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心悅(云南師范大學實驗中學昆明湖校區,昆明 650204)
小林(化名),女,12歲,初一年級學生。性格較為內向,在前兩次輔導過程中一直不愿意摘口罩。她老家在祿勸,她從小和父母還有爺爺奶奶生活。父母希望子女接受更好的教育,在她上二年級時離開爺爺奶奶,她隨父母搬到昆明市區生活,目前就讀于我校初一年級。
小林與父母關系很一般。據她描述,自幼兒園有記憶時父母經常在家吵架,搬到昆明后吵架次數有增無減。在父母吵架時她會跑到陽臺,關上玻璃門蹲在花盆邊,不敢哭泣,因為自己一旦哭泣,父母雙方的吵架會轉移并牽連到自己,從而導致自己被父母責罵。小林說:“每一次父母吵架,我都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p>
小學時期她有一個玩得非常好的朋友小馬,但是進入初中以后同小馬交流和見面次數減少,她也一直不太適應初中生活,在班上沒有什么朋友。初一上學期期中階段認識了一個朋友小張,她說自己愿意付出一切讓小張同自己在一起。但是隨著時間推移,總感覺自己在同伴關系中一直是“付出者”,而對方一直在享受自己的“付出”,她有了不平等的感覺。但是如果她不再“付出”,對方就不會和她保持友誼關系,甚至會把她的聯系方式拉黑。
她說“我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笨吹较抡n后別人都成群結隊的時候,她會有強烈的“孤獨感”。小林認為,如果沒有了小張,自己在班上就不會有朋友了。而且自己無法忍受小張去結交新的朋友,認為她有了新的朋友就會拋棄自己。之所以無法完全和小張斷開關系是因為感受到對方身上有一股“憂郁的氣質”,感覺像另一個自己,因此,會再一次選擇“付出”,因為不想失去小張這個好朋友。
學生所處的青春期,是身心發展的重要時期。隨著生理、心理的發育和發展、社會閱歷的擴展及思維方式的變化,該年齡段的學生呈現出敏感和易情緒化的特征。在同伴關系中尤其在意他人的評價與行為,容易極端化看待問題。
生活中父母雙方經常性吵架成了來訪者的主要負性事件,在老家時小林可以尋求爺爺奶奶的安慰,但是搬到昆明以后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因此來訪者經常會感覺到孤獨。進入初中后她和父母基本上沒有什么溝通,也不愿意將學校里的事情和父母說,此時小林將所有的情緒和期待轉移到了同伴關系上,所以同伴對于她的反饋就顯得十分重要,因此,來訪者會通過不斷地迎合他人,而獲得他人關注。
小林的自我認識和反思能力尚欠缺,并且存在不合理的認知。此階段自我同一性混亂導致其不清楚或回避考慮自我的品質、目標、需扮演的角色及價值觀等問題,從而導致小林自我評價偏低,通過不斷地“付出”尋求外界支持,通過“占有唯一的朋友”而獲得滿足感。
1.合理宣泄因童年和目前重要生活事件造成的大量負性情緒;
2.幫助小林去識別自己的人際關系網絡,面對和處理有關同伴交往方面的自動化思維和不合理的信念;
3.幫助小林接納自我、悅納自我,提升人際交往方面的自信心,改善交往環境。
第一階段:在一開始與小林建立良好的咨訪關系,了解小林童年的重要事件,和當前的負性事件,幫助小林合理宣泄負性情緒;引導小林談論自己對于這些事件的感受、情緒和看法,允許小林通過訴說、哭泣等合理方式來宣泄負性情緒。
第二階段:與小林一起探討所有具體事件的細節,利用認知行為療法中蘇格拉底式提問技術引導小林描述其情緒及強度,從而使來訪者考慮其思維是否具有不準確性、無意義性和歪曲性,提高小林對于自身自動思維的識別和評價,尋找自動思維背后的不合理信念,并進行矯正;向小林科普有關心理咨詢中認知行為療法的簡單理論,鼓勵小林做自己的認知行為治療師。不斷探討和修正小林的自我認識,提高其人際交往知識的學習和技能的訓練。
第三階段:幫助小林回顧前期的分析、探討和練習“家庭作業”,引導其進行總結,鞏固改變和成長。來訪者對此階段咨詢進行反饋,結束咨詢。
向小林簡單地介紹了心理咨詢的保密原則和注意事項后,她點點頭表示理解,但是就算天氣很熱,小林依舊不愿意摘下口罩。并且在初次咨詢過程中,她雙手一直緊握,姿勢端正但是動作僵硬,可以明顯察覺到來訪者不安和緊張的情緒。
所以一開始我并沒有選擇直接詢問小林來咨詢的原因,而是從小林平時日常生活習慣、愛好等入手開啟一些話題。在與小林初步建立了信任關系后,小林從一開始比較拘束的狀態慢慢開始變得愿意多說一些話。
小林:我來到初中以后,周圍的同學和我在小學的時候不一樣。
心理教師:怎么不一樣?
