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娟 程宏偉
(1.成都大學商學院,四川 成都 610106; 2.四川大學商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
近年來,中國外部環境更趨復雜和嚴峻,經濟發展面臨內需收縮、供給沖擊與預期轉弱三重壓力。在此大環境下,更多企業交易費用上升,經營業績下滑,附加于經營業績之上的企業稅負,更加觸及到企業生存和發展的痛點。為此,一系列以減稅降費為目標的稅收政策加速落地,旨在降低企業負擔,改善企業經營業績。然而,減稅降費的“減”只是方法,通過減稅降費釋放企業活力,促進經濟產出和企業業績的“增”才是目的[1-2]。因此,減稅降費等稅收政策應當全面把握稅收與稅源,即經濟產出和企業業績之間增減變動的動態關系。理論上,稅收相對稅源變動應當具有彈性,有序聯動。然而,1994年分稅制改革以后,我國稅收收入呈現出明顯的超GDP增長現象[3],該現象本質上是宏觀層面的稅收與稅源聯動失序,這導致我國宏觀稅負連續多年呈上升趨勢。從微觀層面來看,近年來,學術界發現企業稅收與企業業績同樣并非完全聯動,而是表現出“向上容易向下難”的粘性現象。企業稅負粘性導致經濟上行期企業稅負相對較輕,而經濟下行期稅負痛感更重[4],這不僅不利于企業的逆周期調整,還會降低企業未來經營績效,削弱企業可持續發展能力[5-7],影響企業長期價值[8],甚至還削弱企業對減稅降費的實際獲得感[9],反作用于地區產業結構升級[10],影響國家稅收政策調整的有效性。同時,微觀層面的稅收稅源聯動失序必然傳導為宏觀層面的稅收稅源聯動失序,影響國家通過稅收手段調控市場資源配置的整體效應和效果。因此,經濟下行期,為了更好的實現減稅降費等稅收政策惠企、活企,提高微觀主體資源配置效率,增強整體經濟動能的目標[11],在理論和實證層面需進一步厘清稅收制度和政策作用于企業資源配置行為的機制以及具體表現,明確稅收制度約束下,企業資源配置行為與企業稅負變動粘性之間的內在關系。
針對企業稅負粘性的形成原因和影響因素,現有研究大多關注外部層面的影響,主要包括稅收征管[5,12-14]、稅制結構[15-16]、地方稅收競爭[17]和地方財政壓力[7]以及外部經濟政策影響[18]等視角,較少文獻基于稅收制度與企業行為耦合的雙重視角剖析企業稅負粘性的形成機理,并從微觀角度考察稅收制度約束下企業自身資源配置行為對企業稅負粘性的引致效應。作為價值創造的原動力,企業資源配置行為是企業業績產出和國家稅收收入的基本來源,是國家宏微觀經濟調控的基本內容。稅收調控理論認為,稅收在國家資源配置邏輯下,通過制度優勢修正市場主體資源配置缺陷,實現國家治理整體效應、大局效應[19]。稅收約束是政府通過稅收調控企業資源配置行為的重要手段。根據科斯的思想,企業的存在可以節約交易費用,有利于提高市場整體的資源配置效率。但在失范經濟中,企業家及管理層有動機有條件通過高管腐敗、權利尋租等行為[20-21]支付超額管理費用獲取私人收益或者短期超額回報,導致資源次優配置[22]。已有研究發現,盡管支付超額管理費用可能為企業帶來短期回報[23],但長期來講,支付超額管理費用不利于企業長期業績的改善,還會削弱企業價值,對經濟發展產生負面影響[24-26]。因此,我國稅收制度對企業支付超額管理費用行為予以約束,企業所得稅稅法對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限制性扣除規定,則是稅收制度約束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具體表現。然而,已有關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研究,很少考慮稅收約束這一制度因素,更未識別稅收制度約束下企業支付超額管理費用行為對企業所得稅以及業績變動影響的非一致性,導致學術界和實務界對企業超額管理費用通過影響企業稅收負擔從而影響企業價值的內在機制認識不足。因此,在經濟下行期,企業交易費用上升、經營業績下滑以及稅負痛感增強三重壓力交織疊加,企業支付超額管理費用行為是否以及如何影響企業所得稅與企業業績產出的聯動關系,并進而導致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異化,依然有待深入探討。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體現在以下方面:第一,拓展和豐富了企業稅負粘性形成原因和影響因素的研究。現有研究企業稅負粘性形成原因和影響因素的文獻,不僅缺乏形成機理分析,且研究視角基本停留在外部層面,較少考慮微觀主體自身資源配置行為對企業稅負粘性的引致效應。本文研究以稅收制度約束與企業行為耦合視角,剖析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形成機理,以企業支付超額管理費用這一具體行為探討企業自身資源配置行為對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影響,不僅能有效拓展和豐富這一領域的研究,也可為后續研究提供較為清晰的理論框架和影響機制。第二,將稅收約束這一重要稅收調控手段引入企業資源配置行為與企業稅負結果關系的相關文獻中。現有關于企業支付超額管理費用等資源配置行為如何影響企業稅負的文獻,很少考慮稅收制度的微觀調控功能。本文將所得稅稅收制度約束、企業資源配置行為與稅負結果統合在一個框架下進行研究,以期厘清所得稅稅收制度約束下,企業自身資源配置行為對企業所得稅與會計利潤聯動規律及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的影響,不僅為解讀稅收制度與企業行為協同關系以及稅收政策調整效果提供新視角,也揭示了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導致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異化的內在機制,拓展了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經濟后果研究。最后,本文研究對于政府優化稅收制度和減稅降費政策具有一定參考價值。在經濟下行期,企業業績下滑時,稅負粘性進一步增加企業財務不可持續風險[6]。本文研究發現,企業支付超額管理費用這一資源配置低效行為引致所得稅稅負粘性,表明我國稅收制度改革和政策優化的核心應是使微觀企業提高資源配置效率以及推動稅收制度與企業行為的有效協同,促進國家財政和企業財務雙重可持續。
