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安虹
(華中師范大學,湖北 武漢 430079)
隨著全球化與數字化的加速演進,新一代信息技術逐漸呈現出信息要素密集度高、信息輻射范圍廣、創新活躍度強等特點[1]。教育數字化應用廣泛,承載了知識的再創造過程,引領了教育現代化發展,顛覆了傳統的教育生態。高等教育的變革、發展同樣與信息技術的進步、變遷密不可分。信息技術的迅速崛起既給高等教育帶來了希望,致使高等教育在辦學理念、課程體系、教學模式等方面產生“數字顛覆”,逐步走上數字化道路[2],同時也對傳統大學提出了新的挑戰。為確保教育資源優質均衡發展以實現教育公平,高等教育亟需進行數字化轉型,將高等教育與數字技術進行深度融合,助推傳統大學的重組與轉變[3]。
作為以互聯網為載體的數字化大學[4],密涅瓦大學(Minerva University)在全球化與數字化疊加的時代浪潮中,開啟了數字時代新型大學的破冰之旅。其利用“在線學習平臺”和“不同城市”兩個要素顛覆了傳統封閉的象牙塔式大學的學習和生活場景,重構了傳統大學中“人”和“空間”的關系,實現了線上線下教育的融合,代表了數字時代世界高等教育發展的一種新動向,其開創性和獨特性受到世界廣泛關注[5]。因此,本文以密涅瓦大學為例,以辦學理念、課程體系、教學模式為切入點,對傳統大學和數字化大學做對比研究,剖析數字技術給高等教育帶來的挑戰與機遇,探索信息時代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之路。
大學是人類歷史上最悠久、最活躍的社會組織之一[6]。縱觀大學發展史,從中世紀大學、柏林大學、威斯康辛大學、霍普金斯大學,乃至今天的密涅瓦大學,每種新型大學的確立都引領了一個時代的發展,數字化大學也注定如此[7]。簡單來說,自15世紀以來,在印刷術的推動下,書籍成了傳統大學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大學成了知識的代名詞,并最終實現了知識生產與傳播的制度化。在此基礎上,傳統大學還形成了一系列與印刷術的媒介環境相互嵌套的大學制度和治理模式[8]。顯然,柏林大學、威斯康辛大學、霍普金斯大學也都是印刷文明、工業文明的產物。今天,隨著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現代信息技術的不斷發展,大學又一次因為技術的進步站在了轉型發展的風口浪尖。
數字化大學是不同于傳統大學的新型大學,是信息文明、數字文明的產物,呈現出網絡化、智能化、個性化的特點。數字化大學強調服務效率和個性化,通過將多元化的應用系統整合在一起從而實現資源利用最大化。其并非將現代信息技術當作一種純粹的技術手段,而是將其作為一種新的關鍵要素和思維方式,并與高等教育的發展有機融合。數字化大學一方面給學生帶來了嶄新的學習方式,另一方面也給教師帶來了嶄新的教學方式。與此同時,數字化大學充分利用現代信息技術在教育資源配置中的獨特優勢,通過促進教師教學和學生學習的雙重變革,實現人才培養、科學研究和管理模式的創新,并最終推動人才培養質量和辦學水平不斷提高。
作為數字時代的創新大學,美國密涅瓦大學是基于互動式網絡學習平臺的無校園大學,其顛覆性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學生中心的辦學理念、線上線下相融合的教育模式、沉浸式的全球化體驗、基于行為認知基本原理的課程模式和終身的成就支持[9]。
傳統大學以科研為重,兼顧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三大職能,數字化大學則堅持以學生為中心,以人才培養為核心理念,將學生的成功作為衡量教育質量的唯一標準[10]。從哲學的角度看,傳統大學教育實踐上重視培養“知識人”,彰顯的是科學理性,具有認識論和符合論的傾向。而數字化大學在教育實踐上強調“智慧人”的培養,彰顯的是歷史理性和功能論、實踐人學的真理即創造的原則[11]。
