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當代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的歷史邏輯探析

摘要：英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在女性解放運動中興起，在伯明翰學派“女性研究小組”成立后確立，在“女性研究小組”獨立發展后不斷繁榮。跨學科采用社會學與符號學等理論資源，運用馬克思主義等多種文化研究方法，以“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作為研究發展方向，實現了在文化研究領域的深刻變革。在身份政治學當中探尋女性身份立場，以身份認同與身份政治為主要研究方向，實現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的后現代化轉型。最終從“伯明翰學派”出發到遠離，逐漸失去了理論關懷與介入現實根本理論旨趣。

關鍵詞：英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伯明翰學派；斯圖亞特·霍爾

歷史上，英國伯明翰學派文化研究的影響力在世界范圍內首屈一指，其中發展迅速快、影響范圍廣的亞文化研究當屬女性主義文化。英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在女性解放運動的浪潮中興起，以 “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為研究方向，在文化研究領域引發深刻變革。不過在其研究不斷發展過程中，理論不斷繁榮，風格逐步確立，卻逐漸喪失了政治旨趣，不再扎根于馬克思主義理論視角看待資本、階級、權力與意識形態的張力。以邏輯與歷史相統一的批判性視角，整合英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的興衰過程，發掘該理論構建中呈現的特點，分析其發展立場，按圖索驥探究英國文化研究的整體發展脈絡與特點，為我們理解和判斷當代國外文化研究的發展規律及本質提供重要依據。

一、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的歷史生成

在美國伊利諾伊州大學舉辦的世界文化研究大會上，英國新左派重要代表人物、伯明翰學派的領軍者、英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的掌燈人斯圖亞特·霍爾首次回應了女性主義對文化研究的影響。他審慎地運用了這個比喻：女性主義像 “夜晚的賊”破窗而入，中斷了文化研究，產生了一種不體面的噪聲，并迫不及待地搶上了文化研究的討論桌胡言亂語。英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的興起受到以下幾個方面影響：第一，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勝利，為資產階級女性運動提供了絕對的政治基礎；第二，英國的資本主義大工業的迅猛發展為英國女性運動的產生提供了穩定的經濟基礎；第三，世界范圍內的文藝復興運動、宗教改革運動和資產階級啟蒙運動為英國女性運動提供了 “自由”與 “平等”的思想覺悟。于是，在特殊的歷史語境下，英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得以興起與繁榮。

首先，聲勢浩大的女性解放運動深刻影響了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給英國女性主義研究的興起與繁榮創造了良好的機遇和條件。西方女性運動從萌芽階段發展至今已經有200多年的歷史，而英國女性產生覺悟的時間在西方國家居于前列。

歷史上，女性解放運動主要分為三個發展階段 （三次浪潮）。席卷英國、美洲與歐洲的 “第二次浪潮”肇始于20世紀60年代的學生運動，這一階段的特征是 “女性主義”。這次浪潮一直持續至20世紀80年代，“最后因主張父權主義和帝國主義是萬惡之源的觀點而陷入了幾近停滯不前的局面。對此，后女性主義提出了激烈的反對和挑戰?！盵1]20世紀90年代女性主義的 “第三次浪潮”興起，這一階段的特征是 “后女性主義”，其目標是徹底消除女性受歧視、排擠與剝削的境遇。在第二次女性運動浪潮的影響下，英國伯明翰文化研究中心就已將性別問題提上日程。他們認為這是研究和創作優秀女性主義作品的一個重要契機，同時能夠彌補文化研究在性別領域的缺漏。于是，女性主義與伯明翰文化研究中心的第一階段相遇，是從1973—1974年開始的。

其次，1974年伯明翰學派 “女性研究小組” （Womens Studies Group，WSG）正式成立，拉開英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的序幕?！坝腥苏J為，女性研究本身就是女性主義運動在學術領域的延伸”。[2]在越來越多伯明翰學派女性研究者的支持下，“女性研究小組”得以成立。

