開始,到1921年4月主動退出賠償委員會為止。在歷時兩年半的時間里,北京政府對于和會索賠的態度經歷了期待、懷疑到最終的失望退出。這既是北京政府對戰后和會的真實寫照,也體現了近代中國外交的無奈。回溯過往,學界關于巴黎和會與中國外交這一主題研究成果豐碩,不過涉及中國政府巴黎和會索賠問題的成果相對薄弱。或在近代外交史、中德關系史等通史性著作中略有概述,①或從北京政府戰后索賠問題中簡單涉及,②或在巴黎和會相關專題研究中部分有所涉及,③并沒有對該問題進行全面系統的研究。基于此,本文依據原始外交檔案、報刊等史料,圍繞一戰后北京政府巴黎和會索賠問題進行系統探討,著重考察從參加和會索賠到退出賠償委員會這一過程,探究在和會索賠過程中北京政府的政策發展與態度變化,進而揭示索賠決策改變的深層次原因以及和會賠償的實質,希冀推動相關研究發展。
一、索賠問題的提出與和會外交政策的確立
關于索賠問題的提出,北京政府早在日德戰事之后已有想法。1914年7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北京政府于8月6日宣布中立。隨著戰事不斷擴大,北京政府并未因奉行“局外中立”而置身事外。8月15日,日本為獨霸東亞,以英日同盟為借口,宣稱“為除去一切遠東亂源,并保護全般利益”,①正式對德宣戰,并出兵中國山東。早在開戰之初,北京政府特意劃定戰區,以保護商民財產勿受傷害。但交戰區的劃定并未對日軍有所約束,其侵犯中國主權的行為屢屢發生。山東戰事給當地百姓帶來沉重災難,各項損失慘重,據財政界人士估計“此官民收入之損失,其他商民遷徙以及官家辦理中立暨防守兵費,總計當在千萬以上。若兵連禍結,則影響所及當更倍于此”。②
面對日軍侵犯中立的行為,山東地方政府屢次向中央呈報日軍的不法侵擾,山東各界也發起東亞和平維持會,“就近視察日軍,調查損失,以圖保維治安,要求賠償之實行”;③同時又推舉代表赴京面謁總統,要求政府“據情以交涉,以期賠償如數,軍隊早撤”。④ 經外交、司法兩部商議,即由僉事王鴻年攜精通法學得力人員前赴山東各地詳細調查。同時,外交部又致電山東將軍靳云鵬對于日軍不法侵擾應“隨時切實調查,搜羅證據,以為將來要求賠償地步為要”。⑤ 截至1916年6月,山東各縣已將各項損失基本匯案登冊。該如何解決山東問題從而合理取償,北京政府對此也多方考量。山東戰事及相關賠償問題皆發生于中立時期,故外交部最初將此事“待至歐戰告終,與日加入和議大會,以求公允之處置”。⑥ 然而又恐于他國阻礙參會,屆時將更是為難。鑒于此,外交部相繼致電駐外各使密探各國對于戰后和會解決山東問題之看法。政府各部也對此項問題展開討論。1914年12月,政事堂提交說貼也建議將山東問題提交戰后和會徹底解決,明確指出青島、膠濟鐵路及日軍在山東破壞中立一事,“最忌由中日兩國單獨交涉,最好由國際議和大會公共解決”,且應以和解或調處的資格加入大會,使“反對者亦無法施其術矣”。⑦ 至此,北京政府雖未直接參戰,但已將參加戰后和會作為解決山東問題的主要辦法。
對德宣戰后,通過和會尋求賠償成為北京政府爭取的主要方向。中德宣戰使兩國關系發生重大改變,德國在華各項權益理應著手處置。依據國際公法及慣例,兩國間各項債務問題應完全停付,另款存儲;對于德國在華各項資產也應一律取締與接管,以備日后和會交涉。尤其是在美國總統威爾遜的“十四點原則”公布后,朝野上下更將戰后和會視為解決山東問題的關鍵。然而對于參加巴黎和會,政府內部尚未形成具體一致的方案。1918年12月28日,議員黃錫銓向國務院提交三項建議案,具體包括將辛丑和約未經交付之賠款全部取銷;處置中國與德奧兩國財產辦法提出和平會議;將歐戰期內中日間發生障礙親善等,提出議和大會,請求公道處置。⑧ 此三項說帖大體形成了中國政府參加和會的基本訴求。對于戰后索賠問題是加入和會集體索賠抑或單獨與德媾和索賠,政府內部也尚無明確定論。此時協約各國對于德國賠償一事矛盾尖銳,單獨與德尋求賠償恐難以爭取。鑒于此,追隨和會集體取償成為戰后索賠的主要目標。同年12月,駐丹麥公使顏惠慶也將初步擬定的對德媾和條約轉交外交部參考,其中與賠償問題有關者共3項:對于在中國之戰俘費用應予以索還;對于戰期內中國各項損失應予以賠償;對于已收管之德產尚未清理者均應發還原主。① 顏惠慶的建議為戰后對德索賠提供了基本思路。在巴黎和會召開之前,北京政府已決定向戰后和會尋求集體索賠。
