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音樂旅行紀錄片的敘事創新與鄉村美學重建

[摘要]近年來，媒介融合發展促使中國傳統美學有了新的表達形式，一批融合了民族音樂與旅行元素的紀實影像開始進入大眾視野。《踏歌行》《邊走邊唱》《中國這么美》《千里江山萬里歌》等優秀的民族音樂旅行紀錄作品，通過“樂旅融合”的內容創新、綜藝化與紀實化的類型結合將音樂展演搬離演播舞臺，以音樂與旅行探索豐富多維的民族文化，建構了一種“音樂—鄉土—民族（民俗）文化”的新興敘事結構，這種結構有效地將民族文化不斷整體化、具象化與立體化。此外，以鄉村旅游為內容、音樂交流為特征的民族音樂旅行類紀錄片賦予音樂以獨特的鄉土風情與民族氣息，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激起觀眾對鄉土發展的關心與鄉土旅游的興趣。而鄉土文化也在鄉土旅游的音樂演奏中重新煥發活力，在音樂中實現文化的融合與民族的交流。兩者相互賦意，重建鄉村美學的同時又以其獨特方式響應著鄉村振興戰略。

[關鍵詞]音樂旅行紀錄片；樂旅融合；綜藝化；傳播融合；鄉村振興；鄉村美學

中圖分類號：C9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3）11-0095-07

音樂旅行紀錄片以“音樂+旅行”的節目形式，帶領音樂人走入極具民族特色的鄉土文化當中，通過探訪、展演等多種形式，將攝影棚內的表演舞臺搬向城市鄉野，滿足受眾對于更廣闊表現空間的審美需求。在音樂類視聽節目同質化嚴重的當下，音樂旅行紀錄片的出現是時代的必然產物，它們突破宏大的敘事視角，聚焦于音樂與地理人文的關聯，將音樂與旅行融為一體，使藝術創作與秀麗風光緊密相連，不僅為紀錄片注入輕松活潑的氛圍特征，更體現出中國獨特的東方美學理念。除此之外，溫暖、細膩的影像風格以及音樂人豐富而細微的個體感受也喚起了廣大觀眾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

關注鄉村生活與鄉土文化是十九大以來鄉村振興戰略實施后的主要方向，鄉村旅游作為鄉村經濟發展的增長點，與“鄉村振興戰略的基本要求具有良好的耦合性，是實現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路徑”，[1]鄉村旅游對于鄉村振興的推動涉及在經濟、文化、社會與生態等各個方面。作為一種新興的美學形式，音樂旅行類紀錄片以音樂勾連音樂人與鄉村，本質內容是音樂人的一次鄉村旅游與文化洗禮，它的出現與興盛離不開其在內容形式、節目類型、傳播策略以及文化價值等方面進行的多種媒介融合的敘事創新與民族文化的探尋，并且這類融合創新與民族文化展現不僅完成了對鄉村美學的重建，同時也以其獨特方式響應著鄉村振興這一國家重大戰略，本文將以此為線索展開論述。

一、媒介融合的敘事創新與民族文化的多維呈現

音樂紀錄片與其他類型紀錄片的不同主要體現在，它通過音樂這種寫意的表情藝術以紀實的手法向觀眾傳遞內在情感。紀錄片的客觀性與音樂的流動性相互碰撞，音樂不再是影片的陪襯與敘事的修辭，而是影片內容與敘事本身，除去烘托氣氛、表達情感之外，音樂參與組織紀錄片的情節與結構，作為紀錄片的主要敘事線索貫穿始終。不過，另一方面，音樂的形式特征又決定其敘事方式主要集中在內容的高度濃縮與意象意境的建構上，人與音樂的關系及其背后的故事背景與畫面呈現只能由解說詞呈現，進而使音樂紀錄片容易淪為一部單純的音樂發展脈絡史。實際上，這種缺少紀實性表現內容的文獻片創作手法占據了音樂紀錄片的半壁江山，并逐漸背離受眾年輕化、審美多元化的發展道路。由此，音樂紀錄片開始尋求新的突圍之路，嘗試加入旅行這種同旋律和記錄流動敘事特點相契合的新元素，以歌手或樂隊為主要敘事對象，通過“邊走邊唱”帶領觀眾深入城市鄉野、感受民族文化，強化音樂與生活的內在關聯，在人與音樂的關系中添加生活元素，三方結合，彌補傳統音樂紀錄片畫面空白的不足。故此，音樂旅行紀錄片應運而生。

