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镕基,姚 帥,段進東,吳思斌
(1.衡陽師范學院 經濟與管理學院,湖南 衡陽 421002;2.澳門科技大學 商學院,澳門特別行政區 氹仔 999078;3.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4;4.美國德克薩斯大學大河谷分校 商學院,德克薩斯 愛丁堡 78541)
美國硅谷銀行和第一共和銀行的破產為全球金融穩定帶來新的警示,全球金融穩定是一種無法回避的公共產品,伴隨著銀行業危機在全球范圍內的廣泛頻發,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積極嘗試搭建一個解決破產銀行賠付問題的金融穩定處置框架,具有公共物品性質的存款保險制度(DIS)在此背景下應運而生。
存款保險基金是存款保險制度的承載實體,也是存款保險制度的核心內容,在任何金融實體中,如何界定存款保險基金最適度規模均是一個難題。基金規模的大小會直接關系到問題銀行處置時的能力閾值,基金規模過大將造成資金閑置與銀行不滿,而基金規模過小將無法保證銀行危機處置的有效性。
關于基金規模的界定問題,目前在國際存款保險研究設計中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經驗做法。第一種做法來自以美國FDIC為首的存款保險機構,其通過確保存款保險基金絕對儲備規模充分,以此實現在非系統性危機處置中存款保險的足夠資源保障,并維持自給自足的狀態而無須外部機構的干預,這種做法通常會采取事先繳納保費的方式來維持累積基金制。第二種做法則來自以英國FSCS為首的存款保險機構,其通過縮小基金的儲備規模來減少銀行系統的保費負擔與管理成本,保證當銀行賠付事件出現時存款保險基金有充分的借款來源來進行救助,并通常會采取事后分攤費用的方式來安排融資問題。
綜合來看,事后分攤費用的融資方式存在明顯風險隱患,由于使用者一般以私營獨立管理的機構居多,且缺乏政府機構的信譽支持,導致分攤賠付成本的職責劃分并沒有明確的規定,同時提供的保險額也相對較低。此時一旦出現系統性銀行危機,資源匱乏與維穩壓力會進一步導致監管機構的“措手不及”。相對而言,累積基金制的法治化程度更高且資源準備更為充分,對于投保銀行和儲戶的不確定性因素也就更為可控。因此,絕大多數實施存款保險制度的國家或地區都會通過采取預先繳納保費的途徑來建立累積基金制,例如美國、法國、加拿大、日本、韓國等,而只有極少數國家或地區的公營或私營存款保險機構會優先考慮事后分攤途徑。
我國存款保險設計構想自1993年首次提出以來,經過22年的理論摸索與實踐探索,于2015年正式實現從隱性擔保向顯性保險的轉變,并成立了由中國人民銀行實質負責的存款保險基金運營機構。相對而言,我國主要采取的存款保險基金融資安排仍以事前累積的方式為主,這符合國際通行的良好設計經驗。但與此同時,存在的問題仍不容小覷,受限于運營經驗較少且設立年份有限,現有研究并沒有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充裕性進行清晰的界定,也較少對存款保險基金規模進行壓力測試與閾值模擬。
本論文的工作進一步改善了上述研究的不足,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合理界定問題會直接關系到累積基金制的運行基礎與設立邏輯。“理想”的存款保險基金儲備是存款保險基金目前并未兌現的、理想狀態的賠付資源儲備,而“現實”的存款保險基金儲備指的是存款保險基金目前所具有的、真實的、可兌現的賠付資源儲備。這種“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即為非充裕的儲備差距,而非充裕的儲備差距會導致累積基金制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這也正是本文的構題邏輯與立題背景。
商業銀行是現代金融業的核心支柱之一,由于銀行安全問題直接關系到儲戶利益與社會穩定,因此受到各國金融監管當局的重點關注,但銀行也并非是不可倒閉的“龐然大物”。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統計數據顯示:20世紀70年代至今全球至少發生過147次銀行業危機,且擠兌危機的傳染具有突發性和不可預測性的典型特征。正是由于銀行業危機的波及范圍廣且預測難度高,因此緩解銀行擠兌問題越來越成為學術界的廣泛共識。
