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碧欣 樊 穎
經過脫貧攻堅的偉大實踐, 我國已消滅了絕對貧困。 后脫貧時代, 在關注物質財富增長的同時, 更需要關注日益凸顯的相對貧困者問題, 即與“人”之發展相關的問題。 當前, 我國農村地區留守兒童面臨著群體標簽化、 精神文化照料不足、 心理問題頻發等問題, 亟須建構與完善相對應的社會支持體系。 基于此, 在教育生態學視角下探討農村留守兒童的社會支持, 剖析該群體面臨的現實困境, 有利于厘清后脫貧時代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的解決思路, 并為提升農村地區教育質量, 實現地區穩定脫貧和可持續發展提供基礎保障。
留守兒童是雙親或單親長期在外打工而被留在農村老家接受教育與撫養的一個群體。 權威數據顯示, 中國農村留守兒童已超6000 萬人。 為了更加真切地了解留守兒童的最近經歷及其與家庭、 學校的互動, 理解留守兒童的內心世界, 本文將呈現筆者在調研過程中一些真實的農村留守兒童畫像。
1. “沒有別人說得那么可憐”
從林海記事起, 他的父母便外出務工, 留下他、 妹妹和奶奶三人一塊生活。他這樣回憶童年的經歷: “我小的時候沒有留守兒童的概念, 我也特別不喜歡周邊的人老是強調我父母不在身邊, 這讓我覺得總是低人一等, 很容易被欺負。 我的奶奶對我很好, 經常給我講故事, 我就像她的小尾巴一樣, 時時刻刻跟著她,去河中抓魚、 去山上拾柴火、 去田里割草……” 作為兒童社會化的第一場域, 家庭對兒童的身心健康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然而, 為減少“貧困文化” 的代際傳遞, 分離式家庭已然成為農村家庭的常態, 但在這種分離的背后, 不同的親子關系和家庭教養對留守兒童的影響卻呈現出差異化的表征。 對于林海而言, 隔代教養并沒有對他造成顯著負面影響, 這與家人的鼓勵式教育與身體力行是密不可分的。 也正是家庭內的積極互動, 讓林海在成長的過程中感受到了足夠的關愛。 然而, 通過林海的回憶, 也能從側面反映出社會對于留守兒童的印象, 這種社會刻板印象在一定程度也會對兒童的成長產生不利影響, 降低兒童的歸屬感, 強化貧困代際的傳遞。
2. “只有成績能獲得關注”
在雪凝6 歲的時候, 她的父母離婚了, 而后她便跟隨爺爺奶奶一塊生活。 在雪凝的印象中,爺爺奶奶有些重男輕女, 再加上母親的再婚, 使她在家中幾乎感受不到被關注, 長期處于一種缺愛的狀態。 后來, 雪凝發現學習成績是生活中最重要的獲取關注和認可的渠道, 于是從小學開始,她便刻苦讀書, 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 然而, 上了重點高中之后, 雪凝卻開始出現厭學情緒, 她在訪談中談道: “身邊的同學都很優秀, 老師只喜歡成績好的學生, 我感覺自己根本得不到老師的關注, 家人也對我挺失望的, 我很擔心他們看不起我。 可能是因為長期被寄養, 我特別在意別人的看法, 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好。” 近年來我國采取的組合式教育幫扶措施對于轉變貧困家庭的教育觀念、 提升農村學校教育質量具有積極作用,使學校教師和家長都傾注更高的教育期望于兒童。一些實證研究也表明, 家庭和學校的教育期望是影響留守兒童學業成績的重要因素。 盡管如此,在應試教育的背景下, 過分關注成績卻可能弱化留守兒童的內在學習動機。
3. “窗戶被打開了”
陽洋是具有獨居經歷的留守兒童, 他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 自己從小就在寄宿學校, 即便是周末回家, 房子也是空蕩蕩的。 雖然陽洋覺得獨居留守讓他感到十分孤獨, 但學校的一位志愿者卻為他打開了生命中的另一扇窗。 他這樣描述那位志愿者: “志愿者姐姐是一個公益組織的工作人員, 她每個月都會把我們這些獨居的孩子召集在一起, 圍坐在一起讀書、 聊天, 也是那段時間,我的心態發生了變化, 很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更大的世界看看。” 通過這位志愿者, 陽洋有了更多的機會去讀書, 去關注外面的世界, 去敞開心扉地聊天, 這些成為了他在孤獨中的救贖。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留守更像是一把雙刃劍, 在帶給兒童苦惱的同時, 也讓他們更早地積累一個人面對未來的力量和勇氣。
通過畫像研究可以發現, 同樣是具有留守經歷的兒童, 有一些明顯受到了這段經歷的負面影響,而有一些卻似乎并沒有受到太多影響。 其中的原因, 除了兒童自身的個性特征與能動性之外, 其所處于的社會支持環境也有密切的關系。 基于此, 本研究在教育生態學理論的視角下, 嘗試構建促進農村留守兒童身心發展的社會支持體系。