中國政府首次以戰勝國的身份參加和會,該如何參與和會交涉,并取得何種地位以及對于各國勢力又該作何權衡,北京政府仍須再行考量。廢除不平等條約,尋求平等的國際地位是中國政府參加和會的主要訴求。但這必定會沖擊帝國主義在華已形成的秩序,“而為主要帝國主義國家操縱的巴黎和會,顯然不可能滿足中國的這些正義要求”。② 其中來自日本的阻礙是巨大的。日本最主要目的是穩固戰期內所獲得的各項權益,包括德國在山東的各項利益。歐戰期間,日本趁英、法、俄等國無力顧及遠東之際,企圖獨霸東亞。通過對德宣戰,日本獲得了德國在山東的各項權益,并脅迫袁世凱政府簽訂“二十一條”。為使其遠東利益獲得保證,“承認其非法取得之山東及領有太平洋上的殖民地,以為允許中國對德絕交之交換條件,”③日本又與英、法、俄、意等國互訂諒解。日本的迅速擴張,加劇了美日兩國在遠東地區的矛盾,也促使北京政府對外政策的改變。尤其是1918年9月以來,中日山東問題三項換文的相繼簽署,大體上默認了德國在青島的各項權益轉交予日本。此約達成之后,國權喪失難以挽回,這也為日后巴黎和會外交失敗埋下伏筆。此前,段祺瑞政府所奉行的“親日外交”已不合時宜,和會外交方針亟待重新考量。
在和會外交政策的形成中,駐外公使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駐美公使顧維鈞是“聯美外交”的主要倡議者。早在對德宣戰之初,顧維鈞便建議政府與美國采取一致的行動,并相信美國是中國真正的朋友。④“十四點原則”出臺后,顧維鈞以駐美公使的身份多次走訪美國國務院尋求參會消息,并明確取得美國政府對于中國參加和會的支持,⑥這也為“聯美外交”政策的可行性提供了合理依據。在即赴巴黎參會之前,顧維鈞再次向美國政府遞交備忘錄,表達了中國對于和會的希望,并請美國給予支持。具體包括“一、今后中國和其他國家的關系應建立在平等原則基礎上;二、中國的主權與獨立應受到簽約國之尊重;三、1900年義和拳之亂所導致的辛丑條約即使不完全廢除,也應予以修正”。以上建議,也得到了美國政府的充分肯定。通過顧維鈞運作,聯美外交的和會政策開始逐漸成形。駐英公使施肇基也建議政府“聯美外交”,其原因包括:其一美國處特別地位,既無疆土問題,又無盟約關系。其二中美感情素厚,外相更為舊交,當益加歡聯聲明,我因美勸而戰。其三將來英、法等似與在歐洲強弱大小各國皆有自由發展權,應慫恿美國,并主張推及亞洲,于我日后振興有裨。⑦ 針對威爾遜的十四點宣言,施肇基逐條分析利弊,對于其中第五條可用于青島問題解決,“因英國與日本有成約,似仍應設法請美主張,交會匯議”。⑧經多方權衡后,北京政府正式確定了聯美外交的和會政策。在正式遣派的和會代表中,除總長陸徵祥與南方代表王正廷外,其余幾位均為駐歐美國家的公使。此次代表團“也可以說這是一個具有親美色彩的代表團”。⑨ 一戰結束之初,爭取美國在和會上的支持,從而制衡日本在遠東的擴張,一度成為北京政府在和會初期的主要訴求。對于美國政府來說,堅持門戶開放的原則,削弱遠東的競爭者日本,這也符合美國政府的遠東政策。美國總統威爾遜本人,也曾多次公開標榜自己是中國的朋友。美駐華大使芮恩施(P.S.Reinsch)也向總統威爾遜發出呼吁,要求他在巴黎支持中國。① 美國政府對華事務的支持,也為兩國代表團在和會中的友好聯系奠定了基礎。在此后的和會交涉中,美中兩國代表團從一開始就非常和睦友好,前者十分坦白地向后者提供忠告和建議。②
二、參會后對索賠問題的應對與籌備