關于銀行擠兌問題的研究,需要結合大量的歷史擠兌經驗與危機實踐證據,在這一方面,國外學者的研究成果已較為成熟,Diamond和Dybivg(1983)[1]曾提出“太陽黑子”下的非理性擠兌效應概念。認為由于銀行個體在不完全市場下的羊群行為的存在,使得“先到先得”與“依次服務”進一步誘發負外部性,從而導致破壞性擠兌行為的出現,Wallace(1988)[2]等學者也曾證實上述排序規則與群體行動對擠兌行為產生的本質影響。
為緩解擠兌問題與羊群效應的負面影響,引入存款保險制度是非常必要的,Merton(1977)[3]、Diamond和Dybivg(1983)[1]、Gropp和Vesala(2004)[4]等學者都曾提出存款保險制度的引入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銀行擠兌風險。與此同時,國內外也有部分學者對存款保險與銀行擠兌風險的約束效應與抑制程度存在質疑(Anginer et al.,2014[5];趙靜、郭曄,2021[6])。綜合來看,雖然存款保險制度在設計初期存在一定不可避免的“副作用”,但目前在新興市場國家并沒有足夠充分的理由完全否定存款保險制度存在的意義(米什金,2016[7])。
良好的存款保險制度首先需要設立一個負責賠付破產銀行的存款保險基金,正如加西亞(2003)[8]的研究成果所述:充裕且合理的存款保險基金規模是國際存款保險制度設計中的良好經驗做法,且適宜的基金規模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存款保險制度中存在的負面問題。因此,嘗試解決好存款保險基金的融資安排與規模設計問題是非常必要的,解決“中國問題”需要提供“中國方案”,關于存款保險基金的融資定價與規模設計問題的研究,國內學者已初步形成一定的研究范式與設計思路。
陶存文(2005)[9]曾指出存款保險基金的規模設計應重點考慮宏觀經濟狀況、可變通金融資源與潛在風險損失的影響,并建議通過事前積累的方式設定一個必要且稍高于一般標準的規模水平。雖然該研究較早提出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界定思路,但仍未給出基金規模測算的判斷標準。因此,張金寶等(2007)[10]進一步基于經驗算法框架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規模的目標比率進行實證測算,在控制影響因素的前提下通過引入2002年的6家樣本銀行的觀測數據初步界定了我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水平的目標比率范圍。
受限于樣本容量與數據范圍,上述研究并沒有考慮時變因素對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可能干擾,為改善這一問題,李鋼等(2010)[11]基于連續時間數學模型嘗試構建了一個去周期的存款保險定價模型,并通過拉普拉斯變換等方法對理論模型的非平穩規模進行求解,從而改善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時變不均衡”與“枯竭問題”。
上述文獻主要集中于中國樣本的經驗證據研究,由于我國存款保險制度設立時間較晚且運營經驗有限,相關研究樣本在科學性與可推廣性方面仍存在一定缺陷,因此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設定問題與保費定價問題仍需要參考成熟金融體的設計經驗。有鑒于此,敬志勇和王周偉(2014)[12]基于FDIC的經驗證據對中國16家商業銀行在2011年與2012年的存款保險費進行實證測算,并為中國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充足設定提出了針對性建議。在此基礎上,劉鴻偉(2017)[13]進一步提出宏觀審慎監管框架下的費率設計應采取“自上而下”的定價方法進行處理,并改進傳統期權定價與預期損失定價的設計缺陷,以極限損失額度來界定存款保險基金的適度規模。
為進一步界定適度的存款保險基金規模,引入風險浮動費率也是國際經驗中可以參考的選項,夏江山(2017)[14]基于PSTR模型與面板有序Logistic模型對參保機構的風險等級與風險差別費率水平進行量化測度,從而為我國存款保險風險差別費率的設計貢獻了新的實證方法。
