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短視頻的互聯網監管制度研究

□王珮寅

短視頻是指以互聯網平臺、視頻網站為依托的短則15 秒長不超過兩分鐘的視頻，包括廣告、微電影、音樂短片等，可通過手機、攝像機多終端錄制并播出。隨著移動傳播逐漸成為時代主基調以及5G 等技術的普及，短平快的碎片化內容迎合了當下受眾閱讀方式。短視頻創作門檻低、生產流程簡單、用戶參與度高，[1]是政策推動、技術發展、用戶需求疊加作用的必然結果。

不可否認的是，短視頻正在成為新的時代風口，但也應該看到目前短視頻領域存在的三俗化傾向、內容創作同質化嚴重、版權保護缺位等問題。短視頻未來要想獲得長足發展，就應該抓住技術紅利，從爭奪增量市場轉向經營存量市場，實現行業垂直細分化，打造差異化發展戰略；也要加強平臺審核，注重原創保護與版權意識，營造風清氣正的互聯網空間。

我國短視頻監管現狀及困境

如今，短視頻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各行各業意識到短視頻傳播的極大影響力，都用這種形式做起了宣傳和營銷，各類短視頻產品不斷涌現，使得這一行業競爭更加激烈，市場環境對其也提出了更高要求。但我國目前還沒有對短視頻的管理專門立法，而是根據其在不同領域內的發展情況不斷完善相關規章制度來保障整個行業健康發展。

2019 年，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發布的《網絡短視頻平臺管理規范》《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成為各主要網絡視聽平臺加強管理規范和內容審核管理的基礎性制度文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短視頻行業的健康發展，但是對短視頻的監管仍存在許多漏洞。同時，審核技術的不完善也使得許多三俗化傾向、內容創作同質化嚴重、版權保護缺位的短視頻大量存在于平臺中，嚴重破壞互聯網環境。2020-2021 年，國家廣電總局發布《廣播電視和網絡視聽“十四五”發展規劃》《廣播電視和網絡視聽“十四五”科技發展規劃》，鼓勵開拓新興媒介傳播方式，提升內容質量。2022 年，中央網信辦開展“清朗·整治網絡直播、短視頻領域亂象”專項行動，聚焦各類網絡直播、短視頻行業亂象，在鼓勵短視頻行業發展的同時繼續加強管理規范。

根據國家廣電智庫記載，自2021 年以來，國家重點整治文娛領域亂象，對包括短視頻在內的文娛領域進行綜合治理整頓，如嚴格版權保護、強化平臺主體責任、加強行業自律等，意在構筑起短視頻健康發展的良性空間，[2]短視頻由此進入強監管階段。在短視頻行業管理、短視頻版權治理、短視頻平臺責任強化、加強短視頻行業自律等方面均有卓越成效，但是治理仍存在一定缺陷。

第一，短視頻監管很多時候都是在事后發揮效用，缺乏預警機制，規則不明確、不規范。短視頻平臺體量龐大，作為互聯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內容管理、平臺管理與市場管理上都應該符合國家網絡空間治理的相關規定，但在我國目前仍然缺乏具體、明確的條例和規則。在受眾地位提升、互聯網自由開放的今天，短視頻平臺甚至一度成為低俗文化傳播的主要內容來源。第二，短視頻監管多由國家和政府出面治理，平臺方缺乏管理。往往政府采取治理手段后，平臺才相應做出處理，十分被動，而平臺自身則缺乏具體監管的措施。事實上，短視頻平臺為吸引用戶流量，對侵權違規行為會視而不見，任由其病毒式傳播，企圖在被管控之前盡可能多地吸引關注度從而獲取紅利，這也是平臺疏于管理的原因。第三，短視頻監管多為內容治理，治標不治本，但個中利益關乎公眾，平臺即使以追求自身商業利益最大化為根本目的，也不應丟失自身社會責任。短視頻平臺具有公共性和商業性，兩者之間的矛盾正是短視頻平臺治理難的根本原因。加之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政府出臺的治理措施必須要跟得上時代的變遷，否則無法解決新環境下出現的新問題。

