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斌 孫振超 楊蜜
摘 要:職業教育以特有的方式深度參與我國收入分配:通過提供勞動要素和技能要素參與初次分配,通過推進教育領域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和協助開展轉移支付參與再分配,通過提升社會道德水平、接受和輸出公益慈善與志愿服務深度參與第三次分配。職業教育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依托,但它在優化收入分配中的潛力尚沒有充分發揮。因而職業教育可以通過以下方式優化我國收入分配:第一,通過技術賦能,提升初次分配的公平性;第二,立足內涵發展,依托再分配促進機會公平;第三,藉由價值引領,充分釋放第三次分配的潛力。
關鍵詞:共同富裕;收入分配;職業教育;功能 中圖分類號: G719.2 文獻標識碼: A
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實現共同富裕需要不斷優化收入分配制度,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分配制度是促進共同富裕的基礎性制度。要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堅持多勞多得,鼓勵勤勞致富,促進機會公平,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共同富裕需要依托收入分配制度“提低”“擴中”“調高”,促成“橄欖型”社會結構。有學者提出“從共同富裕發展視角審視收入分配問題,有助于跳出分配談分配,跳出就差距大小談差距大小,形成一種新的研究范式和轉向”[1]。長期以來,職業教育作為人力資源開發的重要組成部分,以特有的方式深度參與我國收入分配。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職業教育對促進就業創業、助力經濟社會發展、增進人民福祉都具有重要意義”,職業教育是推進共同富裕的重要依托,通過提升勞動者的技術技能,它既可以促進產業結構轉型、推進經濟高質量發展并提升社會總體收益,不斷“做大蛋糕”,也能夠提升勞動者個體的收入水平、緩解機會不平等、促進解決就業問題和“三農問題”,不斷“分好蛋糕”。可見,職業教育可以藉由優化收入分配來促進共同富裕。在我國向著共同富裕邁進的新征程上,如何重新審視職業教育對促進經濟社會發展的功能與價值?職業教育又如何通過優化收入分配推動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這是本文重點探討的問題。
一、職業教育在優化收入分配中的功能定位
(一)職業教育是影響初次分配的重要因素
初次分配是國民總收入直接與勞動力、資本、技術、管理、土地等生產要素相聯系的分配,主要依靠市場調節,更加注重效率,承擔著“做大蛋糕”的責任。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進一步優化我國初次收入分配機制,首次將“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上升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提出“健全勞動、資本、土地、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生產要素由市場評價貢獻、按貢獻決定報酬的機制”,其中“勞動要素”和“技術要素”均與職業教育高度相關。
職業教育是人力資源開發的重要環節,承擔著促進就業創業的重要職責,它依托學歷性的職業教育或者非學歷性的職業培訓,通過提供“勞動要素”和“技能要素”,對初次分配產生影響。一方面,職業教育承擔著培養一線勞動者的職責,通過提供“勞動要素”參與初次分配,引導勞動者實現勤勞致富。勞動作為一切價值創造的最終源泉,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既在公有制經濟中參與按勞分配,也與資本、知識、技術、管理等要素一起參與其它所有制經濟中的按生產要素分配,“雖然勞動不是財富創造的唯一源泉,但它卻是大多數社會成員獲得財富的重要途徑。我國按勞分配的主體地位表明,勞動收益是社會成員最主要的收入來源,甚至是絕大多數成員唯一的收入來源”[2],可見勞動要素對人民收入和初次分配的意義重大。