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歌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體裁,以凝練的語言表達作者情感,體現特定的文化特色,因此詩歌翻譯在翻譯實踐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詩歌獨特的語言及表現形式也對譯者的翻譯提出挑戰,成為展現譯者主體性的重要場所。印度詩人泰戈爾所著《飛鳥集》作為英文詩歌中的一朵奇葩,以其語言簡練而內涵雋永聞名于世。該文在目的論的指導下,對《飛鳥集》的鄭振鐸及馮唐譯本進行對比研究,闡述譯者主體性在詩歌翻譯中起到的作用。
關鍵詞:《飛鳥集》;鄭振鐸;馮唐;目的論;譯者主體性
中圖分類號:I046"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2(a)-0043-06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of Poetry Translation under the Guidance of Skopos Theory
—Taking Zheng Zhenduo's and Feng Tang's Translations of Stray Birds as Examples
JIAO Zhaoyu, WANG Yuh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 Shenyang Liaoning, 110034, China)
Abstract: As a unique literary genre, poetry expresses the author's emotions in a condensed language and reflects specific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so poetry translation plays a pivotal role in translation practice. The unique language and expression of poetry also challenge the translator's translation, making it an important venue for showing 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Stray Birds by the Indian poet Rabindranath Tagore is one of the wonders of English poetry, famous for its concise language and meaningful connotation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Zheng Zhenduo's and Feng Tang's translations of Stray Birds, guided by skopos theory, reveals the role played by 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n the translation of poetry.
