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族際通婚態(tài)度不僅影響實際的通婚行為,而且能反映出各民族之間的融合程度。族際通婚在推動文化交流、加強社會聯系、增強對其他民族的認同感,以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等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對族際通婚態(tài)度影響因素的分析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社會變遷和文化交流的過程,從而進一步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本文基于云南和寧夏地區(qū)大規(guī)模抽樣調查數據,考察當前少數民族群體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及其影響因素,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影響因素包括個體、家庭和社會三個層面。研究顯示,少數民族群體對族際通婚整體上持積極態(tài)度,對子女和親屬的通婚態(tài)度相比自身更為積極。此外,個體和家庭因素與少數民族群體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顯著相關,其中家庭民族構成的影響較大,各民族之間的日常交往和共同生活有利于形成積極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通過族際接觸和文化交流、教育宣傳活動和改善社會經濟可以促進族群融合,進一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關鍵詞]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族際通婚;態(tài)度;民族交融
中圖分類號:C9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3)11-0001-08
婚姻不僅意味兩個個體之間的密切交往和心理認同,還能促進所在社會群體之間互動增多和隔閡消解。無論從歷史還是現實上,多民族群體間的通婚不僅反映了跨越群體界限的融合,也顯示了不同群體成員間的相互理解和接納。因此,族際通婚被視為各民族交流和融合程度的一個重要指標,同時也是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基礎,[1]從而成為民族學、社會學、人口學等學科研究的重要議題。[2]盡管近年來的研究強調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性并且提及到了族際通婚這個重要概念,[3][4]但大都還是側重于歷史上的族際通婚和民族交融問題,或者從理論上探討族際通婚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之間的關系,[5][6]實際研究相對不足。盡管基于人口普查和抽樣調查的數據,對族際通婚模式、變動及其影響因素的研究日益增多,但這些研究主要集中于通婚狀況的客觀分析,[7][8][9][10][11][12]缺乏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視角。
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視角下,研究族際通婚時應將焦點從實際通婚情況轉移到通婚態(tài)度上。族際通婚態(tài)度是社會或個體對不同民族間通婚的看法及接受和支持程度。這種態(tài)度反映了社會的開放性,體現了對文化多樣性的包容以及對社會共同價值觀的追求。開放和包容的通婚態(tài)度有助于強化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因為它能夠促進民族間的交流和理解,有助于消除民族偏見,增強民族團結。強大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也能提高通婚的接受度,要求我們尊重并接納其他民族,避免因民族差異產生歧視。因此,族際通婚態(tài)度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內容上是相互聯系和相互促進的。
雖然人們的態(tài)度不一定與行為完全相同,但它可以影響行為。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即是否可以與不同民族成員建立親密關系的認知判斷,是影響實際通婚行為的重要因素,也為理解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一個重要視角。與實際通婚行為相比,族際通婚態(tài)度更能反映民族間的融合程度。例如,在人口規(guī)模受限的地區(qū),族際通婚可能是無奈之選,因此,實際通婚率可能不能真實地反映民族融合程度。主觀的通婚態(tài)度較少受人口結構的影響,更能體現文化偏好和融合程度,[13]反映不同民族群體成員對其他群體的接受和喜愛程度。相較于客觀的通婚情況,積極的通婚態(tài)度能更準確地反映民族關系的寬容和融合,以及不同民族群體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水平。
