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芷瀅
廣東交通職業技術學院,廣東 廣州 510650
自18 世紀啟蒙運動以來,貧窮和無知一直被認為是犯罪的根源。隨著國民受教育機會不斷擴大,教育普及程度進一步提高,受教育水平越高是否意味著國民法律意識越強,越能有效預防犯罪,從而降低犯罪率的問題引發討論。大多數人會根據直覺性判斷給出肯定的答案,由于在傳統教育觀念中,學歷水平與個人能力具有極強的相關性。然而,與此相悖的社會現實是,高學歷人才犯罪事件頻頻發生,對社會造成了十分惡劣的影響。受教育水平的提高是否真的能夠降低犯罪率是一個有待審慎研究的課題。
從現有的研究來看,就教育與犯罪率關系展開專門探討的學者較少,主要是社會學家和心理學家對犯罪現象進行分析。近些年,在社會矛盾發生轉變的背景下,這一問題也引起教育學家的關注,但多為犯罪率的社會經濟影響因素研究,較少學者就教育和犯罪率的關系進行實證研究。居民受教育水平的提高是否能夠有效預防犯罪顯然需要更謹慎地判斷,本文將采用2008-2020 年中國31 個省份的面板數據,對教育對刑事犯罪率影響這一問題作出有益探討,通過實證研究考察兩者的相關性。鑒于面板數據處理的特殊性,對回歸結果進行了豪斯曼(Hausman)檢驗后,確定使用固定效應模型分析,同時考慮到刑事犯罪率有多種影響因素,筆者將在模型中控制一系列經濟、社會和文化因素對刑事犯罪率的影響。
在對犯罪率的宏觀層次的研究上,眾多研究主要是從經濟學領域出發。從犯罪經濟學理論視角來講,貝卡利亞(2002)在《論犯罪與刑罰》一書提出,個人實施犯罪的主要動力是從中獲益,提出通過制定法律和獎勵美德來預防犯罪[1]。白建軍(2010)認為,收入差距、經濟增長、城市化等社會經濟因素對犯罪率有重要的影響[2]。經濟增長與犯罪、人口流動與犯罪都是犯罪社會學和犯罪經濟學研究的重要領域,涌現了大量的理論及實證研究成果,但關于國民教育與犯罪關系的研究相對較少。這個領域國外有研究使用發達國家的橫截面數據,但控制變量較少,一般集中于研究教育對犯罪率的影響。Lochner(2004)認為教育提高技能水平的同時,容易使得高學歷者產生攀比心理,提高了實施高技能型犯罪的概率[3];Machin(2010)則進一步提出,教育水平的提高僅僅只是柔化犯罪性質,減少了搶劫偷盜犯罪數量,同時也滋生了職權性犯罪和詐騙類犯罪。
在國內利用計量經濟學工具對犯罪率進行定量研究的還并不多見。利用我國刑事犯罪率數據對此問題作出進一步估計,對我國深入開展法治宣傳教育工作有指導意義。國內學者正在往這個方向嘗試,將受教育水平作為犯罪率的控制變量,考察兩者間關系。一方面,陳剛、李樹(2011)采用6 歲以上人均受教育年限來衡量居民受教育水平,認為教育水平的提高可以顯著地減少犯罪[4]。這與陳屹立(2008)的研究結果相似,通過對我國刑事犯罪率數據進行回歸分析,提出教育水平的提高是犯罪率下降的原因[5]。另一方面,毛穎(2011)通過分析面板數據,認為較高的受教育水平使部分公民對社會發展有更高的要求和期望。當期望與實際相悖時,對社會現狀不滿情緒滋長,潛在地促使犯罪率上升[6]。徐雷、鄭理(2012)在這一研究基礎上繼續進行了探索,認為沒有確切的證據表明國民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必然增加犯罪率[7]。
通過總結前人研究,可以看到居民受教育水平對刑事犯罪率的影響目前主要形成了兩派觀點:一是教育具有犯罪預防效應,二是教育具有犯罪擴張效應。據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H0:受教育水平對犯罪率高低沒有顯著影響;
H1: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能夠顯著降低犯罪率。
國內外多數研究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參考,但也有不足之處:第一,大部分研究都屬于定性分析,因而缺乏數據分析和實證研究;第二,對受教育水平與犯罪率之間的關系的定量分析,目前還未形成系統的研究方法;第三,現有實證研究文獻多數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估計,但是犯罪問題是一個比較復雜的社會問題,影響犯罪的因素眾多,應當考慮采用固定效應或隨機效應進行估計。綜合考慮各類研究的優劣,本文將采用定量分析法,以2002-2020 年中國省級面板數據為樣本構建計量模型,解釋產生受教育水平提高與犯罪率增長之間關系的深層次原因,并針對受教育水平提出如何減少刑事犯罪率的政策建議,來彌補前人研究的不足。
