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在蘇州河邊,好像能看見近一百年前居住在河邊的人們的生活,這些痕跡在時間中靜靜存在著,沒有打擾今日來往的腳步,而是一起走向城市的明天。
蘇州河在上海,而非蘇州,因過去可乘船沿著吳淞江抵達蘇州而得名。
蘇州河東起外白渡橋,沿著黃浦、虹口、靜安、普陀、長寧、嘉定6 個區,在上海劃出一道蜿蜒綿長的印跡,城市空間在河堤兩岸密密生長,再沒有哪條河能像蘇州河這樣與上海如此親近。
經過二十多年的改造,蘇州河長達42 公里的濱水岸線煥然一新,向人們展示著上海灘的百年風云。
06:30—10:30"經典一公里 看古今同框
以外白渡橋為起點,向西約一公里左右,蘇州河畔最精華的城市景觀在兩岸鋪陳展開。百年西洋古典建筑林立,鮮花點綴著起伏的磚石路面,悠悠柔波上,橫跨著一座座弧線優美、造型各異的小橋。
相比外白渡橋在游客心中的高知名度,乍浦路橋則更受攝影愛好者青睞。它是從外灘往蘇州河上游方向的第二座橋,站在橋上東望,視野開闊,外白渡橋、陸家嘴“三件套”等諸多上海地標一覽無余,同時也是市區看日出的最佳、最容易到達地點。隨著前來拍照打卡的人越來越多,“法師橋”的戲稱不脛而走。
凌晨的上海,城市在慢慢蘇醒,乍浦路橋上早已是長槍短炮以及一溜排開的三腳架,熱鬧不已。當地平線出現一抹紅光,人們默契地停止交流,耳畔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快門聲和無人機在半空中的嗡鳴聲。晨曦一點點勾勒出建筑的輪廓,先是最遠處的浦東高樓群,接著是上海大廈和雙跨鋼桁架的外白渡橋,再是近處的新天安堂、光陸大樓……低頭望去,倒影就在蘇州河中,美輪美奐。
橋上的人在夜色中從上海各個角落趕來,就是為了一睹晨光同時點亮歷史與現代的一幕,這也讓日出觀賞變得極具儀式感,但乍浦路橋并不是蘇州河上唯一的黃金位置。我注意到河邊接連開起了各色咖啡館,他們在如何利用景觀上花足了心思。有咖啡館直接在河堤旁的步道上設置露天座位,也有開在岸邊老建筑里的咖啡館,這種與河水的親密度,在上世紀90年代是完全無法想象的。
最終我的腳步停留在南岸加油站二樓的“親親儂”咖啡館。這座緊鄰蘇州河的加油站,在1949 年5 月上海解放后便被命名為“第一加油站”,至今已有74 年歷史。由于具有特別的紀念意義,改造蘇州河景觀步道時它并未被拆除,而是在保留原有的加油功能外,又增加了便利店和咖啡館。同時,建筑也變得輕盈又簡潔,用清水混凝土澆筑而成的“折紙”造型,設計靈感取自蘇州河的波紋形狀,使整體建筑風格更好地融入河道景觀。
在二樓的大露臺落座,腳下是潺潺的蘇州河水,對岸的河濱大樓、郵政總局大樓、瑞康公寓等精美建筑盡收眼底,這里成為眺望蘇州河的極佳觀景臺。
11:00-13:00"外灘源 現代上海的起點
“再沒有哪條河流像蘇州河這樣與上海如此親近”,這份復雜感情里既包含著過去對黑臭河水的怨聲載道,也有著揮之不去的悠遠鄉愁。正如上海作家金宇澄在《繁花》里寫道:“腳下的蘇州河,散發造紙廠的酸氣,水像醬油,黑中帶黃”,但偏偏“溫良穩重,有一種親切感”。
曾經令人避之不及的蘇州河,如今也能像倫敦的泰晤士河、巴黎的塞納河那樣擁有了親水體驗。目前全長17 公里的游船航線上共設4 個碼頭、9 條游覽路線,最受歡迎的當數外灘源碼頭折返的路線。