Key words: Stray Birds; Zheng Zhenduo; Feng Tang; Skopos theory;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拉賓德拉納特·泰戈爾是印度著名詩人,也是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亞洲人,作為東方文學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中體現著對自由、平等和反封建思想的追求,對亞洲乃至世界諸多國家產生了深遠影響,在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中也有不可忽視的地位和作用[1]。Stray Birds初版于1916年,包括325首無標題小詩,其中一部分是泰戈爾由其孟加拉文詩集《碎玉集》自譯而來,還有一部分是他于1916年造訪日本時進行的即興英文創作。
早在1922年,伴隨“五四”前后人們紛紛借鑒外國新詩這一浪潮,鄭振鐸翻譯了該詩集的第一個中文譯本,并將其定名為《飛鳥集》。此后1952年,多位譯者相繼翻譯過該詩集,不過在國內最為普遍認可與接受的仍是鄭振鐸譯本。冰心在晚年曾說:“看了鄭振鐸譯的泰戈爾《飛鳥集》,覺得那小詩非常自由……就學那種自由的寫法,隨時把自己的感想和回憶,三言兩語寫下來。”這既是對泰戈爾原著的肯定,也是對鄭振鐸翻譯的褒獎,也正是受這“三言兩語”的啟發,才有我們之后所見的《繁星》《春水》[2]。
2015 年馮唐出版其最新翻譯的《飛鳥集》譯本,一經問世就因其不拘一格的語言風格、顛覆性的用詞特色引發激烈討論,《人民日報》當時發文指出,“有讀者調侃這是文學翻譯界遭遇的一次‘恐怖襲擊’”,“肆意地將自身的風格凌駕于原作的氣韻之上,甚至不惜為此篡改原詞,才最終導致了輿論的一致差評”[3]。而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研究員李銀河則在網絡發文聲稱“馮唐的譯本還是不錯的,只不過是一個譯者個人風格過于強烈的譯本罷了”[4]。由于引起的爭議過大,浙江文藝出版社最終于當年12月將這一譯本召回并下架。
鄭振鐸與馮唐所譯的《飛鳥集》,前者是廣為贊譽的經典譯本,后者則是飽受爭議的創新表達,兩種譯本風格、風評迥異,因此有較高的對比研究價值。本文在目的論的指導下,以兩位譯者的翻譯目的為切入點,探究譯者主體性的發揮在這兩部作品中的區別,從翻譯策略、翻譯方法、翻譯風格的角度,發現其對譯本產生的影響。
1 目的論與譯者主體性
目的論(Skopos theory)是德國翻譯理論學者漢斯·弗米爾和凱瑟琳娜·賴斯于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提出的一種翻譯觀。該理論自提出以來,便引發了人們對于翻譯研究的深思,使人們不再局限于過往從語言層面對翻譯文本本身進行探討,而是開始更多關注與翻譯文本相關的外部因素,如譯者動機、文化環境、意識形態等。
Skopos是希臘語,意為“目的”。目的論便是將這一概念運用于翻譯的理論,其核心思想是:整體翻譯行為的目的是決定翻譯過程的最主要因素[5]。目的論包含目的原則、連貫性原則和忠實性原則,其中居于核心地位的是目的原則,強調翻譯過程的最主要因素是整體翻譯行為所想達到的對外交涉的目的,即翻譯目的決定翻譯行為,引導全部的翻譯活動。因此,譯者的翻譯行為、翻譯過程中做出的選擇及翻譯結果均以此為導向。譯者作為有主觀能動性的人,“在翻譯過程中既受到來自贊助方等方面的限制,同時又具有一定的自由度”,其“主體性的合理化空間與主體間性的理想化問題成為現實主義者批判的對象”[6]。
由此可見,在目的論視角下,譯者在翻譯時會考慮諸多客觀因素,在權衡與選擇中給出自己的譯本,而在這一過程中,譯者個人的目的性便凸顯出來,因為無論是目標讀者、目標文化背景,還是意識形態,這些客觀因素在多大程度上起作用,都取決于譯者個人,離不開譯者的主觀判斷,因此這一過程也正是譯者主體性發揮作用的過程。所謂譯者主體性,是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處在與原作者不同的生活環境中,有不同的生活經驗,對社會現實有不同的理解,對原文有自己主觀上的理解,因此在翻譯時會不自覺地將這種理解帶到譯文中來的一種主體意識[7]。
