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雨樺
(上海財經大學浙江學院婺文化譯播研究中心,浙江金華 321015)
功利主義是中西方哲學發展歷程中重要組成部分,從學術傳統而言,無論西方還是中國本土,都有悠久的發展歷史。中國功利思想發端于先秦時代,并在宋代歷史條件下發展完善。宋代浙東學派功利主義學說形成過程中,陳亮對功利思想的闡發起到了發揚光大的作用。
西方功利主義肇始于古希臘的德謨克利特和伊壁鳩魯有關“幸福論”,經歷漫長中世紀的消沉,在文藝復興后,以19世紀邊沁、密爾等為代表推動功利主義理論發展達到一個高潮時期。進入當代后,西方功利主義哲學出現新的發展態勢,以馬克斯·韋伯提出的工具理性思想在西方產生深遠影響。
有關陳亮的功利主義思想研究積淀豐厚的成果,大致可以分為四個方向:一是考證中國傳統功利思想的源流并在此背景之下研究陳亮功利思想的儒學傳承與創新;二是闡述陳亮的生平背景、其功利思想產生及對南宋社會以及現代社會政治、經濟、文化、道德等領域的影響;三是通過敘述朱熹與陳亮的王霸義利之辯分析陳亮功利思想對以朱熹為首的理學這一儒家分支的挑戰;四是對比陳亮功利思想與西方功利主義。對韋伯的工具理性主義思想研究,學界有以下三個方面的探討:第一,研究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概念;第二,對工具理性進行批判;第三,從工具理性出發思考中國的現代化問題。
在中西方功利主義對比研究方面。有學者將陳亮的功利思想與邊沁展開比較研究,認為“兩位功利主義的代表人物處在不同的社會背景、文化傳統下,有其共性也存在分歧,二者的思想各具特點,有其合理性也有局限性。”[1];也有將陳亮的“事功”思想與西方功利主義展開對比,研究認為兩種思想內涵和方法論不同,以不同的人性論為基礎,在不同的歷史背景下指向截然不同的目的[2];有研究對中西方功利主義異同展開探索,研究認為兩者思想源流和內涵不同,追求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的側重點不同,判斷行為正確性的道德標準不同,以及所代表階級立場不同,研究者同時認為有多方面共同點,一是兩者都承認追求個人利益和個人幸福是人的本性,兩者都有利他的方面。
陳亮功利觀和韋伯工具理性均為注重實務、看重目的和收益的思想,同樣參與我國現代性的構建,但兩者在思想內涵、歷史源流等方面的差異造就了兩者具有兼容性和互補性。但有關陳亮功利觀與韋伯工具理性比較研究方面缺乏深入研究,因此本文對中西兩位功利主義代表觀點展開比較研究,探索二者在不同文化中所形成的差異,在差異中尋找共通性與互補性。
黑格爾曾說道哲學就是人的思維,人之所以異于動物,就是因為人的思維在起作用。[3]黑格爾告訴我們理性是人的本質特性。從某種意義來說,西方哲學史是人類理性的演繹史。理性在希臘早期被認為是本體論的客觀理性,中世紀則有神學理性,近代出現啟蒙理性。當代理性是傳統理性主義的進一步發展,馬克斯·韋伯是當代理性主義的旗手之一。馬克斯·韋伯是20世紀最富影響力的思想家之一,是德國著名的哲學家、社會學家,他繼承和發揮黑格爾有關理性是人的本質特性的思想,并將哲學的理性(reason)遷移到社會學的合理性(rationality)。韋伯將人類文明歷史看作是理性化“祛魅”的歷史,合理化的理想思考祛除世界的神秘感,萬事萬物都變成可以計算的對象,這種理想思考又分為兩種類型,即工具理性導向的思想和價值理性導向的思考。
韋伯將“價值理性主義”定義為事物的內在價值,無論事物或者行為的結果如何,都無論在哪個領域,都強調事物或行為本身所具有的價值,其存在本身即有意義。將“工具理性思想”定義為“它取決于個體對環境的預測;行動者會把這些預測當做工具來實現自身目標”。在實際利用中,工具理性強調利用手段、條件、程序甚至形式,而價值理性注重目的、內容和實質。工具理性追求最高效益。通過各種方法確認工具(手段)的實用性,尋求事物最高效益,為功利目標服務。工具理性是通過考量有效方法以有效手段達成目標的理性主義思想。
韋伯在理性方面的思考開啟了現代性理論的先河,提出現代化的實質是理性化,理性讓人類由傳統社會轉向現代社會。