音樂是情感表達、烘托氣氛的重要載體，而早期的中國音樂藝術則兼具實用與欣賞兩種功能。回溯音樂藝術歷史發展的初期，其主要活動場域是民間，主要參與對象也是人民群眾。因此，最早的民歌形式“山歌、小調、號子”，都是人類勞動過程中的情感表達和動作協調的產物，而配合演出的器樂和自然音響表現了東方音樂非科學的、非人工技術干預及原生態的自然性的審美特征。[2]這種審美特性與歌唱大地、歌唱自然的音樂旅行紀錄片不謀而合，其初衷是希望通過音樂與旅行的融合，極大豐富紀錄片的創作類型，以音樂的力量展現山水之情、宣傳民族文化，向觀眾傳達中國的東方美學理念。同時，音樂旅行紀錄片作為一部綜藝類節目，突破了真人秀節目的劇本安排傳統，完成了紀實性體裁與綜藝化敘事的類型融合，滿足了年輕人希望看到旅行路途中嘉賓真實情感表達和真實發生故事的心理需求，在塑造情感空間方面更上一層。2021年推出的音樂旅行紀錄片《中國這么美》，帶領多位音樂人前往中國不同的城鎮鄉村，了解當地民俗。在嘉賓選擇上，創作團隊邀請了痛仰樂隊、五條人樂隊、康姆士樂隊、蛙池樂隊、莫西子詩、鐘立風等多位樂隊、音樂人參與“邊走邊唱”，以這些具有一定粉絲基數的音樂人及他們的音樂為核心敘事對象，實現嘉賓影響力向紀錄片傳播力的有效轉換，從而打破音樂人的“舞臺”人設，促使音樂回到真實的大地之上，音樂與風景和諧融合。例如在痛仰樂隊前往福建政和的大山深處時，采用了樂隊成員騎著自行車在山間公路上放聲高歌的畫面內容，由此引入樂隊代表作品《公路之歌》，說明主創團隊在選擇音樂人與旅行地點時深入挖掘其內在關聯，建立音樂與旅行地之間的聯系同時也在建立紀錄片與觀眾的溝通。痛仰樂隊的主唱高虎在村鎮臨時搭建的舞臺展演時，隨機進行了歌詞改編，“一直往南方開”被換為了“一直往福建開”，具體地名和山水實景的配合將氣氛推向高潮，共同表達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展理念。在《中國這么美》云南建水一集中，當紀錄片講述村民在街道與古鎮路口享受閑適時光，曬太陽或奏樂曲時，音樂人演唱的歌曲正是《在路旁》；當故事內容是民間藝術家羅旭淡泊名利、不屑攀比，專注自己愛好、創造藝術建筑時，歌曲正是鐘立風的《匍匐鳥》。可以說，音樂是故事的另一種敘事，而故事又成為音樂的MV。正如《中國這么美》的slogan一樣：歌唱野草，歌唱河流，歌唱平凡的人間。其生動鮮活的影像方式，藝術化地融入了主流價值觀念，將歌聲與音樂人和當地居民的生活交織交匯，共同構建了一個詩意美好的空間。

