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慶鋒
(安徽大學 法學院,合肥 230601)
1871年,美國哈佛大學法學院院長克里斯托弗·哥倫布·蘭德爾(Christopher Columbus Langdell)提出的案例教學法理論,指通過對典型案例的講解,使學生像法官、檢察官、律師一樣思考,增強學生的法律邏輯訓練并培養其獨立學習能力,便于學生快速理解所涉及的法律要點與實證方法。案例教學法要求教師與學生反復交流,分析案例并挖掘其中隱藏的法律原理和基本規則[1]。
學生對知識的渴望與追求自身進步的上進心是其認真學習的主要原因,但是,基于法學知識所固有的晦澀、難懂、枯燥等特征,要求所有學生在整節課堂上保持全神貫注的學習狀態難以實現。因此,傳統的督促方式多為教師在講解重要知識點后立即對學生進行提問,從而鞭策學生專注聽課。需要注意的是,提問的方式為一種外在形式的“壓迫”,難以調動學生主動學習的心理。案例教學法具有很好的鼓勵作用,在案例的敘述和論證過程中,其所具有的故事性特征能夠激發學生的積極性,教師通過授課技巧以及對法律原理和語言的準確把握,對充滿專業性法律詞匯的案例進行故事性重構。
案例教學法涉及的具體案例具有明顯沖突性,且通常需要經過復雜的論證,或是借助于基本原則,或是通過自由心證,而不是僅僅根據現有法條就可以解決的簡單案件[2]。因此,教師在講解案例時將不可避免地面對一個敘事維度,即如何將學生不感興趣甚至極為陌生的生澀語言轉化為容易理解的生動理論。例如,真實案例中的原告、被告以抽象凝練的法條規定與具體制度為依據進行陳述辯論,從而爭取更多利益,案例教學法需要對這些事實內容進行概括與分析,利用簡潔生動的語言吸引學生關注和積極思考[3]。案例教學法的精妙之處在于當教師與學生對復雜案例進行反復論證時,能夠對撲朔迷離的案情進行清晰梳理,甚至會產生戲劇性的轉折。在這樣的時刻,學生將處于集體興奮的狀態,使特定的課堂事件印入記憶中,并逐漸塑造為法律職業邏輯。
在案例教學課堂,學生通常被要求對每個單獨的案例準備簡短摘要并在課上陳述。教師對陳述進行評價,同時要求其他學生發問,教學課堂逐漸進入問答和討論環節。在討論過程中,學生之間的觀點不完全相同甚至存在根本差別,不同觀點的碰撞將產生更多的思考,進而提升學生對案例所包含法理的理解層次。案例教學法要求快節奏討論,當一個學生發言時,其他學生認真傾聽,對存在的難點或疑問隨時發問。基于案例的教學方法使所有學生都專注于案例的思考與討論,并在某種程度上形成法律人群體思維。雖然案例教學法無法保證每一個學生都能夠發言,但在這種濃厚的主動學習環境下,即使沒有發言的學生也將對所學知識點產生興趣,進而主動學習。在對案例進行討論時,學生發言的觀點未必成熟或完全正確,但并不影響其獲取知識與進步的正向提升。教師總結案例時應當考慮學生主動學習的積極性以及通過自身學習和課堂練習找到法律規律的重要性,減少對學生觀點的直接否定進而影響其產生的學習興趣[4]。
案例教學法不僅傳授法律知識,更是激發、加強學生的法律思維能力,并使其熟練運用這些思維。畢業生從法學院獲得的成長應當是形成像法律職業者一樣的思維和行動方式,掌握使用法律方法的技巧。例如,法官在審理案件時,其對法律原則和規則的理解不僅僅是通過作為抽象規范的成文法,還包括對這些法條在具體案件的應用,通過在具體環境中適用法條,從而找到法律在實現公平正義、促進社會進步的價值[5]。又如,律師向客戶提供法律咨詢服務的內容包括對現有法律的解釋、對立法走向的判斷等,使客戶及時了解法律的變化,從而采取符合自身利益的預期行動。學生需要具備法官、律師思維,就要充分參與案例教學活動,了解法律原理,認識法律缺陷,并在既有法律規定中尋找最合適的判斷依據。
案例教學法本身構成為實際掌握法律知識而進行的系統方法,但在法學院的教學工作中還需要其他方法作為補充,共同實現法學院在培育法律職業群體的社會功能。教科書學習是一種重要的學習形式,學生在課堂上對各個部門法理論知識的學習都需要依賴教科書,教科書為學生提供知識載體,使學生能夠獲得可靠學習資源。法學院舉辦的各種講座也是有效的學習形式,受邀的主講人都為某一領域的權威學者,幫助學生形成法律體系性思維或加深對某一具體問題的精深理解[6]。此外,法學院還采取其他類似于實踐訓練的教學方法,如模擬法庭等,以彌補案例教學的不足。
法學院通過案例教學向學生傳授法律實踐知識,鍛煉和發展學生的法律職業思維。但是,案例教學并不能滿足學生需要的全部專業技能,還需要在法院、檢察院或是律師事務所學習其他知識。例如,律師在社會中扮演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角色,這對法學院如何培養學生的訓練模式產生沖擊。學生在學校的學習為其以后成為法官、檢察官、政府行政人員或律師做準備,但是,當他們進入工作崗位后將如何進行相應工作或提供法律服務,面對不同的案件或不同的客戶將采取怎樣的工作態度,這些實際工作方面的問題僅僅采用案例教學方法難以解決[7]。以律師事務所雇傭律師為例,招聘律師的事務所并不會在所有候選人中尋找成績最好的,而是會尋找綜合能力更為突出的畢業生,他們擁有專業技能的同時掌握溝通技巧,能夠為不同的雇主提供法律服務。這些技能通常與行業或特定技術無關,也無法通過學校的專業教育進行有效提高。