稅收約束是稅收微觀調控的重要機制,指國家通過稅收制度約束和修正企業資源的配置行為,從而促進企業提高資源配置效率。稅收雖立足于宏觀層次,但直接作用于微觀領域,并對微觀主體資源配置行為進行調控和治理[27],促進稅收效率和公平。因此,稅收微觀調控是稅收制度的底層邏輯。我國企業所得稅稅法制度中蘊含了豐富的稅收約束思想,其中所得稅稅前扣除制度中的稅收約束邏輯體現尤為明顯和深刻[28]。我國《企業所得稅稅前扣除辦法》中明確提出的稅前扣除“相關性”和“合理性”原則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所得稅法》第八條規定,企業實際發生的與取得收入有關的、合理的支出,準予在計算應納稅所得額時扣除,都體現了以稅收約束為基本作用機制的稅收微觀調控邏輯。具體邏輯為,企業發生的與生產經營不相關或者不合理的支出,是企業資源錯配或低效率配置表現,不符合稅收效率和稅收公平的稅收微觀調控目標。因此,稅法通過限額扣除或不可扣除的方式對企業非相關非合理的支出行為進行約束和調控。
企業超額管理費用指超過企業正常組織與管理生產經營活動的交易費用,如高于正常水平的業務招待費、差旅費和通訊費等[29],是企業管理和公司治理效率不足的表現[30]。企業超額管理費用不僅增加企業自身壓力,還導致企業稀缺資源集中在非生產領域,對R&D投資等生產性活動產生擠出效應,抑制企業創新,損害企業長期業績及社會整體績效[29],不利于企業和國家整體經濟的發展[31]。因此,稅收制度對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稅前扣除予以約束和限制。圖1展示了稅收制度約束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基本邏輯、制度和可能結果。企業發生超額管理費用,不僅表明企業配置資源的效率較低,還是企業過度占用稀缺資源的表現,既違背稅收效率原則,也違背稅收公平原則。此時,稅收發揮微觀調控功能,通過限制或禁止超額管理費用稅前扣除的方式引導企業提高資源配置效率,降低超額管理費用,促進稅收調控目標的實現。因此,我國企業所得稅制度對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限制性扣除規定,體現了稅收對企業支付超額管理費用行為的約束和調控。同時稅收約束機制下,由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稅前扣除受到限制,產生約束性稅會差異,可能降低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變動的敏感度,增強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異化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這是本文研究的基本邏輯。

圖1 稅收約束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邏輯、制度和可能結果
1.稅收約束下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形成機理分析
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是所得稅納稅支出與會計利潤的非對稱變動關系。稅會差異是所得稅納稅支出與會計利潤非線性變動的前提,是洞察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形成機理的切入點[9,28]。根據前文理論分析,當企業行為受到稅收約束時,由于限制稅前扣除等稅收約束機制,導致企業應納稅所得額大于會計利潤,產生約束性稅會差異,約束性稅會差異用YBTD表示。因此,企業應納稅所得額和所得稅具體表示為
PT=PBT+YBTD
(1)
ITAX=PT×t=(PBT+YBTD)×t
(2)
其中,PBT為企業稅前會計利潤,PT為企業應納稅所得額,t為所得稅稅率,ITAX為企業當期所得稅納稅支出。所得稅稅負粘性指企業會計利潤下降時,所得稅下降幅度低于會計利潤同比上升時,所得稅上升的幅度[5,9]。具體的,企業業績增減變動時,所得稅變動額與會計利潤變動額的比值分別表示為
S1=(PBT+YBTD-PBT1-YBTD1)×t/(PBT-PBT1)
(3)
S2=(PBT2+YBTD2-PBT-YBTD)×t/(PBT2-PBT)
(4)
其中,S1為會計利潤下降時,所得稅下降額與會計利潤下降額的比值;S2為會計利潤同比上升時,所得稅上升額與會計利潤上升額的比值。因此S1和S2之差,則可反應會計利潤同比下降和上升時,所得稅隨之變動幅度的差異。如果(S1-S2)<0,則表明企業所得稅變動存在粘性。因此,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可表示為
ITAX_STICKY=S1-S2
(5)
同時,由于PBT-PBT1=PBT2-PBT,對式(5)化簡可得
ITAX_STICKY=(2YBTD-YBTD1-YBTD2)<0
(6)
基于式(6),可以看到約束性稅會差異與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形成直接相關。表1列示了企業會計利潤增減變動時,約束性稅會差異變動,引致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幾種情景。可以看到,當企業業績增減變動時,約束性稅會差異增加,使得(YBTD1+YBTD2)>2YBTD時,引致所得稅稅負粘性。因此,稅收制度約束下,企業偏離稅收約束目標的行為受到稅收約束,產生約束性稅會差異,是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重要形成機理。

表1 約束性稅會差異變動與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
2.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引致所得稅稅負粘性的機制和后果