因此,研究不同民族群體的通婚態(tài)度有助于深入了解各民族群體成員之間的社交和親密關系發(fā)展傾向,理解社會距離和融合程度。探究影響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因素,有助于洞察不同民族間交流和融合的社會文化機制,對進一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重要意義。從民族工作的角度來看,增強個體和社會的積極通婚態(tài)度也是進一步鑄牢共同體意識的重要途徑。
一、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主要影響因素
從社會實踐或政策實施的角度出發(fā),不斷增強個體和社會群體對族際通婚的積極態(tài)度首先需要明確影響這些態(tài)度的關鍵因素。這些因素可能涉及個體、家庭、社會和文化等多個層面。通過研究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影響因素,政策制定者可以設計具有針對性的政策和干預措施,促進社會對族際通婚的接受和支持。同時,了解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形成和演變過程可以幫助我們深入探索影響個體認知、價值觀、社會認同和群體影響等方面的因素。這不僅能夠幫助我們理解為什么有些人更支持和接受族際通婚,而有些人持保守態(tài)度,還能為社會教育和加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傳播提供重要參考。此外,了解塑造個體和社會對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影響因素,可以指導教育機構和宣傳部門制定有效的教育策略和宣傳方法,促進更積極和包容的通婚態(tài)度,從而更有效地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一)個體因素
在個體層面,性別、年齡、民族身份和教育程度等因素發(fā)揮重要作用。研究發(fā)現,女性通常比男性更加反對族際通婚。這主要是因為女性可能面臨更多家庭的反對和社會的審查。相比之下,男性由于社會地位相對較高,其婚姻選擇更自主,受社會規(guī)范的限制也較少,因此即使選擇族際婚姻,其生活機遇也不太可能受到影響。[14]不過,在實際的族際通婚方面,有研究顯示,在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中,女性與其他民族通婚的情況要比男性更為常見,女性流動人口的族際通婚比例在增長。[7]另人口普查數據顯示,少數民族男性與漢族女性結婚的數量要小于漢族男性與少數民族女性結婚的數量,[15]這說明少數民族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與漢族通婚。由此可見,性別對不同民族群體族際通婚的影響存在差異。
關于年齡,老年人因為具有更豐富的歷史記憶和生活經驗,可能持有更明顯的族群刻板印象,對跨民族婚姻的接受度較低。相反,年輕人由于更開放,更愿意接受不同文化和族群,通常對族際通婚持更開放的態(tài)度。[16]生命歷程理論指出,個體的態(tài)度和行為在其一生的不同階段被塑造,受到他們經歷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的重大影響。[17]因此,在族群隔離或強烈族群分化更為常態(tài)的時代長大的老年人,可能會將這些影響保留到晚年。實證調查也表明,年輕一代的通婚圈顯著擴大,隨著年齡的減小,調查對象的通婚圈范圍呈擴大趨勢發(fā)展。這一現象反映了社會變遷和經濟發(fā)展對年輕一代通婚選擇的影響,年輕人在選擇結婚伴侶時,受到的社會網絡影響更為廣泛,包括父母、家族親屬、有聲望者、專業(yè)媒人、朋友和同事等多種社會關系的影響。[18]
在宗教和傳統(tǒng)習俗方面,具有特定宗教信仰和傳統(tǒng)習俗的民族可能持更保守的態(tài)度,這既與個體的宗教認同有關,也受宗教習俗對婚姻的制約。[19]在宗教多元的社會中,宗教信仰不僅是個人信仰的體現,也是社會認同和歸屬感的重要來源。有研究指出,相同宗教信仰的不同民族間通婚能夠促進宗教和諧,但不同宗教信仰的通婚則可能面臨較大的困難,甚至需要一方改變信仰以適應婚后的社區(qū)生活。這表明,宗教信仰的差異可能成為通婚的重要障礙,影響族際通婚的可能性和穩(wěn)定性。[20]
此外,教育程度和社會階層地位較高的個體通常對族際通婚持更開放的態(tài)度。[21]這部分是因為教育程度較高的人在學校或工作場所有更多與外群體接觸的機會,促使他們更易接受不同民族;另一部分是因為經濟地位較高的人接受了更多關于民族政策的教育,更容易尊重和接納多元的中華文化。[22]
(二)家庭因素