而加入綜藝的娛樂元素后也使原本平淡的鄉村生活變得生動有趣，提供了更多的敘事可能。《中國這么美》中的痛仰樂隊探索蜂巢、品嘗原味蜂蜜，去往茶田采摘、池塘捕魚，再到體驗手工制作的木馬、滑板車，與當地居民同吃喝、共合唱。彼此之間相互配合，游戲般的旅行經歷和嘉賓的飽滿情緒感染了屏幕前的觀眾，從而一定程度上緩和生活中遇到的疲憊及壓力。在紀錄片的呈現方式上，多采用快剪、vlog以及綜藝包裝等多種視頻形態來呈現音樂人及樂隊“邊走邊唱”的所遇所感。在紀錄片《中國這么美》的蛙池樂隊前往古城福建泉州時，以律動感較強的背景音樂與快速的畫面跳切強化影片的節奏感，凝練這一旅途的精彩內容。為了避免快剪形式隨之而來的碎片化城市印象，創作團隊對長鏡頭進行加速、變速，以及同一內容不同景別的反復跳切，以此契合樂隊的搖滾風格。

在互聯網時代，觀眾不再作為信息的被動接受者，而是積極主動地參與信息傳播，觀眾的審美需求成為紀錄片創作時的重點考慮問題。[3]傳統媒體與新媒體的有機融合是大勢所趨，可以為觀眾提供更多元的視頻內容及觀看方式。除去綜藝化與紀實性結合，臺網互動與短視頻化也是音樂旅行類紀錄片的特點。

音樂旅行紀錄片《中國這么美》是臺網聯動的經典例證，海峽衛視、東方衛視與騰訊視頻聯合制作播出，吸收了地方衛視的編導、攝制經驗，以新穎的敘事視角展現中國形象，同時發揮了新媒體平臺算法精準的優勢，實現《中國這么美》在線上平臺的有效推送。其主創團隊除了在騰訊視頻進行視頻上線之外，還在微信、微博等新媒體平臺注冊官方賬號進行宣發推廣。《邊走邊唱》同樣是短視頻+紀實的制作方式，既在騰訊視頻平臺進行線上播出，也在時差島和攜程旅行的社交媒體上同步更新，并于QQ音樂、酷狗音樂等音樂平臺上線純享版的音樂內容。

如果說媒介融合的傳播方式擴寬了音樂旅行紀錄片的受眾范圍，那么短視頻化的融合創新則迎合了當前社會群體休閑時間碎片化的生活方式與短視頻盛行的傳播態勢，符合市場需要與觀眾審美習慣，進一步吸引受眾并固定受眾。除此之外，人文地理類的紀錄片因為其屬性特征而相對缺乏跌宕起伏的情節與錯綜復雜的結構，時長過長則容易導致故事敘述分散、內容枯燥無味，降低觀眾好感，而短視頻化的改造創新則可以保證紀錄片內容的集中與節奏的穩定，滿足觀眾的審美期待。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紀錄頻道2020年播出的《踏歌行》是一部講述民謠故事的音樂旅行紀錄片，主要尋訪了七位民謠音樂人，展現他們的成長故事并建構他們與故鄉在地文化的關聯。《踏歌行》首先從節目體量出發，將集數控制在10集以內，時長則嚴格地控制在15分鐘之內。其次，《踏歌行》減量不減質，在通過音樂尋找人物與城市的關聯度方面，主創人員進行了大量的前期策劃工作，追溯張尕慫作品中鄉土元素的來源，以五條人樂隊的成長經歷折射當代小鎮青年的發展現狀，他們的歌聲同他們的經歷一道，共同向觀眾傳達一種生活態度和思想感情。