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首先表現為企業所得稅與會計利潤失去聯動,即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變動敏感度下降,其次是更加具體的會計利潤增減變動時所得稅變動的非對稱性。因此,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問題可以轉化為企業所得稅相對于會計利潤變動的敏感度下降問題以及企業所得稅變動在會計利潤同比上升或下降時的不對稱問題[12]。
首先,根據前文圖1的邏輯推理,稅收約束機制下,企業超額管理費用不能完全稅前扣除,產生稅會差異,弱化企業所得稅與會計利潤變動之間的聯系,使得企業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變動敏感度下降。為驗證前文理論演繹邏輯的合理性,并為后續驗證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對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引致效應提供實證基礎,本文首先檢驗企業超額管理費用是否弱化所得稅與會計利潤之間的變動聯系,降低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變動的敏感性,并提出第一個假設。
H1企業超額管理費用顯著降低企業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變動的敏感度。
其次,從稅會差異方向看,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受到稅收制度約束,導致應納稅所得額大于會計利潤,產生約束性稅會差異。理論上,根據稅收微觀調控邏輯,企業超額管理費用越多,稅收約束越嚴格,產生的約束性稅會差異越多。因此,約束性稅會差異是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函數。企業超額管理費用與約束性稅會差異之間的變動關系可以用圖2來進行簡單刻畫。圖2中的曲線代表企業管理費用增加時,約束性稅會差異變動的趨勢,45°虛線代表企業產生的管理費用都不能進行稅前扣除的極端情況,因此隨著企業管理費用的無限增加,約束性稅會差異曲線無限接近該虛線。另外,豎直的虛線是稅收制度對微觀企業調控的效率界限。左側為效率區,該區域中企業發生的管理費用符合稅收微觀調控的目標,可以正常進行稅前扣除,不會產生額外的約束性稅會差異;右側為非效率區,超過效率界限的為超額管理費用,限制或不能進行稅前扣除,產生約束性稅會差異,并且隨著超額管理費用的上升,稅收約束越嚴格,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增加的速度變快。

圖2 企業超額管理費用與約束性稅會差異變動關系圖片來源:作者繪制。
因此,當企業超額管理費用下降時,不僅能提高企業會計利潤,還會降低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所得稅隨著會計利潤順利上升。但是,當企業超額管理費用上升時,其侵蝕企業會計利潤的同時,稅前扣除受到限制,導致所得稅難以隨著企業會計利潤的下降而下降,引致所得稅稅負粘性。并且,企業超額管理費用越高,產生的約束性稅會差異越多,企業所得稅變動脫離會計利潤變動的程度越高,所得稅稅負粘性程度也越高。另外,我國稅法體系中,受到稅前扣除限制的企業費用往往以企業業績(比如銷售營業收入、會計利潤總額)的一定比例來進行識別,超過一定比例的被確認為“非合理”費用,不予或限制稅前扣除。因此,一項企業費用,初始狀態如果滿足限額扣除標準,不產生約束性稅會差異。業績增長時,所得稅稅前扣除限額得以提高,該費用更容易滿足限額標準,不會產生新的約束性稅會差異,即YBTD2=YBTD。然而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前扣除限額隨之下降,使得該項費用超出限額標準,產生新的約束性稅會差異,使得YBTD1>YBTD,二者結合導致(2YBTD-YBTD1-YBTD2)<0,所得稅稅負粘性現象隨之產生。并且,企業超額管理費用越高,這種不對稱性問題越突出,所得稅稅負粘性程度越高。
同時,所得稅占會計利潤的比例決定了企業對所得稅稅收負擔輕重的感知。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直接后果就是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異化,主要表現為企業會計利潤下降時,所得稅下降相對困難,導致稅收負擔進一步加重,不利于企業的逆周期調整[4]。因此,如果稅收約束機制下,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增加約束性稅會差異,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的效應顯著存在,則可推斷企業超額管理費用會增加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尤其會加重企業業績下降時的所得稅稅收負擔。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認為稅收約束下,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增加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引致和增強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導致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異化,尤其是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收負擔更重,稅負痛感進一步凸顯。據此,本文提出第二個假設及其子假設。
H2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的效應,具體表現為企業超額管理費用越高,所得稅稅負粘性程度越高。
H2a稅收約束機制下,增加約束性稅會差異是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增強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具體作用機制。
