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域視角下的多義構式“怎么X怎么Y”

劉 涵

（天津師范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382）

在現代漢語中，構式“怎么X怎么Y”的使用頻率非常高。在該構式中，由疑問代詞“怎么”所構成的前后兩項均不表疑問，而是表示某種邏輯語義關系。學界對于該構式的研究，大多散見于“怎么”的非疑問用法[1]-[5]。實際上，“怎么X怎么Y”格式蘊含著復雜的句法語義關系，這也啟發我們可以從認知域理論出發對它進行闡釋。通過對相關語料的分析，我們按照語義類型把“怎么X怎么Y”句式分為四種情況。例如：

（1）不管我怎么拼命怎么努力，過去是改變不了的。

（2）考試的時候怎么想就怎么寫，我保你沒有一百分也有九十分。

（3）辦公室的椅子怎么坐怎么不舒服。

（4）怎么方便怎么來！

例（1）中，“怎么X”和“怎么Y”在句法上處于平等地位，語義上存在并列或選擇關系，刪去其中一項，對句子的整體語義影響不大。例（2）中，“怎么X”和“怎么Y”在語義上表現為順承關系，Y隨X方式的變化而變化，在句法上多用關聯副詞“就、便”等表現出來。X和Y所表達的動作行為存在倚變關系，前項“怎么X”和后項“怎么Y”之間屬于“條件—行為”關系，我們稱為構式a。例（3）中，“怎么X怎么Y”在語義上表示所有X的方式都會形成Y的結果，表達一種周遍性全量義。前項“怎么X”和后項“怎么Y”之間屬于“條件—結果”關系，我們稱為構式b。例（4）中，“怎么X怎么Y”在語義上突出強調Y這一動作要達到的結果，Y多由代動詞“來、干、做”充當。前項“怎么X”和后項“怎么Y”之間存在“目的—行為”關系，我們稱為構式c。本文的研究對象為句式（2）、（3）、（4），句式（1）則不屬于我們的討論范圍。

本文將解決以下問題：第一，將認知域理論與構式語法理論相結合，探索多義構式“怎么X怎么Y”在宏觀語篇背景下的行域、知域、言域用法與其微觀句法之間的關系；第二，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梳理多義構式“怎么X怎么Y”的歷時變異與發展脈絡。需要指出的是，本文語料均來自北京大學中國語言研究中心的CCL語料庫和北京語言大學的BCC語料庫。

一、“怎么X怎么Y”在三域中的運用情況

Sweetser指出，在我們的認知系統中，存在著三個不同的概念域：內容域、認識域和言域行為域。內容域對應于現實的社會或物質世界，認識域對應于人類的知識體系和推理系統，言語行為是以言行事的行為，比如，說出一個祈使句就是用言語實施命令或祈請的行為[6]（P49-75）。沈家煊則將三個概念域分別對譯為行域、知域和言域[7]。行域、知域和言域的區分標準為：以是否具有主觀性，將行域與知域、言域區分開來，行域對應于客觀現實世界，表達概念意義；而知域和言域對應于主觀心理世界，或表達言者的主觀評價和態度，或以言行事。再以是否具有語力，進一步將知域和言域區分開來。從語義引申的角度來看，行域義是原始的基本意義，然后引申出較抽象的知域義，再引申出更抽象的言域義。

（一）行域用法

行域用法的“怎么X怎么Y”，多用于陳述語體，一是敘述客觀事實，二是表達客觀真理和慣常規則。其語篇功能主要體現在：對某種事物現象作客觀的陳述或對上文所陳述的事件作進一步的解釋。例如：

（5）通遼分局黨委采取“實話實說，實話實寫”的方法，讓職工心中怎么想的就怎么說，怎么認為的就怎么寫，暢所欲言。（《人民日報》，2000-05-16）

（6）可是魚目終難混珠，不合格的冰柜怎么出去又怎么被原路退回。（1994年報刊精選）

（7）作為企業來講，一方面，不了解大額轉匯的要求和作用，開戶行怎么說就怎么做。（1994年報刊精選）

例（5）中的“怎么想的就怎么說，怎么認為的就怎么寫”，表示客觀陳述事實；例（6）中的“怎么出去又怎么被原路退回”，表示對上文所陳述的事件作進一步解釋；例（7）中的“怎么說就怎么做”，則是表達慣常規則。

在行域用法的內部語義關系上，前項“怎么X”和后項“怎么Y”之間的時間先后順序明顯，表示接連發生的動作、事件或情況，表達一種順承關系。例（5）中，“怎么想的”這一動作發生在前，“怎么說”這一動作發生在后，“怎么說”以“怎么想的”為前提條件，中間一般用關聯副詞“就”連接。