巴黎和會召開后,北京政府開始積極應對與籌備和會索賠中的各項問題。關于德國賠款一事,協約各國從一開始就充滿爭議。針對賠款總額,各國態度相差甚遠,如英國首相宣稱德國將支付不少于240億英鎊的戰爭賠償,③法國則要求德國支付至少3400億馬克。④ 戰期之內,美國一度成為最大的債權國。對于賠款問題,美國明確反對通過賠款過分削弱德國,并企圖借德國賠款問題趁機干涉歐洲事務。故英、美、法等主要協約國在和會初期便因德國賠償問題出現了嚴重分歧。為盡快確定賠款來源,和會首先設立了賠償委員會,決定以德國儲存之現金,外國應還德國之債款及其煤鉀及森林等清還賠款。⑤ 為保證德國賠款的順利償還,英、法等主要參戰國開始籌劃德國在海外的各項債務與資產。1919年初,英、法、日、意、比駐華大使相繼致電外交部,要求中國政府對于所欠德國各項債務,“務必對于敵國停止付款,且當視敵國對華所有債權充作協商各國所當得賠償擔保品之一”。⑥
協約各國對德國債務的覬覦,使北京政府的索賠政策開始有所動搖。為盡快弄清各國態度,外交部立即致電各駐外公使調查所駐在國對于應付敵國債款一事,是否留作各國公共擔保或先用于本國損失抵償。同年2月,外交部相繼收到各駐外公使回電,除日使小幡酉吉聲稱現在尚在研究中,意大利政府大約由和會解決,其余各國對此提議均大致認同。⑦ 駐比公使汪榮寶來電建議對于所欠債款“先盡本國賠償系屬當然手續”,⑧可照行辦理。考慮到中德兩國間債務問題復雜龐大,中國應還德國債務更甚。若將德國對華債權轉為各國賠償之擔保,則中國應付債務巨大,而中國應得賠償更無從下手。外交部急電和會專使陸徵祥應先向和會作出聲明,即中國應付德國貨、債各款“惟應先盡作本國損失之擔保品”,其余款項可為協約各國公共擔保之一部分。⑨ 由此可知,巴黎和會索賠已不單是中方因戰事損失索賠的問題,反而進一步擴展到中德間龐大的債務、資產問題。北京政府開始一面繼續收集統計國內各項損失、費用,以備和會提交賠償;另一面開始厘定中德間各項債務、債款以及清理德人資產,以便和會進一步接洽。
其一,對國內因戰事造成損失、費用的收集統計。早在參加和會之前,北京政府便著手對國內因戰事所造成的各項損失調查統計,以備和會索賠。為統計國內各項損失,北京政府主要設立了戰時會計處和戰時損失統計處等兩大機構。1918年5月,經外交部提議由財政、內務、農商、陸軍各部會商設立戰時會計處,主要統計所有軍事上消耗各種費用以及所受種種損失,必須隨時隨事設簿詳記,以為將來要求賠償地步。⑩同年8月,財政部又決定設立戰時損失統計處,對于各界損失加以調查,并以詳實之數字表示之。① 在各項損失、費用的統計中,戰時會計處成為統計匯總的主要機關,其結果由外交部直接轉呈和會代表。在戰時會計處成立之初,財政部便聲明將來歐戰和議時,“關于戰事賠償及損害賠償二者,必為會議重要問題”。應將戰期內“所有一切關于歐戰之直接、間接費用及損失數目,詳細調查,列為戰時簿記”。② 為使調查詳細切實,財政部又會同各部商議,將戰時費用損失分為中立、絕交、宣戰三個時期。對于各時期內直接、間接所受損失費用、收沒敵人財產以及我國損失之財產,各部應派員切實調查,及時呈報戰時會計處匯總。③
其二,對中德間各項債務的厘清。巴黎和會開始后,陸徵祥便致電外交部,要求將“所有各機關欠付德、奧商人貨款或他種款項共有若干,應請速詢院部”,④以便與和會接洽。國務院即令各部、各省將所有欠付德、奧商人貨款、債款等項,一律停付呈報,以備匯總后寄交和會代表。由于國內各項債務數額龐大,種類繁多,且利益牽涉復雜,故債務統計也頗為不易。如交通部所主管的各項鐵路借款以及所欠德商各種器械料債等,均十分龐大。且自歐戰以來,運營鐵路所造成的直接、間接損失巨大。為首先彌補本部損失,交通部要求將其主管的各項債務、欠款,應先盡抵償本部范圍內應得戰事損失,如有余數將來另行辦理。⑤ 倘若此項先例一開,各部定會紛紛仿照,債償一事更將無法統計。后經財、交兩部多次斡旋,交通部才最終同意將所有路、電機關應付款項交由財政部統計匯總。
除國內欠付德國各項債款外,由德國代為發行的各項債票更為復雜。自晚清以來,中國政府向德國借款,均由德華銀行在海外代為發行債票,以此來募集資金。此種債票有津浦正續借款、湖廣鐵路借款、英德正續借款及善后借款等六種,又稱德發債票。且債票均屬于無記名方式發行,又易于流通,除了德人持有外,中立國及協約國人亦多持有。對德絕交后,財政部即刻宣布對于兩國間所有雙方債務關系,自應查照國際慣例,暫行停付。⑥ 然囿于債票問題關系復雜,停付政策也多有更改。正式宣戰后,德人所持債票自然不用償還,但中立國及協約國人所持債票本息則由英國匯豐銀行代為支付。
