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捷
(閩南師范大學閩南文化研究院,福建漳州 363000)
由于朝廷對于地方社會治理的需要,陳元光作為開漳治漳的唐代將軍屢受敕封,進而發展成為福建民間信仰系統中的“開漳圣王”,具有了多重文化價值。隨著海內外閩南華人的遷移,開漳圣王具有了新的文化內涵。開漳圣王文化是中原文化與閩南文化相互融合,并結合閩南族群海洋活動發展而成的結晶。總結百年來的開漳圣王文化研究,來自政治、地理、歷史、文學和宗教等不同領域的學者以陳元光文化溯源、開漳圣王信仰及與之相關的文學內容為重心展開熱烈的討論,并根據不同的文獻材料,從各自的視角分別闡述,甚至曾就同一問題引發多次20 世紀20 年代以來陳元光相關研究,對四個時期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的狀況、內容及特點進行梳理,試圖探尋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的更多可能。
開漳將士的事跡雖然在正史之中并無記載,但流傳于閩南民間傳說、歌謠、方志、族譜及文學作品之中,如《朝野僉載》《元和姓纂》《武溪集》《寶佑仙溪志》《北溪大全集》《朱熹集》《輿地紀勝》《宋會要輯稿》《(弘治)八閩通志》《(正德)漳州府志》《(嘉靖)龍溪縣志》《閩書》《(康熙)漳浦縣志》等。這些豐富的文史材料成為學者們研究開漳圣王文化的重要資源。
開漳圣王陳元光的文化研究要從中國民俗學運動說起。1926年成立于廈大的風俗調查會對閩南民俗文化展開了一系列搜集、整理與研究,其中重要成員林語堂于1928 年通過對閩南民間文化的調查,發表了《平閩十八洞所載的古跡》[1]一文。該文引發了許多值得思考的議題,如《平閩十八洞》起于何時,故事主角的實際身份,等等。其學生葉國慶在1932 年完成的碩士學位論文《平閩十八洞研究》[2]中,從版本、地名、人物、內容、體裁、故事演變等角度,觀“史實與傳說其間之關系若何”,首次直接肯定了《平閩全傳》與陳氏父子平閩的關系。之后葉國慶在1945 年撰寫了《再論楊文廣平閩》,其中對衛聚賢所說的“宋代確有西南夷楊文廣平閩”一事和“閩乃指西南夷中的閩,洞是西南夷中的洞”進行探究。通過史料分析,葉國慶再次主張“《平閩傳》是影射唐陳元光平定福建三十六寨的事。楊文廣的將佐李伯苗、馬殷即是指陳元光的將佐李伯瑤、馬仁,文廣殺閩王藍鳳高,即是指陳家將殺閩王藍奉高,而十八洞乃是影射三十六寨的”。[3]張先清認為葉國慶的研究是迄今為止從傳說與歷史角度探討《平閩十八洞》最為深入的一項研究。[4]在“古史辨”學派的影響下,林語堂、葉國慶師徒二人將主流趨勢與地域特色相結合,利用文史互證的方法,以民間傳說《平閩十八洞》來探索陳元光開漳史的真實性,對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產生了開創性的意義。隨著民俗學研究中心的轉移,閩南開漳圣王文化研究之火逐漸減弱。研究者由高等學府學者轉向了地方文史工作者,其中林釗[5]等人發表了具有參考價值的作品。
20 世紀前半葉是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的第一階段,以《平閩十八洞》為主的文史研究是這時期的主要特征。在這個階段,雖然開漳圣王文化研究局限于民俗學運動之中,沒有得到更加充分的探究,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它從一開始就體現了多學科的性質,為后續研究的發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經過數十年的開漳圣王文化梳理,1990年,首屆“陳元光與漳州開發國際學術研討會”在福建漳州召開。