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時代新聞真實的消解與重塑

黨瓊　羅玉婷

【摘 要】真實是新聞的生命，也是新聞業一直追求的信念。元宇宙以基礎性技術邏輯重塑新聞業態，關于新聞真實的探討也與新聞業態的變化相伴生。元宇宙時代，記者面臨身份認同危機，受眾深陷新聞真實相對主義，媒介技術重新遮蔽新聞真實，這些問題都造成新聞真實不同程度的消解。與此同時，技術賦權下的新聞真實也以“對話真實”“客觀真實”“操作真實”的新形態被重塑。

【關鍵詞】元宇宙時代；新聞真實；對話真實；客觀真實；操作真實

“元宇宙”的概念在1992年的科幻小說《雪崩》（Snow Crash）中被明確提出，書中描繪了一個與現實世界平行的虛擬空間，人類可以通過“數字化身”穿梭于現實和虛擬兩個世界。近年來，互聯網技術的空前發展使得“元宇宙”這一概念在科技領域和資本領域都獲得了無出其右的關注，元宇宙變得不再遙不可及。但究竟何為元宇宙，尚處于爭議階段。從現有的技術發展邏輯出發或可窺視一角，元宇宙由虛擬技術、交互技術、大數據技術、人工智能技術及物聯網技術等新一代信息技術構成，是整合當下多種新興信息技術的下一代互聯網發展形態，為人類描繪和構造了未來社會的發展愿景[1]。

一、元宇宙背景下新聞真實衍生出新型話語形態

麥克·盧漢認為“媒介即訊息”，強調媒介技術對社會的基礎建構性作用，媒介技術的更新換代必然引發社會的結構性變革。元宇宙是媒介技術的跨時代發展，新聞業態在技術變革中會被重塑，真實性等新聞性質也面臨新問題。新聞真實是新聞業區別于其他行業、立足于社會的本質特征，是新聞業樹立行業權威性、獲得自身存在合理性的源泉。新聞真實脆弱卻牢不可破，在錯綜復雜的媒介環境中雖時常如履薄冰但都能轉危為安，不斷發展和完善。作為新聞學的元問題，“新聞真實”一直都是常論常新。近年來，學界探討新聞真實的視野更加廣闊，學者們嘗試從不同角度分析。有學者從實踐層面出發，分析作為真實性核心操作策略的“目擊”在不同社會形態下的發展路徑，探討在社交媒體時代如何重構真實性策略[2]。還有學者提出應該以信源識別、邏輯判斷的方式核實新聞[3]。除了實踐層面的探討，也有學者對概念進行學理層面的分析。不少學者結合當下新聞業態分析真實性的變遷，華維慧基于虛擬技術的受眾“具身性”提出新聞真實觀應從“以事實為中心”調整至“以受眾的體驗為中心”[4]。趙穎基于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視野探討人工智能技術對新聞真實的影響，認為人工智能技術在助推“機械性”真實的同時模糊了新聞邊界[5]。還有研究將新聞真實放在數字媒體背景下，提出“新聞真實”理念在流變中衍生出的新型話語形態[6]。還有學者以全局視野考察當代新聞真實觀的變遷，將新聞真實觀演進路徑分為報道真實觀、受眾真實觀和全程真實觀三個階段[7]。

元宇宙時代，媒介技術在新聞業態中以生態性角色對新聞業的運轉邏輯和機理產生著影響，新聞真實的實現路徑變得錯綜復雜，引發業界和學界的熱議。新聞真實在元宇宙時代面臨哪些消解困境？元宇宙時代如何重塑新聞真實？以上都是新聞真實亟待探討的問題，本文將通過研讀相關文獻對以上問題進行學理層面的探討，深入分析新聞真實在元宇宙時代面臨的消解困境和重塑路徑。