德國代發的債票“通常是以不記名證券的形式進行,而且也不作登記,它們是很容易地通過德國廣大的陸上邊界被走私到國外”。⑦ 自中德宣戰后,大量債票多由德國持票人私下轉售于協約國及中立國人民手中,給中國政府帶來極大損失。歐戰結束后,德發各項債票該如何厘定成為北京政府參加和會索賠前的主要任務之一。經駐英公使施肇基與英國匯豐銀行商討,在戰期內未付利息之協約及中立國持票人,凡持票赴匯豐銀行取息時,“得具聲明書并檢齊證據交倫敦中國使館委托之律師審查,經核準后亦可照付本息”。⑧ 未經過審查的德發債票,則被視為敵國人所持債票,將用于和會對德索賠之擔保。由于德發債票問題頗為復雜,相關利益牽涉甚廣,在具體債票的厘定過程中,仍存較多爭議。
其三,對德國在華資產的清理。參戰期間,中國政府已將德國在華各項資產逐步接管。歐戰結束后,協約各國宣布將德國在海外各項資產作為支付賠償之擔保品。因此,清理德國在華資產也成為中國政府向德索賠之重要擔保。1919年1月17日,北京政府相繼頒布《管理敵國人民財產條例暨施行細則》《管理敵國人民財產事務局條例暨分局條例》,成立管理敵國人民財產事務局,對有敵國人民財產的各省區另設分局,并規定“敵國人民存留之財產,無論動產不動產均由該管地方官廳接收管理”,再由司法官廳造具清冊存案。① 囿于首次清理并無經驗,對于所擬定的清理條規也多參照協約國現行辦法制定辦理。為避免清理不當,敵產清理局專門致電駐日代辦對于日本處置敵產辦法“如有詳細辦法及隨時發布之命令成案,無論見之公牘或列入報紙,均擬廣為搜輯,以資參酌”,②以免稍有遺漏,以致日后再生糾葛。盡管在具體清理過程中仍存有些許爭議,但總體來說,北京政府對德國在華產業的清理為日后對德索賠提供了主要擔保。
三、索賠訴求的提交與相關事項的酌議
在和會代表未赴巴黎之前,外交部私下向美國駐華大使芮恩施(P.S.Reinsch)表達了中國政府的基本訴求,并以此尋求美國支持。具體包括廢除德國、奧匈帝國和中國之間的條約,特別是永久廢除1901年的協議和德國、奧匈帝國的通商口岸特權;在損害賠償問題上,中國代表團將以盟國通過的一般原則為指導;以完全對等的國際權力平等原則與德奧兩國締結新條約。③ 以上三條也被作為和會代表的訓條,成為中國政府對德議和的基本原則。
1918年12月1日,中國代表團正式啟程赴歐,以陸徵祥為首席代表,代表團多達52人。中國代表團對于參加此次大會的自身職責和定位有著明確認識。在和會代表抵法之初,顧維鈞便根據小組收集編纂的資料初步擬定計劃7條,并與施肇基討論研究,待總長陸徵祥到達巴黎后加以批準。④ 在代表團第二次會議中,顧維鈞又擬定提交大會草案6條,其中明確表示德奧應承認中國所沒收之動產及不動產,以及遵照和會議定辦法賠償中國因戰事而受之各種損失費用。⑤ 巴黎和會開始后,索賠事宜由魏宸組專使專門接洽。1919年2月3日,賠償委員會正式召開,會議選舉法國代表為主席,英、比兩國代表為副主席,同時賠償委員會下設三個分委會,共同討論對德索賠的范圍及原則。賠償委員會要求各國賠償數目應速提出,以便登記,且證據必須齊備。北京政府此前向代表團提出應索賠償損失達22300余萬元,包括各省及各機關債、貨各款12200余萬元,參戰軍費10050余萬元,⑥其中多項證據模糊不清,和會代表團又對報告中各項要求逐一審核。在各項損失要求中爭議最大者為山東損失問題。因山東戰事為中立時期所造成之損失不能向敵國要求,對于山東損失應由德國賠償還是由日本賠償,中國代表團內部發生激烈爭執,討論再三不能解決。此后財政部顧問寶道(GeorgesPadoux)建議“現在中國即已開戰,情形變更,中日兩國沆瀣一氣,敵愾同仇,所有損失無不向德國要求”。⑦ 代表團一致認可后,決議將山東損失暫歸入向德國要求項下,對于詳細數目待到證據到齊后再行補報。對于軍費賠償問題,后與駐丹麥公使顏惠慶商議后,決議將戰爭賠款問題暫予保留。⑧ 經代表團第三十六次會議全體通過后正式提交賠償委員會審核。