短視頻監管機制方面存在的具體問題

內容良莠不齊，污染網絡空間。 當前，短視頻內容市場存在以下困境：一方面一些短視頻創作者過度追求感官刺激，為爭奪注意力而一味追求熱點，一個模式火爆之后無數人跟風成潮，互相模仿，甚至出現抄襲、“洗稿”現象，導致主題雷同、內容冗余，缺乏獨特性和原創性，碎片化、同質化信息泛濫，降低內容場的整體價值，也增加了監管難度。另一方面，正如李良榮在《未來，短視頻新聞如何發展?》中提到的這樣：“在未來五到十年的時間里，資訊類短視頻內容都不會贏過娛樂性的短視頻內容?！币恍﹦撟髡邽榱擞鲜鼙娦枨?、選擇創作虛假、審丑化、低俗化的視頻，不僅深度內容受到忽略，更是污染了網絡空間。

流量爭奪嚴重，高度依賴算法。短視頻平臺通過算法實現個性化、點對點的內容推薦。在注意力經濟的驅動下，各大短視頻平臺之間為爭奪流量，內容生產逐漸多元化。短視頻自2017 年盛行至今5 年有余，各平臺對用戶注意力的爭奪和流量的收割成為競爭的關鍵點，“火藥味”濃重。[3]此外，短視頻平臺依賴算法推送機制為用戶呈現內容，能夠根據用戶的興趣推送信息，滿足個性化的特殊需求。算法精準推薦的高舒適性窄化了用戶獲取信息的渠道，也就是說用戶只接受自己感興趣的內容或者與之前瀏覽類似的內容，不會接受其他類型的信息，被囚困在信息繭房中。長此以往，整個網絡區域化現象就會越加明顯，這些不同的區域的擴大形成網絡巴爾干化的現象，不利于社會整合。[4]當下短視頻行業的亂象頻發，唯有平臺、用戶、法律部門多方共動，加強協作，才能切實規避短視頻平臺亂象頻發的風險，營造風清氣正的網絡空間。

版權保護困難，法律意識淡薄。目前我國短視頻創作者的原創意識較差，因抄襲、搬運、二次創作、洗稿等行為而牽扯出的版權糾紛數不勝數。近年來，如“快手公司與華多公司侵害著作權糾紛案”“愛奇藝公司與華數傳媒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案”“愛奇藝公司與寬娛數碼科技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案”“蜀黍科技公司與優酷公司侵害作品侵害作品網絡傳播權糾紛案”等案件均存在不同程度上的聲音、圖片、視頻畫面的不合理使用問題，構成不同侵權形態，可見版權意識薄弱。短視頻的侵權行為主要包括侵犯隱私權和侵犯著作權，其侵權主體包括內容生產者和平臺方。

在眾多短視頻中，營銷廣告的植入尤為明顯。在社交媒體時代，短視頻憑借其直觀、高效、視覺沖擊力強、信息承載量大且內容豐富等優勢迅速搶占網絡市場。這類短視頻在不因影響內容的前提下，巧妙地在視頻中植入廣告，使受眾在不知不覺中被動獲取廣告信息。這些海量投放在短視頻中的廣告，隱蔽性強、準入門檻低、識別難度大，再加上社交媒體平臺獨具的開放性和跨時空性，導致廣告質量參差不齊，帶有誤導、誘導性質的廣告頻頻出現，甚至違法廣告泛濫，這不僅損害了消費者權益，更污染了消費市場環境。在一些廣告場景中還存在強制廣告、植入廣告等侵犯用戶自主選擇權的行為。由于受眾量巨大且難以追溯信息的生產源頭，網絡短視頻著作權確權和維權都比其他視聽作品困難。[5]其中，考慮到作品獨創性是一個復雜抽象的概念，網絡短視頻獨創性認定尤為困難。

此外，網絡短視頻行業自律規范還有待進一步完善，當前我國針對網絡和短視頻的立法有《電子商務法》《網絡安全法》《互聯網直播服務管理規定》等法律法規，針對短視頻廣告的監管法律除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以外，2023 年5 月1日起還施行了《互聯網廣管理管理辦法》，但當下法律對于信息安全、個人隱私保護力度仍然不夠。在《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和《網絡短視頻平臺管理規范》中，普通創作者如何保護網絡短視頻著作權的問題幾乎不被關注。[6]