事實上，女性研究在文化研究中心的發展并不順利，它始終面臨一種具有壓迫性的性別歧視，公眾對女性概念的認知依然是有限且較為荒謬的。面對重重壓力與阻礙，女性研究小組解釋了堅持女性研究的四個必要性：第一，參加女性研究項目或課程可以作為增強女權意識的一種形式；第二，女性研究可以將以往被邊緣化的女性活動區域置于中心地位；第三，女性研究對現有理論、文本和課程中的性別歧視與沙文主義進行批判；第四，女性研究有必要提出一種解釋性理論，它建立于女性在結構上的從屬地位的概念之上。女性小組試圖從理論層面理解女性缺席的經驗，以探尋性別結構以及性別本身的結構化過程。

最后，女性研究小組的獨立發展，為女性主義文化研究進一步發展開辟了道路。與研究中心其他小組不同的是，女性研究小組成員如果想以一名女性主義者的身份有效地介入其他研究領域，就必須征服整個跨學科式的文化研究，然后對其進行女性主義批判。這讓他們在實際研究中面臨切實難題：基于對女性特質的共同體驗，女性不可避免地成為研究的目標和對象，這就造成了一種張力：一方面是工作中原有的政治力量；另一方面是工作方式及研究中對不確定性的理解。為了直接解決這些難題，女性研究小組于1976年6月向研究中心提出設立 “女性論壇” （womens forum，WF）—一個只對中心所有女性開放的封閉性的女性研究小組—的建議。這次提議，使包括霍爾在內的文化研究成員始料未及。雖然這一提議在當年年底的報告會上引起了持久的討論，并遭到文化研究中心內部的強烈質疑，但這是女性主義對研究中心整體產生影響的一次開端。

二、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的構建

歷史上的女性研究始終在試圖使文化研究滿足女性的需要。從 《女性提出異議》這一文集開始，文化研究中的許多新爭論相繼出現?；魻栒J為文化研究是由歐洲不同的方法論和理論立場構成的，它們始終存在爭議。當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理論工作更恰當地可以稱為理論噪聲。在霍爾的啟蒙與引導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跨學科式研究方法實現了在文化研究領域的深刻變革。

在理論資源方面，以社會學與符號學視角探訪女性素材，跨學科式為女性研究提供了有效的理論資源，為女性研究小組的設立奠定了方法論的基礎。起初，從事文化研究的女性對這項議題并未展現太多興趣?；魻枮榱斯膭钆畽嘀髁x者研究工作，積極帶領中心發展女性研究項目。他們利用列維-施特勞斯的結構主義社會學和羅蘭·巴特的符號學對有關女性材料進行分析，同時也是首次使用結構主義方法分析女性雜志中的 “視覺話語”與女性小說中的 “神話構造”。伯明翰學派早期對女性研究的重視與鼓勵為女性主義研究提供了扎實的理論基礎和理論資源。

在研究方法上，女性主義研究綜合運用馬克思主義、精神分析學、社會學、歷史學等文化研究的傳統方法，以女性主義獨特研究視角對社會經濟、政治、階級以及意識形態等女性的從屬地位及現實問題進行了深入探索。20世紀70年代文化研究中心的 “葛蘭西轉向”，為女性主義注入了 “文化霸權”的理論概念。于是在霍爾的影響下，女性主義研究將馬克思主義階級理論與弗洛伊德、拉康等精神分析學結合，分析女性的特征和女性身份的復雜性。

在研究方向上，試圖在困境中發展 “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女性在理論和政治上被邊緣化的掙扎被記錄在 《女性提出異議：女性的從屬地位》 （Women Take Issue：Aspects of womens subordination）—婦女研究小組出版的第一本女性主義論文集之中?；魻栒J為這種黎明突襲最初完成的小冊子富有啟示意義，在兩重意義上 “提出異議”：一方面是對女性不平等地位的異議；另一方面是對研究中心面對女性小組問題而引發爭論的異議。該文刊是女性小組的一次勇敢的嘗試，它建立了一種女性主義的理論框架，試圖構建一種女性從屬地位的關于 “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的批判。1975年女性研究轉向 “關于國內的勞工討論” （domestic labour debate）的課題，試圖從理論層面考慮階級與女性從屬地位之間的關系，是對女性形象研究的進一步推進。

三、后現代女性主義的發展立場

20世紀80年代霍爾提出身份政治問題的概念后，女性主義研究開始陸續關注女性身份問題，尋根溯源。一方面堅持反對當前一些主觀性理論的強調，堅持個人的人性；另一方面強調文化研究對身份政治的歷史責任，最終只能導致一種爭論—理論上的噪聲。