家庭在孩子態(tài)度發(fā)展中起到關鍵作用,特別是在傳播文化和價值觀方面。家庭中的文化和價值觀,如對中華文化的接受程度和對本民族傳統(tǒng)的重視程度,會影響家庭成員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研究已經發(fā)現,父母的內婚偏好可能會使孩子在選擇伴侶時同樣傾向于內婚。[23][24]同時,家庭關系和環(huán)境也會調節(jié)父母態(tài)度對孩子的影響。家庭成員之間互動頻繁時,父母與孩子的態(tài)度聯系更緊密。[24]在較為封閉和保守的家庭中,族際婚姻通常遭到更多抵制,而在溫暖且充滿信任的家庭環(huán)境中,態(tài)度則更開放。[25]此外,父母通過塑造孩子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也能影響其態(tài)度,如若孩子在社區(qū)或學校有機會與不同族群的同伴交往,這種交往有助于形成積極的態(tài)度。[23]家庭還是個體社會化的重要場所,家庭成員的行為和態(tài)度經常被其他成員模仿和吸收。若家庭中存在族際通婚,這可能被視為積極的示范,進而影響其他家庭成員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
(三)社會因素
在社會層面上,不同民族間的關系顯著影響群體成員的態(tài)度。族際婚姻的成立不僅依賴于少數民族融入社會的意愿,還取決于主體民族的開放性和接受程度。[25]中國建國初期,族群偏見是阻礙族際通婚的主要原因之一。一方面,某些少數民族居民持有本民族中心主義的思想;另一方面,某民族內部的成員可能刻板地看待其他民族,放大其負面特征。例如,川南苗族與漢族的婚姻變遷反映了雙方民族心理的變化。最初,漢族對苗族的偏見和歧視以及苗族對漢族的不信任和強烈民族自尊是阻礙通婚的主要原因。隨著民族政策的推廣和民族平等觀念的普及,苗漢族際通婚逐漸克服了歷史的心理隔閡。[26]
群體認同和凝聚力也顯著影響人們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社會地位較低的群體,面對外來價值威脅,可能會更加努力地提升本群體的價值和獨特性,維護積極的民族認同,并對外群體持排斥態(tài)度。[25]例如,在美國大學生的研究中,黑人學生對跨種族約會的反對更為顯著,因為他們可能會意識到保護非裔美國人的歷史、文化和人際關系的重要性。[27]減少對外群體的敵對態(tài)度可以通過改善生活環(huán)境和增加群體間的接觸來實現。研究表明,與外群體成員的近鄰生活可以降低對族際通婚的反對。[21]此外,跨種族友誼的發(fā)展在族際交往背景下也能促進人們在建立跨種族浪漫關系和家庭關系方面的觀念變化。[28]
通過對現有文獻的回顧,我們發(fā)現關于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發(fā)達國家,并且涵蓋了個體、家庭和社會因素的詳細探討。然而,國內關于不同民族群眾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研究還相對較少,多集中于理論探討而缺乏實證研究。隨著中國進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和現代化的快速推進,不同民族群體間的交往變得更加密切,傳統(tǒng)上對族際婚姻的限制和約束也在逐漸變化,相應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也正在發(fā)生顯著的變化。這種變化在不同群體和地區(qū)之間可能存在差異,這突顯了進行族際通婚態(tài)度調查研究的重要性。通過科學的調查研究,我們不僅能夠更清晰地了解社會、文化和個人因素在影響族際通婚態(tài)度中的作用,還有助于深化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理解。
二、研究方法
為了全面考察新時代背景下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及其相關因素,中國少數民族研究中心,作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在2018年和2019年在云南省的少數民族地區(qū)以及寧夏回族自治區(qū)進行了大規(guī)模抽樣調查。此調查覆蓋了云南省的13個市(州)和36個縣(區(qū))或自治縣,以及寧夏回族自治區(qū)的全部5個地級市和22個縣(區(qū))。調查樣本總數為3756人,均為少數民族成員,其中2229名男性和1527名女性。樣本中,2795人來自云南,961人來自寧夏;3252人來自單一民族家庭,504人來自族際通婚家庭。
考慮到以往研究通常探討個人的通婚態(tài)度,而較少考慮對子女或親人的通婚態(tài)度,本調查特別重視家庭因素在影響婚姻態(tài)度和選擇中的作用。因此,調查不僅考察了受訪者對自己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還探討了他們對子女和其他親屬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通過受訪者對“您對自己/子女/親屬的結婚對象身份的要求是什么?”的回答,將“必須是同一民族”的答案視為持消極態(tài)度,而將“不是也可以”和“無所謂”的答案視為持積極態(tài)度。