雖然早期也有學者對引入風險浮動機制的存款保險基金設計思路保持謹慎態度,紀洋等(2018)[15]學者認為風險浮動保費的引入在顯性DIS的設立初期并不會顯著抑制銀行危機,反而會顯著提升其他類型金融危機的發生概率,提出我國在設計初期應依據本國國情謹慎取舍風險浮動機制,國際一般設計經驗可能在早期并不適用于我國現實國情。
但伴隨著中國金融體制改革與審慎監管框架的漸趨完善,我國在金融發展新階段,引入基于破產風險與經營風險的差別定價機制來設計存款保險基金已初步具備一定可行性(趙勝民、陳倩,2019[16];張偉、曲春暉,2020[17])。風險差別定價機制也是確保基金規模動態調節的有效途徑,通過趨向核心目標的動態儲備策略來設定一個合理的基金規模與目標比率,能夠最大限度地減少承保責任人的“束手無策”與“被動求救”的可能(項后軍、張清俊,2020[18]。
綜上所述,現有文獻對存款保險基金的研究大多集中于設計理論分析與保費征收機制研究,而較少涉及存款保險基金賠付水平的定量研究,僅有的規模測度類文章(張金寶等,2007[10];周镕基等,2022[19])也主要集中于相對值的目標比率測算,而較少通過絕對值比較以實現對存款保險基金現實儲備水平與理想賠付水平的融合分析,且缺少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規模充裕性水平的測度,仍存在較大的改良可能與探討空間。
與已有文獻相比,本文可能實現的邊際貢獻主要可以分為以下三點討論:
第一,基于合作博弈論與競爭性定價原理搭建一個符合復雜配置問題特性的存款保險市場博弈競爭框架,并在此基礎上創新地設計了一個解決衡量存款保險基金規模充裕性問題的定價測度模型,以此實現對我國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充裕性與安全性的測度,改善現有文獻對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定量研究關注不足的問題,在技術路線與模型設計上實現新的邊際貢獻。
第二,引入2015—2021年最新的38家樣本銀行觀測數據集進行測度,將存款保險基金的現實賠付能力與理想賠付水平進行融合分析,張金寶等(2007)[10]、周镕基等(2022)[19]的研究給予本文較大啟發,其主要集中于對理想賠付目標的相對水平進行實證測度,但忽視了對現實賠付能力的絕對水平的測度分析,因此本文在數據范圍與研究視角上實現新的邊際貢獻。
第三,結合中國銀行業的實際情況改良賠付標準與樣本分類標準,在標準設計與樣本篩選的過程中將測度思路分為系統性權重銀行與非系統性權重銀行兩類,引入兩種有差異的風險參數設置方法,并通過實驗組與對照組進行穩健性檢驗,從而在設計思路與檢驗方法上實現新的邊際貢獻。
在一個實施有效存款保險制度的經濟體中,存款保險基金應是一個具有有限承保能力與救助儲備的實體運營機構,而并不應是“好大喜功”的無限賠付工具(加西亞,2003)[8],過多積累絕對儲備規模并不利于存款保險基金的長期穩健運營,規則上的限制條件會使得存款保險基金的儲備水平與保費規模得到一定約束。
因此,從持續經營的角度出發,存款保險基金的規模并不是越多越好,再高的儲備值也并不一定能夠滿足本國賠付樣本銀行在極端風險狀態下的賠付需求,反而可能會由于代理問題、管理成本、腐敗問題等原因而進一步誘發金融風險隱患。所以,即使是目前世界上最成熟的存款保險設計樣本——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制度,也不會允許存款保險基金歸集的保費與累積的規模超過某一限度(張鑫,2018)[20],其引入的動態調節機制與盈余退還機制使得存款保險基金的設計更加科學。
有鑒于此,在存款保險基金儲備規模的設計問題上,“貪大求全”“生搬硬套”并不能解決現實問題,西方標準不是世界通行標準,西方模式也可能并不適用于中國國情,歐美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絕對值與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絕對值也并不具備完全可比性。這一點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歐美國家的存款保險基金儲備規模已是多年運行所積累的結果,而中國存款保險基金自2015年才正式設立,絕對儲備規模較難使用匯率同價比值進行橫向對比,因此歐美國家存款保險基金的儲備標準可能并不適用于中國存款保險基金規模充裕性與安全性的檢驗。