當然，除去對形式上的把握以外，音樂旅行類紀錄片更注重主題指向與情感價值的表達。在泛娛樂化的文化背景下，作為綜藝節目的音樂旅行類紀錄片既然以旅行中國為主要內容，那么如何講好中國故事，傳遞中國聲音便成為一個亟待思考的問題，這也是影視行業的工作人員在創作時需要考慮的重中之重。音樂旅行紀錄片將創作重點放在音樂人、當地居民的生活上，以紀實的手法通過個體經歷與民族風貌的相連喚醒觀眾對于紀錄片主題的認同，從而產生強烈的民族認同感和歸屬感。綜藝化的表達方式符合紀錄片輕松愉悅的創作風格，能巧妙地調動起觀眾的內在情緒，而紀實性的特質又促使紀錄片分享真人真事的同時能提供了解與學習各類民族文化、欣賞鄉土中國風貌的知識路徑。

主創團隊對旅游地的選擇并非隨意為之，而是自南到北地選擇了中國幾個具有民族文化典型的地區，從城市回到鄉村，又從鄉村回歸城市，引領觀眾透過不一樣的視角觀察這種在地文化。[4]正如蛙池樂隊主唱金依依所說：“旅行的意義對我來說，就是發現一個可能完全不同的文化”，“完全不同的城市建筑的風格。不同的飲食習慣”。以《中國這么美》為例，從閩浙深山中的福建政和到云南的“江南”古城建水，從“彪悍西北”小城白銀靖遠縣到歷史文化名城福建泉州，從“匠從八方來”的瓷都景德鎮到民國風味的舊上海，還有廣西連平、云南鳳羽與河南大南坡，九個不同的城市各有其美麗的城市風景線與燦爛的民族文化。例如泉州的城心塔代表著泉州石溝建筑的高超成就與石雕藝術的源遠流長，云南建水的朝陽樓氣勢雄偉、雕梁畫棟，是建水成為中華民族歷來軍事重鎮的象征。可以說，它們既是城市的代表，也是中國歷史文化與中華民族精神的代表。

這類建筑浸透著的中華民族千百年來的匠心也同樣流傳在當代的民間藝人中，在《中國這么美》中，既有福建政和村民宋增福分享他自筑的木房、木具與木馬，也有云南建水的藝術家羅旭帶領鐘立風與莫西子詩參觀他的得意的建筑“蟻工坊”與各類陶藝作品。無論是傳統的木制房屋還是現代怪誕的磚瓦建筑，都是這些民間藝術家的珍貴作品，既反映出他們的詩意追求與人生哲學，又體現出鮮明的民族特色。

此外，泉州人民對城心塔的保護、對城心塔的平安賦意與寄托也能體現人與城市與文化的互相依存。這種以堅守并弘揚民族文化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工作者具體分布在《中國這么美》的每一集中：政和居民楊豐是政和白茶制作技藝的非遺繼承人，他始終致力于中國茶文化的宣傳發展；景德鎮的古陶瓷收藏家羅國新廣撒家財收集陶瓷碎片只為修復與還原瓷器原初面貌；尤其注意的是，許多年輕人也陸續投身在守護國家文物、發揚民族文化的事業上。這類與高速發展的現代都市顯現“不合時宜”的小城工作者用自己的方式感受生活，可以說，他們創作與保護的每一件作品或文物，都帶有自身的生活經驗與獨特的民族文化印記，是民族中國和中國歷史的縮影。