1.微系統支持: 提升具體化的家庭文化資本
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 (Bourdieu) 在1978 年提出文化資本的概念, 他指出文化資本的具體化形式 (embodied state) 可以體現為內化于人精神和身體中的性情傾向, 如語言、 行為、 情趣等。 家庭文化資本, 可以被視為一種家庭內部形成的無形的文化資源, 它與家庭為兒童提供的知識環境、 學習氛圍、 價值觀念、 行為規范、 成長規劃等方面有關。 當留守兒童長期處于無家庭約束或缺乏家庭關愛的狀態時, 容易出現行為越軌, 形成留守效應的代際傳遞。
畫像研究啟示我們, 可以在微系統層面通過提升家庭文化資本來改善農村留守兒童的家庭教育環境。 對于農村家庭而言, 其客觀化和制度化文化資本(如父母的文化程度等) 本身比較薄弱, 在這樣的背景下, 提升具體化的家庭文化資本是一種更加切實可行的方法。 首先, 父母以及其他家庭養護者應盡可能多地在兒童面前展現積極態度和行為傾向, 鼓勵兒童在學習與生活中發揮能動性, 在處境相對不利的情況下形塑具有韌性的成長慣習。 其次, 對于農村家庭而言, 可以充分利用獨特的自然資源, 引領兒童自主地探索外部世界, 豐富兒童的精神生活。
2.中系統支持: 增強留守兒童及其家庭的社會性互動
長期以來, 農村留守兒童成長于較為封閉的環境中, 需要我們更加關注其可能出現的情緒焦慮、 高依賴性等心理健康問題以及出現的行為偏差或學習困難。 增強農村留守兒童及其家庭的社會性互動, 包括與學校和社會組織的互動, 有利于打破留守兒童相對封閉的成長空間, 提高他們對于社會資源的可觸及性。 一方面, 通過引入公益組織、 第三方機構為留守兒童設計個性化的專項支持項目, 側重于為留守兒童提供情感陪伴、生涯規劃、 經濟資助等方面的支持。 同時, 建立留守兒童的信息數據庫與長期跟蹤檔案, 引導留守兒童積極向社會尋求資源和幫助。 另一方面,為留守兒童家長提供專門化培訓, 借助信息技術手段, 搭建在線資源平臺, 豐富留守兒童及其家庭的認知型社會資本, 通過父母對兒童在學校教育中的參與來加強家校互動的有效性, 構建遠程家校共育共同體。
3.外系統支持: 通過法律、 經濟和行政手段減少親子分離
科爾曼認為, 父母與子女之間存在的紐帶關系是兒童人力資本發展的關鍵, 父母與子女共同居住的家庭結構更有利于實現代際的社會流動。本研究認為, 減少父母與孩子的分離, 是通過外系統解決留守兒童問題的關鍵所在。 當前, 我國農村社會正經歷著從傳統農業經濟向現代工農業經濟的轉型, 從城鄉二元結構向城鄉一體化的轉變。 在此背景下, 越來越多現代產業開始進駐農村, 也有越來越多的農村人口開始走出村莊。 經過長期的扶貧工作, 我國許多新生代農村青年父母已從 “深度貧困” 中突圍, 但其中的許多人仍然面臨著個人發展的脆弱性, 例如由于缺乏現代工業生產技能導致的就業機會匱乏等, 這也使得部分青年父母仍然需要外出打工以維持家庭運轉。為此, 可以通過多種手段最大限度地解決親子分離問題: 一方面, 通過完善法律援助體系和監護制度, 保障留守兒童的合法權益, 進一步規范監護人管理; 另一方面, 通過為返鄉人員提供就業崗位與職業培訓, 完善農村社會保障制度, 創新農村金融服務等手段, 吸引更多年輕父母回鄉工作。 同時, 做好城市務工子女的教育管理服務,在務工集中地增設流動子弟學校或班級。
4.宏系統支持: 為留守兒童去標簽化
研究發現, 留守兒童標簽化的現象仍然較為普遍。 在學校場域中, 部分教師和學校管理者傾向于用能力不足、 人格缺陷、 缺乏父母的管教等原因來解釋留守兒童的學業不良。 在社會媒介的報道中,留守兒童頻繁與違法犯罪、 心理問題突出等問題關聯在一起, 進一步導致留守兒童遭受社會刻板印象下的隱性歧視。 正如申繼亮教授所言, “留守兒童” 并不是“不良兒童” 的標簽, 更不是“問題兒童” 的代名詞, “留守” 對于兒童而言, 只是一種暫時的生活狀態。 從宏系統的層面來看, 支持農村留守兒童的關鍵在于改變社會對于留守兒童的刻板印象, 和對該群體去標簽化。 首先, 學校應為農村留守兒童營造相對公平的教育環境, 不以是否留守作為判斷兒童個性特征的標準, 并更加關注留守兒童的心理需求和情感需要。 其次, 在社會宣傳中加強對留守兒童正面形象的塑造, 通過開展文化交流活動, 賦予留守兒童更多展示和發聲的機會, 改變被動形象, 幫助留守兒童樹立自信。
農村留守兒童的出現是我國社會發展和城市化進程下的真實寫照。 在后脫貧時代, 我們需要深化扶志扶智, 加強對精神貧困的治理, 改善部分貧困人群志向缺乏、 信念消極的問題。 在農村教育體系中, 留守兒童是一個數量龐大的群體, 從教育生態的系統來看, 留守兒童的社會支持需要家庭、 學校和社會的共同努力, 通過不同系統之間的交互, 優化留守兒童的文化生活空間, 增強留守兒童在個體發展中的主體性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