另一方面,歐美國家的宏觀金融環境及監管體制與中國存在較為明顯的差異,在金融開放性、監管態度、市場自律性、風險環境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不對稱性與特殊差異性。特別是由于受制度環境與審慎框架的約束,中國對系統性金融風險與銀行業風險隱患的容忍度更低,因此中國賠付樣本的損失估計與風險標準并不可以與西方國家使用相同標準,而需要從中國國情出發積累滿足特殊國情與風險隱患的最適宜基金規模。
最適宜基金規模的界定問題是需要定義清晰的一個概念,加西亞(2003)[8]和周镕基等(2022)[19]等曾提出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有限充裕”狀態,認為當存款保險基金的儲備能夠達到滿足分類賠付標準的狀態時,此狀態下的基金能夠應對絕大多數風險樣本的賠付沖擊。從我國存款保險基金的實際運營證據來看,我國金融系統風險管控力度強且宏觀調控措施較為有力,未發生區域性的銀行擠兌風險事件且未造成存款保險基金的“極限承壓”。從經驗角度進行推斷,我國存款保險基金的儲備規模可能接近于較為理想的狀態,有鑒于此,為進一步使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充裕性得到檢驗,結合魏志宏(2004)[21]、張金寶等(2007)[10]的研究思路,本文提出假設1。
H1: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現實儲備水平符合理想“有限充裕”狀態,且總體上能夠滿足絕大多數賠付樣本與多類賠付標準的理想賠付需求。
同時,在存款保險救助問題研究中也需要關注我國銀行樣本的特殊結構問題,“大而不能倒”是存款保險基金救助時無法回避的問題,由于隱性擔保在中國樣本中存在明顯的異質性特點(孟世超和王擎,2023)[22],因此存款保險基金面臨更大的救助挑戰。特別是在中國銀行業樣本的特殊國情中,系統重要性銀行倒閉所誘發的銀行間風險傳染與信任危機問題是非常嚴重的(王占浩等,2016)[23],由于其與居民生活的關聯范圍較大且影響程度較高,所以一旦違約事件出現,龐大的居民對手交易頭寸與銀行間交易頭寸就會導致銀行系統的劇烈波動(楊子暉等,2018)[24]。因此,引入系統性銀行與非系統性銀行進行分類模擬賠付是必要的,假設2與假設3可以檢驗在中國樣本中一般風險沖擊是否會構成對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安全性與充裕性的“威脅”。
H2:系統性銀行賠付標準下的一般風險沖擊會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安全性與充裕性產生一定“威脅”。
H3:非系統性銀行賠付標準下的一般風險沖擊不會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安全性與充裕性產生“威脅”。
復雜配置問題是米爾格羅姆(2020)[25]在拍賣理論中曾提出的具有高難度、多變量、多約束的決策科學配置問題。設想存在一個符合復雜配置問題特性的存款保險市場博弈競爭框架,作為一個分散的復雜配置問題,其需要同時關注效率問題與公平問題。效率問題即價值最大化或近似最大化問題,分配問題即責任匹配或權利匹配問題,以適宜的方式進行配置會激勵創造價值狀態的出現。而競爭性定價則為解決此問題提供了有益辦法,米爾格羅姆(2020)[25]曾提出聯盟博弈論中的核(core)標準概念,認為在核(core)結果的約束下參與方的競爭會使結果更有效率且會限制每個參與方向其他方索取的量,此時的核(core)結果具有兩個典型特征:存在若干參與者的競爭并具備在目標標的上創造價值的資源。
有鑒于此,本研究嘗試將合作博弈論與競爭性定價原理引入存款保險市場競爭的分析過程,假設在有限的存款保險市場博弈競爭框架中,存款保險基金負責承保商業銀行的合規存款并會受到監管機構的嚴格制約,而監管機構同時也需要負責監督商業銀行的日常運營狀況,即作為存款保險基金與商業銀行之間合作博弈的橋梁來參與到存款保險市場中。
此現象在成熟金融體中更為明顯,當存款保險職能與金融監管職能相互獨立時,監管機構作為外部當事方除需要負責協調參與方的變動成本外(監管成本),還不得不提供一定的固定成本(授權成本、維護成本等),此時也可理解為米爾格羅姆(2020)[25]所提出的聯盟博弈中的核內收益向量,而存款保險基金與商業銀行作為參與聯盟博弈的雙方,在標準的維克里公式中可以描述為:
(1)

c(S)=maxxs-Σn∈SC(xn,θn)
(2)
聯盟價值函數公式(2)即為可以從獲得買家和某個賣家集合S所能創造的最大化價值,c(S)是在S中買賣雙方組成的聯盟價值,xS是選擇的決策行動。若局外人承諾投保參與方服從協調,則可以獲得一定的利益保障πn,也即一般強制性參保制度的通常做法,但隨著參與方數量的增加必然導致監管成本與維護成σ→∞,則競爭必然推動局外人的經濟利潤無限縮小且趨近于負值,因此在均衡狀態中,局外人的協調不可能存在嚴格的正經濟利潤,參與雙方協調的聯盟價值即為:
c(S)-π0-Σn∈Sπn≤0
(3)
按照定義,在具有博弈者S∪{0}的聯盟博弈中,π0是沒有投保銀行時的聯盟價值,而c(S)是在S中存款保險基金與投保銀行雙方組成的聯盟價值,這個值在公式(3)中可能是負值。
但值得注意的是,監管部門并非追求絕對經濟利益的決策者,由于社會利益的客觀存在,局外人的介入N必然要求協調的雙方都是有效率的,政治約束、監管動機與維穩壓力使協調總體上不可能存在負利潤,但持續增加的成本會使得效益的增長受到約束,因此在均衡狀態中必然會導致總收益趨近于0,從而使具有博弈者的聯盟價值為:
c(N)-π0-Σn∈Nπn=0
(4)
根據米爾格羅姆(2020)[25]的定義:在具有博弈者N∪{0}的聯盟博弈中,core(N∪{0},c)滿足條件式(3)與條件式(4),其中0表示沒有參與方的聯盟價值,S表示存在的參與集,由此可進一步推導得到核(core)收益集的數學表達形式:
(5)
在局外人的積極推動下,當存款保險基金承保足夠的投保銀行n使存款保險得以推廣時,承保存款價值與基金規模價值可以分別表述為:
(6)
(7)

(8)
由此可進一步發現:當滿足競爭機制與近似互替條件時,維克里結果在核內對投保機構的激勵也為推動維克里合理價格的形成貢獻了一定的作用,對于有關投保激勵的肯定性結果,設想推導過程如下:

(9)


結合上述維克里公式將銀行的投保報價與可能賠付存款進一步利用代數方法拓展至全市場,可知:
(10)
(11)
進一步整合式(10)與式(11)可將條件式(9)重構為:
(12)
在重構條件的約束下,投保會增加所有參與者的賠付價值,即無論對于任意一個投保者m,投保均有益于存款保險基金的穩定且約束形式可以表述為:
(13)

基于上述數學框架可以證實:存款保險基金規模與可能賠付存款的界定問題在競爭性博弈框架中有明顯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如果無法準確界定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充裕性與穩定性,將很難保證存款保險制度的穩定與投保行為的理性。有鑒于此,本研究將設計一個解決衡量存款保險基金規模充裕性的定價測度模型,以此實現對我國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的充裕性與安全性測度,并觀察現實儲備水平是否符合理想的經驗標準且理想與現實是否完全一致。
首先構建一個檢驗基金效率與安全的測度指標TC(x0,θn),主要用于衡量存款保險基金規模充裕性狀態,也即存款保險基金儲備規模與投保機構破產損失邊界值的缺口差額:
(14)
界定判斷規則:如果TC(x0,θn)>0,則存款保險基金規模是充裕的;如果TC(x0,θn)=0,則存款保險基金規模恰好是均衡的;如果TC(x0,θn)<0,則存款保險基金規模是不足的。
基于公式(1)可進一步對等式右邊的前一部分的基金規模進行求解,在數學理論模型中的外生變量ε屬于非控制因素被排除在分析過程之外,而在存款保險基金規模充裕性的實證測度模型中,基金撥款與其他收入也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內容。因此,為使測算指標更加科學且結果更加準確,可以考慮將其納入實證過程中,即完整表述為:
(15)

(16)

(17)
進一步對公式(17)等號右邊進行拆分求解,全部違約賠付總額即為模擬樣本銀行的違約不良率與全部被保險存款的乘積,代表樣本銀行在被保險存款限度所拆借放貸的全部損失賠付總額。可回收的違約賠付總額則為違約不良率、違約回收率與全部被保險存款三者的乘積,代表樣本銀行能夠成功收回的拆借放貸違約賠付總額。兩個變量用數學公式可以表述為:
(18)
(19)
基于公式(17)對公式(18)與公式(19)進行整合可以得到公式(20):
(20)
對公式(20)進一步簡化得到公式(21):
(21)