陳亮的功利觀,即被朱熹所言“事功”學說在理論上接近實用主義理論,也就是說,他以實用思想作為考量事物的標準。陳亮認為儒家原本就有義利雙行、王霸并用的說法,春秋戰國時期,孟子、荀子談論義利王霸,而漢代、唐代儒家學者則未能明白闡述,直到宋代儒家學者才說清天理人欲,闡明了這些概念[4],他吸收墨翟、楊朱、子貢、子思等諸子思想,不局限于儒家學說,如其自己所言“口頌墨翟之言,身從楊朱之道,外有子貢之形,內居原憲之實”[5]。
陳亮的功利思想與朱熹形成鮮明對比,朱熹認為“無所為”動機的純粹性為“義”,盤算追求利益是“利”,消除盤算“利”之心才能生發出道德心的“義”,朱熹認為“義”“利”二律背反,而陳亮認為擴大“利”的受益者就是“義”。陳亮的動機主義是普惠萬民的,體現追求動機公共性,這就是“義”,而追求自己一個人的利益就是“利”。陳亮肯定追求公共利益過程中采用賞罰的方式以調動萬民,為了公共利益采用獎勵政策。
陳亮功利思想中,“功”是指做事所取得的效果,“利”是指人們獲得的實際利益。陳亮的思想符合中國現代化建設中市場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升的需求,同時反對自私自利的利己主義,無論對物質建設還是精神文明建設,都有著重要的理論指導意義。
無論是陳亮的事功之學,還是韋伯的工具理性,都需要與世人說明其存在的合理性問題,兩位哲人用了大量文字去論證其存在合理性問題。陳亮的事功學說,認為事功合乎其道,“道是事物本身合適性的標準,它不是一個形而上學的價值或規范。道,也許可以概括為內在于事物中、隨著事物的發展而展開的秩序、準則”[6],陳亮認為“道”是“非出于行氣之表,而常行于事物之間者也。”[7]“內在之道隨時間的推移而發展變化”“道在歷史中不斷開展……中國歷史中的主要朝代大體上都合乎道的要求”,陳亮所強調的道的內在性,實則強調以人為中心的觀念和入世精神,即符合人的生理-物理世界,事功正是人的內在生理需求,是符合道的內在性。在陳亮看來,任何事物的存在都具有客觀存在合理性,義理包含在事功之中,道德不能完全離開事功而單獨存在,事功也不能背離道德仁義。陳亮在《上孝宗皇帝第一書》中說道:“人才以用而見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兵事以用而見其盈虛,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陳亮認為君主要體現其仁義與道德,就必須關注國計民生,道德仁義并非空談能夠實現,而是應該通過實務為功才能真正體現出來,道德仁義并不是存在于事功之外,而是存在于事功之中。正所謂“功到成處,便是有德,事到濟處,便是有理。”
陳亮功利思想中對商品經濟的肯定,對實功、實學、實學的倡導,促成了“功利、務實、創新”的浙江精神,影響深遠,至今傳承不絕。
韋伯在不同層面理解和使用價值理性和工具理性時提出形式上和實質上的合理性問題,韋伯認為資本主義經濟背后的運作哲學原理是一種十分特別的理性主義,也就是人們所謂賺錢的天賜倫理。[8]“貨幣核算用于經濟目的程度”[9],正是指市場經濟的參與者用貨幣計算收支以追求利益最大化,這就形成了形式上的合理性,而這種形式上的合理也是工具理性思想在市場經濟中的體現,西方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選擇了“形式合理性”。
陳亮事功思想,強調外在行為的結果與功效。因此陳亮批判只空談心性義理的行為,注重治國理政的實效。陳亮說“舉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低頭拱手以談性命”,強調在治國理政的功效體現,只有功于“實效”,才合乎天道與圣人之道。若只空談心性義理,最終會導致“盡廢天下之實”。
韋伯提出工具理性的“形式合理性”時,他又反問道:經濟在形式上的合理性就意味著實質上也合理嗎?韋伯認為形式上合理不能確保實質上合理,這取決于社會條規對于貨幣計算在經濟活動中所允許的范圍,實質上的合理在韋伯看來是不清晰的概念,因為這有賴于形成判斷的價值標準。而社會以什么作為判斷的絕對價值標準呢?是效率、效益,還是公平、平等,或“最大多數的福利”。
