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合璧，聲情相映

邱思暉 翟曉寒

【摘 要】作曲家周易為陸游詩詞譜曲的《釵頭鳳》便是一首廣為傳唱的古詩詞藝術歌曲佳作。本文從歌詞、音樂本體對此曲進行分析，嘗試探索作品的創作特色。作品結構簡潔勻稱，旋律編配符合詩詞聲韻，走向推動歌曲情感發展。歌曲的鋼琴伴奏不僅烘托支撐人聲的情感表達，并且具有獨立的情緒建構、心理刻畫的功能。在《釵頭鳳》中，西方的音樂技法與中國的詩詞風韻相結合，中西合璧，詩情相映，融合出具有代表性的中國特色藝術歌曲。

【關鍵詞】藝術歌曲；古詩詞；《釵頭鳳》；中西合璧

【中圖分類號】J6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18—145—03

中國的古詩詞與西方藝術歌曲的結合是20世紀中國音樂發展中的神來之筆。藝術歌曲誕生在歐洲，于中國是一個外來音樂體裁。從浪漫主義時期到20世紀，藝術歌曲在德奧興盛于舒伯特、舒曼等作曲家，后來又在福雷、德彪西等法國作曲家的手中延續發展。作為詩歌與音樂的結晶，藝術歌曲一般有著高雅含蓄、精巧復雜的性格，著重對內心情感的描繪，與中國古詩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中國的音樂教育在對西方音樂文化的學習中誕生了學堂樂歌等中西音樂融合的產物。在后來的發展中，積累著深厚中國文化并擁有留學背景的知識分子們懷揣著文人審美與新思想，將西方的作曲技術與中國古詩詞相結合，創作出一批古詩詞藝術歌曲。古代詞家的佳作，或是白話新體詩，都被作曲家們精心譜曲，用旋律刻畫詩歌音韻，與精妙的鋼琴伴奏一起刻畫詩歌的整體意境。作曲家們既吸收了西方藝術歌曲的形式與藝術化的情感表達，又注重傳遞傳統中國音樂文化的獨特意蘊，創作出一種特有的中國藝術歌曲形式。

美籍華裔作曲家周易為陸游詩詞譜曲的《釵頭鳳》便是一首廣為傳唱的古詩詞藝術歌曲佳作。采用古典詩詞創作藝術歌曲，是周易先生一直傾心的體裁。他所創作的幾首藝術價值極高的作品曾被選為聲樂教材，并廣受歌唱家們青睞。《釵頭鳳》的歌詞選自“南宋四大家”之一陸游所作的《釵頭鳳·紅酥手》。這闕詞因極高的文學價值和陸游與唐婉的愛情悲劇，成為陸游極富盛名且流傳甚廣的佳作。古詩詞藝術歌曲《釵頭鳳》為民族韻味的佳句輔以西方音樂形式，在中西合璧下，用音樂渲染與延伸詞調的濃濃情愫。

一、歌詞釋義

“釵頭鳳”詞牌名取自無名氏詞“可憐孤似釵頭鳳”一句，源自本名“擷芳詞”的詞牌。詞牌分為上下闕，分別由三言短句、四言偶句和三字疊句組成，闕末的三字疊句尤具特色。據《花草粹編》卷六引宋楊湜《古今詞話》所述，《擷芳詞》由皇宮內苑傳出，而盛行于江浙、蜀中等地，在民間的流行中詞末的二疊字被改造為三疊字新體，并廣為流傳。

陸游《釵頭鳳·紅酥手》便依照此三疊字的新體而作。詞作壓仄韻，每闕后四韻轉韻。由此一來，上闕與下闕前三韻同韻，后四韻同韻，再加上闕末的疊音疊韻，整首詞充滿著韻律美。