由傳統預期損失定價模型的關鍵公式(22)可知:違約損失率與違約回收率之和為1。
Lgd=1-DRR
(22)
由此可進一步得到檢驗基金效率與儲備安全的關鍵測算公式(23)。
(23)
為使測算結果更加穩健,考慮進一步引入實驗組與對照組進行穩健性檢驗,通過改變損失參數來分別模擬估計θ1與θ2兩種損失狀態下的破產損失賠付邊界,檢驗公式可構建為:

(24)

(25)
將上述等式右邊的兩部分進行整合即可以得到充裕性測度指標TC(x0,θn)。
本研究中實際需要使用的樣本主要分為兩個類別:第一類樣本為系統性重要性銀行,即具有“大而不能倒”特性且與國家經濟發展依賴度較高的銀行,在中國樣本的實際中主要表現為國有四大商業銀行;第二類樣本為非系統性重要銀行,包括中型銀行與中小型銀行,雖然其在國家銀行業發展中未占據支配地位,但仍然會對金融穩定產生較大影響。
銀行分類依據結合巴塞爾協議Ⅲ和中國金融監管機構的相關標準,選擇核心一級資本凈額對樣本銀行進行分類,數據標準來源于中國銀行業協會公布的《中國銀行業100強榜單》與2022年銀行年報。結合周镕基等(2022)[19]的分類思路與銀行業實際情況取關鍵臨界值作為數值標準,最終劃分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存款保險參保銀行類別劃分表
樣本組設置依據參考加西亞(2003)[10]對DIF賠付標準的定義,排除對國家金融穩定影響較小的小型銀行及微型銀行,因為其主要服務于地區發展且儲戶規模相對較少,風險可控性與破壞性較小。最終將賠付的測度標準設置為三類:1家大型銀行(Ⅰ類)、2家中型銀行(Ⅱ類)或10家中小型銀行(Ⅲ類),Ⅰ類測度標準選取國有四大行作為樣本、Ⅱ類測度標準設置兩組中型銀行樣本組、Ⅲ類測度標準設置三組中小型銀行樣本組。最終篩選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樣本銀行篩選結果
本研究中實際需要使用的數據主要包括兩個類別,第一類數據主要是樣本銀行的微觀數據,包括樣本銀行的違約回收率、違約不良率以及被保險存款總額等;第二類數據主要是存款保險基金的宏觀數據,包括歸集保費、投資收益、劃撥收入、期末儲備余額等。
1.違約損失率指標:即商業銀行的貸款不良率,自資金流向判斷原則及商業銀行經營規律角度出發,貸款損失、期限錯配與回收障礙是影響存款安全的三大來源,如果拆借放貸的資金無法及時有效收回,在“羊群效應”驅動存款人將會有更高的動機進行擠兌。因此,確定樣本銀行的損失標準與風險參數是進一步測度存款安全的關鍵環節,本文將參考中國銀行業協會發布的《中國銀行業百強榜單》對樣本銀行的違約損失率進行分別賦值,該數據集包含了每一家主要樣本銀行的不良貸款參數,涵蓋范圍較廣且數據精度較高。
2.被保險存款指標:即商業銀行在存款保險可能承保范圍內的全部存款總額,相關數據來源于WIND金融數據庫2015—2021年公布的38家上市銀行年報,相關描述性統計如表3所示。同時為確保測算模型的可實現性與數據的可得性,本研究借鑒張金寶等(2007)[10]、周镕基等(2021)[19]的研究成果,在衡量被保險存款變量時選擇吸收存款總額作為可替代變量。雖然理論上投保銀行的被保險存款與吸收存款總額在理論上存在一定的口徑差異,例如高管在投保機構的存款、政府特殊存款與同業機構存款可能并不在存款保險承保范圍內,但在中國銀行業樣本的實際證據中并未形成對承保口徑差異的嚴格界定爭議,且在實際測算中的承保口徑差異對測算結果準確性地干擾程度也較為有限(張金寶等、2007)[10]。實際上在存款保險制度設計起步較慢的國家,很難嚴格的準確界定被保險存款的范圍值,受政治壓力與維穩動機的約束,吸收的全部存款大多具會有隱性或顯性的擔保。因此,本研究選擇樣本銀行吸收存款指標作為替代變量具有一定可行性與合理性。

表3 2015—2021年樣本銀行被保險存款描述性統計
3.違約回收率指標:違約回收率的參數賦值借鑒經典權威文獻的研究工作,引入兩種有區別的回收參數賦值方法,設置實驗組與對照組對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實驗組的回收標準參考卞志村等(2021)[26]的分類貸款賦值方法,將商業銀行的貸款按類別分為住房貸款、零售貸款和企業貸款三類。分別將穩態時的違約回收率賦值為85%、75%、70%,并對其進行加權平均求和得到一般貸款回收率均值Lgd1,即LA=w1LH+w2LR+w3LE,此回收標準的賦值結果符合黃大海(2006)[27]、張金寶等(2007)[10]、王擎和田嬌(2016)[28]的研究成果。對照組的回收標準參考Asarnow和Edwards(1995)[29]的雙峰分布賦值方法,鑒于中國樣本參數的數據完備性與賦值缺陷問題,考慮引入一般國際設計經驗中非極端風險狀況下的回收參數,以雙峰分布規律為基礎將平均違約回收率設置為80%,此分布賦值方法同樣符合黃大海(2006)[27]的研究且與我國穩定的金融環境相匹配。