二、元宇宙時代新聞真實的消解

元宇宙打破現有的社會形態，建立起一個虛實交融的新世界。元宇宙世界里，新聞事件可以被數據化、被復現、被模擬，舊有的“新聞真實”概念已不再適用于新的新聞實踐活動，新聞真實再次面臨消解的困境。對于新聞真實消解的理解不能局限于假新聞的泛濫，還包括記者身份的認同危機、新聞真實相對主義、媒介技術遮蔽等相關問題。

（一）生產層面：多元主體參與引發記者身份認同危機

元宇宙時代的顯著傳播特征便是個體傳播權利的回歸。元宇宙技術賦權下，新聞生產主體多元化，用戶和機器也成為新聞生產的主體。處于新聞發生現場的用戶能夠第一時間報道新聞，時效性遠遠超過不在現場的專業新聞記者；機器新聞生產能夠在短時間內完成新聞報道，效率也遠超新聞記者。用戶和機器不僅能參與新聞生產，且在某些方面具有記者群體不可比擬的優越性，打破了記者的新聞生產特權。新聞場域行為主體的增加使得新聞行業競爭愈演愈烈，用戶內容生產和機器內容生產進一步擠占職業新聞主體的生存空間。記者群體想要爭奪受眾注意力，就要在新聞時效性和趣味性上“大做文章”。時效性方面，記者需要搶奪新聞的首發權，第一時間進行報道，這也意味著記者沒有足夠時間核查新聞，一些假新聞和碎片化新聞得以傳播，記者和新聞真實的關系愈發緊張。趣味性方面，一些自媒體想要獲得市場青睞，以標新立異、嘩眾取寵的方式贏得用戶的關注，新聞真實性受到挑戰，記者群體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面臨著進退維谷的困境，一方面，記者需要爭奪受眾注意力、搶奪時效性而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核實新聞的真實性；另一方面，記者要堅守作為“真相講述者”的職業道德，這會導致記者對職業產生認知矛盾。新聞真實在新聞場域多元利益博弈中被賦予極大的不確定性和復雜性，一系列實現新聞真實的操作性規范也在利益角逐中被切割和重組。

（二）傳播層面：沉浸式體驗導致新聞真實相對主義

學者楊保軍指出，新聞真實實現的過程可分為“報道真實”與“收受真實”，“報道真實”指職業新聞主體在新聞生產環節堅持新聞真實觀念和原則進行報道，“收受真實”則是新聞接收者在接收和理解新聞文本時逐步確立新聞真實[7]。這意味著對于新聞真實的建構不能僅從新聞生產者角度考慮，受眾對于新聞真實的感知也需要被接納和考量。

元宇宙時代，VR、AR、MR、全息影像、腦機交互等交互技術不斷迭代升級，為用戶提供更加立體、沉浸的交互體驗[1]。在新聞收受過程中，受眾能夠通過“數字化身”遙在感知物理生活中的客觀存在，滿足其真實的參與感和沉浸感需求。與此同時，“高沉浸式體驗”也會致使受眾情緒高度卷入，放大受眾認知和心理感受，使其難以對新聞事件做出合乎邏輯的判斷。此外，傳統經由記者敘述的新聞事件帶有一定指向性，引導受眾進行同質化解讀，但在高度沉浸的體驗式新聞中，受眾“親臨”新聞現場，以第一視角觀察新聞事件，觀察角度的自主選擇和個體的元認知框架的差異使得受眾對于同一事件的認知和理解會存在差異，受眾堅信自己所見即新聞真實，從而導致新聞真實的相對主義。元宇宙時代的技術具身使得新聞真實變得多元、具有更多主觀性，它建立在受眾的個人經驗和感受之上，是富于感性的真實[3]。

（三）技術層面：媒介技術座架遮蔽新聞真實

元宇宙是多項新興技術整合的下一代互聯網形態，超越了其他任何“舊”媒介下沉為整個世界的“操作系統”，起到基礎性、生態性的社會建構作用[1]。技術邏輯主導著未來的社會形態，媒介技術對新聞真實的影響不容小覷。可以剖析元宇宙世界與新聞生產相關的技術來進一步分析未來新聞真實面臨的困境。