傳統大學所認為的知識越多越好,是建立在錯覺基礎上的一種知識中心陷阱。就像曾經當過學生的人抱怨,在他們尚未決定要過何種生活之前,就過早地進了某一特定的軌道[12]。“為知識而知識”的知識中心的教育目的,應該只是少數人應該遵循的教育眾多目的的一種存在,而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仍應該基于生活邏輯做出自己的選擇。換言之,“為知識而知識”的中心教育目的是不存在的,其論據是不充分的。知識應與學生、社會福祉相互聯系,構成一種整體論,應該成為一種工具性存在而不是目的性存在。此外,教育應該考慮學生的利益,增進受教育者的幸福,而不必因相信知識本身的內在價值而就此堅信教育應以學生為目標[12]。密涅瓦大學深刻地認識到,在21世紀我們需要的不是知識的“容器”,而是具有創新意識、問題意識、問題解決等能力的高素質人才。只有這樣的高素質人才,才能在四年后擁有適應世界變化和適應全球競爭的技能和能力。事實上,當我們不被知識所奴役,轉而積極地創造知識和運用知識的時候,我們才真正實現了進步。此外,只有當學習的知識在學生課程中具有可應用性,知識才能“真正地生動活潑起來”,而非“僵化”地不易實踐。密涅瓦大學這一核心理念是對傳統大學辦學理念的顛覆式創新,以培養“智慧人”為中心而非以傳播和灌輸知識為中心,致力于為全球最聰慧、最活躍、有前瞻性思維和最有發展前景的學生提供一種全新的大學體驗,著力將學生培養為“具有國際化視野的思考者和擁有全球化思維的開拓者”[13]。
總而言之,傳統大學與數字化大學在辦學理念上存在差異。傳統大學遵循的是“知識人”邏輯,強調為知識而知識,數字化大學遵循的是“智慧人”邏輯,強調學校教育應以引導學生追求一種“有意義生活”,幫助學生投入到某種有價值的生活之中并取得成功。傳統大學“知識人”向數字化大學“智慧人”辦學理念的深刻轉變,不僅是對高等教育真正目的的反思,而且是對教育內在本質的深層挖掘,教育的目的從來不是為未來求得實在的知識,而是為了利用知識塑造未來的生活[11]。
專門化的知識是目前高等教育的邏輯起點,學科和院校構成了當今高等教育的矩陣結構[14]。傳統大學在學科基礎上形成了一系列的必修課程、選修課程和通識課程,這種高度專門化的教育在一定時期內滿足了工業文明對大量專業化人才的需求。然而,隨著信息時代的飛速發展,傳統大學“過分的專業教育”所造成的單一知識結構,已經不適應21世紀對具有個性化知識結構和創新能力的高素質人才培養的要求。
與傳統大學固守專業知識,僅僅通過選修若干通識課來實現跨學科培養不同,密涅瓦大學另辟蹊徑,打破了傳統的學科界限。關注社會需求,倡導多學科知識的交叉融合,著力引導學生在一門課程中綜合應用不同學科的知識來分析解決實際問題,重視各種能力的培養而非知識的灌輸。密涅瓦大學的所有課程都是基于認知主義和行為主義的學習理論設計而成的,主要分為基石課程、專業核心課程、細分方向課程和頂點課程四類[15],著重培養批判性思維、創新性思維以及多元模式溝通能力等現今全球市場高需求的能力。具體而言,所有的學生在第一年都要通過學習基石課程來實現對實證分析能力、理論分析能力、多元模式交流能力、綜合系統分析能力的培養;從第二年開始通過使用第一年所學習的思維方法和思維工具去嘗試解決社區實踐中不同領域、不同情境的問題;最后兩年為專題課程和畢業項目[10]。密涅瓦大學不設校園,并要求學生四年內要在與學校有合作關系的全球七個不同城市學習,充分利用當地圖書館、實驗室等一切優秀資源,獲得沉浸式的全球體驗。此外,密涅瓦大學一方面幫助在校生找到頂尖的實習公司,另一方面在學生畢業后還會全力地成為學生的公關公司、人力資源公司和風險投資公司,通過各種資源確保學生能去到他們最想去的公司或機構實習和就業[14]。總之,學生在四年后無論創業還是學術,密涅瓦大學的教育都為其提供了適應世界變化的技能。
總而言之,傳統大學課程制度體現的是實體論的思維方式,在課程學習上體現的是“事實的世界”,課程內容體現的是認識世界的反映論。密涅瓦大學課程制度體現的是歷史理性的實踐人學,追求的是功能論以及“對象化的”改造世界的哲學旨趣,強調的是互助機體論和整體協同論;在課程學習過程中進行的是“事件的創造”,在學校教育上反對純粹的學科知識邏輯,轉而更強調知識的應用與生活經驗的邏輯,是對傳統大學的揚棄和超越[11]。
傳統大學是以班級授課制為主體的現代教學制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憑借其低成本又高效的優點,為傳播知識、普及教育做出了巨大的貢獻[16]。然而,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原本盛行的教學制度已越來越難以適應時代發展對具有創新知識和能力的高素質人才的需要。即使進入信息時代,傳統大學并沒有因為互聯網等信息技術的引入及其應用而改進它的核心工作和發展方式,其依然在適應著印刷技術環境并沿著印刷技術的路徑依賴緩慢前行[18]。