總之,譯者主體性的發揮會使不同譯者對同一部作品產生不同的看法,從譯者主體性出發,對比譯者翻譯的目的性,進而以此為切入點研究不同譯者對同一部文學作品的翻譯,能得出譯者主體性在翻譯中發揮的作用。
2 鄭振鐸與馮唐翻譯《飛鳥集》的目的性
鄭振鐸與馮唐兩位譯者,其生活的時代背景、人生閱歷各異,為人處世風格迥異,因此二人的翻譯目的表現出較大的區別,我們可以從其所處的時代背景及他們個人的相關譯論中窺見其各自的目的性。
2.1 鄭振鐸翻譯的目的性
鄭振鐸生于1898年,童年時代生活于浙江溫州一帶,當時的溫州由于被開辟為通商口岸,因此較早接受西方思想,更是涌現出戊戌變法時期的“溫州三杰”及其他革新派人士,使其幼年時期就受先進思想熏陶。其祖父和父親都曾在官府當幕僚一類的職務,而其祖父為他取名“振鐸”,有“搖鈴呼喚”之意,可見對他寄托了警醒國民的期望。鄭振鐸家庭早期生活較為殷實,但隨著祖父和父親相繼逝世等原因,家境迅速衰落,而他開始過著四處奔走、寄人籬下的生活,因此對下層勞動人民的生活有著深切的體會與理解。青年時代的他結識了瞿秋白、許地山等人,他們互相交流學習,對彼此的思想都產生了重要影響。五四運動期間,他四處奔走創辦報刊等,成為文化陣地的主力軍。五卅運動前后,他還積極聲援李大釗等人的革命運動,積極投身文學理論與文學創作,為我國當時的文學事業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8]。可見,鄭振鐸無論在政治上,還是文學上,都是站在國家與民族的高度上,肩負著自己對于國民的責任而從事文學工作。
鄭振鐸的《飛鳥集》翻譯,肇始于其閱讀泰戈爾《新月集》后十分喜歡,并在之后寫了一篇《泰戈爾的藝術觀》,這為他之后翻譯泰戈爾的作品奠定了基礎。他在《飛鳥集》的翻譯例言中寫道:“現在所譯的泰戈爾各集的詩,都是我所喜歡讀的,而且是我能夠譯得出的。”[9]可見,鄭振鐸對泰戈爾詩歌的翻譯,始于其個人對泰戈爾的敬重,以及對泰戈爾文學作品的熱愛。而他在1920年左右發表的相關譯論又向我們展示了其翻譯的另一層目的:他在最初論述翻譯俄國文學作品的意義時,就指出只有通過這樣的翻譯介紹,中國新文學的第一步方能建其基礎;在《小說月報》改革后的第一期上,他把“介紹世界的文學”作為“現代中國的文學家”的“兩重的重大的責任”之一提出來。因此,對于《飛鳥集》的翻譯,鄭振鐸也懷著將印度的文學介紹給中國的目的。若聯系他翻譯時的時代背景及個人經歷,這種介紹世界文學給中國文學界的行為則包含另一個更具高度且更深層次的目的,即引介世界文學以推動中國文學的發展,并起到弘揚世界文化,啟迪國民思想的作用。
2.2 馮唐翻譯的目的性
馮唐原名張海鵬,生于1971年,早年就讀于協和醫科大學并獲得醫學博士學位,而后出過一系列小說、詩集、散文集等,除了是一個作家與詩人,他還算是一個頗有成就的商界人物,曾就職于麥肯錫公司,并擔任過華潤集團戰略管理部總經理。身為作家,其小說作品遣詞造句頗具特色,并有多部小說改編為影視作品,其中不乏頗受好評,但整體而言,其作品格調卻難稱得上高雅,思想內涵也難稱得上深刻;作為詩人,他出版過《馮唐詩百首》,開創了中文超簡詩派,其中部分詩句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在網絡上流傳頗廣。馮唐為人性情率真、張揚,也不愿掩飾自己對金錢、欲望、名聲等的追求,這種特質,也體現在其文學作品及相關評論中。