4.存款保險基金宏觀指標:包括歸集保費、投資收益、劃撥收入、期末儲備余額等,如表4所示,相關數據來源于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穩定局2015—2021年發布的存款保險基金年度運營報告。
利用本研究設計的衡量存款保險基金規模充裕性的定價測度模型,模擬測算出38家參保銀行在2015—2021年不同時段的破產損失賠付邊界值,系統性銀行的模擬賠付結果如表5所示,非系統性銀行的模擬賠付結果如表6所示。

表5 系統性權重銀行模擬賠付結果表

表6 非系統性權重銀行模擬賠付結果表
表5報告了以國有四大行為研究樣本的模擬賠付結果,結果顯示:2015—2017年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總體上無法滿足系統性權重銀行賠付要求,工商銀行、建設銀行和農業銀行的模擬結果均難以實現賠付。可能的原因在于:(1)在存款保險基金建立初期,我國缺少運營經驗且未形成保費積累;(2)系統性權重銀行的賠付標準高于一般標準,存在一定的賠付高估問題,兩者共同影響從而導致模擬賠付出現異常,但隨著我國存款保險制度漸趨完善,問題已經逐漸改善。
2018—2021年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總體上能夠滿足系統性權重銀行賠付要求,且現實儲備水平符合“有限充裕”狀態。只有2020年由于包商銀行破產導致存款保險基金的儲備水平大幅下降,從而使模擬賠付出現異常,但非系統性銀行的模擬賠付結果并未出現此問題,這也證實:系統性銀行賠付標準下的一般風險沖擊會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安全性與充裕性產生一定“威脅”。最終模擬結果符合假設檢驗與經濟邏輯,且實驗組與對照組的模擬結果完全一致,具有較高的穩健性。
表6報告了以4家中型銀行與30家中小型銀行為研究樣本的模擬賠付結果,結果顯示:2015—2016年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總體上無法滿足非系統性權重銀行賠付要求,這與系統性權重銀行模擬賠付結果基本一致。2017年以后,實驗組與對照組的模擬賠付結果均較理想,且2020年包商銀行的破產事件并未對非系統性權重銀行的賠付產生“威脅”,證明非系統性銀行賠付標準下的一般風險沖擊不會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安全性與充裕性產生“威脅”。結果再次證實: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現實儲備水平符合“有限充裕”狀態,且現實儲備能力總體上能夠滿足絕大多數賠付樣本與多類賠付標準的理想賠付需求。最終模擬結果符合假設檢驗與經濟邏輯,且實驗組與對照組的模擬結果完全一致,具有較高的穩健性。
基于系統性銀行與非系統性銀行的賠付標準,進一步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目標儲備水平進行測度,現有研究對存款保險基金目標比率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對相對值的測算(周镕基等,2022)[19],而很少涉及對絕對值的模擬估計。有鑒于此,本文在引入測算樣本并參考國際一般設計經驗的基礎上,按照現行承保總量整理出目標儲備水平設置的理想儲備數據,包括目標儲備范圍、目標儲備均值與波動率,最終整理結果如表7所示。

表7 基于賠付標準的存款保險基金目標儲備水平測度結果
結合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2021年存款保險基金收支數據,截至2021年年末,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的余額為960.3億元,結合測算結果可知其能夠滿足系統性銀行賠付標準與非系統性銀行賠付標準的模擬賠付需求。表7再次證明: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現實儲備水平符合“有限充裕”狀態,且現實儲備能力總體上能夠滿足多元賠付樣本與多類賠付標準的理想賠付需求,我國存款保險基金設計總體上是安全且有效的。