雖然現有的網絡技術能較快識別并刪除違規的短視頻鏈接，但是用戶仍能通過開設小號、轉化傳播內容等方式在社交媒體上將其繼續傳播。龐大數量的短視頻給監管帶來相當難度，人工審核很難做到全覆蓋，這種不全面性和滯后性使得短視頻中一旦含有違法元素，后續的影響不容小覷?；诖?，我國短視頻行業在內容、平臺、版權保護等方面的發展亂象叢生，進行及時、合理、有效地監管十分有必要。

短視頻監管制度的優化路徑

加強短視頻的互聯網監管，需要從整體上建構科學有效的治理制度和治理機制，將以網絡視頻為中心的各類行動者視為平等的、負有責任的主體，以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兼顧且將社會效益放在首位的方式加強對網絡短視頻等公共空間的治理。通過類似于網絡治理行動等方式形成警示效果，以在短期內清除互聯網空間中的有害內容。但從長期來看，構筑基于多主體共同參與的長效治理機制，將治理思維全方位、全過程融入互聯網文化建設和發展實踐才是可行之路。

嚴格審核內容，確保思想正向。短視頻要想得以立足和謀求長遠發展，必須要堅持“內容為王”。一方面，短視頻要提升內容質量，創作要更加專業化，垂直深耕細分領域，提供高品質作品，優化用戶體驗；另一方面，短視頻生態建設必須重視主流價值觀與正能量，創新話語表達，強化正能量內容輸出，

豐富人們的精神層面，[7]培育社會良好風氣。目前，短視頻的發展已經進入下半場，增量效應將逐漸減弱，存量挖掘成為新切口，短視頻內容創作者和平臺應該思考盤活私域流量，要抓準目標受眾需求和愛好，提供優質精品內容，提供更多元的服務，鞏固現有用戶并吸引新用戶。但是由于我國網民媒介素養水平參差不齊，為了營造風清氣正的網絡空間，在內容創作方面更要加強監管，謹防不良意識形態入侵。

公眾自身的媒介素養也要加強，發布者應樹立正確價值觀，創作和發布短視頻時要考慮合法性和是否契合社會道德。作為普通網民而言，要加強社會責任感，不被窺私欲和獵奇心理影響，對低俗、暴力對視頻內容說“不”，對違規內容及時投訴舉報，參與到內容監管中，積極營造健康的網絡環境。

履行把關義務，提升監管水平。 短視頻平臺對內容創作、內容傳播、網絡社交等功能進行了聚合，在短視頻的創作與傳播過程中充當中心樞紐的角色，要履行基本的審查核準義務，扮演好把關人的角色，加強行業自律，加強審核力度，設立防沉迷系統，嚴禁違法、低俗、暴力等內容傳播，[8]合理調整算法機制，融入公共價值，提高審核力度。另外，也應該做到傳統人工把關和機器審核協同工作，提升監管水平。

在智能傳播時代，AI 技術對于短視頻監管不容或缺。喻國明在傳媒發展與未來傳播的專題訪談中曾以ChatGPT 為例提到人工智能表現的基本特征和屬性：預訓練、大模型和生成性。通過大量人類偏好和知識的注入，人工智能能夠有效學習人類認知和表達的慣習。短視頻平臺的后臺技術人員可以利用符合人類預期的少量標注數據對人工智能進行模型訓練和參數調整，優化視頻審核的生成模型。通過構建“獎勵機制”，對這種監督式微調生成的審核結果進行人工排序標記，訓練獎勵函數模型，用于強化學習模型輸出結果的自動化評價。最后利用近端策略優化算法，結合獎勵模型對短視頻審核的結果（即文本抓取與畫面識別是否符合國家和平臺標準）進行優化，使其最終具備符合人類預期的獨立監管海量短視頻質量的能力?；谌祟惼脭祿c強化學習的技術，可以讓人工智能實現對人類認知機制的深度模擬，為后續細化互聯網關系鏈接、具體元素識別與生成構建了基礎。