H2b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增加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尤其使得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收負擔進一步加重,導致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異化。
本文選擇2009-2021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并按以下標準對初始樣本做了處理:(1)剔除金融行業的公司;(2)剔除樣本期內所得稅為負的公司;(3)剔除樣本期內會計利潤總額為負的公司;(4)剔除當年免征和免繳所得稅的公司;(5)剔除數據存在缺失的公司。最終得到21 968個公司-年度觀測樣本。所有數據來自CSMAR和銳思金融數據庫。處理數據時,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上下1%的縮尾處理,以消除異常值和極端值影響。
1.所得稅和所得稅稅收負擔
與王百強等(2018)[5]等一致,本文所指的所得稅稅負粘性為所得稅納稅支出粘性,所得稅納稅支出是企業當期實際承擔和繳納的所得稅。結合我國財務報告制度,參考劉行和葉康濤(2014)[32]以及王百強等(2018)[5]等的做法,當期所得稅和所得稅稅收負擔的計算方法如下。
所得稅=當期所得稅費用-當期遞延所得稅
所得稅稅收負擔=當期所得稅/當期稅前會計利潤
2.超額管理費用

MF=β0+β1LnSale+β2Lev+β3Growth+β4Board+β5Staff+β6Audit+β7Age+β8Margin+β9H5+∑Ind+∑Year+ε
(7)
(8)
3.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
由于企業披露的信息局限性,不能直接得到企業的約束性稅會差異,本文利用估計的稅會差異及其符號度量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的大小。學術界普遍采用會計利潤與應納稅所得額之差衡量企業稅會差異,又根據不同研究目的,對稅會差異取絕對值[34]以及除以總資產或會計利潤等方法進行標準化處理[35]。本文不僅關注稅會差異的大小,還強調稅會差異的方向,認為稅收約束機制下,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產生具有約束性質的稅會差異[28]。因此,本文不對稅會差異取絕對值,而是直接以應納稅所得額(調整遞延所得稅費用后的所得稅費用除以企業名義所得稅稅率)減去會計利潤總額后再除以企業會計利潤,衡量企業應納稅所得額脫離會計利潤程度大小的同時表征企業稅會差異的方向,該值越大,表明企業產生的約束性稅會差異越多,反之則表明企業的約束性稅會差異越小。
4.控制變量
本文控制變量包括產權性質(Soe)、企業規模(Size)、財務杠桿(Lev)、盈利能力(Roa)、企業資本密集度(PPE)、企業存貨密集度(INVE)、企業現金持有狀況(Cash)、企業成立年限(Age)以及地區稅收征管強度(ENF)、地方財政壓力(SRZC)和宏觀經濟景氣情況(GDP)。此外,還控制了行業與年份效應。

表2 變量定義及說明
首先,為驗證H1,本文借鑒羅宏等(2015)[37]的方法,設計了模型(9)。根據模型定義,如果交叉變量LnInco×CEMF的系數為負且顯著,則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降低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變動敏感度的效應,H1成立。
LnITAX=β0+β1LnInco+β2LnInco×CEMF+β3CEMF+Controls+∑Year+∑Ind+ε
(9)
其次,為驗證H2,本文借鑒王百強等(2018)[5]以及Banker等(2013)[38]的方法,設計了模型(10)。根據模型定義,如果交叉變量D×LnRInco的系數為負且顯著,則表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現象存在,如果交叉變量D×LnRInco×CEMF的系數為負且顯著,則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的效應,H2成立。
LnRITAX=β0+β1LnRInco+(λ0+λ1CEMF+Controls+ν)×D×LnRInco+∑Year+∑Ind+ε
(10)
再次,為驗證H2a,本文用中介效應模型檢驗約束性稅會差異增加在企業超額管理費用與所得稅稅負粘性關系中是否起到中介作用。首先,在驗證企業超額管理費用顯著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基礎上,構建模型(11),檢驗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對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的影響,如果CEMF的系數為正且顯著,則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增加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的效應。接著,構建模型(12),繼續檢驗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對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影響,檢驗交叉變量D×LnRInco×YBTDD的系數是否為負且顯著,如果是,則意味著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對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影響至少有部分是由于中介變量,即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增加實現。如果模型(11)中系數β1和模型(12)中系數β2至少有一個不顯著,則繼續進行Sobel檢驗,如Sobel檢驗顯著,則說明約束性稅會差異增加在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中起到中介作用,否則不存在中介效應,結束檢驗。
