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方言詞綴“巴”的功能探析

朱 心

（濱州市技師學院基礎部，山東濱州 256599）

“巴”作為方言詞通行于東北、河北、山東和四川多地，在句中可以充當動詞、名詞、量詞、介詞和詞綴等多種成分。在四川方言中，“巴”多充當名詞、形容詞的中綴或后綴，其中以“巴”充當名詞后綴的用法居多，例如“泥巴”“鹽巴”，而這部分詞語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也早已使用開來。與方言相比，“巴”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多以詞綴“巴巴”的形式出現，用在形容詞后表示程度的加深。[1]下文我們以《四川方言詞典》[2]記錄的38個詞語為語料，對詞綴“巴”構詞功能和語用功能進行探析。

一、詞綴“巴”的構詞功能

（一）“巴”作名詞詞綴

帶詞綴“巴”的名詞共有27 個，分別是：耳巴、腮巴、牙巴、臉巴兒、角巴兒、大巴腿、嘴巴子、繭巴、謇巴郎、哈巴兒、口水巴兒、哭巴龍、滿巴兒、鄉巴佬兒、鮎巴郎、巴兒、落巴兒、泥巴、泥巴腳桿、屁巴蟲、屁巴骨、土巴、鹽巴、牙巴骨、血巴湯、尾腳巴兒、土巴碗。根據“巴”的位置特點，我們將這類詞分為“巴”作名詞中綴和名詞后綴兩小類。但無論帶中綴還是后綴，這些名詞通常在句中作主語或賓語。首先看作名詞中綴的“巴”，如表1所示。

表1 名詞中綴“巴”的使用情況

如表1 所示，我們可以看到在這11 個帶中綴“巴”的名詞中，“巴”多插在雙音節名詞中構成一個新的三音節名詞；而“（黃）泥巴腳桿”和“鄉巴佬兒”則較為特殊，有四到五個音節。此外，我們發現表1 中少數方言詞去掉“巴”后詞根所表示的意義與普通話無異，如“大巴腿”去掉“巴”后表示大腿；“土巴碗”去掉“巴”后與普通話中的土碗無異。而加上詞綴“巴”后，區別在于多數方言詞的意義增加了一層貶義色彩。例如：

（1）這小孩那么大了，還是個哭巴龍①。

（2）這人是個屁巴蟲，少跟他來往。

（3）他們怎么能夠想象得出來，就是和他們這些泥巴腳桿一樣的張牧之，忽然很威嚴地坐在縣衙門的大堂上，他們這些泥巴腳桿就站在兩邊廂，也拿著扁擔。（馬識途.《夜譚十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82）

（4）慶生坐了下來，一直睜著眼睛東張西望，好像鄉巴佬進城看見了什么新鮮事兒一樣。（白先勇《寂寞的十七歲》，花城出版社，2009 年版第52 頁）

“謇巴郎、哭巴龍、屁巴蟲、土巴碗、血巴湯、（黃）泥巴腳桿、鄉巴佬兒”都是帶有貶義色彩的詞。如在例（1）中“哭巴龍”在句中作賓語，表示對小孩兒哭鼻子行為的指責；例（2）中將此人稱作“屁巴蟲”意在說明這人品行不好；例（3）中的“泥巴腳桿”實際上是“巴”作名詞“泥”的后綴，組成“泥巴”之后再修飾詞根“腳桿”。這句話表達了作者對這些沒有文化的粗俗農民坐大堂當官的不可思議。例（4）中“鄉巴佬”省略音節“兒”后詞義不變，此句中“鄉巴佬”是作者對慶生沒見過世面的暗諷。“鄉巴佬”實際上在中原官話、西南官話、贛語和閩語多個方言地區均有使用，并且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已經使用開來。

再看作名詞后綴的“巴”，如表2所示。

表2 名詞后綴“巴”的使用情況

由表2 可知，帶后綴“巴”的名詞共有16 個，其中絕大部分由單音節名詞詞根加上詞綴“巴”構成，組成的新詞詞性不變，但意義有所變化；少數加上詞綴“巴”后詞性發生改變，并且新詞的意義通常是詞根義的引申，多數帶有貶義的情感色彩。例如：

（5）她吃起東西來毫無顧忌，滿不在乎地嚼得牙巴大響，完全酷似她那瘋瘋癲癲的父親。（殘雪.《殘雪文集》第一卷[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203）

（6）可怪，她竟是這樣的有力量，她一下就擺脫了大漢的手，猛力向總經理撲去，給了他兩個響亮的耳巴子，吐他一臉的唾沫，她真的瘋狂了。（馬識途.《夜譚十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155）