此外,本調查還考察了影響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各種因素,主要包括個體基本特征、家庭民族背景和社會經濟地位。在個體基礎特征方面,考察了性別、年齡和民族身份;家庭因素包括家庭的民族構成(單一民族或民族混合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因素則涉及戶籍(農業(yè)戶口或非農戶口)、教育程度(文盲、小學、初中、高中及以上)、政治面貌(群眾或中共黨員)和社會關系(是否有親屬在縣級及以上政府部門工作)。此外,研究還構建了一個民族身份重要性指數,用以衡量個人認為其民族身份在其生活中的影響程度,此指數取值范圍為0到1,得分越接近1,表示受訪者認為民族身份的影響越大。
本研究采用logit回歸模型對數據進行分析,以探索性別、年齡、民族和家庭因素,以及戶籍、教育程度、政治面貌和社會關系等社會經濟因素對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影響。所有數據處理和分析均通過統(tǒng)計軟件STATA完成。
三、研究結果及其分析
調查結果顯示,當前少數民族群體對族際通婚整體上持積極的態(tài)度。如表1所示,在對本人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上,大約有71.67%的受訪者持積極的態(tài)度。在對子女和親屬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上,分別有78.43%和86.29%的受訪者持積極態(tài)度。由此可見,少數民族居民對于族際婚姻的接受程度比較高,族際通婚在主觀上的障礙逐漸縮減,不同民族之間的心理隔閡和社會距離漸趨消解。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少數民族中的不同社會群體在族際通婚態(tài)度上也可能存在差異。
(一)性別和年齡對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影響
表2展示了少數民族群體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及其影響因素。結果表明,在本人族際通婚的積極態(tài)度方面,女性比男性低14%。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一積極態(tài)度顯著下降,每增加一歲,積極態(tài)度減少約1%。此外,表2還指出,對子女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在不同性別群體間也存在顯著差異,女性的積極態(tài)度顯著低于男性。然而,在不同年齡群體中,對子女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沒有顯著差異。對親屬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在性別間也有顯著差異,女性比男性低38%。與此同時,年齡的增加會導致少數民族群體對親屬族際通婚的積極態(tài)度有所下降,每增加一歲,積極態(tài)度下降約1%。
以上調查研究結果顯示,性別和年齡顯著影響人們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男性比女性更積極,年輕人比老年人更可能支持族際婚姻。以往研究表明,這種態(tài)度差異與性別和年齡群體的社會角色及社會結構因素相關。[16]女性主要承擔家庭照料和育兒角色,這限制了她們與外群體的接觸,增加了心理距離。社會控制同樣影響女性的婚姻選擇。例如,在許多文化中,男性可以較為自由地與其他民族女性結婚,而女性若嫁給外族男性則面臨較大的社會壓力。[29]
關于年齡,老年人的社交圈通常較為固定,缺乏與外群體接觸的機會,因此更受傳統(tǒng)觀念影響。年齡差異反映了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經濟、文化和民族政策變化。[22]自建國初期以來,隨著城市化和社會流動性增加,觀念逐漸開放,傳統(tǒng)觀念的約束力減弱。年輕人生活在一個更為開放包容的文化環(huán)境中,因此對族際通婚持更積極的態(tài)度。[30]這也說明了為什么在對子女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上,不同年齡的群體間沒有顯著差異,越來越多的父母愿意尊重子女的婚姻選擇,表現出更開明和接納的態(tài)度。
(二)民族身份對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影響
根據表2的模型估計結果,來自寧夏的回族群體在本人族際通婚的積極態(tài)度上,比來自云南地區(qū)的少數民族群體顯著低96%。此外,主觀評估的民族身份重要性顯著影響個人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具體來說,認為民族身份影響較小的少數民族群體,在本人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上表現得更為積極。模型估計結果也顯示,來自云南和寧夏地區(qū)的群體在子女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上存在顯著差異,其中回族群體的積極態(tài)度顯著低于云南地區(qū)的少數民族群體。對于個人認為民族身份影響較小的受訪者,其對子女族際通婚持更積極的態(tài)度。相似的,云南與寧夏的群體在親屬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上也顯示出顯著差異,回族群體顯著低96%。此外,認為民族身份影響較小的個體對親屬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也更為積極。