YBTDD=β0+β1CEMF+Controls+∑Year+∑Ind+ε
(11)
LnRITAX=β0+β1LnRInco+(λ0+λ1×CEMF+Controls+ν)×D×LnRInco+β2D×LnRInco×YBTDD+∑Year+∑Ind+ε
(12)
最后,為驗證H2b,本文設計了模型(13)。根據模型定義,如果變量D的系數為正且顯著,則表明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收負擔更重,進一步驗證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存在。如果變量CEMF的系數顯著為正,則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會增加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如果交叉變量D×CEMF的系數為正且顯著,則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導致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收負擔進一步加重的效應。
ETR=β0+β1D+β2D×CEMF+β3CEMF+Controls+∑Year+∑Ind+ε
(13)

表3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3是對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變量LnRITAX和LnRInco的均值分別為0.12和0.10,大于0,表明樣本期內企業所得稅和稅前會計利潤總體呈上升趨勢。變量D的均值為0.36,表明有36%的樣本出現了稅前會計利潤下降的情況。變量CEMF的總體均值大于0,表明我國企業普遍存在超額管理費用現象。同時,變量YBTDD的總體均值為0.13,大于0,表明我國企業受到稅收約束,產生約束性稅會差異的現象較普遍。其他變量分布與既有研究基本一致。

表4 超額管理費用與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敏感度和所得稅稅負粘性回歸結果
1.基準檢驗
表4列(1)列示了模型(9)的回歸結果。變量LnInco的系數為0.51,在1%的水平上顯著,稅前會計利潤每變動1%,所得稅納稅支出變動0.51%。交叉變量LnInco×CEMF的系數為-0.43,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降低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變動敏感度的效應,H1成立。表4列(2)列示了模型(10)的回歸結果。變量交叉變量D×LnRInco的系數為-1.11,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現象存在。同時,交叉變量D×LnRInco×CEMF的系數為-0.74,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的效應,H2成立。

表5 基于增加約束性稅會差異的作用機制檢驗結果
2.機制檢驗
表5列示了約束性稅會差異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首先,表5列(1)顯示,變量CEMF的系數為1.60,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越高,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越高。其次,表5列(2)顯示,交叉變量D×LnRInco×YBTDD系數為-0.16,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越高,所得稅稅負粘性程度越高。以上結果與表4列(2)的檢驗結果結合,可以證明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增加在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之間起到了中介作用,表明稅收約束機制下,增加約束性稅會差異是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具體作用機制,H2a成立。
3.后果檢驗
表6列(1)列示了模型(13)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變量D的系數為0.05,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會計利潤下降的企業,所得稅實際稅負更高,再次驗證了企業所得稅變動存在粘性。變量CEMF的系數為0.23,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增加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的效應。同時,交叉變量D×CEMF的系數為0.14,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增強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收負擔的效應。列(2)為不控制企業業績下降相關變量時超額管理費用與所得稅稅收負擔的回歸結果,變量CEMF的系數依舊在1%的水平上顯著。以上結果表明,稅收約束機制下,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增加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尤其使得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收負擔進一步加重,導致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異化,H2b成立。
4.穩健性檢驗