3月7日,中國代表團正式向賠償委員會提交對德損失賠償各項要求,分別為:華工生命恤金,隴海損失,在外華人華廠損失,購械未交及追還原補入各款,俘虜收容費,山東損失賠償等六項。在報告書中另款聲明軍事費用,如各國索取時,中國當然同等要求。關于賠款利息一項,也另行聲明采用此次普通原則。8日,中國代表團又向和會提交《中國提出德奧和約中應列條件說貼》,在與德國議和草約中共列入九項條件。其中與賠償有關者有:(四)在中國境內之官產,無條件讓渡;(五)賠償中國政府與人民之損失;(六)中國政府保留權利,得照大會將來議決辦法提出賠償戰費之要求;(七)償還收養俘虜費等各項。① 至此,北京政府正式將除軍費賠償一節之外,各項索賠報告提交和會賠償委員會。關于賠款證據的收集,除了隴海鐵路損失證據以及魚雷案全卷外,其他索賠條件僅有數目而無證據。② 故國內對于賠償證據也開始緊張搜集,此后再匯報給和會代表。
軍費賠償是和會索賠中最具爭議的一項。在賠償尚未開始之前,法國代表便提出,法國應該得到戰爭的全部費用賠償。英國的競選演說家也提出了類似的主張。意大利也同法國一樣擅自地計算本國賠償主張。顯然,這與美國總統1918年11月5日給德國的照會所限定是相違背的。③ 威爾遜政府對于德國賠償一事的基本原則,即要求德國支付的賠償數額,應以德國的支付能力、以受害國遭受的損失為依據。④ 同時,賠償也只限于一定范圍的賠償,并非是包括軍費在內的全部賠償。早在歐戰結束之初,美國國務卿蘭辛便在轉交德國政府照會的附加條件中承諾,“盟國政府對此理解為,德國將對由于德國陸海空各方面的侵略而使盟國平民及其財產受到的一切損害所作出補償”。⑤ 美國政府的這種觀點又于1918年12月12日在提交給協約國戰爭采購和財政委員會的備忘錄中明確表達,“還有人建議,各盟國之間的賠償金分配,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應以它們各自對戰爭總費用的貢獻為標準。這似乎不是一個合理的基礎,因為賠償金不是對戰爭費用的補償,而只是對平民及其財產所受損害的賠償”。⑥ 相反,英、法、比等協約諸國卻將軍事賠償視為對德索賠的重要砝碼。在賠款一事開始商討后,與會代表紛紛要求“全面賠償”,即把戰爭費用也全部納入,僅美國代表仍堅稱德國賠償“亦不過賠償各國因違背戰時國際公法所受的損失”。⑦ 由于此項問題沒有達成共識,賠償會議多次陷入僵局。中國代表團與美方代表在和會中密切聯系,美國態度的轉變也直接影響了中國代表團對于軍費賠償的決定。12月26日,和會代表對于是否向德索償軍費一節展開討論。經過反復權衡,密探各國輿論,暫時擬定以下四項理由,即“(一)中美一致;(二)宣戰以來自問并無實力助歐;(三)不索賠款則要求賠償損失可以堅持;(四)中國方盼望各國取銷庚子賠款,則此時無向人索取賠款之理”,⑧故決定中國政府不再向德國索取戰費賠償。27日,陸徵祥將此四項理由轉致政府,建議我國對于軍費一節“更不如直接不提,表示我磊落光明之度量。此外,損害各端,自當竭力要求賠償,達到目的”。⑨1919年4月1日,北京政府同意后復照“我國曾經宣言不爭權利,且各國方以參戰義務出力較少為嫌,自以與美表示一致。直截不提,最為得體”。⑩
除了賠償損失股負責對德索償外,為解決與賠償相關的債務、敵產等問題,和會又設置了財政、經濟兩股,負責籌備和會內應列一切財政經濟條款。瑏瑡經濟股下設戰前債務股、處置敵產股等,均與中國有密切關系,故中國代表對此也頗為關注。經濟股的各項會議,由施肇基與專門委員嚴鶴齡、郭泰祺分別前往參會。會議中具體討論了債務償還的“匯價”問題以及債務清理等問題,雖然中國代表團對于各項決議仍存異議,但限于參會人數制約,不能提議修改。在經濟股大會議定各股條例后,陸徵祥便電達政府,對于經濟各股擬定條款,在日后與德索償時,“我擬采用與否,應詳慎審奪辦理”。① 《凡爾賽條約》訂立之后,德國賠償問題并未完全解決,各國對于賠償問題分歧嚴重,決定會后另行處置。
