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超娟
人生的際遇就是那樣神奇,我從小生活在儀征相對偏遠的一個山鄉,2008 年5 月的一個下午,我在學校放學打掃完衛生走出校門不遠,突然被幾個人攔住,告訴我,他們是儀征市揚劇團招生的,要我唱個歌,我很懵懂地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然后就通知我到儀征進行復試。
新學期開始的時候,我和我的同學們乘著大巴進入上海戲劇學院附屬戲曲學校進行了六年的戲曲藝術培訓,從此走上了戲劇藝術之路,和戲劇藝術結下了不解之緣。
我在學校學的是武旦行當,回到劇團后,所排不少劇目都沒有相應的行當,根據需要,我不得不演花旦、小旦角色。我團移植改編了尚派名劇《乾坤福壽鏡》,領導分配我演徐金定一角。徐金定是一個極壞的女人,潁州知府梅俊的夫人胡氏多年不孕,遂將她納為小妾以延后嗣,胡氏待她親如姐妹,她沒懷孕,誰知夫人胡氏卻懷孕了,由于心理陰暗,她立刻感到一旦胡氏生子自己就會失寵,很有可能帶來生存危機,所以對胡氏就心生妒恨,必欲除之而后快。她絞盡腦汁,利用胡氏超月未能分娩,買通算命先生趙半仙制造謠言,說胡氏久孕不生是懷了妖魔,必定會毀家毀業,釀成禍災。梅俊聽信讒言蠱惑,徐金定更進一步定計欲將胡氏用酒灌醉,推入魚池害死。胡氏侍女壽春得知訊息,協助胡氏出逃。胡氏寒窯產子,山寇擄掠,丟失了孩子,幸虧山寇夫人幫助逃離虎口,找不到孩子,失子驚瘋,歷盡磨難,最后母子團圓,壞人終受懲罰。
接到任務后,難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原以為這個角色要用彩旦的行當來扮演,誰知是要俊扮來演這一角色,沒有外形的輔助,怎樣才能演好這一角色,我確實感到很為難。在導演的啟發下,我明白了要演好、演活這個角色,就必須在刻畫人物的性格上下功夫,要把徐金定這個人物的內心世界暴露給觀眾,要讓觀眾對徐金定姣好的容貌顯示出來的雍容華貴與丑陋的心靈產生強烈的錯位對比,漂亮的外表卻包裹著一副歹毒的心腸,使觀眾產生“再好的容貌心靈不美也不過是一副臭皮囊”的慨嘆,由此來加深對徐金定的憎惡與鄙夷。
舞臺暗淡的燈光,折射出徐金定心靈的幽暗,我通過無聲的表演,繃著個臉,用逼視的眼神,以幅度不大但強硬的手指動作,給算命先生發出指令,算命先生唯唯諾諾地點頭,收下了紋銀,這就給觀眾交代了這個女人正在設局醞釀一個陰謀的事實,以及必定不是個好女人的預感,以此制造了戲劇故事的懸念,增加了觀眾的審美期待。
徐金定慫恿梅俊為胡氏久孕不生前去算命,好落入自己設計好的圈套中。梅俊算命回來后,“我”裝作渾然不知,看似呆萌但私下察言觀色,當從梅俊口中聽到之前“我”為算命先生定下的“久不分娩定遭兇,災難天來禍無窮,命中造就有八敗,家門不幸大禍中。胡氏久不分娩,定產妖怪,敗壞門庭。”的讒言,證實梅俊已經中招,“我”先手撫心口,抑制住竊喜與悸動,后又假作震驚,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架勢,大聲喊出“哎呀老爺呀!”此刻,“我”突然凝神轉了轉眼睛,放慢語速說出了“那胡氏若真產生妖怪,您還有何臉面為官?有何臉面為人?”讓觀眾看出這看似冷靜的假設,實質是在趁熱打鐵、火上澆油,明白了先前徐金定與算命先生交結的緣由,告訴觀眾,徐金定是在為實現自己的陰謀耍伎倆。當梅俊毫無主張、一籌莫展時,“我”則擺出一副為老爺著想的樣子,用淡然的語氣說出:“老爺,事到如今只有將胡氏她……”但最后一個“她”字說得很重,做出一個殺人的手勢立即打住,迅捷用目光審視梅俊,看到梅俊并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向梅俊抖摟了“將胡氏用酒灌醉,推入魚池,就說她自己不慎落水而亡”的害人計劃。梅俊立即打住了徐金定的講話,“我”就倒吸了一口氣,當看到梅俊向四下張望,并不是反對徐金定的主張,而是防止隔墻有耳時,“我”就松下氣來,通過眼神和面部表情,表現“我”關注梅俊的反應,梅俊念及夫妻之情有些猶豫,“我”立刻用恐嚇的語調,一句緊一句地說出“老爺,若不如此,一旦胡氏產下妖怪,老爺為官的臉面、梅氏祖宗的家業不就都將化為灰燼了嗎?”不過,說到“梅氏祖宗的家業”,“我”停頓了一下,將“不就都將化為灰燼了嗎?”說得很重也拉得很長,就是告訴梅俊孰輕孰重你自己要掂量掂量,迫使梅俊同意她的殺人計劃。雖然這些表演過程“我”的面部沒有展露兇狠,但是通過語言的節奏快慢、語氣語調和眼神的傳遞以及與梅俊互動表演的環環相扣,觀眾看到徐金定是一個內心陰險歹毒、詭計多端的女人。