（二）知域用法

知域用法的“怎么X怎么Y”，主要用于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推斷、評價或猜想，帶有說話者或褒獎或貶斥的主觀感受，它在敘事體和對話體中均有使用。例如：

（8）不久前，一對新婚夫婦投書晚報，告他們在京城某影樓花了4000多塊錢，照出的模樣卻走了形，怎么瞅怎么不像自己。（1994年報刊精選）

（9）辦公室的椅子怎么坐怎么不舒服。（《故事會》，2005年第3期）

（10）我可是典型的不修邊幅，站沒站樣，坐沒坐相，怎么隨意怎么來！（鐘兆云《劉亞樓上將的最后歲月》）

（11）我今天來就是要引起大家的注意，要當眾出你的丑，怎么招搖怎么來——既然你不給我面子，我也不給你面子。（王海鸰《中國式離婚》）

例（8）中的“怎么瞅怎么不像自己”，表達說話人的主觀評價；例（9）中的“怎么坐怎么不舒服”、例（10）中的“怎么隨意怎么來”，均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感受；例（11）中的“怎么招搖怎么來”則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態度。

在知域用法的內部語義關系上，“怎么X怎么Y”可以分為兩種語義類型。一種語義類型是“條件—結果”關系。如例（9）“怎么坐怎么不舒服”，是說所有“坐”的方式都會形成“不舒服”的結果，表達一種周遍性全量義。前項“怎么X”和后項“怎么Y”所指稱的是言者心理上的行為結果關系，其語義相當于“無論……都……”。另一種語義類型為“目的—行為”關系。如例（10）“怎么隨意怎么來”，突出強調“來”這一動作要達到“隨意”這一目的，其語義相當于“只要……就……”。

（三）行域和知域用法的意義區別驗證

當“怎么X怎么Y”用于知域時，除了表達概念性意義之外，還附有程序性意義。概念性意義描述命題內容，程序性意義則反映言者的即時心理狀態，在言者對語言的實時/在線處理中起作用。在“怎么X怎么Y”的行域用法中，前后兩部分均對命題意義具有影響，不能省略；在“怎么X怎么Y”的知域用法中，表義則有所側重，部分可以省略，命題意義不受明顯影響。例如：

（12）王蘭田要求他在這次斗爭中決不能露出異常表現，上峰怎么布置怎么打，繼續取得信任，將來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做。（徐貴祥《歷史的天空》）

（13）腳上蹬著一雙加強足踝保護的滑板球鞋。一個四四方方的大背袋，怎么看怎么像丐幫的九袋長老用的。（李建宏《家有兒女》）

（14）音樂開始了，盡管很小聲，還是很熱情，兩人也跳得有模有樣，只是怎么看怎么像京劇里的《三岔口》。（李建宏《家有兒女》）

例（12）中，“怎么布置”和“怎么打”均不能省略；例（13）中，重音和焦點在后項，前項“怎么看”可以省略；例（14）中，重音和焦點在后項，前項“怎么看”可以省略。

（四）言域用法

當構式“怎么X怎么Y”用于言域時，具有一定的語力，多用來行使建議、命令、安慰、警告等言語行為，用于對話語體的應答語中，以回應詢問。例如：

（15）我說：“您當然躺著，您是病人，怎么舒服怎么做。”（《魯豫有約》）

（16）“隨便，您看著怎么合適就怎么理，好看就行。”（王朔《癡人》）

（17）“好好，談吧，想說什么說什么，怎么解氣怎么來。”（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例（15）中的“怎么舒服怎么做”，是行使建議行為；例（16）中的“怎么合適就怎么理”，是行使安慰行為；例（17）中的“怎么解氣怎么來”，是行使妥協行為。這種類型的內部語義絕大多數為“目的—行為”關系。

構式“怎么X怎么Y”的三種語義類型與行域、知域、言域用法存在一定的對應性，但也有例外情況。造成例外的原因主要體現在使用語體、主語類型等方面。這屬于“同形歧域”現象[8]，如目的—行為義構式“怎么X怎么Y”主要用于知域和言域，但當它用于敘述語體中且主語為第三人稱或名詞主語時，則會呈現行域用法。例如：