四、和會后索賠辦法的考量與退出賠償委員會
巴黎和會結束后,因協約各國在索賠問題上充滿矛盾,故此項問題并未徹底解決。巴黎和約只規定成立“賠款委員會”繼續處理賠款問題,并規定從1919年5月1日起兩年內,德國應償付協約各國約200億金馬克。但對于賠償方式、期限以及各國應得賠款比例等,均未作詳細規定。6月28日,北京政府因山東問題正式拒簽《凡爾賽和約》。巴黎和會外交的失敗,使中國政府對和會取償的實際效果深表懷疑,也間接影響了索賠決策的發展。由于中德單獨媾和尚無可行之處,中國政府仍須作為非正式委員繼續參與對德索賠。
賠償委員會成立后,根據《凡爾賽和約》相關規定來解決對德索賠問題。和約中第296條規定各締約國于所規定之通知后三個月內,各設一清算處,專管收付敵國債務;②第260條規定對于各國內所有敵產,開列清單通報賠償委員會,由賠償委員會估定后,將其數目算歸德國,計入賠償賬內。③ 賠償委員會成立后,立即通知協約各國將索賠案件以及相應證據遞交委員會,以便統一核辦。同時,又要求各締約國按照和約規定統一清理與德國間各項債務問題。由于中國承擔了大量的德國債務,又在戰期內接管了大量敵產,北京政府是否加入賠償委員會下設的敵產、債務清理成為協約各國頗為關注的一點。關于是否采納和約規定的債務清理辦法,早在經濟股分股會議時,施肇基便建議政府對于銷賬局一事可不必采納。④ 同時,美國代表也以“外國財產保管人皆以美國財政部批準的戰前匯率收取了大量敵方債務,并根據國會法案的授權對美國債務人作出了完全無罪判決”⑤為由,已明確拒絕采納,故施肇基建議政府也可相應行事。1920年初,施肇基再次建議對于和會銷賬局“中國即對德似亦不采用為妥”。⑥ 顧維鈞也來電建議“德財源少、債務重,將來結果本難預料,且德僑財產在我者所值頗巨,若將敵人財產積極清理,與我欠敵人款項同時結算劃抵,敵欠及賠償兩項似較有把握,也可杜絕外人覬覦”。⑦ 由于此事甚為棘手,外交部又將之分交各部討論。中央各部對于加入和會所設債務、敵產大清理多持反對意見,都擔心倘若加入和會大清理所設立的銷賬局,將來和會對于我國求償之款,多方削減,對于我國扣留作抵之債券、財產任意增加價值清算,結果應得者少,應交者多,恐國家經濟上受重大之不利益。⑧
盡管政府內部對于加入和會所設債務、敵產大清理極為不滿,但對于是否加入或直接退出仍未敢明確宣布。一方面,由于德國賠償問題尚未達成一致,倘若直接退出和會清理,難免會遭到各國責難;另一方面,若單獨對德國索償,德國態度尚未可知,直接交涉賠償問題還未有實現之可能。在法國駐京大使柏卜(BoppeAuguste)的多次詢問中,外交部也多以“此事甚為復雜,現正在研究之中”①等借口,推諉敷衍;同時遴派岳昭遹為非正式代表繼續接洽賠償事宜,②對于和會索賠進展密切留意。此時北京政府對于和會索賠問題尚處觀望狀態,對于繼續追隨巴黎和會尋求賠償尚抱有些許希望。隨著賠償分配比例和原則的確定,北京政府是否繼續追隨和會索賠的態度也愈為明確。
退出和會敵船清理,是北京政府退出和會索賠的開始。歐戰期間協約各國曾沒收德國大量船只,此項船只也被視為德國賠償擔保的一部分。早在和會召開期間,英、美等國便針對各國所沒收的敵國船只秘密商訂處置辦法,其中規定中、美、巴西、古巴、暹羅等國所留存之船只噸數,若超過該國所應得者,其超過之數應估價交付賠償損失審查會用于抵償他國商船損失所欠款項。且此項規定又經法、意、日本等國先后確認。③ 1919年9月11日,英國政府致電各國,要求將歐戰被擊沉船只和所沒收敵船一并填表送交和會,以便統一分配抵償。因被擊沉船只數量最多,故英國政府主張被擊一噸可取償一噸的原則。此項做法通告各國后,政府各部立即展開討論。歐戰期間,中國并無被擊沉之船只,但其他損失巨大,且中德兩國并未直接交戰,相對于協約他國的相互性質,中國參戰所擔負之義務純屬為單方面,如收容德俘、遣送工人、租賃德船等。故交通部建議所有中國沒收的德奧船只“皆由中國自行保存,以備抵償參戰各項特別支出之用”。④