鑒于上述原因,本文將在國內外學者現有研究的基礎上,對已有文獻進行分析得出以下兩點:第一,在研究中有效控制一系列經濟、社會與文化因素變量對刑事犯罪率的影響,使受教育水平與犯罪率關系的定量分析更加準確;第二,本文使用面板數據,數據選取范圍是從2002 - 2020 年,這是一段比較連續的時間段,以提升回歸結果的有效性。
有關教育與犯罪率關系的專門研究不多,受教育水平多作為控制變量采取多元線性回歸方法進行研究,而關于犯罪率的經驗研究更多使用面板數據,并在計量模型中逐步加入控制變量。在總結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本文以我國2002-2020 年省級面板數據為樣本,采取多元線性回歸的方法,使用Stata15.0 軟件分析居民受教育水平與犯罪率之間的關系,建立以下計量模型:
其中,i =1,…,N;t =1,…,T。Crimeit代表第i 個省第t 年的刑事犯罪率,為本文的被解釋變量;Teachit表示第i 個省第t 年的地區居民受教育水平,為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以下為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一系列可能影響刑事犯罪率的社會、經濟和文化因素,如:平均受教育年限(Eduit)、文盲率(Illiteracyit);社會經濟因素包括地區經濟發展水平(GDPit)、城鄉收入差距(Giniit)以及城鎮登記失業率(Unempit)和城市化率(Urbanit)。α 代表常系數;δit代表省份效應,控制不同省份對犯罪率的影響;εit代表隨機誤差。
本文的樣本為2002-2020 年我國31 個省份的經驗數據,總計589 個觀測值。文中刑事犯罪率的數據來自歷年《中國法律年鑒》和《中國檢察年鑒》,參考歷年《社會藍皮書》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公報》加以補充。受教育水平和其他經濟、社會及文化因素變量數據從《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統計摘要》和《中國人口統計年鑒》獲取有效樣本。
通過對文章中所使用的主要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見表1)顯示,被解釋變量Crime 的標準差為0.0307837;在解釋變量中GDP 和Urban的標準差較大;而其他變量的標準差都較小。Teach 和Illiteracy 標準差相近,與Edu 則存在一些差異,平均受教育年限的差異要高于居民受教育水平。表2 是各變量間的Pearson 相關系數,其中Teach 和Edu 的相關系數高達0.828,這可以說明這兩個度量國民教育水準的指標可以相互代替。

表1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2 變量Pearson 相關系數
與主流的經驗研究文獻類似,本文分別做了混合OLS 模型估計和隨機效應模型、固定效應模型的估計,方程回歸分析結果列于表3 和表4。為詳細檢驗Teach 與Crime 之間的關系,本文逐步加入其他控制變量,考察是否會影響到估計結果。表3、表4 中,模型1 未加入任何控制變量;而模型2 在模型1 的基礎上控制了兩大文化因素變量(Edu、Illiteracy);模型3 則進一步控制四大社會經濟因素變量(GDP、Gini、Unemp、Urban)。

表3 OLS 回歸結果

表4 面板數據回歸結果
在回歸方程中,忽略掉某些因素可能導致教育變量與隨機擾動項相關,出現內生性問題。與基本OLS 回歸的結果相比,固定效應模型回歸結果顯示,模型3 中地區居民受教育水平的回歸系數從0.0827665 提高到0.1713808,這表明混合OLS 模型低估了受教育水平對犯罪率的影響程度。為滿足大樣本量回歸特質,控制時間固定效應,本文采用面板數據(Panel Data)特殊處理方法。
基于此前設定的模型,筆者分別采用隨機效應模型和固定效應模型對面板數據進行了回歸估計,結果如表3 所示。由表4 可知,模型中的Hausman 檢驗p 值=0.0000<0.1,說明模型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強烈拒絕原假設,因此,對于本文所設定的模型而言,應當采用固定效應模型作為回歸估計方法。
從固定效應模型的回歸估計結果可以看出,當沒有控制任何變量的模型1 時,地區居民受教育水平的估計系數在0.05 的顯著性水平上為負,說明地區居民受教育水的提高對犯罪率的降低有非常顯著的影響。當在模型2 中加入文化因素變量時,地區居民受教育水平系數是0.0430435(P>0.05),R2=0.108,教育變量的估計系數并不顯著。然而,模型3 在模型2 的基礎上進一步控制了一系列社會、經濟因素變量,地區居民受教育