紅酥手，黃縢酒，滿園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釵頭鳳·紅酥手》

關于《釵頭鳳》的本事及其創作地點，即該詞是否為陸游與唐婉沈園相遇后悵然題壁而作，學界尚存爭議。但關于《釵頭鳳》詩意，大多還是遵從那則野史進行釋義。相傳，陸游與原配妻子唐婉心心相惜，琴瑟和鳴。陸游的母親怕此兒女情長阻擋陸游的仕途前程，棒打鴛鴦，拆散陸唐夫婦。陸游不敢違抗母命，被迫休妻，夫妻二人離散，各自嫁娶。多年以后，陸游與唐婉在沈園偶遇，夫妻離散多年盡是悲痛與蕭瑟，但礙于世俗羈絆，只能忍痛割舍情緣。悲痛悵惘的陸游便作此詞，來緬懷與唐婉往日的美好和消逝的愛情。

詞首的“紅酥手，黃縢酒”，是陸游回憶二人成婚時的情景。“紅酥手”意指唐婉技藝高超的點酥巧手，“黃縢酒”則是婚禮上所飲的酒。“滿園春色宮墻柳”，既是對沈園景物的描繪，也是對與沈園相遇同時節的婚禮的回憶。“東風惡，歡情薄”中的“東風”是貶義，代表吹散陸唐夫婦濃情蜜意的命運之風。之后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描述了夫妻離散后的愁苦。這“一懷愁緒”接上闕末接連的三個“錯”字，將夫妻離散的愁苦、悵惘、失落，刻畫得沉痛異常。

下闕的“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點出沈園相遇與多年前的婚禮發生于同一時節（春天），但今舊對比，物是人非。唐氏在思夫之情中日漸消瘦，淚痕洗去胭脂，浸濕巾綢。下句的“桃花落，閑池閣”是對園景中桃花散落于池塘上的臺閣的描繪。末尾的“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表現了陸游與唐婉雖空有對愛情的海誓山盟，但囿于世俗羈絆（二人皆以各自嫁娶），卻連一封書信都難以傳遞的苦痛。詞末的三個“莫”字，將陸游一腔的苦痛、絕望與無奈，抒發的淋漓盡致。

二、《釵頭鳳》的創作特色

周易依照陸游詩詞所作的藝術歌曲《釵頭鳳》采取一種中西合璧的創作思路。其中最明顯的便是歌曲并沒有使用與古詩詞聲調韻律相應得民族調式，而是采用了西洋調式b小調。但縱觀全曲，哀怨的b小調并無虎頭蛇尾之感，而是深刻表現了原詞詞綿長愁苦的情感，并且更加貼合藝術歌曲含蓄典雅的氣質。

（一）曲式結構

這首作品的曲式結構為單樂段分節曲式，節奏為2/4、3/4交替進行。《釵頭鳳》結構圖示與歌詞位置如表1。

這首作品并未使用西方藝術歌曲所使用的復雜的曲式結構。簡潔的單樂段分節曲式，既與原詞上下闕的結構相配，又符合原詞戲劇性不強卻直接深刻的情感表達。

（二）鋼琴伴奏

藝術歌曲的鋼琴伴奏有著旋律之外的獨立性，以精巧的設計烘托或延續旋律的情感表現，《釵頭鳳》的鋼琴伴奏也不例外。首先是作品開頭的前奏，弱起開始，右手外聲部是級進下行的三連音，中間聲部是四分音符的級進下行。左手則是十六分音符分解和弦，加上低音聲部二分音符的下行運動。這樣的鋼琴伴奏前奏奠定了整首曲子哀怨的基調。三連音下行在憂傷的b小調下不斷無盡地嘆息與悔恨，中間的下行旋律讓情緒的發展愈加失落。左右手三對四的不勻稱節奏，演繹著內心的錯亂與激動。低音聲部緩慢的二分音符下行，也增加了歌曲的沉痛情緒。在人聲將要進入之時，外聲部的三連音也轉變為更密集的五連音，將情感的強度烘托至高點。