對德和約簽訂之后,賠償委員會再次致電各國政府將所沒收之德國船只于1920年5月15日以前報告倫敦航務審查委員會。因對德國賠償問題仍須追隨賠償委員會統一取償,此次德船是否提交賠償委員會,北京政府也甚難決斷。5月29日,留駐和會的顧維鈞提出詳細建議:其一,我國既非締約國又未聲明適用,自無遵守義務;其二,和約規定轉移之財產權力只有經賠償損失審查會決定后才當視為賠償擔保,但凡是經過協約國捕獲審判廳判決沒收之德船自當認為不在移轉財產之列,毋須估價交款。⑤ 中德宣戰后,交通部對于所捕獲、沒收之德國船只,皆經過高等捕獲審查處審檢廳審判后方才接管,據此建議自然不用再行上報。經外交、交通兩部商定后,決定采納顧公使所提建議,并由駐英公使施肇基具體辦理。7月施肇基正式向英國政府聲明,根據和約中規定“如各國及人民對于此項德船有關系者,自應于該委員會著手分配德船以前,根據和約聲明有所要求以便保留應享之利益”一項,⑥中國政府所沒收之德國船只,即由中國自行保存而不受該委員會分配。最終,北京政府正式退出賠償委員會下設的敵船清理,并將所有沒收德國商船收歸己有,從而避免了各國覬覦與攤分。隨著敵船清理的退出,對于賠償委員會的退出問題逐漸提上日程。
和會賠償問題牽涉各方利益,如何退出賠償委員會也甚為棘手。巴黎和會后,協約各國針對德國賠款總額及分配問題齟齬不斷,難以達成共識。對于賠款分配問題,直到1920年在比利時斯巴會議(TheSpaConference)中各主要協約國才初步達成一致,即法國得52%,英國得22%,意大利得10%,比利時得8%,其余由其他各國分配。⑦ 賠款比例的確定,使眾多國家對分配結果大失所望。一方面,對于戰敗國的苛刻懲罰,導致德國上下強烈不滿與抗議;另一方面,對于弱小國家利益的完全忽視,也加劇了索賠結果的未知性。鑒于此,留駐和會的顧維鈞與郭則范、胡洪猷等,周察各國形勢,深知對德索賠已無實現之可能。1920年5月,顧維鈞正式建議外交部退出賠償委員會集體索賠,其理由為:(1)各國索償甚多,即使我國證據完全,但能否分得杯羹尚難預料,況且我國未簽德約,地位自不如其他簽約國;(2)各協約國所欠德國債務均當清理,我國欠德之數較索賠者為多,扣抵外尚須付德國7000余萬元,若加入賠償委員會,我欠德債務轉為欠協約國之款,則該股催償,我恐更難應付,未免得不償失。顧還主張政府與德國直接交涉,將所欠德國之款無論參照德約精神或依據公理均仍當清理,而德國可予我較為有利之商議。① 6月8日,外交部正式復電“我國向德賠償案,周察現勢,熟權利害,自以不與各國合并辦理較為有利,業經國務會議議決照辦,系即查照”。② 至此,追隨和會籌辦索賠一事暫告一段落。但政府內部對于如何向德國索賠問題仍多有猶豫,其問題在于如果退出和會賠償股,該如何向德取償。由于德國非正式代表尚未來華,中德能否單獨商議賠償事務尚屬未知,而協約各國悉知中國退出和會賠償后的態度更未可知。故北京政府對于退出賠款委員會的相關善后問題的處置也頗為謹慎。
北京政府既決意退出賠款委員會,但并未敢公開宣布,即以密電形式飭令駐法公使顧維鈞照辦。由于此時“列強正在多方搜索德國財源,竊恐我不加入該股合并辦理”,③外交部密電顧維鈞,與德國直接交涉賠償一事“對外暫勿發表,俟德國非正式代表抵京后,由部密探意見后再行決定,目前所有對德索償及債務各款暫仍照交辦理”。④ 直到1920年中德新約開始商討,賠償問題也由兩國達成一致。對于已提交賠償委員會的索賠聲明,此時應使用何種名義撤回卻頗為礙難。經外交部與各駐外公使商議后,認為倘若聲明撤回措辭頗難,不如一面設法速與德國繼續協商賠償問題,另一面由我國委員向該股為非正式之口頭聲明,如該股有意討論,我國以證據未齊從緩辦理。⑤ 直到1921年4月,由鄭延禧正式向賠償委員會聲明對于中國索償問題暫候討論后,該會才決定不將賠償聲明送交德國政府。⑥ 至此,中國政府正式退出賠償委員會,轉而與德國直接交涉賠償問題。
五、結語