第一，在身份政治學中探索女性身份立場。20世紀80年代，在撒切爾政治的促動下，身份問題在社會上引起了激烈的爭論，長期穩定社會世界的舊身份正在衰落，將現代個體分割成一個統一的子單元，新的身份正在誕生。新社會運動所涉及的新政治領域的新身份包括女權主義、黑人斗爭、民族解放、反核和生態運動等。在霍爾看來，身份政治的這兩個不同階段只是一種在不同歷史情境下重新定義異同的文化策略，而非相互排斥與否定。因此，霍爾對身份問題的提出是建構于女性、黑人或種族問題之上的。由此女性在身份政治學中找到了一種批判性的力量，與一種身份立場統一的超驗精神。

第二，將身份認同與身份政治作為主導研究方向。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英左派的理論開始呈現碎片式發展，導致多元化的聲音此起彼伏”。[3]此時，英國女性主義研究將身份政治學正式納入女性主義批判理論研究。其原因主要有二：其一，女性主義理論的三大流派自產生以來，女性問題的根源沒有得到明確答案，使女性主義批判研究在本不友好的研究環境中舉步維艱；其二，如果說前兩次女性主義運動浪潮使女性研究者信心十足，幫助女性主義的順利發展，那么經過20世紀80年代保守勢力的回歸，包括女性主義在內的文化研究遭受致命的打擊后，進入20世紀90年代，女性主義的信心明顯有所下降，基本處于保守態勢。即女性運動被文本化了，女性主義通過身份政治的尋根溯源與歷史性的追溯似乎找到了一根 “救命稻草”，將一直未被言明的從屬問題的答案通過身份認同而解決，并將未來女性主義的發展方向予以定位。

第三，身份政治成為女性主義后現代轉向的有力支撐。20世紀90年代以后，“性別問題”重新成為女性主義爭論的焦點。此時后現代主義與后結構主義經歷30年的發展進入成熟階段，它對多元性、異質性以及邊緣性的強調，使同樣處于從屬地位、邊緣化的女性群體得到共鳴。女性主義在與其不斷關聯又沖突的復雜關系中最終一拍即合，從而派生全新的理論體系—“后現代女性主義”。它不僅明確解釋性別問題的歷史根源性問題，同時對女性主義縱深發展提供了理論方向。女性主義研究學者認為，女性解放運動和身份政治可以清楚地表明女性的立場。于是，身份政治的介入使后現代女性主義的研究視角愈來愈開闊，它不斷吸納跨領域思想和成果，為其發展創造理論依據。女性主義研究利用身份政治，在后現代女性主義研究中實現身份認同，并使研究成果更加理論化、專業化與深入化，創造了更多的理論與學術成果。不過這些研究成果再無關社會體制，也無關社會現實。“因此，文化研究應當重返‘伯明翰，再次激活批判性與介入性的研究態度，重新發掘激進性與抵抗性的階

級力量?！盵4]

四、結束語

英國女性主義文化研究從20世紀60年代啟蒙，70年代構建，80至90年代成熟并繁榮發展，傳承了伯明翰學派的理論基礎，沿用了馬克思主義傳統的理論研究方法，研究逐漸呈現專題深入化，內容細致化，方法專業化等特征。伯明翰學派早期重視與發展女性主義研究目的是為揭露女性文化所具有的非平等性與從屬性，從中鼓勵與引導女性抵抗和反對父權制及資本主義的壓迫，創造積極的政治效應。不過遺憾的是，英國女性主義研究從伯明翰學派的理論視野出發，逐漸背離其理論旨趣。雖然著力分析女性與女性主義的歷史性，但沒有在根本上揭露和超越女性被統治階級壓迫與剝奪地位的本質，展現被體制內同質化發展的特征。女性主義文化研究在 “身份政治學”的視閾下金玉其外，而事實上已大勢已去。

參考文獻：

[1] [英]伊麗莎白·賴特.拉康與后女性主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30.

[2] 李銀河.女性主義[M].上海：文化出版社，2018：60-61.

[3] 周白冰.約翰·菲斯克與伯明翰學派理論關系的批判性重訪[J].湖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22（05）：102-109.

[4] 周白冰.“只有娛樂”：理查德·戴爾亞文化研究探析[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04）：6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