根據以上調查研究結果,我們可以認為民族身份是影響人們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重要因素。在云南少數民族和回族的對比中發(fā)現,云南少數民族居民的通婚態(tài)度更為積極。而回族作為典型的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受到宗教傳統(tǒng)的限制較大,認可族際通婚的可能性相對較低。有研究顯示,回族具有的文化習俗與其他民族有著很大的差異,這些差異對于婚姻生活的影響十分顯著。由于回族飲食禁忌,回漢通婚家庭中的夫婦必須相互尊重才能和睦相處,不然很容易引起積怨,日常生活的矛盾有時會放大到民族問題。同時,多元主義視角認為,一些少數民族會采取“有選擇地融合”策略,自覺或自愿地與其他族群進行一定程度的隔離,只接受和學習對自己有用的部分,而保持本族群的傳統(tǒng)文化,這就影響了他們婚姻上的選擇性。[31]文化習俗越強的少數民族,更想要長期保持族內婚的傳統(tǒng)。
以上研究結果顯示,個體認為民族身份對自己的日常生活影響較小,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就會越積極。個人感知的民族身份影響有兩種傾向,可能正面影響也可能是負面影響。如果少數民族感受到民族身份對于自己的生活產生了較多積極影響,例如我國對于少數民族的各項優(yōu)惠扶持政策,使其在教育、就業(yè)或是社會福利方面得到了一些幫助。個體為了未來的家庭能夠繼續(xù)保有這種福利,會傾向于找相同民族身份的人結婚。但是,如果少數民族認為自己的民族身份對于就業(yè)、子女教育等具有一定的負面影響,例如受到了一定的排斥或是歧視,會令其對于其他民族產生不信任感和消極印象,出于強烈的民族自尊,其也會更愿意選擇族內婚。[26]
(三)家庭民族構成對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影響
表2的模型估計結果表明,家庭民族構成顯著影響個人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具體來說,生活在民族混合家庭的群體在本人族際通婚的積極態(tài)度上,要比生活在單一民族家庭的群體高794%。這種影響同樣適用于對子女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來自民族混合家庭的群體在支持子女族際通婚方面,遠超過來自單一民族家庭的群體。此外,表2的數據也支持這一發(fā)現,顯示生活在民族混合家庭的群體在對親屬族際通婚的積極性上,顯著高于生活在單一民族家庭的群體,增幅達559%。這些結果凸顯了家庭背景在塑造個人對族際通婚態(tài)度方面的重要作用,指出民族多元化的家庭環(huán)境可能會促進更開放包容的婚姻觀念。
根據以上統(tǒng)計結果,我們可以看到家庭成員的民族背景極大地影響了人們的婚姻選擇態(tài)度。民族混合家庭的成員比單一民族家庭的成員贊同族際通婚的可能性高出近十倍,這證實了通婚態(tài)度的代際傳遞性。在認知偏好方面,父母在孩子價值觀、世界觀的發(fā)展中起到十分重要的引領作用。假如父母本身就是跨民族婚姻,孩子從小便能夠生活在較為多元的家庭文化環(huán)境中,容易發(fā)展出多元包容的民族認同觀,對于不同民族成員之間建立親密關系擁有著更高的接納度和認可度。在結構交融方面,父母和子女的社會關系網彼此之間可能存在著顯著的聯系,[23]父母的族際婚姻會帶來多民族的交往圈,使得子女也可以在接觸和交往中逐漸發(fā)展出跨民族的友誼網絡,這有助于增強子女對于族際婚姻的積極態(tài)度。
(四)社會經濟地位對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影響
根據表2的模型估計結果,社會經濟地位顯著影響少數民族群體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具體來說,非農戶口的少數民族群體在本人族際通婚的積極態(tài)度上比農業(yè)戶口群體高出60%。教育水平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初中學歷者族際通積的積極態(tài)度比文盲高86%,而高中及以上學歷者比文盲高129%。此外,黨員的族際通婚積極態(tài)度比普通群眾高48%,且如果有親屬在縣級及以上部門工作,此積極態(tài)度可能高出71%。同樣的社會經濟地位因素也影響對子女族際通婚的積極態(tài)度。非農戶口的群體比農業(yè)戶口群體高54%,高中及以上教育水平的群體比文盲群體高68%,黨員比普通群眾高51%。有親屬在縣級及以上政府部門工作的情況下,對子女族際通婚的積極態(tài)度高出112%。在親屬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上,非農戶口的群體比農業(yè)戶口的群體積極態(tài)度高出75%,高中及以上教育程度的群體比文盲高66%,且有親屬在縣級及以上政府部門工作的情況下,積極態(tài)度高出66%。