和會索賠作為巴黎和會上中國代表積極爭取的一部分,貫穿了北京政府參加和會的始終。追隨巴黎和會索賠是北京政府的既定決策,但基于對國際形勢及多重因素的綜合考量,索賠政策不得不因時而變。復雜的和會形勢和不利的外交處境是索賠決策轉變的主要原因。從和會的性質來看,巴黎和會的表面任務是協約國對戰敗國制定和約,實現戰后和平,防止新戰爭。但事實上和會是英國、法國、美國和日本等帝國主義國家借以從戰敗國手里奪取領土、殖民地和榨取大量賠款的分贓會議。⑦ 會議從一開始,主要協約國便在瓜分贓物的問題上,矛盾重重、爭執不休。和會并非為了實現公理戰勝強權,仍是帝國主義勢力下弱國無外交的產物。巴黎和會的性質也注定了和會索賠問題難以有效開展。北京政府對于和會賠償的期待是極高的,索賠預期也被過高估計。如在和會召開之初,陸軍部便提出軍費賠償達10050余萬元。陸徵祥對此深感為難,并建議外交部不可將“損失賠償與戰敗賠償混為一談”,“于他項土地主權之要求,反生不良影響”。① 除軍費賠償外,因所提交的賠償要求并無切實證據,故其他訴求只能補齊證據后才能提交。隨著和會形勢的逐漸不利以及賠償走向的偏離,中方代表在所提交的賠償清單中也僅僅是一些直接的損失。② 盡管只有基本幾項,但仍難以實現,中國政府最終無奈退出賠償委員會。
協約各國對和會索賠的態度間接影響了北京政府索賠決策的轉變,但最終起主導作用的仍在于對自身利益的考量。和會決定以中德間龐大的債務、資產作為抵償賠款的主要擔保,這對承擔巨額債務的中國政府來說頗為不利。尤其是1920年賠款比例的確定,北京政府自知難以取償,才最終決定退出賠償委員會。索賠實得利益多少是北京政府做出改變的直接原因,山東問題的失敗也是索賠決策改變的重要轉折。和會外交的失敗使中國代表團的外交空間急劇壓縮,但在客觀上加強了中國各階級的凝聚力,“惟是種種國權喪失萬非空言所能挽救,今雖賴全國各界萬眾一心作議和專使之后援,幸能不辱使命未予簽字”。③ 拒簽和約后,中國代表仍須以非正式委員的身份繼續參與和會索賠,但對于實際效果卻早已充滿懷疑。索賠交涉不僅是以獲得賠款為目的,更是將維護國權作為交涉的前提。
中德兩國關系的改善與索賠問題的商定也加快了北京政府退出和會索賠的步伐。巴黎和會后,北京政府力圖通過單獨媾和來解決兩國賠償問題。1920年6月中德兩國正式進入新約的商訂階段。針對賠償與德產贖還問題,德國政府表示愿提一筆款項或將所有中國國家債票存于一中立銀行,從而將德國在華各項資產全部贖回。④ 此項辦法為賠償問題的順利解決提供了極大可能,同時也加快了北京政府退出和會索賠的步伐。1921年3月中國政府正式退出和會賠償委員會,同年5月中德新約順利簽署。在此之后,兩國又相繼通過了《解決德華銀行事務換文》《解決中德戰事賠償及債務問題換文》《結束放還中國扣留之德僑私人財產換文》等三項換文,累計獲得各項賠款8346萬余元。⑤ 財、交兩部在呈交國會的議案中也稱,此次中德賠償交涉,總數已達2500萬元之多,中國政府“參戰而后,未發一兵,未遣一夫,得此巨數賠償,不可謂非意外”。⑥
另外,民眾對于國家利益的高度關注,客觀上推動了索賠外交的發展。1920年后,雖然政權更迭,政爭不斷,但此時國家凝聚力尚在,尤其是在“五四運動”之后,民眾對于政府政策的關注已達到一個新高度。民眾運動的不斷高漲,“讓和會外交與國內政治發展互相牽引,早已不是單純國家利益之考慮”。⑦民眾對于國家利益的空前關切,也間接促進了政府的務實外交。
縱觀北京政府巴黎和會索賠的歷程,可概述為從最初的認真籌備、積極參與到后來的審時度勢、主動退出。這一政策變化,既是北京政府在巴黎和會外交失敗后心態的變化,也從側面反映出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的務實考量與迫于無奈。毋庸置疑的是,盡管北京政府在追隨和會索賠中的外交活動是被動且無奈的,但是在后期的主動退出以及在維護索賠利益上的嘗試與努力,仍值得重新審視和探究。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責任編輯:黃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