海內外眾多知名學者和漳州本地的文史工作者參與其中,并以陳元光開漳的歷史貢獻和籍貫身世為主要內容進行研討。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有組織的陳元光學術研討會,為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的大發展提供了有力的保障。在二十世紀改革開放后,開漳圣王文化研究進入了發軔期,主要有以下三個研究方向。
(一)陳元光的歷史貢獻。其特點是從政治、軍事、文化等不同角度論述陳元光對閩南地區開發的影響,梳理陳元光平閩安獠、開漳治漳的一系列措施,從而在唐代大背景中對其進行整體性評價。在研究之初,有部分學者認為陳元光是為了地主階級的利益,使用武力壓迫手段征討“蠻獠”。湯漳平于1983 年以《論陳元光的歷史地位和影響》一文首次正面評價了陳元光積極開發閩南地區,并間接影響了臺灣地區的發展的歷史性貢獻。[6]后陳元煦[7]、盧繼定[8]、陳桂炳[9]、俞兆鵬[10]等人以發展性視野評述了陳元光為了維護地方安穩、開展地方建設、推動地方發展而做的貢獻,總體而言他的一生是功大于過的。在這些討論基礎上,學者在對陳元光開漳治漳的積極影響上已形成共識,認同唐初以陳政、陳元光為首的中原移民入閩對閩南地區社會經濟的發展和閩南文化的初步形成起到了正面推動作用。
(二)陳元光的籍貫與《龍湖集》真偽考辨。有學者在研究陳元光歷史貢獻之時,關注到地方史志資料中對陳元光籍貫所書的差異。然而開漳一族遷移路線復雜、動態難辨真假,又因史料撰寫者出于對中原文化的認同和對開漳圣王的敬畏,偽造、假托、訛傳與歷史真象并存于紛雜的志書和族譜之中,帶給研究者巨大的困難。因此,各地學者就自身所引資料出發,對陳元光的籍貫進行了一番詳盡的梳理并開啟了長達數十年的討論,分別有固始人、揭陽人、河東人、潢川人四種說法。陳元光的籍貫在明清閩豫方志、何喬遠《閩書》、潁川陳氏開漳族譜中多明確記載為光州固始人。謝建中將固始實地考證、民間傳說梳理與史志材料分析相結合,推斷陳元光為固始人一說確為準確。[11]但是謝重光于1991年以現存史料和歷史環境之間的矛盾和疑點說明陳元光實為嶺南首領,來自光州固始之說為偽托和虛構[12],將陳元光的籍貫梳理為“陳元光先世為河東人,但從祖父一代起即已居于潮州,為廣東揭陽人”。[13]并與楊際平先生對相關譜、志進行了多角度的辨偽,以唐代張鷟的《朝野僉載》、陳元光僚佐丁儒后人《白石丁氏古譜》、明隆慶刻本《潮陽縣志》、明萬歷刻本《粵大記》、清順治刻本《潮州府志》等為據,指出陳元光先世來自河東,落籍嶺南。[14]而貝聞喜于1991 年以清代順治、乾隆、光緒三部《光州志》為據指出雖陳元光自其祖父陳洪始就立籍古揭陽的貴人村,自父陳政始子孫世代定居于古揭陽轄屬的云霄、潮州,但是他的原籍是河南潢川縣。[15]自2016 年“第三屆海峽兩岸陳元光文化論壇”以來,地方志研究者對于陳元光籍貫辨析之討論愈發頻繁。根據學界目前研究成果,“陳元光原屬河東郡人”一說是據明代以前的文獻資料考證得出的結論。后明清族譜的修撰影響了地方史志文獻的編寫,從而出現了陳元光是“固始人”“揭陽人”等說法。
