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磊
近幾年,區域化、校本化的德育課程在校園內日漸風靡。班主任,乃至更寬泛意義上的教育管理者,無不清楚教育的存在與發展必須依托于課程。以科學的課程思維機智消解德育工作“散、雜、繁”的頑疾,令人期待。不過,在現實生態中,無論是德育還是智育,或其他方面,課程的基本概念及原理并不為人所重視。德育課程成了杜威口中的“知識性德育課程”或“理論性德育課程”,其空洞說教的缺點飽受詬病。
從教師的角度來看,無論備課、聽課,還是參訓、交流,他們在談課程時,言必稱“泰勒”(即現代課程理論之父),但真實的課程印象,卻有點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便念茲在茲,也難得其要。
那么,什么是課程?它如何成為一種思維方式,影響并改變當下的德育?換言之,我們怎樣才能建立足夠清晰、融通的課程理解,并以之指導實踐呢?成尚榮先生的《課程透視》一書給出了精彩的答案。成尚榮先生將課程比喻為“透鏡”——要透過這面鏡子,在形形色色中照見教育本相,為眾人正本清源,指引道路。
成尚榮先生本是語文老師,所以他眼里的課程,包括書中的話語體系,具有“語文化”的特點:具有較多的比喻、排比和對偶等修辭手法。所以,課程的理解難度在書中被大大降低了。比如,他在書中將課程比喻成賽道,并形象闡釋:“比賽有終點——課程應有鮮明的目標;比賽要按照規定的跑道進行——課程應有計劃性;比賽是一個過程,賽手的狀態和感受各不相同——課程要關注過程及過程中的體驗;比賽是一個不確定的過程,但它離不開規定性——規定性和不確定性的結合構造了課程完成的意義。”
在書中,“跑道”“橋梁”“樂譜”等均可稱為課程的具象化身,映射出課程的不同作用和價值。以課程的思維來看,這對德育的改造有了新的啟示。拿課程目標的設計原理來說,其類似于管理學中的“目標管理法”。在初中階段,七年級不妨以“習慣養成”為目標,關注學生的自我認知和發展需求;八年級以“培養品質”為目標,關注孩子在意志、思維、心理、責任等方面的進步;九年級以“奠基人生”為目標,激勵學生在生涯規劃和自我管理中不斷精進,為今后的發展打好基礎。當每個發展階段均建立了特定的預期目標,整個德育工作就有了抓手。作者還在書中闡明,教育者的責任在于不斷細化課程目標,“越細越有戲”。目標分解法的強大創造力,對每個人都大有裨益。
眾所周知,我國現有的課程分類,主要包括國家課程、地方課程和校本課程。本書在體例上與之大致對應。第一輯“課程改革:回歸與出發”,主要從歷史和實踐兩方面,以舉案說理的方式呈現我國在課程建設領域中的學、思、行;第二輯“地方課程:特質與邊界”和第三輯“課程創新:智慧與品質”,分別從地方和學校兩個維度,聚焦課程設計、課程資源和課程特色等專業化問題;最后一輯“課程隱喻:洞察與闡釋”,則把觀察和思考進一步微觀化、個體化,即從作者本人的教育行走中體察一路實踐的得與失。
在德育實施語境下的課程,猶如一張“施工圖紙”。“按圖索驥”自然是眾望所歸,但根據實際需求,進行自我創制、改良、完善“圖紙”,更是題中之意。兒童智能結構的多元分異,行為習慣的自然分野,家庭文化的內在熏陶,乃至教師個人的職業素養,都左右著這張“圖紙”。成尚榮先生提醒:對一名學生、一個班級、一所學校、一個區域來說,課程的適切性與實用性是很難依靠拿來主義的。每位老師心中本應裝有“生本化”的課程圖樣。無論目標、策略、載體,還是設計、實施、評價,都要能自洽地體現出個人對德育和課程的理解。
實際上,這種理解是百花齊放的,且不需要呈現得如何宏大精深,每一個人不妨從最小的地方開始,從可以改善的地方著手。魏書生的德育理解是“鏟除文化劣根,重塑生命真諦”,他將德育與語文結合,以寫日記的方式鼓勵每一個“道德長跑”——在寫日記中傾訴心聲、發泄情緒、正心誠意,進而慢慢改變自己的知、情、意、行。這是他德育課程思維的一個縮影。李鎮西則認為“德育即一種積極的生活方式”,他的“施工圖紙”是“直接的德育”“間接的德育”“沒有德育的德育”三大板塊,每塊之下再設若干條標準和操作指南。
故而,成尚榮先生以為,像工程師設計工程一樣,看似有制式化標準的課程,其背后的秘密,不在于追求形式上的統一,而是像工程邏輯那樣,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課程邏輯”。所謂“像我者死,學我者生”,之所以拿課程指導德育工作,就在于用這套邏輯跳出日常俗務的“三界外”,在學理、心理和情理的重新融合中,達到職業生命的新高度。
我們可以把“課程邏輯”的最基礎層面歸結為一種工具理性,即多元化的課程語言、設計、結構、實施和評價。這使一個人可以具有“課程意識”——譬如對一名班主任來說,當發現孩子染上了吸煙的劣習,這種意識就會提醒其通盤采用可測量、可實施、可評價的解決路徑,如果還能加上“馬斯洛需求金字塔”等“可借鑒”的理論支持,效果還會更上一個臺階。當學生管理成為一門學問,班主任才真正成了一名專業人士。
由工具性帶來的,就是書中進一步寫到“課程應具有‘適量’的不確定性、異常性、無效性、模糊性、不平衡性與生動的經驗”。對班主任來說,在學生管理的常態中,但凡出現“不確定”“異常”“無效”“模糊”等所謂“經驗”,恐怕就離工作失敗不遠了。但在課程觀念下,“不確定”“異常”等經驗,反倒是對學生的尊重,對課堂意外生成的預設,對教育評價的適度延遲,甚至還是一種提醒:學生不是提線木偶,教師也不是影子管理者,彼此需要有一定的管理(服務)邊界。
可以說,以“施工圖紙”為代表的工具理性,具有可視化、結構化、計量化的特征,是主流意志的延伸。但成尚榮先生在書中大聲疾呼,它還有更高的層面:價值理性。課程是教育的重要載體,肩負著立德樹人的重任。為將之落地,我們看到許多學校推出了自己的“精神圖騰”。比如“讓兒童在課程里站起來”,堅持“生命在場”,恪守“教育即生活”……并以此為念,塑造了地域性的文化特質與精神高地,開發了特色化的區域或校本德育課程。
其實,課程所承載的,并不僅僅有信息(以班級管理來看,也非僅指模型、方式、技術)和價值觀,更有與生俱來的文化。本書引用恩格斯的話:“文化上的每一個進步,都是邁向自由的一步。”在教育語境下,什么是自由呢?自由就是一種愉快的價值兌現,不但要兌現自己的,還能幫助他人兌現。回到課程來說,課程的本質,就是形成一種穩定、健康和有益的教育文化,幫助教師改善單憑經驗、喜好或情緒治班、治學、治世的短板,練就一顆從追逐技術到實現價值的大心臟。
領悟到這一點,我們才算看懂了全書的奧義。課程的背后是思維,思維的背后是文化。這既是其作為“課程的魂靈”和“更高的立意”的存在之理,也是課程化思維下德育建設的信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