職業教育鮮明的人民性特征,使其無視各種先天或者后天因素,平等地將不同個人稟賦、不同年齡階段、不同受教育程度和不同職業經歷的各類群體納入其中,盡己所能去改善起點不公平、機會不公平,促進結果公平,特別是面對有體力智力缺陷的殘障人士、偏遠地區的相對貧困人群、低學歷人群、農民工、下崗失業人員等社會邊緣群體,職業教育可以促進他們的社會化、城市化,促進他們順利就業并平等地參與勞動,使其真正享有勞動的權利并通過勞動獲得報酬,職業教育還可以推動農村勞動力向非農產業轉移,中西部勞動力向東部地區轉移,將我國人口規模優勢轉化為人力資本規模優勢,將“無業者”“待業者”轉變為“勞動力”“生產力”,實現勤勞致富。另一方面,職業教育承擔著培養技術技能人才和提升人力資本水平的職責,通過提供“技能要素”參與初次分配,促進勞動者實現技能創富。隨著現代社會分工的深化,各類職業的準入門檻日益提升,幾乎沒有哪個行業是按照純粹的勞動要素進行分配,也不存在純粹的“非技能勞動者”,即便是獲取法律規定的最低工資標準的勞動者也具有一定的技能,這部分一線勞動者,抑或是“低技能勞動者”也需要在接受某種形式的職業培訓后才能正式上崗,而新興的家政、育嬰等行業更需要相應的技術技能。當前,我國不斷健全勞動、資本、土地、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生產要素參與分配的機制,但低收入人群往往不具備通過資本、土地參與分配的能力。因此,除勞動要素之外,知識、技能等要素成為提升收入的重要“變量”。馬克思關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理論認為技能附著于勞動者而存在,技術要素具備提升勞動生產率、增加商品附加值、改進生產設備、促進科技成果轉化等作用。“如果勞動者擁有的是高水平技能,或是資方生產所不得不依賴的專有型技能,那么勞動者就不能被資方輕易替換,從而也就能在初次分配過程中具有更高的議價能力。職業教育和培訓政策能通過影響勞動者的市場議價能力,塑造初次分配的公平性”[3]。可見,職業教育通過賦予勞動者技術技能,提升其人力資本水平,使他們能夠借助技術要素參與市場主導的初次分配,提升弱勢群體在勞動力市場中的議價能力和選擇權利,進而提升工資報酬和福利待遇,不斷優化初次分配。
(二)職業教育是再分配促進公共服務均等化的重要載體
再分配是在初次分配基礎上對生產要素收入進行再次調節的過程,政府發揮著主導作用,更加注重公平,承擔著“分好蛋糕”的責任,一是通過稅收;二是通過發展基礎設施建設和教育、科技、文化、衛生、體育等公共事業,促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推進社會公平;三是通過轉移支付對社會邊緣群體進行救濟。
職業教育是實施再分配的重要載體,是對先天資源和后天機會不平等的一種補償機制,承擔著促進教育領域公共服務均等化以及對貧困學生進行轉移支付的職責。一方面,職業教育作為國家教育領域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基礎設施建設、科技、文化、衛生、體育等公共事業都是促進公共服務均等化的重要載體,而教育投入著眼長遠,增值性更強,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和促進階層流動的重要依托,“教育作為一種人力資本投資是提高人的技能,決定個人收入水平的重要因素。職業技術學校教育投資周期相對較短,所需資源相對較少,進入的機會可能更多,如果所培養的技能能夠較好地與產業需求相匹配,將會較快地帶來明顯的教育收益”[4],正所謂“職教一人,就業一人,脫貧一家”,可見,職業教育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著力點。
近年來,國家通過加大職業教育投入提升勞動者的技能,是注重“授人以漁”的“積極福利”制度,能提升弱勢群體的內生發展能力,與西方通過直接經濟補貼和短期經濟救濟的“消極福利”制度相比有著顯著優勢,既能加速各類生產要素流動,促進社會整體的經濟發展,規避“福利國家”面臨的財政危機,又能賦能低收入群體,加速社會流動,破解社會階層固化,促進社會穩定并提升社會整體創新能力。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要“健全基本公共服務體系,提高公共服務水平,增強均衡性和可及性,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目前,在城鄉二元結構體制下,農村和農民仍然是基本公共服務的短板。職業教育與農村有著天然的聯系,職業院校在縣域和不發達地區分布廣泛,職業教育的受眾大多來自農村和小城鎮,與鄉村振興、共同富裕重點扶持的低收入群體高度重疊,政府增加對職業教育的投入,就是加大對農村和低收入者的幫助。