首先，虛擬技術的持續更新迭代，能夠營造高度擬真的環境，在操作上進一步逼近新聞真實，但也帶來了新爭議。虛擬場景的構建實際上是不斷符號化的過程，先是事件目擊者對新聞事件的符號化表述，之后記者根據自身的元認知對新聞事件進行二次建構，最終復現新聞事件。這一系列符號化的過程實際上已經完成了新聞真實的建構。此外，即使真正做到對新聞事件的完全復現，也不能認定這便是真相。虛擬技術在操作上無限接近新聞真實，卻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新聞真實。其次，人工智能被運用于新聞的采編流程。人工智能以強大算力收集和分析來自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海量數據，挖掘數據背后的新聞線索，運用語言寫作系統最終形成新聞報道。數據的準確性與客觀性成為衡量新聞真實的新標準，新聞真實也由質性標準轉變為量化標準[8]，對“真”的判斷變成了基于邏輯的概率判斷[9]。但歸根結底新聞是關于人的事物，其中蘊含太多偶然性和主觀性，對于新聞真實的判斷不能簡單依據數據的分析與計算。最后，算法以其強大的數據挖掘、計算和分析能力在新聞分發中占據主體地位，個性化和精準化推送成為常態，未來的算法系統可以實現高緯度千人千面的個性化傳播效果。用戶偏好與自己價值觀相符、能讓自己愉悅的信息，排斥與自己意見相左的信息，單一同質化的信息推送無形中形成“信息繭房”，為用戶營造“真空真實”并取代現實真實世界，最終導致新聞真實的消解。

三、元宇宙時代新聞真實的重塑

縱觀新聞真實的發展路徑，這一概念是開放多變的，不斷被消解和重塑。元宇宙時代引發新聞業內外部的全新變革、新聞場域行動者增多、場域關系愈發錯綜復雜。對于新聞真實的重塑，僅僅依靠新聞機構的自我改革是遠遠不夠的，要將視野擴大至整個新聞場域，將新聞機構以外的其他行動者也納入新聞真實的建設體系中。

（一）“建構真實”到“對話真實”：記者職能轉變

傳統新聞業時代，職業新聞主體憑借對媒介技術的控制以及對新聞行業“金科玉律”的遵守在傳受關系中掌握主動權，這一關系從根源上決定了職業新聞主體對新聞真實主導性的闡釋地位。他們主導的新聞真實是一種建構性真實，新聞工作者在挑選、制作、傳播新聞這一過程中無形為大眾建構了“所謂的真實”。在以“開源開放與創新創造”為核心屬性的元宇宙視域下[10]，用戶被賦予接近資源和自主創作的權利，能夠通過數字媒介技術再造“數字軀體”具身實現傳播權利的回歸。用戶掌握話語權意味著“何為真實”也不再由職業新聞機構單方面決定，新聞真實不再是單向度被建構的客體。用戶等新聞場域的“外來者”加劇新聞行業的競爭，擠占記者群體的生存空間。記者群體應該順應這一趨勢放棄對新聞真實的單方面建構，從新聞的生產者轉變為新聞生產的引導者，以一種開放包容的心態引導用戶進行對話和協商，在多元主體協商中追求新聞真實。新聞業亟須建立起一套全新的、行之有效的、井然有序的新聞真實生產規范程序，記者引導用戶自主協商、自覺查找真相，借助群眾之力使得真相在“對話”中得以呈現。元宇宙時代的新聞真實以一種更為開放、包容的形式出現，從曾經由職業新聞機構建構轉變為多元主體“對話”形成。