（18）李下的雜文很有些新銳的鋒芒，努力做到言必己出；在寫法上，他怎么順手怎么來，敢于以我為主，放手去寫。（《人民日報》，1993-12-01）

例（18）中，目的—行為關系的構式“怎么順手怎么來”用于行域，此時主語由第三人稱“他”充當，言者陳述客觀情況，語義相對客觀，言談雙方的主體作用并不突出。

（五）三域交叉的情形

從“行域”到“知域”再到“言域”，這是一個語義逐漸引申和虛化的過程。不僅“行域”和“知域”之間有交叉，“知域”和“言域”之間也有交叉。例如：

（19）只要一生起氣來，說起話來那就是打機關槍，突突突突，怎么傷人怎么來，更何況那天還是當著何建國爹的面，還是因為她說話傷到了何建國。（王海鸰《新結婚時代》）

（20）唱那些沒多少人聽的戲，活得窩囊？改了唱歌才明白，這人哪，就得怎么迎勢怎么活。可瞧您，不就為了一把竹棍棍兒嗎，蔫頭耷腦的。（陳建功《皇城根》）

例（19）中的“怎么傷人怎么來”，既可視為“行域”，客觀陳述生氣時說話的狀態，也可視為“知域”，表達言者的主觀感受，即“生起氣來說話很傷人，不給人留情面”。例（20）中的“怎么迎勢怎么活”，既可視為“知域”，表示說話人的態度和看法，即“我認為人活著要順應形勢”；也可視為“言域”，行使建議這一言語行為，“我建議你要順應形勢地活著”。肖治野、沈家煊認為，我們不僅有“知而不言”的情形，也有“知無不言”的情形，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說[8]。總的來看，三域之間雖然存在交叉現象，但不同認知域的區分標準還是很明顯的。同時，三域之間的交叉現象比較復雜，仍需要深入探討。

二、“怎么X怎么Y”在三域中的句法差異

上文主要論述了構式“怎么X怎么Y”在行、知、言三個認知域中的用法，下面，我們將從結構凝固程度、變項X/Y的語義類型、疑問代詞“怎么”的虛化程度等方面，來分析構式“怎么X怎么Y”的句法差異。

（一）結構凝固程度

句法上，行域用法的“怎么X怎么Y”結構凝固程度不高，前項“怎么X”和后項“怎么Y”的主語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如例（7）中，前后項的主語并不相同，補出主語后，則變為復句：“開戶行怎么說，企業就怎么做。”

在知域用法中，前項X或后項Y前能夠插入“感覺、覺得、想”等心理動詞，前后件主語相同，均為第一人稱“我、我們”，表達言者“我/我們”的主觀認識和評價。既可單獨成句，也可充當句子謂語。例如：

（21）河南義馬煤礦事故，看到電視鏡頭里在放礦工升井時的情景，怎么看怎么怪！（搜狐，2011-11-04）

（22）我心中怎么想怎么糊涂。這是什么把戲呢？（老舍《貓城記》）

例（21）中，“怎么看怎么怪”單獨成句，隱含主語“我”，補充完整為：“（我）怎么看怎么（覺得）怪。”

言域用法的“怎么X怎么Y”結構固化，意義整合度高，言者以言行事，要求結構凝練、語氣急促，經濟省力。主語多為第二人稱“你/你們”，屬于聽者指向，交互主觀性強。例如：

（23）“你回去不要吃飯了。我給你找點瀉藥。”“行啊，你怎么解氣怎么來吧。”（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例（23）中，“怎么解氣怎么來”屬于言域用法，行使妥協言語行為，主語為第二人稱“你”。

（二）變項X、Y的語義類型

首先看行域用法“怎么X怎么Y”的變項選擇。在這種類型中，能夠進入X、Y的動詞均為動作動詞，X具有[＋自主性][＋主導性]語義特征，Y具有[＋從屬性]語義特征。例如：

（24）黨中央怎么決策就怎么執行，黨中央怎么指揮就怎么行動。（1994年報刊精選）

（25）文件上怎么寫就怎么做，文件規定的要求必須做到。（《公務員之家》，2023年第4期）

（26）錄音式筆錄法：即證人怎么說就怎么記，照葫蘆畫個樣。（李田順《怎樣做好調查筆錄》）

例（24）～例（26）中，動作動詞“指揮、寫、說”在該構式中被賦予主導性特征，“行動、做、記”被賦予從屬性特征。

其次看知域用法“怎么X怎么Y”的變項選擇。在表條件—結果義中，X均為動詞，包括動作動詞和感官動詞，X具有[＋持續性]語義特征；Y主要為具有主觀量級特征的性質形容詞、動詞性短語，如“舒服、順眼、有理、別扭、幼稚、不習慣”等，以及名詞性成分“悲劇、歡樂、山寨”等，具有[＋評價性]語義特征。例如：