依托再分配,職業教育可以提升自身辦學質量、辦學層次和辦學特色,進一步促進公共服務均等化,矯正弱勢群體在教育權利、資源和機會等方面的不公平問題,讓低收入群體能夠通過職業教育掌握技能,暢通低收入群體向中高收入群體流通的渠道,避免階層固化,推動實現共同富裕“提低”和“擴中”的目標。另一方面,職業院校承擔著對貧困學生進行轉移支付的職能。當前,國家已建立“獎、貸、助、勤、補、免”的全方位學生資助體系,增強了對職業院校學生的轉移支付力度,“2019年起國家增加了1萬個高職院校國家獎學金名額。高職院校國家勵志獎學金覆蓋面提高10%,獎勵標準為每生每年5000元。高職院校國家助學金覆蓋面提高10%,平均補助標準從每生每年3000元提高到3300元”[5]。職業院校是協助國家實施此類轉移支付政策的重要依托,承擔著識別、認定和幫扶困難學生,協助發放國家獎學金、助學金以及自主發放校級獎學金的職責,同時,職業院校的資助理念、資助政策和財力基礎直接決定著困難學生生活補貼、就業補貼、學費減免的資助標準和資助育人效果,因此,職業教育也是再分配中轉移支付的重要依托。
(三)職業教育深度參與第三次分配
第三次分配是對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一種補充機制,主要依靠社會力量發揮作用,需要依托精神境界、道德情操參與調節收入分配,具有公益性、自愿性和無償性等特點。第三次分配是由厲以寧先生提出中國本土概念:“第三次分配是在道德力量的作用下,通過個人收入轉移和個人自愿繳納和捐獻等非強制方式再一次進行分配”[6]。
當前,學術界對第三次分配的爭論較大,“在概念內涵上,狹義的觀點將第三次分配和慈善捐贈等同起來,廣義的觀點則認為第三次分配還包括志愿服務、公共事業、社會企業等,亦有學者將共享經濟也納入廣義的第三次分配的范疇”[7]。雖然存在爭論,但學術界承認道德力量對第三次分配的重要作用。王名等學者提出“第三次分配脫離市場超越國家,是市場失靈和政府失靈條件下的社會創新;經濟學注重效率,政治學強調公平,第三次分配則既不苛求效率優先也不局限公平一義,其所倚者,是比效率更重要的里仁良知和比公平更重要的道德情操。第三次分配的實踐范疇包括“公益慈善、志愿服務、共享經濟、宗教信仰和文化藝術”等領域,許多活動都遠遠超越了經濟生活,而與財富的新用途相關,與社會創新相關,與里仁良知、道德情操相關,與人文價值的實現和心靈精神的需要相關”[8]。“第三次分配是主體與其生活的世界主動建立聯系,以追求更高價值目標、對世界苦難的同情、自我救贖等具體形式,將資源讓渡給其他主體的活動。第三次分配既不強調等價交換,也超脫了主體資源多寡的計算,它也可以是資源從擁有它較少的主體向擁有它較多的主體的流動。當前,第三次分配的本質、形態、數量和功能都還遠沒有充分發展和顯露出來”[9]。“盡管第三次分配對象是弱勢群體,但并不意味第三次分配只是向極少數富人開放的施舍場,相反處于中等收入水平的廣大民眾以及弱勢群體自身都應該積極參與其中,它映射了共建共治共享的現代社會價值觀和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志愿服務精神”[10]。可見,第三次分配并不局限于高收入群體回饋社會,而是需要全社會各個群體參與公益慈善和志愿服務,雖然第三次分配在整個分配體系中只是補充性的制度安排,但對推進共同富裕具有很大的潛力。
職業教育除了傳授技術技能,還承擔著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并通過多種途徑深度參與第三次分配。第一,職業教育具有開展價值引領的職能,能夠通過思想政治教育提升受教育者的思想認識、道德情操和精神境界,既能幫助勞動者擺脫精神貧困,又能提升社會整體道德水平,營造良好道德氛圍,為第三次分配奠定心理、道德和社會基礎。第二,職業院校具有依托“第二課堂”開展黨團活動、社會實踐、志愿服務和勞動教育的職能,既可以依托這些平臺向社會輸出公益慈善、志愿服務,營造良好的社會道德氛圍,也能防止學生盲目追求物質欲望,抵御極端個人主義、享樂主義、消費主義、金錢至上和功利主義的不良影響。第三,職業教育通過接受社會、企業、資本、企業家和校友的慈善捐贈參與第三次分配。隨著《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的推進,校企合作、產教融合、工學結合進一步落實,職業院校與合作企業的關系更加緊密。職業教育依托校企合作形成的利益共同體關系,可以引導企業、企業家和校友對職業教育進行慈善捐贈,或者對職業教育進行人員、技術和設備的資助幫扶;第四,職業教育通過傳承技能文化,可以為社會提供更加豐富的精神文化生活,承擔著挖掘第三次分配的潛力,拓展第三次分配具體實踐形式的職能。
二、職業教育在優化收入分配中面臨的現實阻隔
(一)職業教育沒有充分釋放優化初次分配的潛力
