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翠鳳
路隊解散后,我將博遠留下來,連同來接他的媽媽。
就在剛剛,博遠用水杯砸了弘澤的頭,弘澤的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包。路隊老師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博遠便大喊大叫起來:“他活該!誰讓他先說我!”無奈,路隊老師只好叫我來處理。安撫了弘澤奶奶后,我將博遠母子請到辦公室。
事情其實很簡單:孩子們在走廊上排路隊時,博遠強行擠到了弘澤前面。弘澤很不滿,提醒博遠站錯了位置,誰知博遠二話不說,舉起水杯就砸向弘澤。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只是沒這次嚴重,我也教育過博遠很多次,可他從來不在意。
一路上,博遠的嘴里不停地嚷嚷,但聲音很小,聽不清他是為自己辯解,還是責備老師處理不公。到了辦公室,他雖然有點兒緊張,但態度依然強硬:“是他先招惹我的,要不我也不會砸他!”
博遠媽媽忍不住了,沖博遠吼道:“為了你,老師打過多少電話給我?你怎么這么不爭氣!”她一邊說,一邊舉起手想揍博遠。
眼看場面要失控,我趕緊攔住博遠媽媽,轉過身來吩咐博遠:“這樣吧,你也別在這兒待著了,先去幫值日的同學打掃一下衛生。我和你媽媽聊一會兒,媽媽走時叫你。”
博遠剛出辦公室,博遠媽媽就道歉了:“老師,又給您添麻煩了。”
“給我添麻煩倒不是什么問題,只是總這樣對孩子來說不是好事。孩子已經二年級了,學會怎樣與人相處對他來說特別重要。”
“我也天天跟他說,一定要和小伙伴好好相處。早上講,中午講,可就是沒有效果。”博遠媽媽長嘆一聲。
聽她這樣說,我接過話茬:“當您感覺天天講沒效果時,還做了什么呢?”
博遠媽媽一愣,估計沒想到我會這樣問,猶豫了一下,尷尬地笑了:“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么,現在我們可以想想,除了堅持提醒孩子外,還可以做些什么。”
博遠媽媽沉默了,可以看出她在思考,只是沒有頭緒罷了。愿意思考就是好事。
停頓一會兒,我繼續說:“您應該比我更了解博遠。這孩子本性并不壞,只是過于自我,所以紀律觀念比較弱,又特別愛面子。”
“是這樣的,他在家也這樣。”博遠媽媽說,“提醒多了,他會很不耐煩;犯錯后,他明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也不會承認自己錯了。”
“也就是說,如果他犯錯了,我們直接批評,他會很難接受。如果他沒犯錯,我們的提醒他會當作嘮叨。那么,我們能不能換種方式來教育他呢?”
博遠媽媽有點不好意思:“我真不怎么懂教育孩子。”
“沒事,不懂很正常,但要去學習。”我說,“先給您一點提示。既然直接教育他沒什么效果,我們能不能換個方法?比如,平時生活中,看到別的小朋友犯錯了,可以問問他能不能那樣做;再比如,親子閱讀中,讀到一些關于怎樣與人相處的故事,也可以問問他,故事中的小朋友哪兒做得不好,哪兒做得好。不直接批評他,而是借助其他小朋友的錯誤來提醒他、教育他。這樣,他的逆反情緒應該會少一些,也多少能夠聽進去一些道理。”
“是的。”博遠媽媽的眼睛一亮,“的確,這樣可能效果好一些,回家我就試試。”
博遠與媽媽一起離開了,但問題并沒有徹底解決。
一般而言,以自我為中心,其實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心理發展階段,隨著年齡漸長,大多數孩子會慢慢學會換位思考,學會承擔責任,與他人友好共處。只是,少數孩子的自我發展來得慢一些,停留在自我中心階段的時間要長一些。博遠已經二年級了,做什么都毫無顧忌,也算是異于同齡人了。
第二天,我將博遠請到了辦公室。
“知道老師為什么叫你來嗎?”我問。
可能是隔了一天,或是媽媽在家教育過的緣故,他低頭不語,態度比之前要好。孩子還小,不能給他太多壓力,我試圖緩和一下氣氛:“老師叫你來,是想和你好好聊聊。因為老師擔心,像這樣下去,你會沒朋友的。”
可他并不領情,直接回我:“我的朋友很多,不在乎他一個。”
我不由地在心里嘆息:想要改變他,會是一個長期的工程。
沉下心來,我忽然想到,以他所說的“朋友很多”為契機展開這次談話,也許會有不錯的效果。于是我問他:“朋友很多?你有哪些朋友,能不能寫下來給老師看一看?”