在談及為何開始翻譯《飛鳥集》時,馮唐提道:“一直負責出版我簡體中文書的小孫忽然問我:‘馮唐老師,您想不想翻譯泰戈爾的《飛鳥集》?給您最高標準的翻譯費,每個字很多錢。’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可見其最初翻譯時并未因對《飛鳥集》一書有特別感想而主觀選擇進行翻譯,最初目的只是因出版方的請求及豐厚的稿酬。但他之后也提到自己一邊翻譯一邊想到一些原因,而其中部分原因反映了其更具參考價值的目的性。一方面,他寫道“泰戈爾得過諾貝爾獎,我想知道,100年前,政治味道不濃的時候,給東方的諾貝爾獎是什么味道”;另一方面,作為中文超簡詩派創始人,他聽聞《飛鳥集》是“濃縮得不能再濃縮的詩集”,想仔細見識一下。這兩方面是構成其翻譯的其中一大目的,即通過翻譯感受與體會泰戈爾的文學作品,尤其是《飛鳥集》的文學特色。此外,他認為鄭振鐸翻譯時所處的民國時期,中文尚處于轉型期,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把中文用得更好”[10],他還認為自己能夠譯出更好、更適合當代的譯本。再者,他將翻譯與寫作聯系起來,認為對于寫作而言“最好的常規訓練莫過于用現代漢語翻譯經典古代漢語、用現代漢語翻譯經典西方文章,用更少的字數,不失原文的意境和汁液”,可見他對該詩集的翻譯看作提升寫作的手段。
3 《飛鳥集》翻譯中譯者主體性的發揮
通過對鄭振鐸及馮唐的個人經歷、時代背景及其發表的翻譯相關評論的解讀,可以窺見他們在翻譯目的上各有不同,而不同的翻譯目的使他們在翻譯中譯者主體性的發揮表現出一定的差異,本文從翻譯策略、翻譯方法、翻譯風格這3個方面進行比較分析,闡述在各自翻譯目的下譯者主體性發揮對翻譯產生的影響。
3.1 翻譯策略的選擇
在翻譯活動中,處于翻譯活動兩極的參與者為“原文作者”和“譯文接受者”。依據譯者在翻譯活動中對這兩者的取向不同,翻譯策略可分為兩類:(1)異化;(2)歸化[11]。譯者作為溝通原文作者與讀者的中間人,在翻譯時固然要考慮社會背景、文化等因素,但影響翻譯策略的最重要因素則是譯者在自己翻譯目的影響下主體性的發揮。
所謂異化,按照施萊爾馬赫的說法,即譯者“盡量不要打擾原作者,而是把讀者帶向原作者”[12],其優勢在于一方面能夠豐富目的語的表達習慣,促進目的語文化發展;另一方面能夠使讀者領略異域風味,促進文化交流。與之相比,歸化則是“盡量不打擾讀者,而是把原作者帶向讀者”,其優勢在于流暢地道,更易被目的語讀者接受,且能夠滿足目的語讀者的某些特定需求。
鄭振鐸翻譯的目的性之一是其想要引介世界文學給中國學界,從而為中國文學的發展起到促進作用,是為了引進與介紹而翻譯,而這也恰好與前文提到的異化策略的優勢相吻合,因此其譯文雖然不乏中文特色濃厚的雋永表達,但整體上還是更尊重原作者的異化。馮唐并非專業譯者,并無關于翻譯的系統性的觀點,他翻譯的目的性在于想要以自己運用得更為純熟的現代漢語譯出更好的譯本,同時也借由翻譯過程磨煉自己的寫作水平,因此他的翻譯自我發揮的成分較多,相對而言更傾向于漢語的表達習慣,整體上偏向歸化的翻譯策略。
兩譯本中異化與歸化的差異可以從部分譯文中體現出來,譬如詩集中第1首:
原文: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 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 which have no songs,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h.[13]
鄭譯: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窗前唱歌,又飛去了。秋天的黃葉,它們沒有什么可唱,只嘆息一聲,飛落在那里。
馮譯:夏日的飛鳥來到我窗前/歌/笑/翩躚/消失在我眼前/秋天的黃葉一直在窗前/無歌/無笑/無翩躚/墜落在我眼前
鄭振鐸的譯本整體較為流暢,作為詩歌而言整體并未體現出明顯的異質性,但其整體結構仍是對原文的對照還原,部分用詞如“飛去”“沒什么可唱”等仍能傳達出并非典型漢語的感覺。與之相比,馮唐的譯本更考慮中文表達用詞的簡潔,且在其譯后感想部分馮唐給出了他的另一譯法“夏日飛鳥/我窗鳴叫/斂歌而消/秋天黃葉/無翼無嘯/墜地而憔”,這種譯法顯然歸化得更為明顯,具有中國古體詩的部分特點,他最終采納的譯文是更貼近現代詩的版本,但仍考慮了上下段句子格式、長度等,具有歸化策略的特點。