當前我國按勞分配面臨諸多挑戰,職業教育沒能鞏固按勞分配的主體地位。第一,我國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與按勞分配的主體地位不匹配,“學術界一直關注我國勞動收入份額并進行了國際比較,普遍認為中國勞動報酬長期以來一直處于偏低的狀態”[11],“近年來我國國民收入初次分配中勞動報酬的份額長期徘徊在45%左右(合理勞動報酬份額應當保持在60%左右),我國勞動報酬在國民收入初次分配中的占比處于世界較低水平”[12]。因而,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要著重保護勞動所得、增加勞動者特別是一線勞動者勞動報酬、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人力資本理論認為,增加技能投資可以促使勞動力增值,從而提升勞動者的報酬,但我國職業教育的人才供給質量和層次無法滿足企業和市場需求,對勞動者薪資報酬的提升作用不足。第二,在我國勞動報酬占初次分配比重偏低的情況下,仍有部分一線勞動者的合法權益缺乏保障。職業院校畢業生進入市場后往往處于弱勢,再加上勞資雙方力量對比懸殊,個別企業依然存在延長試用期、無加班費、拖欠工資、不繳納五險一金、勞動者年假和休假無保障、違規考核或開除勞動者等違反《勞動合同法》的現象,這既需要政府加強執法力度,也需要勞動者提高維權意識,但職業教育沒能給勞動者供給相應法治意識與維權能力。第三,職業教育沒有充分發揮促進潛在勞動力向現實勞動力轉化的作用,難以在初次分配環節提升弱勢群體的收入。我國《憲法》和《勞動法》均規定了公民享有勞動的權利和義務,享有平等就業和選擇職業的權利,然而受制于個體要素稟賦差異,部分殘障人士、偏遠山區人群、低學歷人群參與勞動的機會有限,社會邊緣群體參與勞動的權利沒有得到充分落實,職業教育本應為這部分群體賦能,讓他們通過勞動取得收入,但職業教育卻存在一定程度的缺位,沒有將這些潛在勞動力轉化為現實勞動力,沒能引導弱勢群體實現勞動致富。第四,職業教育沒有充分發揮引導過剩勞動力向高收入行業和區域轉移的功能,無法在初次分配環節提升勞動者收入。馬克思主義剩余價值學說認為“不同行業的勞動,雖然客觀上存在人力資本投入以及具體勞動形式的差別,但都是體現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抽象勞動”[13],在現實中,相同勞動在不同行業、不同區域的收入差距較大。據統計,計算機、金融保險等行業的平均工資是農林牧漁業、建筑業和采掘業的近4倍,東中西部同一公司相同工作崗位的收入差距也在拉大,然而職業院校沒有對接區域發展和勞動力市場需求進行專業設置,不同學校重復設置相同或相近專業,無法對勞動力的就業去向進行有效轉移和引流,導致技能人才供給的同質化和勞動力過剩,難以規避某些行業、區域勞動力的過度競爭。
我國要素分配存在錯配與扭曲,職業教育沒有充分發揮技能要素參與初次分配的潛力。我國初次分配是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多種分配方式包括按資本、技術、土地、管理和經營成果等。現實中,資本要素在初次收入分配中占據主導地位,而低收入群體往往缺乏資本、土地等要素,要想在初次分配中提升收入水平,就需要技能要素的賦能,但我國職業教育人才培養層次有待提高,職業院校的技術技能人才無法滿足先進制造業、戰略性新興產業、現代服務業、現代農業等急需緊缺領域的需求,職業教育難以通過技術要素提升勞動者的工資報酬。例如:人社部“2022年第三季度全國“最缺工”的職業排行中,營銷員、車工、餐廳服務員、快遞員、保潔員、保安員、商品營業員、家政服務員、客戶服務管理員、焊工等職業位列前十,制造業缺工狀況持續,技術工種崗位缺工較為突出”[14]。在這些“最缺工”職業中,一類是“高收入”的焊工、車工等制造業領域的“高技能”勞動者,缺工的原因主要是技術門檻較高、培訓周期長成本高、工作環境較差;另一類是“低技能、低收入”的營業員、保潔員,或者“高壓力、高收入”的營銷員,缺工的原因主要是人員流動性強、業績考核壓力大、工作穩定性弱。要想提升低收入勞動者的收入,不能寄希望于后者,必須使得低收入群體能夠進入“高技能”行業,但職業教育利用技能要素優化收入分配的潛力還沒有充分發揮。
(二)再分配對職業教育的投入不夠