小林:我覺得昆明人很復雜,不像我們祿勸那邊人很善良。
心理教師:你的意思是昆明人不善良?
小林:沒有,老師,我覺得您就很好。
心理教師:所以,你看,可能人的好壞和地域沒有太大關系。
小林:但是,老師,現在班上的同學確實不和我玩,我努力想成為她們的一員,但是沒有成功,可能我不配有好朋友。
心理教師:學校這些情況你有沒有和你爸爸媽媽說過?
小林:我不太想和他們溝通,感覺父母特別不理解我,我會和爺爺奶奶說。
說到這里,小林開始哽咽起來。
小林:小時候我爺爺奶奶對我特別好,但是他們現在都不在我身邊。
這時,小林的眼神變得悲傷,因為已經很久沒有回過老家去看望老人。
小林自從進入初中以來,隨著自我意識提升,在很多事情的觀念上同父母不一致,加之平常不太與父母溝通交流,甚至常常爆發爭吵。而父母非但不會理解她,反而以訓斥、命令的態度回應她。這也是導致小林與父母之間親子關系不良的一個重要原因。
爺爺奶奶對于小林而言是一個“好”的客體,而父母成了“壞”的客體。當好的客體消失,壞的客體一直存在,更加鞏固了小林不合理的信念,“我是一個孤獨的人,沒有人喜歡我。”
對于小張這個讓小林感到“需要遷就”的朋友,我們進行了如下對話。
心理教師:你每次遷就她的時候,自己有什么感受和想法嗎?
小林:我其實心里面挺不舒服的,因為我和她的想法有時候是不一樣的,但是我怕我說出來她會生氣,所以我會假裝很認同她的觀點,但是其實我不這樣認為。
小林此時語速很快,思路也很清晰,因為她表達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壓抑心中的情緒也終于宣泄了出來,雖然語調平淡,但是能感受到她內心的力量。
心理教師:既然是這樣,那為什么你不去找其他和你想法一樣,讓你相處起來舒服的朋友呢?
小林:(低下了頭,小聲)小張人還是很好的,她有很多朋友,不像我沒什么朋友,我覺得是我自己的原因,所以我想少說話,她不生氣了我們就會關系特別好。她愿意來和我做朋友我已經非常開心了,而且她身上有一種憂郁的氣質,我覺得很像另一個自己。
我一直坐在一邊默默關注著她,此時,我的視角里小林是一個自卑、敏感、降低自己、討好他人、渴望同伴關系的女孩兒。
進入初中,又來到一個新的環境,周圍一切都是陌生的,身邊沒有特別值得信賴的人。所以只要有人愿意和小林聊天,帶著她一起玩,小林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愿意委屈自己去換取他人的關注,即使這段友誼可能會讓她感覺到不舒服。這種矛盾的狀態讓她不斷壓抑自己的情緒,而她同父母關系不好,也沒有其他合理宣泄的渠道,因此就將這種情緒轉化為對自我的錯誤認知——所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都是因為自己的問題。
在之后的輔導中,我讓小林在1~10分之間,給小張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地位打分,小林打了9分。
心理教師:看出來她對你很重要。
小林:是的,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真的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小林的眼神很堅定地看著我,仿佛在尋求我的認同。
心理教師:看起來好像是這樣,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你都會無條件答應她,滿足她嗎?
小林:(猶豫了一會兒)其實我也并不會事事都聽她的,比如有一次我確實很累,想大課間在桌子上趴一會兒,沒有陪她一起去書店買東西。
心理教師:那她當時有說什么嗎?