這些數據表明,社會經濟地位是少數民族群體對族際通婚態(tài)度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較高的社會經濟地位通常與更開放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相關聯。我們可以從自身觀念和接觸機會兩方面進行分析。在觀念方面,較高的受教育程度不僅提升人的知識水平,還會增強人們相互理解、尊重及協作的認知,促使其具有更加包容的世界觀。黨員干部和具有一定政治背景的人會接受相對更多的政治社會化,比如接受我國民族平等團結的相關教育,在意識上會持有更低程度的偏見和歧視,努力促成民族關系的和諧。在接觸機會方面,城市的社會流動性比農村要高,族群的多樣性也更加豐富,故城鎮(zhèn)戶籍的人相比農村戶籍的人社會交往范圍更廣。同樣,較高的受教育程度也給少數民族成員提供了更大的社會交往平臺,擁有更多與其他民族成員接觸和了解的機會。[32]通過跨民族的交流與合作,更有利于不同民族成員加強相互理解和認同,增強其支持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傾向。
總體而言,當前少數民族居民持相對開放的態(tài)度對待族際通婚,顯示出各民族間的高度接納和認同,民族關系整體和諧。在比較個人、子女以及親屬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時,發(fā)現人們對自身和子女的族際通婚持較為保守的態(tài)度,而對親屬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則相對開放。這種現象符合中國傳統(tǒng)的“差序格局”,即人們的社會關系由內而外逐漸擴展,越是接近中心的關系越緊密,對其要求也相對更高,而對較遠的關系則較少干涉。
自身和子女的婚姻選擇直接關系到核心家庭或擴展家庭的未來,因此在這兩方面的決策上人們表現得更加謹慎。此外,已有研究表明,人們的公眾態(tài)度(適用于他人的態(tài)度)和私人態(tài)度(適用于自己行為的態(tài)度)之間存在差異。例如,一些人可能支持他人建立跨種族關系,但對自己或自己的子女建立這種關系則持保留態(tài)度。[14]這反映出個體在面對涉及自己直接利益的問題時,可能會有更多的考量和顧慮。
四、結語
總的來說,族際通婚是各民族交往、交流和融合的重要標志,對推動文化交流、加強社會聯系、增強國家認同感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都具有重要作用。研究各民族對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和理解對于深入探索社會變遷和文化交流的過程至關重要,有助于建立一個更加和諧、包容和多元的社會。不同民族群體在族際通婚態(tài)度上的積極性反映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強烈程度。因此,增強各民族群體間的積極通婚態(tài)度,對促進各民族間的理解、增強民族團結、弘揚共享文化價值觀和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我國少數民族群體對族際通婚整體持積極態(tài)度,尤其是對子女和親屬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更開放。此外,本研究進一步證實了個體和家庭因素對通婚態(tài)度的顯著影響,尤其是家庭民族背景的重要作用。居住在多民族文化環(huán)境中的人更容易形成開放包容的民族交往態(tài)度。
為促進積極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以下幾點路徑尤為重要。(1)促進各民族接觸和文化交流。增加不同民族之間的互動可以減少偏見,改善民族關系。創(chuàng)造不同民族群體之間積極、合作和平等地位的互動機會,如通過節(jié)日慶典、共享社區(qū)項目或旅游機會,有助于各族群體相互欣賞和理解。(2)教育和宣傳活動。教育項目和宣傳活動可以用來挑戰(zhàn)刻板印象,消弭關于通婚的誤解,并提升對文化多樣性和交流益處的認識。在媒體、學校課程或社區(qū)活動中更多地展示族際通婚的積極案例,以幫助正常化和挑戰(zhàn)任何現有的負面刻板印象。同時,鼓勵代際對話,挑戰(zhàn)根深蒂固的偏見,促進多元文化的理解和接受。(3)社會經濟改善。如研究所示,社會經濟地位影響族際通婚的態(tài)度。改善各民族群體的社會經濟條件及促進社會人口流動,能夠促使更積極的族際通婚態(tài)度。推進少數民族地區(qū)的現代化和社會經濟基礎的建設,有助于增強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和融合。隨著各民族群體在族際通婚態(tài)度上的不斷開放,文化融合和社會融合將進一步增強,從而為建立牢固的中華民族共同體奠定堅實的社會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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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7-26 責任編輯:王 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