政府依托再分配環節對職業教育的投入不足,不利于教育領域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影響了社會公平。從公平正義角度來看,但凡需要競爭獲取的資源,弱勢群體獲得的可能性更小,而職業教育的受眾往往是社會中的弱勢群體,這就需要再分配發揮對弱勢群體的補償作用,以彌補他們在先天個人稟賦和經濟基礎等方面的不足。近年來,《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以及《職業教育法》的頒布,使得職業教育在政策和法律方面擁有了與普通高等教育平等的地位,但兩類高校的差距還需要更多時間和資源來彌補。僅從高等教育經費投入來看,本專科層次的高職院校數量占全部高校的50.3%,但最新的《全國教育經費執行情況統計快報》顯示“全國高等教育經費總投入為13999億元,普通高職高專教育經費總投入為2758億元”[15],高職高專經費僅占高等教育經費的19%,這與高職院校數量和比例極不相稱。“2020年前10名教育部直屬高校總預算為1640.49億元,平均每所高校預算為164.05億元,其中最高的為清華大學的310.72億元。然而前10所高等職業學校總預算僅為82.12億元,平均每所高職院校的預算為8.2億元,其中最高的為深圳職業技術學院21.65億元”[16],這僅僅是“頭部”高職院校與普通高校的“年度”經費差距,如果從歷史累計投入來看,兩者的經費差距更加懸殊。由于長期經費投入不足,職業院校在辦學條件、教學改革、人才培養等方面受到制約,高職學生在校內享受的學習資源、實驗條件、圖書資源、選修課程、食宿條件、運動項目、運動場館、假期實踐活動和學生活動經費等方面與普通高校存在巨大差距,甚至在轉移支付中的獎學金、助學金總體金額也低于普通高校,不利于提升職業院校學生的視野和眼界,不但難以緩解低收入群體面臨的起點不公平與機會不公平,還拉大了高職院校學生和普通高校學生所享有的物質和精神文化差距。當前,職業教育要想成為和普通教育同等重要但不同類型的學校,為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提供支撐,亟需國家的政策與經費支持。
(三)職業教育參與第三次分配的程度不足
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要“重視發揮第三次分配作用,發展慈善等社會公益事業”,如前文所述,職業教育可以通過多種途徑參與第三次分配,但參與的深度和廣度還有待提高。第一,在第三次分配中,社會、企業、校友對職業教育的慈善捐贈有很大的提升空間。《2021高校基金會大額捐贈觀察報告》顯示“首批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在78所接收過大額捐贈的高校中占比45%,接收了69%的大額捐贈項目和84%的協議捐贈總額”[17]。“在2016—2020年的5年里,清華大學獲得捐贈收入140.21億元、北京大學40.76億元、浙江大學35.64億元、北京師范大學18.38億元、中山大學14.85億元、復旦大學14.61億元、另有26所非“雙一流”高校上榜,其中20所高校5年獲捐收入在1億元以上,汕頭大學5.32億、深圳大學2.2億”[18],職業院校無法期待如此高昂的捐贈金額,但令人擔憂的是,很多職業院校每年的辦學經費都難以與個別高校的捐贈金額相比。據統計,“2022年全國職業院校前100強中有6所職校年度經費在9億元以上。7億-9億元的4所,5億-7億元的23所,3億-5億元的68所”[19],100名之外的許多高職院校年度經費不足1億,而對職業院校的捐贈更是寥寥無幾。第二,職業教育具有服務國家經濟社會發展和區域產業發展的職能,人才培養模式靈活多樣,辦學方式具有跨界性,教育對象具有包容性和開放性,教學內容突出實用性和實踐性,人才培養去向的區域性和就業導向性強。職業教育的這些類型特征為對接鄉村振興、共同富裕等國家戰略提供了很多“接口”,但職業院校沒有充分利用這些優勢對接貧困地區和低收入群體開展公益慈善、志愿服務、扶農助農、職業培訓和文化技能傳承等活動。第三,第三次分配有賴于個人精神境界和社會整體道德水平的提升,但職業教育在提升學生思想道德水平,防止精神貧困代際傳遞,促進精神富裕等方面的作用沒能充分發揮,部分職業院校甚至把職業教育理解為單純的就業教育,重技能、輕德育,強調通過重復性的技術操練磨煉學生的技能,忽視了學生個性發展和精神方面的需求,不利于學生成長為全面發展的人,不利于社會整體道德水平的提升和精神富裕的實現,難以激發第三次分配潛力。
三、職業教育優化收入分配的參與路徑
(一)技術賦能:提升初次分配的公平性
“初次分配處于收入分配的基礎性、關鍵性的地位”[20],優化收入分配的核心在于初次分配,而不應過度依賴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實現共同富裕不能割裂生產與分配,不能就分配而論分配,必須從生產領域尋找對策,將“做大蛋糕”和“分好蛋糕”統一起來。職業教育通過加大國家人力資本投資、提升勞動者個體的技術技能,既能提高生產效率,將我國人口規模優勢轉變為人力資本優勢,也能促進低收入群體從“低附加值”的勞動密集型行業向“高附加值”的技術密集型行業轉移,通過提升勞動者的議價能力,從而提升工資報酬,在初次分配中就利用市場機制把蛋糕盡可能分好,進而從根本上緩解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的壓力,進一步鞏固按勞分配的主體地位,發揮職業教育在推進共同富裕中的獨特作用。