法學院畢業生無法像醫學院畢業生那樣相對確定地判斷未來工作的主要領域,其工作環境也存在很多變化,導致法學院在進行學制教育時無法明確地圍繞未來目標設計課程。有些法學院教師甚至認為,在工作單位進行的培訓更加有利于學生的成長,使學生獲得更多的專業技能。這種觀點具有合理性,其原因不在于工作單位的培訓質量更高,而在于培訓內容的相關性更強。法官、檢察官、律師等法律從業者通常都是問題解決者,尤其是涉及人際關系問題的解決者,而了解和掌握應用心理學、人際關系等知識將有助于本職工作的開展。因此,法學院通過案例教學向學生傳授法律知識的同時,還應當開設應用心理學與人際關系課程,從而促進個人發展并加強這些知識的掌握和技能的運用。例如,愛爾蘭法官制度就要求對法官洞察案情與感同身受地理解當事人處境的情商進行培訓[8]。此外,法學院還應當開設歷史、哲學學科的輔助課程,有利于學生形成具有獨立性的人格素質[9]。來自人文學科的教育課程不僅為學生提供專業觀點和不同視角,而且提供與法律制度密切相關的人文知識,有助于提升思維的靈活性與知識的廣度,對于學生成為法官、律師以及其他法律從業者在解決問題、領導和服務方面具有支撐作用[10]。
案例教學法的主要缺點在于對法學教育的體系性目標產生不良影響。對案例進行分析,其重點是對個別權利的保護和對個案當事人權利義務的平衡,而沒有顧及個案規則是否具有普適性的問題,因此可能產生驅逐法學教育中所有其他考量因素的效果,導致學生對法律的社會倫理和法律整體性的認識不足。案例教學法對培養法律體系性思維的欠缺將導致畢業生進入工作崗位后對更廣泛的法律體系以及特定職業的道德要求缺乏足夠認識,也欠缺合適的背景知識。
法學院進行本科教學時,一般在第一學年開設基本課程,向學生介紹法學世界的基礎概念。基本課程通過歷史與比較的視角審視整個法律體系,以便學生將各個部門法視為整體進行學習。法律是幾百年來不斷發展融合的產物,因此對基礎概念的學習是至關重要的,但即使在第一學年開設這樣的法律課程,也還需要至少三年的持續學習,尤其是跟進更高級形式的相關課程,使學生不斷增長對法律的理解。但是,案例教學法更加側重于對具體法律關系進行狹隘的解讀,通過個案分析試圖實現法律、社會力量以及價值觀的平衡,難以對學生進行體系性指導。法學院對學生的教育與啟發不僅是案例教學或是僅僅解決個別案例,還包括對法律規則的科學闡釋以及對法律體系的整體把握,這種教育功能的實現與純粹的案例教學相區別。教師有責任為學生系統地講解包括民法、刑法等實體法以及程序法等現行法律的體系價值,觸發學生對過時的、阻礙社會發展的淘汰規則進行思考,鼓勵學生創造有利于簡化流程、提高效率的規則擬定,而學生的進步以及對法律規則的反思是法律再生與不斷完善的前提。
法學是關于實證法的科學知識,因此是一門知識科學或者稱其為規范科學。法律科學不能僅在物理意義上使用法律,還應當在明確的規范意義上發展法律,這些規范意義由人類意志決定,旨在引導和限制人類的行為。在規范意義上發展法律的前提是系統地了解整個法律體系,與所有科學一樣,法律科學也需要建立在觀察、經驗和對自然現象的調查之上,必須闡明和解釋支配生命和物質的一般規律,需要以體系性為前提。法院作出的任何決定都是規定一種法律關系,就單個案件而言,是對“應當”這一事物的實際表達。因此,從本質上觀察,法律科學需要理解所有命令規范和禁止規范,這些規范之間存在著歷史和邏輯的體系關系。
為了實現法律的社會倫理理想,需要一門體系性的法律科學,而未能發展體系性法學的代價不僅僅是理論上的輕微缺失,其損害后果必然極為巨大。案例教學法專注個案的分析與理解,偏向于實現個別案例的正義而未顧及整個社會的公平。實際上,沒有體系的法律適用將導致昂貴、復雜和低效的裁判結果,也無法解決社會生活中存在的根本問題。案例教學法需要進行體系性完善,以具體案例的研究為視角,以個別法律知識點的學習為起點開展整個法律體系面的研究,從而擴充與完善學生的體系性思維。
法學院畢業生應當熟悉立法進程與查找、適用法律,也應當掌握現行法律背后的邏輯與體系知識。對法學院學生的教育應當注重基礎知識的學習與法律規則的適用,包括要求學生進行適當的實踐訓練,具備初步的法律職業思維等。案例教學法是針對法學專業自身特點的重要教學方法,通過生動的案例教學有利于學生的主動學習并產生良好的教學效果,幫助學生形成法律職業思維。但是,法律的體系性觀察對于學生的未來發展同樣重要,社會倫理教育在法學院教育中值得更多的關注。對個案裁決的關注不應忽視法律在人類社會中的整體價值,應當對案例教學法進行多重維度的補充與體系性完善,更加關注法律在社會中的運用并不斷發展法律體系以使其與人類群體的進步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