且在歌曲的演唱中，鋼琴伴奏也巧妙地烘托著人聲的演唱。如在a1中，鋼琴伴奏便用隱藏的下行音與琶音推動情感的變化。在a1樂句即上闕的下句中，鋼琴伴奏的內聲部由上行為主（首先是上行回環式的十六分音符，和八分音符級進上行）。鋼琴伴奏在詞的情感由上句對過去的美好的回憶轉變為夫妻離散的痛苦時，不斷地烘托，堆積助長歌曲的情緒高點。接著，八分音符的上行轉變為下行，人聲聲部在“離”字長達三拍的持續高音長音時，鋼琴伴奏是密集的十二連音屬和弦琶音上行，將離散的悲恨與苦痛宣泄而出。而到歌詞“一懷愁緒，幾年離索”的重復句時，鋼琴伴奏的十六分音符與八分音符皆變為下行，似乎情感的掙扎在不斷地宣泄中化為無力的失落與絕望。此外，到了段末的三個沉痛的“錯”字，鋼琴伴奏采用三個帶八分終止的柱式和弦，一落一起，一頓一放，沉重地襯托著唱詞。

鋼琴伴奏在這首藝術歌曲中具有獨立的情感表達，并通過獨具匠心的配置，恰到好處的烘托，與人聲聲部珠聯璧合，完美地起到鋪墊、烘托的效果。

（三）人聲聲部

《釵頭鳳》的人聲聲部簡練深刻，細膩動情，音域跨度不大，旋律走向以級進為主。曲中最具特色的是開頭便出現的落至屬音的大跳落音，和標志性的七連音。

在鋼琴伴奏由重屬和弦解決至琶音屬和弦后，人聲聲部如開頭的鋼琴伴奏，弱起進入，在一對級進音程后大跳六度落至屬音F。歌詞“紅酥手”的聲韻為平平仄，“手”字應當是落音，可見此種安排符合詞的聲韻。同時，忽轉的落音在開頭營造出回想年少時期的深沉情愫。“縢”字上的七連音，回環纏繞的音型，配上自由節奏，將對愛情歲月的浮想聯翩和離散心酸后內心的五味雜陳表現得淋漓盡致。落至屬音的大跳和七連音在歌曲中反復出現，成為這首作品的標志性旋律音型。

當歌曲的情感由上句的深沉回想，轉到對夫妻離散的蕭索愁緒的宣發時，旋律走向也從和緩的弧形轉變為不斷的級進攀升，并且在全區的最高音小字二組的F音時居高不下地停留，與推動情感發展的鋼琴伴奏相配合將捶胸頓足的苦痛情感宣泄推至高潮。

在全曲獨具特色的三疊字處，作曲家采用帶休止的單音，且上下闕的疊字的處理有別。上闕末尾的三個“錯”字，作曲家采用了后帶八分休止的單音輔助音，并在下方用柱式和弦加強。這三個疊字的和聲先由屬，再到不和諧的重屬九和弦，然后又回至屬和弦半終止。簡潔直接的單音，與不和諧的和聲連接，一字一頓地唱出人生的悔恨與痛楚。而下闕的末尾，即全曲的結束處，作曲家使用翻高八度的D—C—B音的級進下行，將重屬九和弦解決至屬和弦，最后再到曲終的主和弦。全曲的結束處在高漲的情感中歸至對世事弄人的無奈的嘆惋。

縱觀全曲，作曲家在保留原詞的中國傳統意蘊的基礎上，采用西方的作曲技法，有機融合鋼琴伴奏與人聲，在中西合璧的創作方式下，實現詩詞在藝術歌曲中的情感延續。

三、結語

周易先生創作的古詩詞藝術歌曲《釵頭鳳》采用西方的作曲架構，傳遞含蓄深沉的中華民族意蘊，抒寫了封建背景下的愛情悲劇與文人情懷。作品結構簡潔勻稱，旋律編配符合詩詞聲韻，走向推動歌曲情感發展。另外，歌曲的鋼琴伴奏不僅烘托支撐人聲的情感表達，并且具有獨立的情緒建構、心理刻畫的功能。在《釵頭鳳》中，西方的音樂技法與中國的詩詞風韻相結合，中西合璧，詩情相映，融合出具有代表性的中國特色藝術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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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邱思暉（1986—），女 ，漢族，廣東汕頭人，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聲樂教學與表演；翟曉寒（1986—），男，漢族，河南開封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為聲樂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