(1)更換超額管理費用度量方式
超額管理費用是本文核心變量,為增加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嘗試用其他方法衡量企業超額管理費用。首先,用企業管理費用占營業收入之比,衡量企業管理費用率的高低[39]。其次,考慮各個細分行業的不同特點,參考楊繼生和陽建輝(2015)[21]等的做法,用單個企業管理費用率減去細分行業管理費用率的年度均值來衡量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程度,并凸顯單個企業管理費用率脫離行業年度均值的程度,并更換超額管理費用度量方式后,對本文所有假設進行重新檢驗,結果如表7。結果顯示,所有假設檢驗結論與前文一致,實證結果穩健。

表7 穩健性檢驗1:更換超額管理費用度量方式
(2)變換研究樣本
金融危機后,我國產業結構發生重大調整,新興行業不斷出現。首先,新興行業由于經營管理模式的創新和不同,其管理費用的分布特征可能與傳統行業不同。其次,新興行業可能享受更多的稅收優惠或產業政策扶持。因此,為排除行業影響,只保留傳統制造業作為樣本,對本文所有假設進行重新檢驗,結果如表8。結果顯示,所有假設檢驗結論與主檢驗結論一致,實證結果穩健。
(3)內生性檢驗
本文研究面臨潛在的遺漏變量以及互為因果的內生性問題,即企業超額管理費用與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變動關系之間可能為相關關系而非因果關系。因此,本文將解釋變量超額管理費用進行滯后一期處理,同時使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重新對所有模型進行回歸,以適當緩解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回歸結果如表9所示。結果顯示,所有回歸結果與主檢驗結論一致,實證結果穩健。

表9 穩健性檢驗3:考慮內生性問題

續表9
前文理論分析及實證結果表明,稅收約束機制下,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產生約束性稅會差異,引致和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據此結論,一個自然延伸的邏輯就是,企業促進約束性稅會差異降低的行為,可以削弱所得稅稅負粘性。根據稅收調控邏輯,稅收除了約束機制外,還有激勵機制[28]。企業研發創新是近年我國稅收激勵政策的基本著力點,研發創新是否有助于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并對沖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從而削弱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對這一推斷進行驗證,不僅可以進一步鞏固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源自稅收制度約束與企業行為耦合的基本立論,更可以從反向視角論證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產生約束性稅會差異,從而引致和增強所得稅稅負粘性的研究結論,還可以從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和所得稅稅負粘性視角說明我國以促進企業創新為目的的減稅降費邏輯和政策有效性。
首先,研發創新具有擠出效應,可能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和所得稅稅負粘性。企業進行研發創新,耗用企業自由現金流等資源,對管理層個人消費、在職消費等非效率支出具有一定的擠出效應,促使企業超額管理費用降低,減少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從而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其次,企業研發創新具有溢出效應,可能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和所得稅稅負粘性。稅收激勵機制下,企業積極進行創新,提高資源配置效率[40]。企業資源配置效率的提高使得企業進一步向著稅收微觀調控目標靠近,降低非效率超額管理費用,約束性稅會差異減少,促進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下降。最后,稅收激勵是引導和激勵企業創新的重要政策工具[41-43]。企業進行研發創新時,加計扣除和加計攤銷等稅收激勵政策使得企業應稅所得小于會計利潤,產生激勵性稅會差異,對沖約束性稅會差異,從而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
綜上分析,本文認為,企業從事研發創新,不僅可以通過擠出效應和溢出效應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從而間接減少約束性稅會差異,還可以產生激勵性稅會差異直接對沖約束性稅會差異,從而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據此,提出如下拓展假設。
H3企業研發創新,可以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和所得稅稅負粘性。
H3a企業研發創新具有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效應。
H3b約束性稅會差異降低在企業研發創新降低所得稅稅負粘性過程中起到中介作用。
H3c企業研發創新降低所得稅稅負粘性使得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收負擔隨之下降。