誠然，在人工智能應用的初級階段，人類目前只能對其進行不斷訓練與優化，從而達到應用的目的。人民中科董事李兵曾說：“智能審核技術不是萬能的，在可預見的未來，人工審核不可能被機器智能完全替代，兩者協同工作將是內容審核的常態?！睓C器智能審核和人工審核之間相輔相成、互相促進，構成了拉圖爾和卡龍等人提出的行動者網絡。采用機器審核可以降低人工成本，提升工作效率；而人工的豐富經驗和專業知識可以促進機器進行自我學習和系統優化，進一步提升審核水平。對短視頻內容的審核需要智能審核與人工審核加深協同合作，提高對于虛假、低俗、抄襲等內容的監管，共同促進短視頻內容生態健康發展。

優化侵權細則，多方協同治理。二次創作的短視頻侵權嚴重，平臺投訴治理機制尚未成熟，增加了原創作者對于版權的維權難度，[9]久而久之原創作品可能會越來越少，因此版權保護迫在眉睫，而完善法律法規、增強平臺自律意識、增強用戶法治思維和開展社會輿論監督是各部門協同治理網絡短視頻侵權的重要舉措。以公共價值和公共利益為導向，在借鑒中西數字平臺治理經驗的基礎上，以中國的現實語境為基點強化多方協同治理。以國家和政府、互聯網平臺和互聯網機構、行業組織及管理規范機構、從事短視頻生產的行業組織和團體短視頻及視聽文化相關的法律政策等為依托，形成基于最大共識機制之下的多元協同治理框架，將國家政府、媒介技術、法治規范、平臺機構、行業組織、網絡用戶都視為數字治理的行動主體，共同推動形成更有秩序的數字文化治理體系。從具體的操作層面來看，在完善的制度供給之外，還需要社會各類行動者均以互聯網中最大的善作為共識機制，以更廣泛且更合乎法律、道德的方式介入各類網絡平臺的使用，以提升網絡空間的治理效果。

落實到各主體層面，政府部門應當明確標準，優化短視頻版權侵權的判定細則，完善網絡短視頻著作權司法保護途徑、私立救濟途徑和網絡短視頻行業自律規范。有關部門應當把現有的法律法規當作一把“利劍”，以法律為準繩，切實做到標本兼治，公平公正處理違法違規的不良短視頻及其深層間接關系人，賦予短視頻行業規范有序發展新動能。平臺應當建立短視頻綜合審查機制，主動承擔短視頻審查義務，嚴格限制短視頻聲音、文字和畫面中用詞內容，明確短視頻發布者的責任，對于違反國家愛發略、違背社會道德的“劣質”短視頻一律禁止發布并對賬號做限流、封號處理，將問題苗頭扼殺在搖籃里。完善“準入管理+規范創作+事后控制”這一全流程治理體系，保障短視頻原創性。依靠新興技術賦能，用“短視頻+區塊鏈”模式解決困境，確保追根溯源。當然，版權保護也離不開社會監督。監管短視頻時，應打破傳統思維，運用大數據手段開發短視頻廣告監管系統，編輯算法設置關鍵檢索詞，應用大數據手段進行實時監控，讓數據流量幫執法者走路。同時，建立快速聯動機制，打造案件信息網上共享平臺，讓案件信息的數字化流轉替代傳統的函來函往，實現案情在異地、異部門之間的快速共享。一旦發現短視頻廣告違法行為，各部門同時出擊，動態互聯，嚴厲打擊，不讓一個違法者漏網。此外，建立違法人員信息庫，收錄以往有過違法廣告發布案底的人、公司、網站、IP 地址等信息，著重監管定期檢查，對于屢教不改者，從重處罰，提高違法成本，防止死灰復燃。官方主流媒體應加大正面宣傳力度，提高受眾的媒介素養，在全社會涵養版權保護意識。只有多方攜起手來共同努力，才能建立多元主體協作的長效化機制。

結語

幾年前，短視頻的出現及興起代表著一種新的媒介文明的出現，也表明從靜態到動態、從一維到多維、從專業創作到普及大眾成為了新媒體的演進方向。[10]新形勢蘊藏新機遇，新方向充滿新挑戰，現在短視頻已經成為社會表達的主流形式，但是依然存在許多“灰色地帶”。當下正“春風得意”的短視頻也應該多加反思行業內出現的問題，而完善短視頻互聯網監管制度需要多種措施并舉，重在將措施落到實處，強化部門協同作用，推進短視頻生態創新建設，營造清朗網絡空間，助力創造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