（27）長度剛剛好，寬度卻“超肥”，穿在身上不合比例，怎么看怎么別扭。（《人民日報》，2000-05-03）

（28）怎么看怎么悲劇。（騰訊，2020-11-19）

例（27）中，X為感官動詞“看”，Y為性質形容詞“別扭”。例（28）中，構式整體對名詞“悲劇”構成壓制，使其形容詞性特征凸顯。

在表目的—行為義中，X主要為具有主觀量級特征的性質形容詞，如“與眾不同、隨意、招搖”等，具有[＋目的性]語義特征，前項“怎么X”為句子的焦點和重音所在；Y由萬能動詞“來、干、做”等充當。例如：

（29）為了另類而另類，為了標新立異而標新立異。一句話，怎么與眾不同怎么來！（王海鸰《中國式離婚》）

最后看言域用法“怎么X怎么Y”的變項選擇。在這種情況下，“怎么X怎么Y”的內部語義類型大多為“目的—行為”關系，少數為“條件—行為”關系。其中，X多為“嚴、好、合適、舒服、解氣”等性質形容詞，具有[＋目的性]語義特征；Y多為“來、做、管”等自主動詞。例如：

（30）老太太一點也不護犢子：“怎么嚴您怎么管，我說一句他跟牲口似的有八句吶。”（魏潤身《撓攘》）

（31）在最后一次勸她收回想死的決定遭到回絕后，這樣對女人說：“您看怎么好就怎么辦吧！”（1994年報刊精選）

（32）阿眉怯生生地望著我說：“你就這么待著吧。您覺得怎么好就怎么過吧。我養著你。”（王朔《空中小姐》）

例（30）中的“怎么嚴您怎么管”，是行使建議言語行為；例（31）中的“怎么好就怎么辦”，是行使妥協言語行為；例（32）中的“怎么好就怎么過”，是行使安慰言語行為。

（三）疑問代詞“怎么”的虛化程度

可以說，疑問和指代是疑問代詞“怎么”的原型語義特征。當疑問代詞“怎么”發生語法化時，其疑問義消失而保留指代義；當“怎么”進一步語法化時，“怎么”既不表疑問，也不表指代，僅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存在類似程度副詞的用法。

1.行域用法中的“怎么1”和“怎么2”均表指代，確指具體動作行為。例如：

（33）戰士們好辦，戰前有充分的學習，到時候怎么指揮就怎么打。（老舍《無名高地有了名》）

（34）一以貫之地保持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率真本色，言必由衷，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1994年報刊精選）

2.知域和言域用法中的“怎么”發生語法化，共現成分可以是性質形容詞、名詞等成分，并且主觀感情色彩得到強化。例如：

（35）于是田壯壯在他的電影《搖滾青年》中大聲宣告：“怎么痛快怎么來。”一切驚世駭俗或打破常規的新奇都變得平淡無奇了。（《新京報》，2017-11-27）

（36）怎么看怎么山寨啊！（搜狐，2020-04-17）例（35）中的“怎么痛快怎么來”，屬于言域用法，“怎么1”修飾形容詞，表示程度加深；例（36）中的“怎么看怎么山寨”，屬于知域用法，“怎么2”修飾名詞“山寨”。

我們對“怎么X怎么Y”在三域用法中的語用、句法和語義特點進行了梳理、歸納，具體如表1所示：

表1 “怎么X怎么Y”在三域用法中的語用、句法和語義特點

三、“怎么X怎么Y”的語法化

有關“怎么X怎么Y”格式的語法化過程，昌梅香、祝曉宏曾依據該格式的產生時間、“怎么”的指代內容、語音輕重等標準，指出三類“怎么X怎么Y”格式的語法化等級為：“S1怎么X，S2怎么Y”＜“S1V怎么X怎么Y”＜“S1怎么X怎么Y”[9]。不過，該文并未涉及“S1怎么X怎么Y”內部不同語義類型構式之間的語法化過程。下面，我們就將共時材料中概念域的分布情況與歷時材料相結合，對“S1怎么X怎么Y”中內部三種語義類型的構式之間的語法化過程進行考察。

（一）共時材料中概念域的分布情況

謝成名指出：“我們用概念域的理論來組織共時平面的材料，看到的是演變的結果，用主觀性的理論關照則更容易看到各種用法之間的發展脈絡。”[10]不同語義關系的“怎么X怎么Y”構式在行域、知域和言域用法上，呈現出一定的傾向性。具體如圖1所示：