在外灘源碼頭坐上復古造型的游船,沿途可飽覽蘇州河老建筑最密集的一段景觀:碼頭一側的原劃船俱樂部,是上海現存最早的體育建筑之一;左前方的尖頂教堂,是始建于1886 年的新天安堂,是當時旅滬英僑民的聯合禮拜堂,也曾是蘇州河南岸的制高點;北岸四川路橋頭醒目的巴洛克風格轉角塔樓,則是上海郵政總局大樓所在,是中國目前仍在使用的規模最大、最早的郵政建筑;因為《我的前半生》《三十而已》等影視劇而紅起來的“河濱大樓”,投資建造者就是舊上海灘的猶太商業大亨維克多·沙遜……這些歷史建筑在兩岸鱗次櫛比,不一而足。
返回外灘源碼頭,在新天安堂左拐,來到圓明園路。南起滇池路,北抵南蘇州路,全長462 米的圓明園路上,聚集了近十棟建于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樓宇,有裝飾風格和折衷主義風格,包括女青年會大樓、協進大樓、蘭心大樓、哈密大樓等等。這些風格迥異的保護建筑,連同旁邊的外灘33 號公園、新天安堂、虎丘路等,組成了蘇州河畔最前沿的商業與藝術社群“洛克·外灘源”。該名字意指:上海現代城市發展的起點,正是在這個蘇州河與黃浦江交匯之處。
走在圓明園路上,右手一排建于上世紀20 年代的裝飾藝術和安妮女王風格建筑,有著絲毫不遜于黃浦江岸樓宇的風韻。路邊的海報告訴我,其中四棟建筑正在進行一場有關外灘的影像藝術展。我欣喜于蘇州河畔有越來越多的老建筑,正以前所未有的開放與包容面向公眾,這也讓蘇州河之行不再只停留于蜻蜓點水般的表面“打卡”,而是讓“建筑可閱讀”成為真正落地的口號。
13:00-14:00"騎行蘇州河 觀商業遺存掠影
河南路橋到南北高架,這一段路面禁止機動車通行,方便了不少騎行和跑步愛好者。掃上一輛共享單車,沿著蘇州河新靜安段騎行數百米,這段水岸邊散落的老工商業遺存,正呈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
由于航運與排放便利,過去的蘇州河兩岸,萬商云集,倉庫林立,伴隨民族工商業崛起的,還有因污染而帶來的渾濁河水。隨著工業時代的繁華褪去,環境保護被提上議事日程,廠房倉庫、貨棧碼頭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現在,重回鳥語花香的河水邊,這些近現代工商業遺存被改造為文化園區、博物館、展示館,它們以一種歷史、環境與人三者和諧共存的方式,迎來華麗轉身。
穿過河南路橋的橋洞,眼前是一座仿羅馬式、有著精美雕花紋飾的大門,這里是“上海總商會舊址”。步入門洞,穿過甬道與綠地后,是一座西方古典主義風格的清水紅磚樓,現為寶格麗酒店。由于酒店內部只向房客開放,所以我在花園轉了一圈后,又騎向下一站:南岸的“八號橋藝術空間·1908 糧倉”。這原是中國通商銀行的第二倉庫及杜月笙的私家糧倉,目前主要作為展館使用。在改造后的藝術空間里,仍能看到倉庫原有的木質地板和立柱、白色墻磚等,保存了原有的粗糲痕跡。這樣一棟三層樓的大空間,其實改造只花了48 天,足見原本作為銀行倉庫的藝術空間有多么堅固。
同樣牢固的還有對岸的四行倉庫。所謂“四行”,是指民國時期的中南、鹽業、金城和大陸四大銀行,淞滬抗戰期間,一場著名的戰役“四行倉庫保衛戰”就在這里發生。如今站在四行倉庫抗戰紀念館西側,還能看到彈痕累累的墻面,向世人展示當年戰斗的激烈,旁邊三棟未受到嚴重損壞的倉庫,則入駐了幾家文化創意公司。
14:30-15:30"M50 老工廠的逆襲
布滿電閘與管線的設計師工作室、地下防空洞里的藝術館、開在車間里的咖啡店,冰冷中帶著生機,粗放中透著趣味,當我來到蘇州河普陀段的莫干山路M50,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老廠房與藝術園區組成的混搭空間。