小林:好像也沒有說什么,因為我確實趴著睡著了,好像她就找了另外的同學陪她一起去的。
心理教師:所以你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適當拒絕她的要求,而且看起來你也并沒有因此失去她的友誼。雖然小張對你來說是一個重要的人,但是“你們是好朋友”和“你能拒絕她”這兩者之間并不矛盾。
我每一次的回應都刻意引導來訪學生去關注自己的能量和資源。當然,在之后的輔導過程中也是如此,不斷發掘來訪者和朋友之間的互動細節。也是在我的不斷提問和澄清下,小林開始慢慢意識到自己的不合理信念。從一開始的“我不會拒絕她”到后來“我可以嘗試拒絕她”;從最初來訪者不斷重復“我只有小張一個朋友”,到后面來訪者意識到“我也可以有其他的朋友”。
以下是對小林的認知模式的梳理。(見圖1)

圖1 小林的認知模式
自動化思維是來訪者在所處的情景下腦海中自然而然出現的想法或者念頭,這些想法或者念頭有時只是一閃而過,卻在潛移默化來訪者的認知、情緒和行為方式。
我在咨詢的過程中幫助小林尋找她自動化思維背后的不合理信念,并通過布置“家庭作業”的方式進行矯正。這里“家庭作業”可以根據來訪者的特點去布置,比如對于小林而言,家庭作業可以包括每天列自我肯定清單并執行、適當的正念訓練、寫日記等,并且在之后每次咨詢的開始部分首先由小林反饋家庭作業的完成情況。
每一次的輔導和反饋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小林重塑不合理信念。與此同時我向小林科普關于心理咨詢中認知行為療法的簡單理論,鼓勵小林有意識地反思自己的自動化思維,做自己的認知行為治療師。
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在學生的成長過程中都是至關重要的,我一方面為來訪者提供每周一次的認知輔導,另一方面不定期與班主任及來訪者的父母進行線上或線下溝通。
首先,與班主任的溝通過程中了解到:小林除了小張以外,在班上也有其他好朋友,大家也會一起聊天。只是小林主觀上太過于重視與小張的關系,所以可能在心理輔導中沒有說太多和其他朋友的故事。另外,小林在班上成績屬于中等偏上,也可以通過積極心理暗示或者正面強化、鼓勵的方式讓來訪者增加其自我效能感,提高自信。
其次,與小林父母溝通中也發現,其實她父母并不像小林在前兩次輔導過程中表述得那么冷漠,母親在溝通中也承認自己有時忙于工作確實會忽略女兒的心理需求。母親表示在之后的生活中會更加重視孩子的心理健康,多關注孩子的需求去理解和包容孩子。心理教師也為父母提供了一些方法,比如在和小林聊天時多詢問她對于這件事情的感受,也就是父母需要關注她的情緒而非她做事的行為;父母可以在工作不忙的時候,比如在周末或節假日帶小林回老家看望爺爺奶奶等。
在最后一次輔導中,小林主動提起自己的近況,表示現在每天都堅持寫日記。前幾次是為了完成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但是后面覺得這個方法還不錯,而且寫日記讓自己在每次出現負面情緒的時候有了宣泄的地方。小林表示現在在班上除了小張又有了另外兩個好朋友,關系也都還不錯。她父母反饋,現在慢慢學會耐心傾聽孩子的心聲,雖然偶爾還是會出現意見不合的時候,但是能感受到親子之間的雙向溝通變多了。
與班主任的溝通中也發現,小林從一開始不太愛說話,到現在變得開朗了很多,而且還經常主動幫忙老師處理班上的事務,感覺她是慢慢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可能因為過往的經歷、個人特質、家庭環境以及社會環境等因素的影響,很多情況下人們會被自己的自動化認知局限在一個很小的范圍內,認定了一件事情好像就不可改變,從而將矛盾和攻擊轉向自己。曾經的小林就生活在這樣的痛苦之中無法自拔。心理教師通過運用CBT技術耐心地引導來訪者覺察自己的情緒和行為,制定家庭作業和計劃,一步步打破原有思維。在建立新認知,嘗試新事物的同時形成正向循環,幫助小林意識到自己是“被愛”的,是可以有很多朋友的。本次輔導改變了來訪者對于同伴關系的不合理信念,同時家校聯合建立社會支持系統,幫助來訪者走出困境,取得了較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