水平系數是0.1713808(P <0.05),R2=0.134,教育變量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模型1 和模型3的估計結果截然相反,在不加入其他控制變量的條件下,H1 成立,但是,在加入了一系列社會、經濟與文化因素控制變量后,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不僅未能降低,反而提高了犯罪率,這表明不能拒絕H0。犯罪率并非隨著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而顯著降低,高學歷人才犯罪率不一定低,兩者間并非簡單的負相關關系,不能籠統認為教育水平的提升會對犯罪率的攀升具有顯著抑制作用。
當下高學歷人才犯罪引發熱議,打破了教育對犯罪起遏制作用的傳統觀念認知。本文梳理了受教育水平與犯罪率關系的理論研究,發現教育兼具犯罪預防效應和犯罪擴張效應,提出了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能夠顯著降低犯罪率這一研究假設,采用2002-2020 年中國省級面板數據,運用固定效應模型方法對研究假設進行驗證,重新考察受教育水平與中國犯罪率的關系。研究表明,未加入其他控制變量時,中國的犯罪率的確隨著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而顯著降低,但在控制了一系列社會、經濟與文化因素變量后,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不僅未能降低,反而提高了犯罪率,本文提出的研究假設不成立。
在同樣面臨著可用數據限制性的約束下,相對于現有的研究而言,本文得出了以下新的結論。第一,受教育水平與中國犯罪率之間并非簡單的負相關關系,不能簡單將受教育水平提高與犯罪率上升聯系起來;第二,較高的受教育水平使公民對社會發展有更高的要求和期望,因而容易對社會現狀不滿,從而促使犯罪率上升;第三,為了遏制中國犯罪率的攀升,單純提高教育層次并不一定能達到預期效果,反而增加了高智商犯罪的可能性。應當注意的是,這并不意味著發展教育不是一項有效的犯罪預防政策,與刑事政策相比,通過發展素質教育來預防犯罪將會具有更高的社會收益。
雖然本文的結論也表明了犯罪率高低與受教育水平有關,但是它與現有文獻關于兩者關系的論斷有著本質的區別。本文認為:控制一系列經濟、社會與文化因素不變的前提下,教育對犯罪不具有限制作用,反而會發生擴張效應。以往的政策建議是提高受教育水平,延長受教育年限,擴大不同層次教育規模,而本文得出的政策建議則包括三個方面:第一,拓展優質教育內容。對于不同層次的教育來說,預防犯罪的素質教育發展政策應該是有所區別的,由之前注重規模的擴張向質量的提高轉變,著重提升教育者整體素養,避免在人的發展和成長中形成錯誤的思維方式與極端思想。第二,協同整合教育資源。將法治教育融入到素質教育實踐中,針對性提高不同學歷人群的法律素質,提高各教育層次的犯罪預防效應,創造更加和諧的社會。第三,加快完善社會保障和法律體系。加強受教育的質量厚度,不僅傳授科學知識和技能,更注重道德教育和法律的宣傳,加大對教育的公共投入,都是非常好的選擇,例如在職業教育、高中教育以及各種職業培訓中融入法治教育宣傳內容。
除了上述政策建議,本文的研究結論能夠為我國預防犯罪的公共政策的制定和完善提供理論依據。在預防和治理犯罪的過程中,可以考慮從教育學的角度對我國目前的公共刑事政策進行完善,將素質教育實踐與刑事政策完美結合起來預防和治理犯罪應該是一個更好的選擇。一方面立法機關應當逐步完善刑事政策,這對犯罪的預防效果是顯而易見的;另一方面,高校應根據時代特點充分發揮思政課程的作用,熏陶學生的法治素養,讓學生在法治教育實踐中增強對法治的理性思考,以發揮長期而穩定的犯罪預防效應。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一是本文采取固定效應模型,只控制了時間固定效應,沒有控制地區固定效應;二是無法窮盡影響刑事犯罪率的所有控制變量,遺漏這些變量會導致內生性問題,所以并不能簡單地根據上述結果判斷受教育水平提高必然顯著增加犯罪率;三是本研究的數據有限,統計測量樣本數不夠充分,如果內生性和自相關問題確實存在的話,那么回歸結果將可能是有偏差的。未來教育與犯罪率關系的研究發展方向可以考慮取半對數形式固定效應計量模型,逐步控制地區固定效應與時間固定效應,引入工具變量解決內生性問題,并進行穩健性檢驗,以確保估計結果的準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