在籍貫之爭中,《龍湖集》之真偽考辨因與陳元光生平的密切聯系而成為學者們重視的另一個議題。謝重光在《<龍湖集>的真偽與陳元光的家世和生平》一文中通過史料論證《龍湖集》中地名、人物、職官、名物、制度、犯諱等謬誤,指出《龍湖集》是陳氏子孫中無識好事之徒為了增加祖先的光榮而掇拾訛傳或擅自偽造出來的。除了《龍湖集》的文本內容,謝重光還依據陳氏族譜的演變過程還原出偽作產生的歷史脈絡,并指明陳元光籍貫為固始一說有誤。[16]此文發表之后,史學界反應頗為激烈。張耀堂[17]、歐潭生[18]表示質疑,認為他所羅列的《龍湖集》中所謂“紕繆”有很多經不起推敲的地方。對此,謝重光對《龍湖集》做進一步考察,指出反對者舉出的種種理由并不能開脫嚴重犯諱問題。從整體上來說,《龍湖集》是晚近之人(大體上可推定為清末民初)杜撰而托名陳元光的偽托之作,至于其中是否存在幾首真作有待進一步深研。[19]楊際平則從“龍湖”地名、詩作內容所涉及的軍事斗爭、避諱問題等證明所謂《龍湖集》并非陳元光所作,且認為《龍湖集》校注者考證《龍湖集》為陳元光唐代佚詩的論據均是辨《龍湖集》之偽的有力佐證[20]。作為文、史價值并存的一部作品,《龍湖集》表達了寫作者的思想情操和審美趣味,其文學性也得到了學者們的關注。何池[21]、翁奕波[22]從文學作品鑒賞的角度,分析陳元光詩歌的獨特藝術風格,指出陳元光以其文韜武略的內在氣質,溶融了南北詩歌的藝術特點,其字里行間充斥著平蠻征戰、宣威教化、造福一方的豪情壯志。由此觀之,《龍湖集》的內容映襯著開漳背景之下的社會變遷與民風民俗,其作者身份的考究并不影響它成為開漳圣王文化研究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三)開漳圣王文化與人類學、宗教學。二十世紀60、70 年代人類學派在臺灣進行田野工作時,焦大衛[23]等國外學者已經留意到宗教信仰與實踐對于臺灣家庭、社會結構及變遷的影響。二十世紀90年代,許金頂[24]、張文綺[26]、林國平[26]將開漳圣王文化從文學、歷史學的學科范圍延伸至宗教學、人類學,以民間信仰與地域社會、族群關系為焦點,剖析陳元光由祖先英雄演化為地方區域神明的歷史過程,研究亦祖亦神的開漳圣王在開發閩南、建設臺灣的過程中發揮的作用。陳元煦[27]、李亦園[28]以民族學視角分析“楊文廣平閩十八洞”故事與少數族群的內在關聯,證明了閩南族群形成過程中陳元光父子開漳的重要作用,對探究開漳文化中的少數民族史產生了具有影響力的貢獻。
總體而言,在研究成果方面,早期學者產出作品側重于史學方面的探討,后期轉入探究開漳圣王文化與族群文化之間的聯系,關注人類學視野下的開漳圣王文化。在研究方法上,學者們以文史研究為主,并已經逐漸走向跨學科與交叉學科的考證研究,試圖把握人類學、宗教學、民族學等多類學科視野。此外,1991年建立的泉州學研究會也關注到開漳圣王,并出版了涉及其研究的論著,如《<平閩十八洞>及其研究》[29]《泉州學散論》[30]等。圍繞唐代陳元光產生的漳州的社會變遷、文化發展、政治觀念等事項,如開漳圣王信仰、閩南文化的形成、開漳史等仍有很大研究價值。
自2001 年始,海峽兩岸閩南文化研討會和閩南文化學術研討會由福建省炎黃文化研究會、海峽兩岸著名專家學者、學術團體和其他機構共同承辦,每屆研討主題因時制宜,舉辦場地涵蓋閩臺,產出了《論閩南文化:第三屆閩南文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守望與傳承:第四屆海峽兩岸閩南文化學術研討會》《閩南文化新探:第六屆海峽兩岸閩南文化學術研討會》等一系列論文集。與會學者主要從陳元光思想、開漳文化與閩南文化的關系、開漳圣王信仰的傳播等方面進行研究,逐漸賦予了開漳圣王文化研究重振閩南地方文化的學術價值和重溫兩岸精神文化聯系的現實意義。