陳亮提倡義利雙行,這是他義利觀的顯著特點,但他并非不是摒棄義,他講到“夫義者,立人之大節”,在他看來,利雖然是每個人都非常向往的,但也并不是由此就認為義是不重要的,義也是不可或缺的,它是人們成為一個正直的人的前提,因此應該統一道德與事功[10]。陳亮強調道德與功利都是“道”的重要內容,但仍堅持了儒家義本利末的觀點,也就是道德為本,比功利重要,不能本末倒置。[11]
這種義利雙行的思想符合中國現代化建設中市場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升的需求,同時反對自私自利的利己主義,無論對物質建設還是精神文明建設,都有著重要的理論指導意義。
陳亮的功利觀與韋伯工具理性存在諸多方面的差異。
陳亮的功利觀來源于中國傳統和個人所處政治生活環境。中國的功利觀源于中國傳統,如《易經》講“利”。
陳亮生活在國家危難、民族危亡的南宋,南宋的學術與政治危機將其注意力轉移到尋求現實問題的解決上來,并且他希望這種訴求不要受到動機倫理學及其道學的形而上學基礎等成見的束縛。在反省當時學術氛圍下倫理思考的主流時,陳亮用實用主義倫理觀支持他的事功倫理學。
韋伯的工具理性思維源于西方的理性主義,并與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形勢緊密相關。
正是因為兩種思想的源流和背景不一,導致兩者思想內涵出現較大差異。基于南宋的政治實況,陳亮尋求的功利主義傾向樹立楷模,其中最重要的兩個便是霸和漢唐的幾位君主。他否認王霸二分,強調王霸為一,并且將王與實用主義政治緊密聯系在一起,將功利關懷成為王道中的一部分。王霸統一彌合了手段和結果之間的鴻溝,陳亮將注意力集中于政治行為的效果,而不被行為的道德問題所束縛。陳亮公開倡導“救時”“除亂”、有所作為的功利主義,在思想上重要貢獻就是以功利主義為武器向處于正統地位的程朱理學發起有力沖擊,主要圍繞王霸義利、天理人欲問題展開論爭。[12]朱熹就王霸義利問題勸陳亮放棄“義利雙行、王霸并用”之說,“以醇儒之道自律,則豈獨免于人道之禍,而其所以培壅本根澄源正本,為異時發揮事業之地者,益光大而高明矣。”
而韋伯的工具理性脫胎于資本主義社會,最初韋伯在《資本主義與新教倫理》之中強調,通過工作成果來榮耀上帝,這點促進了資本主義的發展,同時也為工具理性的發展成熟設置了環境。但是隨著資本主義大行其道,資本成為唯一目的,而宗教動力逐漸喪失,于是工具理性走向極致,手段成為目的,手段成為結果,導致了對社會個體的束縛。
綜上所述,陳亮的功利觀與韋伯的工具理性具有共通之處。兩者都認識到其存在的合理性問題,陳亮認為“事功”合乎人的內在之道,韋伯的工具理性則是人類經濟活動的形式合理;兩者也認識到各自的限度或功利的不足之處,陳亮認為。兩者的共通之處,為兩者都注重結果、功效和實績,都有哲學層面的理論合理性,并且通過自我反思彌補了不足。
通過對比研究,陳亮功利觀與韋伯的工具理性存在諸多方面的差異。首先兩種思想的淵源和產生背景不同,陳亮的事功思想源于中國傳統,并非陳亮首創,而是陳亮在中國傳統的功利思想影響下,遇到南宋積貧積弱的國家局面,提出事功思想將中國傳統功利思想發揚光大,而韋伯的工具理性源于西方的理性主義傳統,并在資本主義高速發展過程中,韋伯的工具理性繼承了功利主義的衣缽;兩種思想的內涵存在較大差異,陳亮的功利觀彌合了手段和目的之間的鴻溝,而韋伯的工具理性發展到極致則將手段當做目的。
面對人的基本活動,陳亮和韋伯不同的時空,他們的思想卻有共性的方面。在當今緊張的國際局勢下,文化的沖突激烈,如何在碰撞中求同存異,甚至迸發新的思想,指導當下的人類活動。
在西方話語占主導地位、中西文化激烈碰撞、價值多元化的當今社會,本研究通過比較兩種思想的異同,有助于弘揚中國傳統哲學,重新發現陳亮思想對當代社會的理論價值與實踐價值,為我國現代化進程中物質文明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提供參考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