（二）“感官真實”到“客觀真實”：用戶素養提升

元宇宙技術不斷擴展“人體延伸”的自由度——人類能夠借助“數字化身”進入虛擬世界。虛擬新聞報道能夠最大限度地復現新聞事件，構造虛實結合、逼近真實的新聞場景，為用戶打造逼真的“新聞現場”。此外，交互技術的空前發展將進一步擴展人體感官，能夠模擬人類的觸感、嗅感并將其疊加到現實世界被人體所感知，給受眾帶來“身臨其境”的沉浸式體驗。這意味著新聞從第三人稱的敘述轉變為第一人稱的“體驗和參與”，用戶能夠突破記者挑選的視角去“觀看”事實，并調動感官來體驗事實，完成從旁觀到體驗的轉變，從而自己“在場”構筑新聞真實。但“感官真實”不等于新聞真實，僅僅依靠感官的滿足和感性的捕捉難以實現新聞真實。以專業記者作為對照，記者想要為用戶提供真實不是僅憑借“在場”就可以，而是憑借他們過硬的專業素養和能力，敏銳觀察新聞事件并最終凝練出揭示新聞的最優視角[4]。因此，元宇宙時代，用戶對于新聞真實的認知不能停留在表層的感知層面，還需要不斷提高自身新聞素養，秉持著理性思維客觀看待新聞事件，從而抵達更深層次對新聞真實的認知，追求真正意義上的“客觀真實”。

（三）“理論真實”到“操作真實”：技術邏輯優化

理論層面的新聞真實如同新聞客觀性一樣，是新聞行業為獲得存在合理性所樹立的信念，是難以實現的，學界對于新聞真實的探討本質上是在討論如何在操作上更加接近新聞真實。元宇宙時代的媒介技術變革更多也是在實踐操作層面為實現新聞真實提供技術可能性，談論“操作真實”比“理論真實”更有意義。

首先，優化機器新聞寫作程序。未來的機器新聞寫作應該具備對錯綜復雜的深度新聞報道運用自如的能力，機器新聞寫作在完成簡單的信息采集、話語拼接組織的基礎上能夠深層次、全局性地認識事物。其次，區塊鏈技術作為不可篡改的分布式賬本，運用于新聞業能夠實現新聞溯源、永久保留新聞痕跡，用戶的身份和發布信息的時間隨著信息的錄入也被同時記錄，彼此可見且相互印證，能夠有效遏制虛假新聞的傳播[11]。再次，優化算法推薦模型，平衡用戶偏好性內容和主流價值導向內容的推薦權重，為用戶提供優質多元的個性化信息，打破用戶對“超真實”的想象，為用戶提供一個更為貼近現實的擬態環境。最后，虛擬現實技術要與新聞真實性原則無縫對接。新聞生產中的仿真技術力求對現實新聞事件的高度還原，將場景新聞的數字虛擬真實做到極致真實[12]。技術邏輯無疑是元宇宙時代的主導邏輯，對于新聞真實的追求不應脫離技術泛泛而談。

四、結語

新聞真實的建構是一個漫長的演進過程。在不同時期，新聞真實會遭受不同外部環境的挑戰。“數字時代”對虛假新聞的核實，是新聞真實與外部環境交鋒的重要階段。有關新聞真實性問題的探討在社會經濟和文化的每一次變革中都會反復出現，新聞真實從不曾消逝，它只是在不同的社會形態下以符合各主體利益的樣態存續下去。元宇宙時代新聞真實的重塑，要基于元宇宙最基礎的傳播邏輯——主體傳播權利的回歸展開。多元新聞生產主體（機器和個人）的加入，意味著新聞真實的實現需要構建一個完整的新聞生產協調合作機制，讓新聞場域中的各行動主體都能各司其職，有序參與到新聞實踐中。在新聞實踐過程中，重新建立起具有集體約束力的真相發現程序，繼續滿足受眾對于真實的結構性需求[13]。當然，專業新聞主流媒體依然在新聞場域中占據主導地位，更應肩負起追求新聞真實的使命和責任。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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