會議精神也影響到了閩南文化輻射圈之中的其他學者,他們對開漳圣王文化進行了多學科多維度的探討。黃亞惠、何池指出陳元光通過以“仁政”為核心的儒家思想和以“霸術”為核心的法家思想安邊治漳,由此翻開了漳州文明史的第一頁。[31]陳漢洲[32]、徐曉望[33]、許晶[34]、李志堅[35]等學者從地區開發、民族融合等維度指出“陳元光開漳是福建開發史上的重要轉折點”。孫煒[36]、陳思[37]、吳宇軒[38]在民間信仰層面指出,陳元光的形象經歷了人—王—圣—神的變遷,其中王權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朝廷通過敕封陳元光為地方神靈,將“忠義”等儒家觀念賦于神靈封號中,從而實現地方教化。這一過程體現了國家與地方社會的互動。總而論之,開漳圣王信仰是源于陳政、陳元光父子艱辛而偉烈的開漳創業歷史,進而在海外漳籍同胞創業史上,開漳圣王的民俗文化光環逐漸演繹為民族情感。[39]正如林殿閣[40]、周曉紅[41]所說,開漳圣王文化的內涵是以開漳治州文化、民間信仰文化、尋根文化為主要特征。由此,我們可以窺探到開漳圣王文化是以親緣和神緣為主要橋梁,鄉族性移民到海外的信眾以廟宇為媒介展開宗族聯系和宗教活動。黃偉民認為陳元光是由家族、宗族向利益族群擴散,進而演化成為區域性共祭的家族性民間信仰神祇,因而在海峽兩岸關系上,開漳圣王信仰表現出移民對故土和祖先的認同。[42]換言之,開漳圣王陳元光就是維系海峽兩岸“五緣”的重要歷史文化人物。鄭鏞[43]、李喬[44]、周建昌[45]則將陳元光開漳治漳的實踐活動與中原文化的南傳相結合,指出中原文化在閩南文化的形成過程中產生了重要影響。從文化傳播的角度看,開漳圣王文化是中原文化與邊陲文化、閩南文化與臺灣文化之間聯系的表征。李少園從開漳文化背景下產生的民間通俗小說《平閩十八洞》與漢越族群互動的聯系出發,為今天各民族的互動留下了思考的空間和有益的啟迪[46]。鐘建華從陳政父子開漳與王氏兄弟開閩對比入手,指出中州和閩南在政治、文化、血緣方面緊密相連。[47]
2006年,新加坡保赤宮建宮130周年暨首屆國際開漳圣王文化聯誼大會隆重舉行,集結了國內外諸多學者、宗親會參與,明確希望開漳圣王文化是推動海峽兩岸關系發展、加強亞太地區華人經濟文化交流、建立超國界的地區性文化圈的的重要文化渠道。2010年,作為第三屆國際開漳圣王聯誼會的重要組成部分,開漳圣王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在漳州市舉辦,來自北京、河南、福建、廣東、臺灣與東南亞的學者共60余人出席了本次會議。[48]跨越二十年,與1990 年在漳州舉辦的“陳元光與漳州開發國際學術研討會”相比,本次會議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由偏重開漳文史的探討進而注重開漳圣王文化的傳播與交流,體現出開漳圣王文化研究內容的深化。
除此之外,福建民間文學工作者曾在1986~1997 年完成了民間文學三套集成之“故事集成”。該集成將福建民間傳說獨立分類,如《云霄卷》中直接將“開漳傳說”作為單獨的一章,甚至位于開篇,顯示出開漳圣王在本土文化記憶中的重要地位。這些開漳傳說往往涉及陳元光平寇戰功、開漳偉業、治漳功績、成神顯靈等事件,并將其具體化、形象化,甚至靈異化。在此基礎上,學者嘗試從開漳圣王傳說觀照陳元光生平、開漳圣王信仰、閩南族群文化,包括蘇永前(2011)[49]、張先清(2012)[50]、溫春香(2014)[51]、梁丹(2015)[52]、劉濤(2018)[53]、羅偉芳(2019)[54]等。其中,蘇永前以文化人類學視角將“開漳”傳說敘事作為閩南地區漢民族“集體記憶”不斷追加的結果,因此顯示出閩南族群對自我的圣化、神化與對他者的非人化與妖魔化的集體想象。溫春香通過文獻梳理,發現陳元光傳說的構建反映了本地土著借機將之前的歷史蠻荒化,并以一位中華圣人來代言自己文化的過程。由此觀之,開漳圣王傳說的敘事模式取決于創作主體的文化素養和心理傾向。文化素養影響了他們對開漳圣王傳說內容的邏輯設置,心理傾向影響了他們對開漳圣王形象的審美偏好。從這一角度出發,我們可知探究陳元光在族群敘事中所具有的象征意義及不同族群文化相互碰撞、相互接受、相互融合的過程也是研究開漳圣王傳說是一項任務。