（7）你是個哈巴兒嗦？這都不會。

（8）這回考試我第一，他又考了個落巴兒。

“牙巴”也即牙齒，但在四川方言里用“牙巴”表示牙齒則是一種輕蔑的口吻。在例（5）中便可以看出說話人對所指對象的厭惡和嫌棄，“牙巴”在主謂短語中充當主語成分。例（6）中“耳巴子”即“耳巴”，與普通話中的“耳光”同義，在方言中“耳巴”同樣體現出說話人或施事者對所指對象的輕蔑之情。例（7）“哈巴兒”中的“哈”也即普通話中的“傻”，加上詞綴后仍然體現出對他人的侮辱或諷刺之意。例（8）中的“落巴兒”也常出現在嘲笑對方的語境中，通常用來表達名次靠前的人對名次最后的人的嘲笑。

需要說明的是在四川方言口語中兒化音通常可以出現也可以省略，如“臉巴兒”也即“臉巴”，相當于普通話中的臉頰；“角巴兒”也即“角巴”，在普通話中指牛、羊等動物的角。而如“鹽巴”“泥巴”等詞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已經使用開來，其方言色彩則較“耳巴”等詞稍次。

（二）“巴”作形容詞詞綴

帶詞綴“巴”的形容詞共有11 個，分別是：叉巴、張巴、干巴拉翹、光巴頂董、造孽巴希、眼屎巴郎、正兒巴經、皺巴巴、汗巴巴、焦巴濕、灰巴攏聳。同樣根據“巴”的位置的不同，我們將其分為形容詞中綴和形容詞后綴兩小類。但無論是帶中綴還是后綴，這些形容詞通常在句中作謂語或定語，有時也可作補語。

首先我們看作形容詞中綴的“巴”，如表3 所示。

表3 形容詞中綴“巴”的使用情況

如表3 所示，“巴”作中綴的形容詞共有7 個，這些詞中除了“焦巴濕”是三音節外，其余均是四音節，“巴”在其中主要起強調性質或加深程度的作用。如插在“焦濕”之間意在加深“濕”的程度，放在“干拉翹”中意在突顯“干”這一性質。我們看具體例句：

（9）一個月沒出門，好不容易出去吃個飯，半路下暴雨，淋個焦巴濕，生活終于還是對我下手了。（來自“杜肚肚肚肚子疼”的微博，2022 年8 月6 日）

（10）這只小貓咪，才帶回來一天，就跑到樓上耍，把自己搞得灰巴攏聳的。（來自“朵朵是只仙女喵”的微博，2021 年5 月2 日）

（11）她的后娘待她不好，她穿不成片，吃不成頓，一天做到黑，沒有歇過氣，硬是造孽巴希的！（轉引自《四川方言詞典》，1986:457）

例（9）中“焦巴濕”意在突出“濕”的程度，作動詞“淋”的補語。例（10）“灰巴攏聳”中的“巴”意在強調小貓外表灰的狀態，整個詞用來形容它在地上打滾后貓毛沾滿了灰塵的樣子。例（11）的“造孽”在四川方言中表示“可憐”義，詞綴“巴”跟在“造孽”之后進一步突顯了所指對象造孽的程度。

再看作形容詞后綴的“巴”，如表4所示。

表4 中“巴”作后綴的形容詞共有4 個，其中“叉巴”“張巴”“汗巴巴”等詞方言色彩濃厚；而“皺巴巴”在普通話中基本已經使用開來，方言色彩稍淡，類似的還有“干巴巴”“可憐巴巴”等。我們看具體例句：

（12）最郁悶的莫過于忙了一天，下班上地鐵還遇到幾個叉巴的女的，自我感覺良好的大聲喧嘩。（來自“岷大寶器”的微博，2021 年6 月14 日）

（13）哎呀！真是張巴！你先說說看，不好嗎？（轉引自《四川方言詞典》，1986:453）

（14）散伙那天，合影、頒發畢業、畢業典禮都在火辣辣的太陽下舉行，搞得渾身汗巴巴的。（朱孝才《我的刑警往事》，重慶出版社，2017 年版，第60 頁）

例（12）中“叉巴”充當定語成分，而例（13）可以看作是省略主語“你”后“張巴”充當謂語成分的情況，二者都帶有貶義色彩，通常表達說話人對所指對象的指責。如在例（12）中說話人認為對方作為女性在公共場合大聲喧嘩的行為不夠莊重，表達了她的鄙夷之情。例（14）中“汗巴巴”可以看作是由“汗”加上詞綴“巴”的疊用組合而成，這與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形容詞后綴“巴巴”相同，都用來表示程度之深，“汗巴巴”也即表示出汗之多，衣服完全被汗水浸濕。