首先,利用模型(14)檢驗企業研發創新是否顯著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其次,通過模型(15)檢驗企業研發創新是否具有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效應。利用模型(16)檢驗企業研發創新是否顯著降低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如果是,根據中介效應檢驗程序,繼續利用模型(17)檢驗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降低在企業研發創新降低所得稅稅負粘性過程中的中介效應是否顯著。最后,利用模型(18)檢驗企業研發創新是否使得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收負擔隨之下降。模型中R&D代表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參考多位學者做法,以企業當期研發投入除以總資產衡量,其他控制變量與前文相同。具體模型如下所示
CEMF=β0+β1R&D+Controls+∑Year+∑Ind+ε
(14)
LnRITAX=β0+β1LnRInco+(λ0+λ1×R&D+Controls+ν)×D×LnRInco+∑Year+∑Ind+ε
(15)
YBTDD=β0+β1R&D+Controls+∑Year+∑Ind+ε
(16)
LnRITAX=β0+β1LnRInco+(λ0+λ1×R&D+Controls+ν)×D×LnRInco+β2D×LnRInco×YBTDD+∑Year+∑Ind+ε
(17)
ETR=β0+β1D+β2D×R&D+β3R&D+Controls+∑Year+∑Ind+ε
(18)

表10 拓展研究回歸結果
表10列示了模型(14-18)的回歸結果。首先,列(1)中變量R&D的系數為-0.14,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研發投入具有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效應,H3a成立。列(2)中交叉變量D×LnRInco×R&D的系數為2.65,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研發創新具有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的效應。列(3)中R&D的系數為-1.34,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研發創新可以降低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列(4)中交叉變量D×LnRInco×YBTDD的系數為-0.16,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約束性稅會差異程度降低,在企業研發創新降低所得稅稅負粘性過程中起到中介作用,H3b成立。列(5)中,交叉變量D×R&D的系數為-0.74,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研發創新使得企業業績下降時所得稅稅收負擔隨之下降,H3c成立。
本文研究基于稅收制度約束與企業行為耦合視角,剖析了稅收約束機制下,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形成機理,并利用2009-2021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樣本,實證檢驗了稅收約束機制下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對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影響。主要結論如下:(1)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具有降低所得稅相對會計利潤變動敏感度,增強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效應。(2)稅收約束機制下,增加約束性稅會差異是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增強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具體作用機制。(3)企業超額管理費不僅會直接增加企業實際所得稅稅收負擔,還會進一步加重企業業績下降時的所得稅稅收負擔,使得企業所得稅稅收負擔異化。(4)企業從事研發創新具有降低企業超額管理費用,對沖約束性稅會差異,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效應。
第一,完善稅收制度和政策與企業行為協同的稅收調控邏輯。國家稅收制度和政策的根本目標是國家財政和企業財務的雙重可持續,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是稅收制度和政策與企業行為協同不暢的重要表現,其增加企業業績下降時的財務不可持續風險,進而影響國家財政可持續目標的實現。因此,經濟下行期,國家稅收制度和政策需要進一步完善政企協同雙贏的底層邏輯,并在此邏輯下評估稅收政策調整的有效性,優化稅收制度和政策。
第二,改善企業營商環境,提升企業資源配置效率。本文研究發現,企業超額管理費用這一資源配置低效行為增強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表明企業資源配置低效行為是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的微觀動因。因此,政府應強化企業營商環境的持續優化,構建公平有序的市場競爭環境,提高企業資源配置效率,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促進企業的逆周期調整和經濟高質量發展。
第三,堅持稅收激勵及其效應監控,有效提升企業創新能力。研發創新可以減少企業超額管理費用等資源配置低效行為,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因此,政府應提高企業創新意識和積極性,監控和評估稅收激勵政策效應,不斷優化企業創新激勵機制,充分發揮創新對企業資源配置效率提升的積極效應,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粘性,促進企業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