與傳統大學不同,密涅瓦大學早已意識到,從印刷術到現代信息技術轉變的并不僅僅是承載著信息的技術本身,更是文明和文明的形態[17]。密涅瓦大學的教學模式得益于數字時代網絡學習平臺技術,且超越了當下盛行的慕課平臺的技術水平。其不僅摒棄了純粹的講授式教學方式,并以20人以內的“線上+線下”小班式研討課為主要課程形式,而且以密集的研究、討論為主要課堂內容,引導學生自主完成基礎知識的學習[18],推行主動式學習,讓學生成為引導自我發展的主人。正如張楚廷教授所言:“教育就是要讓學生自己發展自己;教育本質上是要人成為他自己想要變成的樣子,教育就是要讓人的內在精神力量變得更加強大。”[19]密涅瓦大學鼓勵學生根據自身實際情況制定學習計劃,同時以主動學習論壇(Active Learning Forum)為平臺,讓學生對隨時出現的測試和提問進行及時應對,著力創建師生、生生持續面對面交流互動的良好環境[18];此外,積極引導學生課后進行大量的閱讀、研究、寫作,從而保證在課堂上能夠全身心參與討論乃至辯論。因此,密涅瓦大學學生的成才完全是個性化的,完全可以在堅持全面發展的前提下充分發展自身的特長、興趣和愛好。除此以外,密涅瓦大學在教學模式上充分體現浪漫主義的文化理性邏輯,是對傳統大學教學模式和教學組織形式所體現的機械的科學理性的揚棄和超越,追求的是改造世界的哲學旨趣而不是認識世界的哲學旨趣。總之,在密涅瓦大學,學生的對象化程度更高,發展動力更大,學生發展得越好[11]。
從教育與技術關系的角度來看,傳統大學目前應對信息技術的方式是主體哲學思維的具體表現[20]。這種思維方式無法顧及事物局部和整體之間的聯系,同時也難以看到世界的整體運動和發展。與傳統大學不同,數字化大學力圖突破主體哲學主體和客體二元一體思維方式,其認為技術對教育起到了“代具性”的作用。在“教育—技術”結構的觀照下,教育與技術不是一種主客關系,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客觀認識。相反,兩者之間是一種意義的溝通,彼此內在地存在于對方之中,相互規定[20]。
密涅瓦大學只是數字化大學的“初探者”,即使它在辦學理念、培養目標、課程體制、課程結構、教學模式、學習環境等方面做出了一些顛覆性改變,獲得了一些成效,但它絕不是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唯一路徑或者終極目標,其仍然是一所超級精英化的“虛擬大學”,仍然是在為精英階層提供個性化教育。為每個人提供低成本的個性化的高等教育仍然是當今世界各國面臨的難題[21]。密涅瓦大學雖不符合人們對高等教育的完美設想,但其摒棄了當前傳統大學數字化轉型的漸進性道路,并嘗試利用數字紅利和技術紅利創造自身的后發優勢,開創了一種數字時代大學發展的新范式,為未來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提供了一種新思路、新方案[5]。
數字化大學堅持以學生中心的教育理念、以學習為中心的教學方法,吸收學習科學的研究成果作為創新教育教學的理論基礎,通過“四種核心能力”的構建,打造了全新的、跨學科、跨文化的本科教育課程,致力于實現通識教育和專業教育的深度融合。同時在信息技術的支持下,通過嚴格控制在20人以內的線上線下混合式、互動式、翻轉式教學和原創性的全球游學制,將語言文字世界、真實世界與虛擬現實世界的學習經驗進行整合,從而將學生培養為全球化社會的世界公民和創新人才。數字化大學把傳統大學“隱形的圍墻”撕開了一條裂縫,讓信息文明的思維方式、制度體制得以在傳統大學理念和制度下得以喘息。同時也讓傳統大學意識到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意識到現存工業文明的現代大學制度和模式向信息文明的大學制度和模式轉型的必要性。
數字化大學極具創造性的理念、思維與模式,敢為人先的突破性創新精神不僅對傳統大學起到了引領作用,還對全球化、信息化時代的大學改革與發展,對我國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升級具有重大的參考價值。大力推進高等教育數字化建設,加快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已成為當前和未來的重要命題[22]。面對全球高等教育大變革的時代背景,我們更要抓住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升級的關鍵時期,聚焦數字中國,緊盯高等教育數字化各層面各類資源和平臺的建設與使用,切實以辦學理念創新發展、課程體系改革深化、教學模式不斷升級推進數字化大學建設,促進我國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最終實現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