在對地方民族文化宣傳的處理上，音樂旅行類紀錄片的工作人員有意將民族與故鄉進行融合敘事，體現在具體實踐上，是選擇相關樂隊成員、歌手的家鄉為對象。例如歌手張尕慫與其家鄉甘肅白銀市靖遠縣、九連真人樂隊主唱阿龍與其家鄉廣東河源連平縣。這樣處理的意義在于，首先，在中華民族的傳統意義上，家園與故鄉在中國人內心承擔著一種無法替代的意義結構，始終扮演著港灣與歸宿的終極意義，故鄉包含原初的生命體驗而重返故鄉意味著這種情感記憶的重新激活。當歌手在音樂旅行的形式下重返故鄉時，他實際上存在著旅游者與返鄉人的雙重身份與雙重情感，伴隨著雙重身份賦予的視角轉換，城市也從“他城”轉換為“我城”，并給觀眾呈現本質樣態。張尕慫熱情地介紹自己的親戚與舊時好友，阿龍不斷地回憶自己的叛逆舊時光，而城市也在情感輸出中由一種公共空間變為私人的情感地帶并引發觀眾共鳴。其次，在旅游者與返鄉人的身份并置中，故鄉與民族歷史也得以被整合并想象。阿龍在介紹舊百貨公司時，由兒時記憶延展至社會變遷，進而思考代際差異與社會文化的更替，舊百貨公司也從一個記憶中的商店變為舊時代的象征，而參觀舊百貨公司也變為一種對傳統文化的朝圣之旅。可以發現，民族與故鄉的融合敘事促使城市在公與私之間進行著連續轉換，城市所體現的民族文化也在情感上由宏大的概念落地為真實的經驗與具體的事物，這種民族文化的展現也具備更大的延展性，它促使觀眾激活個人記憶，引發自我生命體驗中有關民族文化的聯想與建構。

當然，音樂旅行類紀錄片離不開音樂，而民族音樂也是音樂旅行類紀錄片反復展現的重點對象。在《中國這么美》福建泉州一集中，蛙池樂隊特意了解了在2009年被評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泉州南音和專門演奏南音的獨特的橫抱式的南音琵琶以及它被賦予的歷史文化故事，此外紀錄片還介紹了泉州梨園戲。在云南建水一集中，歌手莫西子詩給大家詳細介紹了彝族樂器可西菊盧以及它被命名的緣由。在云南鳳羽一集中展現了獨特的打擊樂器霸王鞭，在甘肅一集中，三位歌手參加了西北地區最大規模的民間對歌大會“花兒會”，字幕也應景地介紹了“花兒會”的悠久歷史與舉辦傳統，張尕慫也介紹了他唱秦腔的表叔爺。此外，音樂旅行類紀錄片在表現音樂藝術的民族性方面，除了外化于表現形式，還加入了自然音響和傳統器樂的表演內容。激流的水、風吹的葉子、植物做成的樂器以及傳統民樂的人聲都在強調與生俱來的天然感。

值得注意的是，音樂旅行類紀錄片也有意完成歌手與地方民俗文化的結合。在甘肅“花兒會”中，張尕慫與李敬進的歌曲與民間音樂此起彼伏，互相交融，歌手與地方民眾互相合唱、對歌。在河南大南坡一集中，五條人樂隊進入河南大南坡，讓觀眾感受到了最普通也最具代表性的中國鄉村風貌，在“共振村聲”的舞臺上，五條人的搖滾樂也與村民的懷梆戲同臺演出，構建了流行音樂與傳統戲曲共通的話語空間，從而展現鄉村振興下“美麗經濟”的新發展理念。在這里，歌曲不僅是互相進行文化與思想交流的媒介，也是文化本身。

綜上，可以說，民族音樂旅行類紀錄片通過媒介融合建構了一種“音樂—鄉土—民族（民俗）文化”的敘事結構。在這個結構中，每一次對音樂與鄉土的播放都是對民族文化的展現與理解。而同樣的，這種結構也有效地將民族文化不斷整體化、具象化與立體化。