第一,通過靈活的職業培訓,保障低收入群體最基本的勞動權利和就業機會,增加勞動者勤勞致富的能力和機會。當前,雖然我國歷史性地擺脫了絕對貧困,但一些有體力智力缺陷的殘障人士、貧困山區和偏遠地區的低學歷人群、待業和失業農民工還存在返貧風險,政府要發揮托底的作用,使其能夠通過參與勞動獲取報酬,變“輸血”為“造血”。具體來說:一方面,應依托政府主導的“公益性”職業培訓,為無業、失業的社會邊緣群體提供最基本的技能托舉與救濟,使其轉變為能夠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并根據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對勞動力流向進行調節引流,緩解個別區域和行業的勞動力過度競爭,縮小區域和行業間的收入差距;另一方面,應依托企業主導的“生產性”職業培訓,促進在職工人的技能資本的積累、提升、增值與迭代,避免被機械化和智能化替代,使在職工人實現長期、穩定而體面的就業。第二,通過系統的學校職業教育培養高技能人才,使低收入群體能夠利用技術要素參與初次分配,提升他們在市場中的議價能力和選擇能力,賦予勞動者技能創富的能力。當前,初次分配中市場調控的盲目性和自發性導致我國要素收入分配惡化,“我國要素收入分配日漸呈現資本化現象,勞動要素收入在初次收入分配中占比持續下降,資本要素收入份額上漲,打破收入分配的固有均衡狀態”[21],“政府之手”雖不便介入市場機制主導的初次分配,但也不能放任市場調控,政府可以依托職業教育的“雙高計劃”“1+X證書制度”和“現代學徒制”培養市場亟需的知識型、復合型和創新型技術人才以及重點領域的高技能人才,使得勞動者可以依靠技術要素提升自身在市場上的議價能力,獲得更多報酬,從根本上塑造“雙向選擇”的平等勞資關系,使初次分配在注重效率的同時也盡可能體現公平,從而優化要素收入分配結構,鞏固按勞分配的主體地位,從根本上緩解再分配的壓力。第三,職業培訓和職業教育要注重提升勞動者的綜合素質和維權能力,既要注重提升勞動者的學習能力、遷移能力和生涯規劃意識,實現長期、穩定而體面的就業,防止被機械化、智能化替代;也要注重提升勞動者的維權意識和法治思維,特別要針對性地為殘障人士、低學歷人群和農民工群體開展《勞動法》培訓,使其能夠為自己的勞動爭取各類權益保障,防止資本侵犯弱勢群體合法權益。
(二)內涵發展:依托再分配促進機會公平
再分配強調在初次分配“做大蛋糕”的基礎上進一步“分好蛋糕”,更加注重公平。職業教育要高效利用黨和國家為職業教育提供的政策支持、法律支撐和財政投入,通過內涵發展推動教育領域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利用教育公平促進機會公平,暢通社會向上流通的渠道,提高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比重,助力共同富裕的實現。
第一,依托再分配,優化職業教育的類型定位。職業院校應利用政府財政投入,依托面向中職和高職的“雙優計劃”和“雙高計劃”,著力提升辦學條件、教學質量、學習生活條件和校園文化氛圍,進一步落實《職業教育法》,使職業教育錨定“面向市場、服務發展、促進就業”的辦學方向,真正成為與普通教育同等地位的教育類型,使不同稟賦的勞動者能夠通過接受技能教育增長本領,讓低收入群體能夠通過接受職業教育享受到良好的學習、生活環境,在學校享受到高質量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增長本領與見識,擁有獲取稀缺性資源的能力,擁有改變自身命運并上升到中等收入群體的平等機會。第二,依托再分配,提升職業教育的學歷層次。職業院校要努力推進中高職一體化建設,積極發展本科層次、研究生層次職業教育,推動高等教育領域的公共服務均等化,通過職業教育體系的橫向融通和縱向貫通,滿足職業院校學生的學歷提升需求,滿足人民群眾對高水平職業教育的期待,吸引更多資本、資源、人才和技術流向職業教育,推動構建技能型社會,扭轉社會對職業教育和技能人才的歧視,提升職業教育和技能人才的社會認可度。第三,依托再分配,合理配置職業教育資源。既要促進東中西部職業教育的均衡發展,也要大力發展縣域和農村職業教育,適應鄉村產業發展特點,適應農民季節性的生產節奏,在農閑時期重點開展種養殖技能、農家樂經營和網店經營培訓,使農民群體能夠通過接受職業教育成為有知識、善管理和懂經營的新型職業農民,有機會通過發展現代農業上升到中等收入群體。
(三)價值引領:釋放第三次分配的潛力