再如第92首:
原文:The birth and death of the leaves are the rapid whirls of the eddy whose wider circles move slowly among stars.
鄭譯:綠葉的生與死乃是旋風的急驟的旋轉,它的更廣大的旋轉的圈子乃是在天上繁星之間徐緩的轉動。
馮譯:樹葉的生滅/旋渦快速的旋轉/星星的明暗/旋渦寬緩的旋轉
本句鄭振鐸的譯本較好地還原了原文的意思,但通讀譯文會發現,如“旋風的急驟的旋轉”“它的更廣大的旋轉的圈子”這兩處,連續使用了多個前置定語,并因此連續使用多個“的”字,雖意思貼切卻失之通順,異化體現較為明顯。馮唐的譯本采用了兩句相同的句式,且表達也更具中文特色,體現歸化特點,但也因此譯文中失去了上下句的聯系,并未較好還原原文意義。
總之,從翻譯策略上看,在不同的目的下,鄭振鐸與馮唐各自發揮了其譯者主體性:鄭振鐸本著尊重泰戈爾及其原作,同時向當時的中國介紹世界文學的目的,所以在翻譯中選擇了異化策略;馮唐在翻譯時想要更好地使用當代更為完備的漢語,更好地體現漢語特色,同時他將翻譯視作對其寫作水平的訓練,因此選擇了歸化策略進行翻譯。
3.2 翻譯方法的使用
翻譯方法是翻譯活動中,基于某種翻譯策略,為達到特定的翻譯目的所采取的特定的途徑、步驟、手段。譯者具有主體性,作為獨立的個體有其個人愛憎和審美標準,因此譯者所使用的翻譯方法歸根結底是譯者主觀選擇的結果,為的是達成特定的目的,所以與其選擇的翻譯策略有關。
異化策略下的翻譯方法有零翻譯、音譯、逐詞翻譯、直譯,都是原作者取向下的翻譯方法;歸化策略下的翻譯方法有意譯、仿譯、改譯、創譯,都是譯文接受者取向的翻譯方法。如前文所述,兩位譯者由于翻譯目的的區別,分別采用了異化和歸化的策略,而翻譯方法作為翻譯策略的體現,在兩個譯本中的使用更是深受譯者目的的影響。
鄭振鐸的目的在于介紹泰戈爾及其作品,以起到通過國外文學的引介推動中國文學發展的目的,而他本人也十分喜歡并敬重泰戈爾及其作品,因此翻譯中更追求還原原文特點,在翻譯方法上多采用直譯。馮唐并未對泰戈爾個人及其作品有特殊的偏愛,而他翻譯的目的是力爭超越鄭振鐸經典的譯本,且作為中文超簡詩派創始人,他直言“《飛鳥集》字數出奇地少,如果我在一萬個漢字之內翻譯不完,是我的恥辱,我對不起漢語”,并且希望將該詩集譯得有詩意,翻譯目的中更有幾分挑戰自己的意味,因此為達成目的他在翻譯中并不十分尊重原文,翻譯方法的使用也不拘一格,多用仿譯甚至改譯的方法。譬如詩集中第4首:
原文:It is the tears of the earth that keep her smiles in bloom.
鄭譯:是大地的淚點,使她的微笑保持著青春不謝。
馮譯:大地的淚水讓笑臉常開不敗/如花/如她
原文中所說的“her smiles”并未指明“her”代指何人,但若加以聯想該是指生長在大地上的植物,整句采用了擬人的手法,但并未點名被擬人的本體。鄭振鐸的譯本是直接對照原文意義進行翻譯,并未加以發揮,譯文也平順周正且還原了英文原文中未指明修辭的本體,同原文一樣給人以遐想空間。馮唐的譯本則先在大體還原原句的基礎上,將“her”的所指又加以點明,按照他的理解譯為“如花/如她”,并未拘泥于原文的意義細節及詞匯和句法結構,通過“增添和補充增譯出比原文更多的信息”,對于仿譯方法的運用,誠然使譯文顧及了作為詩歌的形式,但卻失之原文的含蓄及哲理。
若此句的翻譯方法之辯還只是譯者出于其個人目的各自發揮主體性對詩歌意義闡釋程度上的區別,其他部分詩句則是因翻譯方法的不同使得兩版譯文相去甚遠,甚至頗具爭議。譬如第91首:
原文:The great earth makes herself hospitable with the help of the grass.