二、音樂的魔力：鄉村振興與鄉村美學重建

（一）構建情感共鳴，推動鄉村振興

鄉村旅游推動城鄉之間的雙向流動、促進經濟漸漸聯系的同時，也引起了文化的自覺的“連鎖反應”，[5]有助于重識鄉村文化價值、推進鄉土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實現鄉村文化振興。音樂旅行紀錄片在以音樂承載鄉土文化的同時，也注重對鄉村建設與鄉村振興的呈現，關注每一位致力于鄉村建設的志愿者。在《中國這么美》云南鳳羽一集中，低苦艾樂隊拜訪了隱居在“退步堂”的原《新周刊》創辦人、鄉創中國發起人封新城，聽他講述其裸辭工作、遠離城市，來到鄉村打造“地球頭等艙”的故事，并參加其組織的鳳羽白米豐收節。在河南大南坡一集中，跟隨五條人樂隊的旅行步伐，紀錄片也介紹了大南坡計劃總策劃、安徽大學副教授左靖致力于大南坡文創建設，組織供銷社、民宿等實體商業以此彰顯文化、推動經濟發展的故事。諸如此類的志愿者放棄城市豐厚的待遇，以一顆樸實之心帶動鄉村振興，而紀錄片對他們的頻繁記錄，也體現著錄制團隊對鄉村振興的真切關注。

此外，紀錄片也通過營造詩意氛圍來獲得觀眾情感共鳴的可能，進而推動觀眾對鄉村建設的關注與參與。時代日新月異的變化，不僅推動了社會高速發展的進程，同樣這種快節奏的生活方式也促使人們開始產生焦慮、緊張的情緒狀態。與此同時，中國的鄉村建設邁入新階段，中國是一個鄉土中國，鄉土傳遞著中國人共同的文化經驗與情感，越來越多的“上班族”希望在閑暇時來一場“出逃計劃”，遠離城市，體驗田園生活。音樂旅行紀錄片的出現成為了觀眾情緒表達的窗口，如何在高度同質化、娛樂化的音樂類影視作品中打造出溫度和深度并存的優秀作品，就需要實現觀眾與作品內在情感的貫通，以共情傳播的視角為音樂旅行紀錄片的發展提供新思路。[6]

《中國這么美》旨在通過音樂旅行這一形式，使受眾身心得以放松，傳達中國音樂美學及生命美學中原生態的特性，從而達到節目與受眾的共鳴、共情及共振。在福建政和這一集中，主創團隊帶觀眾領略了依山傍水、自給自足的高山生態文明，將流行樂曲與農耕文化碰撞結合，以期獲得感官的最佳體驗。生活在政和大山中的老宋和妻子楊聯花過著怡然自得的退休生活；民間書法家陳木金及妻子一生相濡以沫、不離不棄，反映了觀眾對于回歸田園，遠離城市喧囂的需求；小學教師葉相美因為熱愛回到家鄉，給人以追求夢想的勇氣。紀錄片中唯美的田園風光、奇特的旅途經歷以及動聽悅耳的音樂，這些豐富的元素恰好符合了觀眾希望得到精神慰藉、心靈放松的觀影需求。音樂旅行紀錄片為達到共情傳播的目的，構建了沉浸式的敘事空間，無論高山還是田野，都將嘉賓置于真實的土地上和人物關系中發生故事，從而激發觀眾潛在的共情心理。[7]

正是在不斷的共情中，鄉村振興理論的推動不僅體現在音樂旅行紀錄片本身的內容呈現，還體現在它的影響效果。特別的嘉賓和特別的旅行地共同向觀眾詮釋著生命的意義和生活的樂趣。對于青少年觀眾群體來說，是他們攀至黃山，行至西藏的代步工具；對于中老年群體來說，是他們洗掉疲倦、追憶時光的心靈驛站；對于大多數受眾來說，音樂旅行紀錄片帶領他們穿山過海，領略不一樣的中國。從某種程度上說，一部優秀的音樂旅行紀錄片也是一部鄉村建設與鄉村旅游的范式宣傳片，能結合名人推廣效應、音樂氛圍感染與鄉土文化呈現等多種方式激起觀眾對鄉土發展的關心與旅游鄉土的興趣，并落實在行動上。