第三次分配是對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補充性安排,需要充分釋放道德力量來彌補市場和政府調節收入分配的不足,為共同富裕提供持續動力。如前文所述,第三次分配的實踐范疇不僅包括公益慈善、志愿服務,還涵蓋著共享經濟、宗教信仰和文化藝術等,但當前第三次分配的實踐形式和發展潛力還沒有得到充分發揮。共同富裕是一場持久戰,是一個在動態中向前發展的過程,不僅在于初次分配“做大蛋糕”和再分配“分好蛋糕”,是一個長期、艱巨而復雜的過程;也在于第三次分配需要釋放的是人類對崇高精神境界和理想人格的追求,需要整個社會逐步凝聚參與第三次分配的共識,激發第三次分配的潛力,拓寬第三次分配的實踐形式。可以說,道德境界的提升、精神文化層面的富裕既是共同富裕追求的結果,也是釋放第三次分配潛力、實現共同富裕的必要條件。共同富裕是一個世界性難題,至今沒有一個國家真正解決了這一問題,而中國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所追求的集體主義價值觀和共產主義目標,超越了資本主義私有制基礎上以個人主義為核心的價值觀,能夠最大限度地提升人們的思想覺悟,這也為我國實現共同富裕提供深層動力。
第一,職業院校承擔著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應依托思政教育提升社會整體道德水平和精神境界,促進精神層面的共同富裕,為第三次分配奠定道德基礎。一方面,依托思政教育重塑低收入群體和弱勢群體的思想、觀念與心態。《科爾曼報告》指出“比不利的經濟處境更令人擔心的是,弱勢群體普遍缺乏改變自己前途和命運的自信,他們主動學習的意愿較低,進而加劇了自身的不利地位”,職業教育更要把扶貧和扶志結合起來,使低收入群體建立勤勞致富、奮斗致富的價值觀念,防止出現“精神萎靡”“不勞而獲”“等靠要”“仇富”“劫富濟貧”等不健康心態,營造良好的社會氛圍,避免精神貧困代際傳遞和社會撕裂。另一方面,依托思政教育涵養以為人民服務為核心和以集體主義為原則的社會主義精神,提升全社會的思想道德水平和精神境界,促進精神層面的共同富裕,引導社會成員產生更多的“利他”行為,不但能夠使其精神振作、情緒飽滿地投入工作,還能激發高收入群體和廣大民眾參與慈善捐贈、社會公益和志愿服務的熱情,避免中高收入群體受到錯誤“金錢觀”“消費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的不良影響,單純地沉湎于無止境的物質享受。第二,職業院校應依托技能文化傳承功能,加強勞模精神和工匠精神教育,依托“魯班工坊”向社會提供高水平的傳統技能文化,充實國民精神文化生活,促進精神層面的共同富裕,積極拓展第三次分配在精神文化層面的實踐形式。第三,職業院校要發揮服務社會的職能。一方面,依托社會實踐、志愿服務、勞動教育,引導學生積極參與“三下鄉”“支農支邊支教”“西部計劃”等社會慈善和志愿服務活動,了解農村、扎根農村,在畢業后積極返鄉創業,在促進區域發展、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中回饋國家和社會各界的幫助,共同營造良好的社會道德氛圍。另一方面,職業院校應依托技能課師資和技能實訓基地,以無償、低償和有償相結合的方式開展慈善活動和社會服務,積極承擔所在區域的技能培訓任務,重點支持面向鄉村、社區等低收入群體的公益性技能培訓,通過職業教育資源共享促進區域和城鄉協調發展。第四,職業院校要通過深化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吸引慈善捐贈。職業院校應不斷提升人才培養質量,依托“訂單班”“冠名班”和現代學徒制對接企業需求,為行業企業輸送高素質的技術技能型人才,提升行業企業對職業教育的認可度,與行業企業構建互利共贏的利益共同體,吸引企業、企業家或優秀校友關注、關心和參與職業教育,引導他們向職業院校投入資金、設備、工藝技術等慈善捐贈,在促進職業教育發展的過程中實現共同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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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unctional Orientation, Realistic Dilemma and Practical Path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Optimizing Income Distribu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mon ProsperityLI Wen-bin,? SUN Zhen-chao, YANG Mi