博遠接過筆與紙,開始寫起來。果然很多,有二十多人。
“真不錯,你有這么多朋友。”我笑著摸摸他的小腦袋,“是不是你把這些同學當朋友,這些同學也會把你當朋友呢?”
出乎我的意料,這次他并沒有信心十足地回答我,而是沉默了。
“這樣,給你一個機會,將可能不會把你當朋友的人名去掉,好嗎?”
博遠抓起筆,想一下畫掉一個,想一下畫掉一個,最終,名單上只留下了8 個名字。好家伙,這反差也太大了吧!
“為什么畫去這些同學的名字呢?”我問。但他并沒回應,只是有點尷尬。
我繼續問:“確定名單上的這些同學都會把你當朋友?”
這次,他比較自信,使勁點點頭。
“那老師得試試,看看名單上的同學是不是和你的想法一樣。”
我先讓博遠回避,再將名單上的孩子一個個叫到辦公室。
“博遠說你和他是朋友,那你認為他是你的朋友嗎?”我問安然。
安然想都沒想就回答:“不是,他不是我的朋友。”
“為什么你不認為他是你的朋友?”
“他經常欺負我。昨天還把我的文具盒扔了。”安然憤憤不平地說。
將安然送走,我叫來恒文:“博遠說你和他是朋友,那你認為他是你的朋友嗎?”
“是的。”恒文回答。
“為什么你認為他是你的朋友?”
“我們在一起玩得很開心,他也經常幫助我。”真看不出來,博遠還有這一面。
將名單上所有的孩子叫了個遍,結果人數又少了一半,只有4 個孩子同樣認為博遠也是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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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老師的擔心是多余的,咱們博遠還是有好幾個真朋友的。”我先安慰一下他,接著問,“能說說為什么其中有些同學并不認為你是他們的朋友嗎?”
博遠沉默了,最終還是沒有回答。不過沒關系,有觸動就好。我說:“能不能和同學真正成為好朋友,其實主動權在你手里。只要你在和同學相處的時候,也考慮別人的感覺,老師相信,你的朋友會越來越多的。”
趁熱打鐵,我下午上課時特意勻出十來分鐘,給孩子們上了一節微班會,主題就是“你究竟有幾個好朋友”。班會的步驟和上午與博遠的交流幾乎一致。
我先讓每個孩子寫下自己心中好朋友的名字。這對孩子們來說沒有什么困難,他們抓起筆便寫了起來。多的,幾乎列完了整個班的同學名字;少的,也寫了十多個。
“你為什么認為名單中的人是你的好朋友?”我逐個問孩子。孩子的回答各不相同,有的是因為對方經常幫助自己;有的是因為家住一塊兒,常在一起玩;有的是有共同的興趣,經常在一起合作;還有的則是對方很幽默,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隨著孩子們的回答,黑板上出現了一個個關鍵詞:陪伴、幫助、鼓勵、寬容、真誠……
我再讓孩子們畫去可能不會把自己當朋友的人的名字,如同博遠當時的表現一樣,很多孩子畫去了將近一半名字。
我再逐個問孩子:“你為什么擔心這些同學不一定會把你當作朋友?”有的孩子很靦腆,吞吞吐吐不肯回答,有的孩子很直接,說出自己與同學相處時的不足。于是,黑板上又多了一些關鍵詞:愛發脾氣、斤斤計較、不夠誠信、捉弄別人、任性……
當然,課堂上不可能讓孩子們一個個核對自己名單中的同學是否也把自己當朋友,并且我也不支持這樣做——博遠的那場測試,因為只是面向個體的,安撫工作并不困難,如果大范圍這樣做,可能會影響孩子們之間的關系。
最后一步,我指著黑板上兩組對立的關鍵詞,問孩子們:“現在,大家了解怎樣做一個受歡迎的人了嗎?”
于是,黑板上又出現了一組關鍵詞:誠實善良、助人為樂、尊重他人、幽默風趣、開朗大方……
周末,博遠媽媽帶著博遠到弘澤家很正式地向弘澤道歉,這場風波就這樣結束了。但我知道,我的工作并沒有結束,因為對過于以自我為中心的孩子進行適當的校正,是一個相對長期的、系統的工作。(文中學生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