（二）致力文化融合，重建鄉村美學

在中國古代傳統中，鄉村總是與自然與美并置在一起，在詩詞歌賦中，鄉村成為一個指代淡泊名利、思想高尚的精神符號，也是閑適幽靜、自然純真的景觀象征。“美起源于鄉村”，[8]特別是在近現代以來，城市不斷被現代化，城鄉對立愈加凸顯，鄉村一面被想看作落后、野蠻與愚昧的代名詞，一面又被想象為遠離物質與欲望的朝圣之地，成為“詩意地棲居”的理想去處。概言之，鄉村有其源遠流長的美學積淀，形成獨特的中國式鄉村美學。鄉村美學是形塑鄉村形態的一個大概念，是自然生長的美學樣式，具象化在“中鄉下民眾的生產生活方式、器具制作、人性人情、民風民俗、民間藝術中，以及與之相關的歷代文獻、典籍、詩詞歌賦中”。[9]作為一部鄉村旅游類節目，音樂旅行紀錄片展現了繁多的鄉村圖景與獨特的中國鄉村美學，正如《中國這么美》官方簡介所言：“通過尋找中國如世外桃源般的秘境，發現中國式生活美學”。《中國這么美》首先利用多種運鏡方式展現了各地鄉村城鎮的山水、建筑與街道，為其畫像；其次又具體地對鄉村民間藝術與手工業大量拍攝，例如福建政和老宋家中諸如菜籃、木馬椅等各類小巧精致的木制器具，云南建水的民間藝術家羅旭設計的蟻工坊，還有云南鳳羽的霸王鞭與香包；此外，還有各地村民采摘草藥、制作花茶、誦唱秦腔、表演懷梆戲的生活日常。不可否認，《中國這么美》在各種途徑上努力完成了其“發現中國式生活美學”的制片宗旨。

進一步，作為一部音樂類節目，音樂旅行紀錄片促進鄉村文化振興與發現鄉村美學的獨特路徑離不開音樂，可以說，正是通過音樂這一藝術載體，音樂旅行紀錄片不僅制造了新的敘事手法，同時也對鄉村美學進行重建與重釋。音樂旅行紀錄片的敘事結構，是音樂人走訪鄉村并通過音樂互動完成與鄉村鄉民的溝通，并完成作為外來者的音樂人與村民的身份確認。音樂旅行紀錄片的歌曲選擇直接與鄉村故事緊密聯系，音樂不僅打通了從城市世界歸來的音樂人與鄉村世界的壁壘，將兩個世界交織，同時也融合了城市現代音樂與鄉村藝術形式分別不同的敘事形式與美學路徑。在紀錄片中的音樂既有原有歌曲也有即興創作或改編，既有音樂人獨唱也有和村民合唱，既有普通話的歌曲也有方言歌曲。音樂類型的多元、嘉賓選擇的多樣、形式的創新使音樂旅行紀錄片得以面向更多的受眾。將中國的民族音樂、民族文化與隨遇而安的生命美學涵蓋其中，為國家形象的塑造、民族精神的詮釋提供了多元化的敘事和傳播視角。對于研究、記錄人們如何制作音樂的音樂民族志來說，民歌民樂作為不同民族歷史和精神文化的載體，其傳承與發展具有重要意義。[10]

正如前文所言，音樂人與地方民俗文化的結合一方面可以看作是民族文化的碰撞，另一方面同樣也可以看作是鄉村美學的翻新重建。系列紀錄片《千里江山萬里歌》帶領22位音樂人跨越456萬平方公里的山河，在廣袤大地上找尋創作靈感、汲取創作源泉，在最終的展演舞臺上進行實踐創新，實現傳統民樂與流行音樂的交匯，于山川湖海中享受視覺與聽覺的盛宴。在《尋路紅河》一集中，女子十二樂坊團長石娟為了使傳統民樂符合時代潮流而踏入云南紅河州，借用彝族、哈尼族等少數民族的傳統器樂，尋找中華民族精神的內核，使民樂以青春化的方式再次進入大眾視野。與此相同的還有《聽這里是貴州》和《不老鄉音》都是走訪中國少數民族居住地區，尋找具有地域特色的傳統民歌民樂，體現中華民族文化與藝術的傳承與發展。中國許多古老的少數民族都有其獨特的方言形式，依靠口頭傳唱的方式記錄他們的歷史、生活、文化、祝福等內容。《邊走邊唱》中來自藏族的歌手丁真就以《德吉》一首歌曲將美好的祝福送給世界。這類在固定場合進行表演的儀式音樂一般都具有維系集體記憶的作用，它們強化了該民族的族群認同感，保留了獨屬于這個民族長期發展以來的歷史記憶。[11]