本文設計了一個符合復雜配置問題特性的存款保險市場博弈競爭框架,并在博弈競爭框架的基礎上推導設計一個解決衡量存款保險基金規模充裕性問題的定價測度模型。進一步結合2015—2021年38家中國上市銀行的觀測數據與賠付標準,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充裕性與安全性進行測度,觀察存款保險基金的理想賠付水平是否與現實儲備能力存在明顯差距。研究結果表明:
1.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現實儲備水平符合“有限充裕”狀態,且總體上能夠滿足多元賠付樣本與多類賠付標準的理想賠付需求。無論是大型銀行賠付標準、中型銀行賠付標準還是中小型銀行賠付標準,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的儲備值在近年正常時期總體上均能夠滿足安全賠付要求,且不存在明顯的樣本差異與標準差異,我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設計總體上是高效的。
2.系統性銀行賠付標準下的一般風險沖擊會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安全性與充裕性產生一定“威脅”,系統性權重銀行對儲備設計的賠付要求較高,且極易受個別銀行的一般破產事件的影響。2019年包商銀行的破產在系統性銀行模擬賠付結果中出現異常的干擾,基金儲備存在一定程度的“動態非均衡”問題。雖然2021年最新的儲備值可以滿足賠付損失邊界值,但仍存在一定的危險隱患且具有較大的儲備改善空間,需要重視系統性銀行模擬標準的儲備設計問題。
3.非系統性銀行賠付標準下的一般風險沖擊不會對中國存款保險基金儲備的安全性與充裕性產生“威脅”,非系統性權重銀行對儲備設計的賠付要求有限,且不易受到個別銀行破產事件的影響,2019年包商銀行的破產在非系統性銀行模擬賠付結果中未出現異常干擾。在經驗標準中,我國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總體上是充裕的且能夠滿足安全賠付要求,符合國際存款保險基金的一般設計經驗。通過多樣本組檢驗以及實驗對照組檢驗,上述結論依然成立。
本文的研究結論對我國存款保險基金的完善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存款保險基金的設計不能依靠追求絕對規模的“資金競賽”,任何高標準的儲備積累都存在耗盡的可能。中國的存款保險基金設計要明確兩個現實約束:首先,中國金融業的特殊結構導致銀行業與國民經濟的依賴度最高,居民儲蓄率也明顯高于西方發達國家,從而導致被保險存款的規模接近于存款類金融機構全部存款總額,單純使用目標比率來測度基金規模極易造成儲備畸高;其次,中國金融業的風險與西方發達國家存在明顯差異,特別是銀行業并未完全對外資開放,所以,中國存款保險基金賠付的風險參數估計也不能按照西方的模式進行設計,需要結合本國國情設計符合實際情況的存款保險基金儲備。
在上述結論的基礎上,本文提出三條政策建議:
1.在中國存款保險基金的設計中引入儲備目標制進行管理,結合系統性銀行的模擬賠付可能參數,實行動態分類的保費征收機制與投資收益模式,提高存款保險基金的儲備水平,使存款保險基金形成“動態且均衡”的儲備模式,避免“過度盈余”與“好大喜功”的融資安排。
2.加強商業銀行綜合運營數據庫建設,引入基本經營參數、監管評級數據、違約風險數據等核心數據對商業銀行進行綜合評價,基于數據庫指標金融監管部門可以及時進行跟蹤評級與預警處置,保持“及早預警、及早干預”的監管理念,有利于實現金融隱患的“精準拆彈”。
3.推行銀行分類監管標準框架,將系統性權重銀行與非系統性權重銀行的進行分類監管。一方面,提高對系統性權重銀行的不穩定金融因素的重視程度,將權重銀行的存款保險價格補償機制引入定價模型中;另一方面,加強對非系統性銀行業務風險與傳染風險的重視,將基于風險浮動費率的存款保險定價機制引入存款保險價格模型中,以此實現平衡系統銀行與非系統銀行對保費征收安排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