21世紀初,隨著國內外各類學術研討會的蓬勃開展,開漳圣王文化研究迎來了繁榮期。在這個階段,學者充分利用實踐成果,將開漳圣王傳說、開漳圣王廟宇與開漳圣王文化相聯系,探尋碎片化的開漳圣王文化元素背后的邏輯系統。和以往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相比,繁榮期的開漳圣王文化研究呈現出連續性和組織性,表現為國內外學者互動更為頻繁、研究內容的深度和廣度較之以往不斷延伸、產出作品的學科視野擴展到更大的范圍。研究者越來越強調開漳圣王文化研究在海峽兩岸、海外華僑交往與合作中的重要文化地位,展現出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的新面貌。
從20世紀開始,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經歷了近一個世紀的研討,其研究范圍逐漸定位于閩南、臺灣、河南及海外馬來西亞、新加坡等與開漳家族、開漳圣王信眾具有直接或間接聯系的區域之中。研究范圍的定形雖然有利于研究的專項化,但是也存在著資源傳播受到地域局限的問題。
2012年閩南師范大學閩南文化研究院于漳州成立,下設《閩臺文化交流》編輯部、東南海疆文化研究所、閩南方言文化研究所、閩南民間信仰研究所、閩南家族文化研究所等。其中許多學者關注到閩南民間信仰中開漳圣王的歷史文化地位,在《東南學術》《閩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閩臺文化交流》等期刊發表了研究成果,具有切實的貢獻。研究院在2016 年與漳浦縣政府、漳州市歷史學會共同召開“開漳圣王文化學術論壇”,深度挖掘開漳圣王文化對美好漳州建設、兩岸文化交流的現實意義,會后精選32篇匯編為《開漳圣王文化研究》[55]一書予以出版,較全面地反映了近年來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的成果。鄭鏞首次明確開漳圣王信仰體系是以開漳圣王為核心,以其父陳政將軍及配偶、其子珦、其女懷玉等為輔助,以許天正、李伯瑤、馬仁、沈世紀等主要部將為拱衛的神系。在廟宇配置中,民眾常增設儒釋道文化影響下融入民間信仰體系之中的大小神靈,如土地公、神農像等。[56]蔡惠茹通過分析陳元光神將的增加和明清漳州開漳圣王祠廟的分布,指出明清漳州地區的開漳圣王信仰在宋元的基礎上得到進一步發展,影響深度與廣度大大超過前代。[57]在“開漳圣王”神格逐漸升級的史料考證基礎上,王建紅認為塑造這一沿時間序列持續強化的威權神祇形象的深層推手是王朝政治。[58]隨著時代的發展,當代開漳圣王信仰文化的發展已經脫離了封建統治的政治性,王琛發指出如今的開漳圣王信仰是架構在人們相信神圣能對生者感應和護佑的信念之上的。[59]1300 多年來,開漳圣王信仰跨越古今、連通海內外,在部分地區已經逐漸淪為普通神靈。鐘建華與湯漳平認為開漳圣王能夠在漳州清晰穩定地延續至今,離不開開漳圣王及其部屬的偉大功績、傳衍至今遍布漳州的后裔血脈以及閩南閉塞的地理環境外加傳統環境賦予民間信仰寬松的發展空間等因素。[60]2014 年第一屆海峽兩岸(廈門)陳元光文化論壇由2000 年成立的廈門市陳元光學術研究會主辦,之后約一年舉辦一次,成為研究陳元光文化的另一重要基地。會中不乏看到湯毓賢、郭聯志、陳國太、江智猛等地方文史工作者的身影,他們從實地考察、史料分析、政策解讀等方面入手,發掘開漳圣王文化對賡續地方文脈的時代價值。