M50 前身為上海春明粗紡廠,是蘇州河較早對工業遺產展開保護和再利用的地方。剛進入園區,就見眼前矗立著幾座方方正正、帶有強烈工業時代痕跡的紅磚廠房。整個園區內擁有50 余幢上世紀30 年代至90 年代的老廠房,沒有刻意修復,而是最大限度保持了原狀,我似乎還能從銹跡斑斑的鐵門、陳舊的墻面和地板,看到當年熱火朝天的紡織場景。
如今這些廠房是眾多獨立工作室、畫廊、藝術創意機構的大本營,生產車間的公共走道也被利用起來作為藝術展的場地。壁畫、裝置、互動、燈光藝術、聲音藝術、視頻藝術等形式陳設于走道兩邊,仿佛走入一個五光十色的時空隧道。在隧道里,我能看見蘇州河畔的人來人往,他們演繹著新的故事與內涵。
莫干山路幾乎是M50 的代名詞,原先路上有一段600 余米的“涂鴉墻”遠近聞名。隨著旁邊網紅商場“天安千樹”的建起,涂鴉墻被拆除,不過涂鴉藝術創作卻沒有停止。我欣慰地在園區里發現,重新畫在各個角落和墻面上的涂鴉,隔一段時間又會被新的涂鴉覆蓋。蘇州河也正如涂鴉藝術那樣,不是冷冰冰的標本,而是生生不息,充滿活力。
16:00-18:00"康定東路 人文蘇州河
位于恒豐路橋的靜安段,蘇州河在這里拐了一道彎。外凸的河灣,往往被稱之為“嘴”或“角”,譬如“陸家嘴”;而內凹的一側,稱之為“灣”,靜安段就是這樣的一處“灣”。蘇州河景觀升級時,在這道灣岸處建造了兩片濱河綠地,從空中俯瞰形似蝴蝶展翅,于是得名“蝴蝶灣”。這道灣里,散落著許多文化碎片,隱藏在沿著蝴蝶灣逶迤蛇形的康定東路上。
還沒走近蝴蝶灣綠地,遠遠就看見一棟十分醒目的建筑。尖頂塔樓、色彩靚麗的外立面以及富有韻律感的廊柱與拱券,帶有濃烈的安妮女王風格,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它。建筑原主人的名字已無從查證,不過在一份1947 年的地圖上,這里標注的名字是“上海人力車夫互助會總會所”。時光荏苒,如同童話城堡一般的建筑,現已是靜安區少兒圖書館。
圖書館對面是原名“麥根路別墅”的康定東路85 號。站在馬路邊看,外觀與周圍的現代建筑無異,一不小心就會錯過。走進去,才知其大有來頭。這是晚清重臣李鴻章買下的花園別墅,后贈送給女兒作陪嫁,李鴻章的曾外孫女張愛玲便是在這里出生。曾經闊氣的安妮女王式花園洋房,一點點被周圍接連拔地而起的石庫門“蠶食”,到如今只剩一棟主樓隱匿于局促的弄堂里,現成為石門二路社區活動中心。根據工作人員的指引,我一路穿過前廳,走上二樓,這里有一間“ 愛玲書屋”,房間內擺放著復制的家具,復原了張愛玲書屋場景。
關于康定東路的文化密碼還在等待人們去一 一解開。歸仁里、泰來里、世德里、三余里,四座連排里弄整齊排列在一側,弄堂外面,車水馬龍,鉆入弄堂,煙火氣撲面而來。其中的世德里尤為獨特,“世德”二字寓意“世界書局積德”,這條弄堂正是由上世紀20 至40 年代,知名民營出版發行企業“世界書局”投資興建。加入房地產業的世界書局可見資金頗為雄厚,出版社以鴛鴦蝴蝶派小說而影響甚廣,這些暢銷書給當時上海人的茶余飯后增添了不少談資。
走在蘇州河邊,好像能看見近一百年前居住在河邊的人們的生活,這些痕跡在時間中靜靜存在著,沒有打擾今日來往的腳步,而是一起走向城市的明天。
編輯+周勃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