后來,徐金定指令丫鬟去給算命先生送封口費,“我”倒是毫不遮掩地露出了兇光,咬牙切齒、厲聲厲色地說出:“你叫他把嘴給我把嚴了,要是走漏半點風聲,”再加大動作幅度說出:“小心他的狗命!”這就將徐金定內心的兇惡徹底外化出來。
這個戲,雖然沒有大幅度的身段表演,但我十分注重人物性格的把控,把這個人物內心世界的丑陋展現給了觀眾,有力地推動了劇情的發展。在多場次的演出中,這個人物都得到了觀眾的認可,老師們對我的表演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我團移植了京劇的折子戲《掛畫》,這個戲的主人翁葉含嫣與《乾坤福壽鏡》中徐金定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戲劇人物,我在戲中飾演了葉含嫣一角。葉含嫣是一個純情少女,偶遇射雕青年花云,被其英武俊朗所傾倒,對其產生愛慕之心,朝思暮想地期盼花云能到來相會,近乎相思成疾。一出場,我在作曲老師的幫助下,將揚劇大調之一的“波揚”曲牌進行改動來演唱,“自那日,踏青回,精神渙散”這句唱詞,我在“渙”字的行腔上就用了二度音調的重復來表現相思過度造成的精神恍惚,再通過音調的高低、節奏的快慢、聲音的強弱和氣息氣口的合理安排,張弛有度地把一個純情少女相思過度產生的感覺迷離、對心上人的仰慕、內心對愛情的美好向往與追求期盼演唱得非常細膩傳神,起到了先聲奪人的效果。
戲曲的演唱,非常講究“氣韻”,“氣為音之帥”而氣息氣口的巧妙安排,不但維系了發聲,也維護了音質、音色,對于表現曲調的情感和戲曲演員演唱的劇種韻味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這個折子戲,唱雖不多,對表演的要求卻非常高。椅子功是這一折子戲的亮點,那些特技只有苦練才能成功,我將椅子上一系列表演如單足上椅、跨椅、跳椅、探海望月、金雞獨立等特技表演得都嫻熟自如。我把這些表演和人物的心理感受有機結合起來,如上椅的驚恐,跨椅、跳椅的后怕,探海望月、金雞獨立帶有喜色的從容,融入劇情,一氣呵成,避免讓觀眾產生純特技表演的概念,顯示了葉含嫣的聰穎靈巧,甜美可愛。
中國戲曲表演的寫意性、虛擬性,在這個折子戲中得到了很好的詮釋。舞臺上并沒有墻,掛畫也沒有道具畫,但要通過演員的表演將墻意會給觀眾,將畫意會給觀眾,椅子上對墻面釘釘,然后掛畫、展畫,都是通過寫意的方式呈現給觀眾的,這給演員的表演創造了空間,也給觀眾的想象創造了空間,這一系列過程的動作是優美的,所以更具觀賞性。
戲曲的優美,還源自它的歌舞性,比如葉含嫣選衣、換衣的表演,就充分表現了戲曲是歌舞的藝術,整個過程都在音樂的配合下進行,這一套動作如行云流水,其中一個細節是聽到迎親的嗩吶穿反了新娘服裝,再正穿起來,既表現了情竇初開少女此刻急切慌亂的心情,又增加了諧趣。雖然舞臺只有兩個人的表演,但表演性極強的歌舞讓整個舞臺極具節律感和動態感,充滿青春的活力,不但把劇情推向高潮,也將人物鮮明個性和少女情懷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豐滿了這個人物形象。
不斷的藝術實踐,鞏固了我在戲校所學的戲曲表演知識;不斷的藝術實踐,開闊了我的藝術視野。除了正常在劇團演出劇目中擔任不同角色外,我在推介儀征的風光片中和許多小品節目中也有所展現,并獲個人獎項,還在網絡電影《降龍神掌蘇乞兒2》擔任二號角色,為該劇獲得了香港電影節“最佳網絡電影獎”盡了一分力。
感謝當年的人生際遇,感謝戲劇,它給了我崇高的事業,它給了我不懈的追求,它豐富了我的人生,我將沿著這條多彩的路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