圖1 多義構式的三域分布情況統計

從圖1可以看出，構式a（條件—行為義）主要用于行域；構式b（條件—結果義）主要用于知域；構式c（目的—行為義）則以知域和言域為主。三種語義類型構式的主觀性強弱依次為：構式a＜構式b＜構式c。

（二）歷時材料中構式的出現時間和頻率

就目前的文獻材料來看，“怎么X怎么Y”構式最早出現于明清時期。明清時期“怎么X怎么Y”構式共有20例，其中，構式a有14例，構式b有6例，構式c尚未出現。例如：

（37）姑娘此時是怎么教怎么唱，捧了香爐，恭恭敬敬直柳柳的跪在那邊。（清代文康《兒女英雄傳》第二十四回）

（38）安太太道：“老爺，我看咱們竟由著大姐姐和親家怎么說怎么好罷。你合他讓會子，也是攪不過他。”（清代文康《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七回）

例（37）中的“怎么X怎么Y”構式表條件—行為義，例（38）中的“怎么X怎么Y”構式則表行為—結果義。

按照語法化的單向性原則，語法化總是由實到虛、由較虛到更虛。判定構式語法化程度的高低，一個依據是看它在歷時上形成的時間先后[11]。就三種語義類型構式的出現時間和頻率而言，構式c出現時間最晚，約在民國時期。由此可以推斷，構式c的語法化程度要高于構式a和構式b。

（三）“怎么X怎么Y”的語法化動因

我們依據共時材料中“怎么X怎么Y”概念域的分布情況、歷時材料，并結合已有研究成果，對構式“S1怎么X怎么Y”語法化的演變過程進行構擬，具體如圖2所示：

圖2 構式“怎么X怎么Y”的語法化演變過程

Traugott & Trousdale指出，所謂“構式化”，是指新的形式語義匹配的產生過程；所謂“構式變化”，則是指影響現存構式的內部特征的變化，如語義變化、形態音位變化、搭配限制的變化等，它不會引起新構式的產生[12]（P22-27）。據此推斷，過程a為復句的構式化，過程b和過程c則為構式變化。

過程a是由復句“S1怎么X，S2怎么Y”省略部分主語、連接詞和語音停頓，而形成緊縮構式“S1怎么X怎么Y”。語言要求經濟省力，力求用簡便的形式表達完整的語義，語用表達的需要是過程a發生的主要動因。過程b是由“條件—行為”義構式語法化為“條件—結果”義構式，即由客觀世界中動作行為的順承關系映射到心理世界中的動作行為，而引發的主觀評價或情感，它屬于跨域映射，演變方式為隱喻和主觀化，類推是其語法化的主要機制。過程c是由“條件—行為”義構式語法化為“目的—行為”義構式，在這一過程中，句法焦點由動作行為的前提條件轉移到動作行為所要達到的目的，它屬于同域映射，演變方式為轉喻和主觀化，語法化機制為重新分析。

Goldberg在對構式之間的承繼關系進行闡述時，強調可依據功能框架進行直接類推，其中，理據最大化原則在討論構式之間的承繼關系時起著重要作用[13]。從構式承繼關系的角度來看，構式b和構式c分別承繼了構式a的某些特征，構式a是它們存在的理據。

綜上所述，我們將認知域理論與構式語法理論相結合，分析了多義構式“怎么X怎么Y”在宏觀語篇背景下的行域、知域和言域用法與微觀句法語義之間的關系，并對“怎么X怎么Y”內部三種語義類型的構式之間的語法化過程進行了考察。由此可以看出，不同語義關系的“怎么X怎么Y”構式在行域、知域和言域用法上，呈現出一定的傾向性。構式a主要用于行域；構式b主要用于知域，說明構式b帶有很強的主觀性；構式c在行域、知域和言域用法上均有使用，并以知域和言域用法為主。形成這種規律的原因，主要是與多義構式構件的虛化程度、語體偏向等因素相關。在描寫共時材料中概念域的分布情況下，依據歷時材料中構式的出現時間和頻率，構擬多義構式“怎么X怎么Y”的語法化演變，該構式內部的語法化程度為：構式a＜構式b＜構式c。其中，構式b和構式c均直接由構式a語法化而來。“目的—行為”關系的“怎么X怎么Y”主要用于言域，不過，當它出現在敘事語體中時，也會有行域用法。這從側面反映出語體與句法、語義和語用之間的互動作用，語言研究不能將它們割裂開來。總之，認知域理論呈現的是語言單位共時平面中的各種用法，語法化理論則可以關照各種用法的歷時演化脈絡。將認知域理論與語法化理論相結合，運用于多義構式研究領域，能夠很好地梳理多義構式的共時變異與歷時演化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