Abstract: Optimizing income distribution is the key to realizing common prosperity.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a unique way, is deeply involved in Chinas income distribution, which is an important support to realizing common prosperit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functional orient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income distribution. Vocational education participates in primary distribution by providing labor and skill elements; It contributes to redistribution by promoting equal access to basic public services in the education sector and aids in transfer payments; It is deeply involved in the third distribution by improving the level of social morality, accepting and exporting public charity, and volunteering. On the basis of studying the realistic dilemma faced by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optimizing income distribution, this paper puts forward the practical path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optimizing income distribution from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 Firstly, vocational education should enhance the equity of primary distribution through technical empowerment. Secondly, it should make good use of redistribution to promote equality in opportunities through connotation development. Finally, it should fully unleash the potential of the third distribution through value guidance.
Key words: common prosperity; income distribution; vocational education; function
收稿日期:2023-05-11
*基金項目:2020年度山東省教育科學“十三五”規劃青年一般項目“類型教育屬性下高職院校立德樹人的現實困境、類型特征與構建機制研究”(2020QYB014);2022年度山東省職業教育研究項目“職業院校現代學徒制人才培養路徑創新研究”(22SSK156);2021年度青島職業技術學院校級教改重點項目“統一性和多樣性相統一視域下高職思想政治理論課體現職業教育特色的探索與實踐”(JG202101)。
作者簡介:李文斌,青島職業技術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職業教育;孫振超,青島職業技術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楊蜜,青島職業技術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碩士,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