鄭譯:大地借助于綠草,顯示出她自己的殷勤好客。
馮譯:有了綠草/大地變得挺騷
本句鄭振鐸譯本采用直譯的方法,譯文無功無過,完整地還原了原文的意思;而馮唐的譯本,出于其簡省文字、表達詩意、追求押韻等目的,采用了改譯的翻譯方法,不僅形式上未參考原文,譯文的內容與主旨也發生了偏移,如“hospitable”一詞譯為“挺騷”,雖然做到了押韻,但這過度自由的發揮,使得譯文顯得輕佻、粗俗,無論是行文風格還是語言意義,都與泰戈爾的原文大相徑庭,因此這句譯文一經面世便頗受爭議。
在整體翻譯方法的選擇上,鄭振鐸由于本人喜歡泰戈爾作品,本著對泰戈爾原文的尊重與引介世界文學的目的,傾向于使用原作者取向的直譯;而馮唐并未十分尊重泰戈爾原文,對于泰戈爾作品也只是抱著感受其風格的態度,意圖發揮自己的漢語功底超越原有譯文,在翻譯中發揮較多,偏向于使用譯文接受者取向的仿譯、改譯等方法。
3.3 翻譯風格的體現
泰戈爾本人在經歷大量散文詩創作的實踐后,認為格律只是詩的形式,并非詩的內容和本質。因此這部詩集,其靈活而不受格律等因素拘束的表達使其有散文的特點。它短小而富含意境與哲理的特點使其有詩的韻味,正是因為《飛鳥集》中詩歌的這種特點,兩位譯者在翻譯時的語言風格也具有差異。
鄭振鐸在對待這一詩集時秉承尊重原作的態度,因而其譯文風格還原原作,偏向原作散文化的語言風格,又用短小的句子來追求詩的特點,與原文風格較為統一;而馮唐翻譯時追求語言簡潔,追求比原文更為明顯的詩的特點,他“固執地認為,詩應該押韻”,因此在“翻譯中一半的時間是在尋找最佳的押韻”,使其翻譯風格具有詩的特點,甚至詩歌風格比原作更重。譬如詩集中第9首:
原文: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 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鄭譯:有一次,我們夢見大家都是不相識的。我們醒了,卻知道我們原是相親相愛的。
馮譯:做夢時/我們距離非常遙遠/醒來時/我們在彼此的視野里取暖
此句的翻譯能夠較好地體現兩位譯者翻譯風格的不同:鄭振鐸的翻譯偏于平實,是偏散文化的語言,也更貼近原文;馮唐的譯文雖然在原文句意的基礎上進行了適當發揮,但仍是還原了原文的意思,而通過其更為詩歌化的處理,譯文追求押韻的同時也更富有文學性,也更有詩歌的特點。
當然,馮唐主觀上對詩化的追求雖有表達優美的譯文,但也有因為過度追求詩歌的語言風格及押韻導致譯文并不理想的現象發生。譬如前文提到的一句“有了綠草/大地變得挺騷”,為追求押韻而將原文意思曲解,用詞輕佻粗俗。再如第3首:
原文: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 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
鄭譯:世界對著它愛的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它變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馮譯: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開褲襠/綿長如舌吻/纖細如詩行
對比看兩個譯本,鄭振鐸的譯本仍然是與原文風格一致的散文化語言,但又有詩歌般的深刻雋永;再看馮唐的譯本,誠然考慮到押韻,且后兩個小句采用同樣的句式,從而具有了詩歌的韻味,但“褲襠”“舌吻”等詞語卻將原文宏大而深刻的意境抹除殆盡。
此外,從排版來看,在已經出版的紙質書排版上,鄭振鐸的譯本幾乎都不分行,而只是以標點分隔,與大多現代詩中分行的樣式不同,而同泰戈爾原著形式一樣;而馮唐譯本的排版則多有分行,甚至相當部分詩句譯文沒有標點,只以換行來分句,是更為典型的現代詩的形式。
就翻譯風格而言,鄭振鐸和馮唐持著不同的目的,前者是還原原文的風格,后者則是強化詩歌化的表達,不同目的下譯者主體性的發揮使得兩種譯本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格。
4 結語
通過對比《飛鳥集》鄭振鐸及馮唐兩個譯本的時代背景、語言風格、讀者反響,我們發現,譯者作為獨立的個體,其個人意志在翻譯中會發揮極為重要的作用,譯者個人的翻譯目的影響其譯者主體性的發揮,從而對翻譯策略、翻譯方法、翻譯風格產生影響。但是,鄭振鐸譯本廣為流傳以至多次再版,而馮唐譯本在出版后評價分化,甚至匆匆召回、下架,也啟示我們,譯者盡管有自己的目的,在翻譯中發揮自己主觀能動性時,仍要考慮目標受眾的接受能力,不可妄自尊大或是閉門造車,否則像馮唐譯本這般因為譯文的某些部分難以為大眾接受而備受批評,最終導致整本譯本下架難以傳播,而譯本中能為大眾接受的較好部分也難再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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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焦兆宇(2000-),男,山東臨沂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
通信作者:王宇弘(1975-),女,黑龍江嫩江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典籍翻譯,翻譯修辭學,通信郵箱:heatherwyh@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