二、詞綴“巴”的轉性功能

在四川方言中，一部分詞根帶上詞綴“巴”后構成的新詞詞性發生了轉變。能與“巴”組合的詞根包括形容詞、名詞和動詞，具體變化如下：其中形容詞詞根帶上“巴”后新詞變為名詞性質，如形容詞“哈（傻）”加“巴（兒）”變成名詞“哈巴兒”；名詞詞根帶上“巴”后新詞變為形容詞性質，如“汗”加上“巴巴”變為“汗巴巴”，動詞詞根帶上“巴”后新詞變為形容詞性質，如“落”帶上“巴（兒）”變為“落巴兒”。

三、詞綴“巴”的語用功能

一部分詞語帶上詞綴“巴”后詞義明顯有了貶義色彩，它們用來表達嫌棄、責備、諷刺、貶低等消極情感，這種情況在帶“巴”的名詞中尤為突出，如例（1）（2）。它們包括“耳巴”“叉巴”“張巴”“哈巴兒”“哭巴龍”“滿巴兒”“屁巴蟲”“落巴兒”“謇巴郎”“土巴碗”“血巴湯”“口水巴兒”“泥巴腳桿”“鄉巴佬兒”“造孽巴希”和“眼屎巴郎”在內的16 個貶義詞。再如：

（15）他從小就是個謇巴郎，話都說不抻頭，我才不跟他玩兒。

在例（15）中“謇巴郎”意為“夾舌頭兒”，也即普通話中的“結巴”，“抻頭”有“清楚、明白”之義。從該例中可以看出因為“他”從小有生理缺陷不能把話說清楚，所以遭到了說話人的嫌棄或厭惡，可見“謇巴郎”的貶義色彩之深。而例（16）中“巴兒”指那些被挑剩的小魚，相比大魚這些自然也是其他顧客看不上眼的。

四、新興的“N 巴”體網絡語

前文我們談到“巴”作名詞后綴時，多與單音節名詞詞根組合成一個新的雙音節名詞，而其中這些單音節名詞詞根僅限于身體的某個部位，如“耳巴”“腮巴”“牙巴”“角巴（兒）”“臉巴（兒）”。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人們往往采用最經濟的語言形式來進行社交活動，比如能用“鹽”表達“食鹽”的含義而不會說“鹽巴”，能用“泥”表達概括“泥土”義而不會說“泥巴”。但近來我們發現網絡上新興了不少“N 巴”體口語，其中N 由身體某部位的單音節名詞充當，如例（17）（18）中的“上巴”和“心巴”。“心巴”也即心臟，這個詞語通常用在看到喜愛的事物或對象時心動的語境中，如例（18）中“這直戳心巴的笑容”表示說話人看到心儀對象的美麗笑容時被他所折服。

（17）呃，他一拳就打到我的這個上巴。（臺灣《原住民族電視臺》采訪，2022 年5 月7 日）

（18）不得不說，非非真的又饞了這帥氣犀利的眼神，這直戳心巴的笑容，這俏皮可愛的姿勢！（來自“非正式會談”的微博，2022 年8 月26 日）

再如腳可稱作“腳巴”，頭可稱作“頭巴”，左臉、右臉分別可以稱作“左巴”和“右巴”，可見任何人的身體部位都能用“N 巴”代替。但事實上這種語言現象與經濟原則相悖，所以我們認為這種網絡用語一夜爆火的同時很快也會隨著新的網絡語出現而消失，但不可否認的是“N 巴”體網絡語與四川方言中“單音節名詞+巴”類詞語有著高度的相似性。

五、結論

我們以《四川方言詞典》中的方言詞語為語料，可見其收錄的帶詞綴“巴”的詞語并不多，但實際上在四川方言中這類詞語還有很多，比如“見巴眼”“缺巴齒”等等，詞條需要進一步補充或完善。我們主要對詞綴“巴”的構詞、轉性及語用功能進行了分析，這些帶詞綴“巴”的詞語一共分為名詞和形容詞兩大類，“巴”在其中可以充當中綴和后綴。其中帶詞綴“巴”的名詞通常在句中作主語、賓語，而形容詞則常作謂語、定語，有時也可作補語。多數詞根帶上詞綴“巴”后詞性發生了轉變；另外以名詞為典型，這些詞帶上“巴”后意義被賦上了一層貶義色彩，常用來表達說話人嫌棄、責備、諷刺、貶低等情感。我們發現近來網絡上流行的“N 巴”體口語與四川方言中的“單音節名詞+巴”詞語有著高度的相似性。

注釋：

①凡未標明出處的語料均來自口語。下文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