在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的進程中,我們必定需要提及開漳圣王宮廟和宗親會在其中的貢獻。福建省云霄縣燕翼宮、漳浦縣威惠廟、新加坡保赤宮等宮廟以弘揚開漳圣王文化、維系海內外華人情感為己任,通過與政府單位、學術機構的合作開展活動、舉辦會議、出版文集。作為開漳祖廟,燕翼宮以與時俱進地傳承與建設文化祖根為宗旨,于2022年舉辦“陳元光文化與中華文明傳播學術研討會”,近百位與會專家學者就“陳元光精神傳承與中華文化傳播”主題進行深度交流研討。漳浦縣威惠廟在漳浦陳元光文化研究會、漳浦縣政協學習與文史委、漳浦縣威惠廟管理委員會等單位的支持下,陸續形成了《漳浦威惠廟與開漳圣王文化》《漳浦威惠廟?開漳歷史紀念館資料匯編》等。新加坡保赤宮是國際開漳圣王文化聯誼大會的主辦單位,以開漳圣王為紐帶,在建宮紀念、信俗儀式等活動中成為搭建海內外華人華僑溝通感情、加強合作的良好平臺。同樣,福建漳州陳氏宗親、金門陳氏宗親、河南省潢川縣(光州)根親、馬來西亞柔佛潁川陳氏公會等海內外宗親會也積極參與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發揮著促進社會結構互動、推動民間交往、維系情感交流等不可忽視的作用。
概而論之,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目前處于第四階段,呈現出以高校、宮廟和宗親會為研究據點的多元發展態勢。開漳圣王文化研究雖然更深入地融合了多學科的研究方法,但是似乎已經進入了一個固化的范圍,遇到了某種意義上的學術發展瓶頸。如何在當下文化環境中重新尋找新的突破點成為學界亟需關注的重要問題。
通過以上回顧,一個世紀以來的開漳圣王文化研究在多方面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從研究內容上看,學者主要從多角度研究開漳圣王的開漳史、成神史和信仰史三方面,諸如陳元光的開漳治漳歷史、陳元光的敕封過程、開漳圣王信仰的傳播與開漳家族淵源等等。但是開漳圣王文化的專題研究仍然存在著發展不平衡的現實情況,如在開漳圣王相關民間文學、開漳圣王信俗的藝術表現等方面還比較薄弱。從研究資料上看,學者在利用地方志、文集、族譜等文獻的基礎上,同時對地方檔案和各類民間文學加以搜集和整理,挖掘出新的佐證材料,展開新的時空視野,為更深入探討開漳圣王文化提供更多的可能。開漳圣王文化研究雖然處于欣欣向榮的大好局面,但是內容的趨同是不可忽視的問題。部分研究成果局限于固有結論和使用普遍存在的地方資料,缺少創新與現實參照,不利于研究的深入與發展。從研究方法上看,學者已經在早期古史辨的方法之外,增添了文化史、人類學、民族學、藝術學等學科方法進行研究。在跨學科與交叉學科方法的使用中,理念的定位是研究開始的第一步。因此學科方法需要結合現實需要和研究目標進行合理的疊用。
展望接下來的開漳圣王文化研究,主要有三方面的發展趨勢。首先以多重視角看待開漳圣王文化,注重多學科互動、融合以提升研究的創新能力。比如運用人類學、民族學、民俗學、歷史學、文學等多學科方法來研究“舊問題”,有助于打破思考局限和推動問題的延伸。其次,開漳圣王文化的延續是通過對自身歷史的回憶,鞏固群體確認自己身份認同的過程。我們更需要關注開漳圣王文化與族群記憶、歷史記憶的連結,闡釋基于事實的開漳史被轉化為回憶中的開漳傳說的變化緣由,探尋文化深層中開漳圣王信仰是如何促成閩南集體成員思考和行為的。最后,吸取以往研究的經驗教訓,我們需要更充分地挖掘和理解史料,形成系統化的研究。作為閩南區域文化組成部分的開漳圣王文化,只有保持著與其他類型文化對比的嘗試,才能促使研究者更深入地理解文化內涵和特質。在新時代中,開漳圣王文化研究立意應朝著更廣、更深、更新的角度發展,追求實現文化層面的兩岸心靈契合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