與民族音樂活態化傳承的影像一起被記錄下來的還有當代流行音樂，它們折射了這個時代人們的精神及審美需求，同樣代表了當下的流行文化，為音樂影像志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邊走邊唱》中的寶石Gem以說唱的形式展現了野蠻生長的、具有力量感的東北力量，一曲《送情郎·冬雪》打破過往說唱只采用西洋樂器伴奏的限制，將中國鼓、嗩吶等民族器樂貫穿其中，呈現了具有民族特色的表演舞臺，同時唱響了“老舅”作為東北人對于家鄉的思念及熱愛。站在真實的大地之上表達自己情感的音樂人還有去往山西鄉寧的趙照，他的一首《人生大事》記錄了小鎮里居民的堅守、喜悅和分離，一首《當你老了》成為中國農村與葉芝故鄉愛爾蘭相連的紐帶。他們始終認為音樂的創作來源于土地，來源于生活本身。因此，音樂旅行紀錄片中出現的說唱、民謠甚至于搖滾樂都被打上了時代的標簽，影像的記錄使觀眾對于音樂的理解更加深刻，成為人們了解這段文化記憶的生動注釋。

諸如此類的音樂融合與配合故事的呈現促使音樂在音樂人的鄉土旅游中被賦予鄉土獨特的地域風貌與民族氣息，而鄉土文化也在鄉土旅游的音樂演奏中重新激發活力，在音樂中實現文化的融合與民族的交流。由此，音樂與鄉村相互闡釋、賦意，從而完成對鄉村美學的更新與重建。

需要補充的是，對于推進鄉村振興與重建鄉村美學的方式，音樂人與志愿者也有自己的思考。在他們看來，鄉村建設并不是將鄉村城市化，而是從鄉村出發，結合鄉村進行鄉村振興。正如音樂人的音樂進入鄉村的路徑是融入，是與民間藝術形式的互動而不是取代，鄉村振興與鄉村美學重建也要順應鄉村的自然生長，滿足鄉村的自然特征。諸如《中國這么美》《邊走邊唱》一類的民族音樂旅行紀錄片都強調鄉村之所以為鄉村的本質屬性，制片團隊與音樂人對鄉村美學的發現與重建，不是旨在重新創造一種美學形態，而是將鄉村原本的美用新的介質與形式敘事表現出來，成為新的符號。

三、結語

民族音樂旅行紀錄片的出現彌補了紀錄片市場該類型的空白，它的審美價值、精神價值以及時代價值遠遠大于其娛樂性，鄉村旅游、音樂交流與媒介融合的特殊模式也為提升農村精神文明、鄉村文化景觀保護、推動傳統村落復興提供重要方式，[12]很好地促進鄉村社會振興。越來越多的音樂旅行紀錄片開始與時俱進，尋找新的發展態勢，積極與新媒體平臺進行聯動，充分發揮雙方優勢，深入挖掘民族文化、民族精神和時代特色。盡管如此，一些音樂旅行紀錄片在借助“綜藝化”的敘事模式時，更注重形式上的創新，而忽略了文化內涵方面的挖掘，以至于紀錄片打造的美好幻象中缺少了對于現實問題的反思，這種走馬觀花式的記錄類似于“快餐文化”，難以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在之后的創作過程中，會有更多形式的影片出現，豐富我國的紀錄片市場，但是如何兼具內容與形式是音樂旅行紀錄片未來亟待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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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7-22 責任編輯：賈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