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從來都是畫家喜聞樂見的意象之一。譬如唐代韓幹的《牧馬圖》、北宋李公麟的《五馬圖》、金代趙霖的《昭陵六駿圖》、元代趙孟的《浴馬圖》、清代郎世寧的《百駿圖》、現代徐悲鴻的《奔馬》等,皆以出神入化的藝術表現成為曠世杰作。其中元代畫家任仁發的《二馬圖》則更是其中比較特別的一幅。
《二馬圖》為橫軸,長142.7厘米,寬28.8厘米,但畫面卻十分簡潔,只有兩匹截然不同、對比強烈的馬。位前者是一匹橙白雜之的花馬,體魄健壯,膘肥毛亮,昂首挺胸,尾巴輕揚,顯得志得意滿,從容不迫;后邊的則是一匹略小的棕色馬,骨瘦如柴,條條肋骨清晰可見,稀少的鬃毛毫無光澤,頭低垂著,步履沉重,顯得疲憊不堪、老氣橫秋。另外,兩馬除了肥瘦反差強烈,籠頭和韁繩的區別也很明顯:肥馬雖說也戴著籠頭,但韁繩卻垂到地上,顯然是一匹失去控制的脫韁之馬;而瘦馬不僅戴著籠頭,且韁繩還纏繞在脖子上,雙層束縛之下,任勞任怨地埋頭干活。
人們覽此,不禁要問:同樣是馬,何以天上地下不公如此耶?其實,答案就在畫中。
任仁發為此畫特作了段題跋:“予吏事之余,偶圖肥瘠二馬,肥者骨骼權奇,縈一索而立峻坡,雖有厭飫芻豆之榮,寧無羊腸踣蹶之患?瘠者皮毛剝落,嚙枯草而立霜風。雖有終身擯斥之狀,而無晨馳夜秣之勞。甚矣哉,物情之不類也如此!世之士大夫,廉濫不同,而肥瘠系焉。能瘠一身而肥一國,不失其為廉;茍肥一己而瘠萬民,豈不貽污濫之恥歟!按圖索驥,得不愧于心乎?因題卷末,以俟識者?!?/p>
短短160余字,和盤托出畫家所要表達的意蘊主旨,其思想傾向和褒貶取舍一目了然。肥馬之所以肥,是因為沒有轡頭和韁繩約束,才得以吃到源源不斷的“夜草”;瘦馬之所以瘦,則是因為循規蹈矩、謹小慎微,才致“皮毛剝落”。
其實,畫家醉翁之意不在馬,而在兗兗諸公,“世之士大夫,廉濫不同,而肥瘠系焉!”肥馬雖然壯如山岳、氣勢逼人,卻是貪贓枉法、魚肉百姓以大發不義之財的污濫之官,“肥一己而瘠萬民”;而瘦馬雖骨瘦如柴,卻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而為國為民的清廉之官,“瘠一身而肥一國”。
肥與瘠,代表著兩種完全不同的為官取向和態度:前者瘠的是百姓,“宰相合肥天下瘦”;后者則是萬民得利、國家得肥,雖然瘦了自己,但得到了百姓的衷心擁護和愛戴,“豆腐湯” “于青菜” “一錢太守”等,這些充滿熱情和敬意的綽號本身就是民心民意的真實體現。
肥、瘠哪個能夠笑到最后不問可知。另外,畫家在跋語中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雖有厭飫芻豆之榮,寧無羊腸踣蹶之患?”肥己是得意的、“榮耀的”甚至是所謂成功的;但是往往也是脆弱的、一時的。山珍海味、寶馬香車,固然尊榮,但專欲必然導致路越走越窄,越來越崎嶇不平,跌跤恐怕是免不了的,甚至會跌得鼻青臉腫,嚴重的還會跌得粉碎,正所謂“今日喜洋洋,明日哭斷腸”。因為那不是人心所向、眾望所歸的陽關大道。
收緊韁繩,時時鞭策,使其不能蹈入黑洞般的歧途末路,進而將這條有形的韁繩化入眾馬的靈魂,從內心就不會起那旁門左道的邪念,甘愿做一匹“瘠一身而肥一國”的良驥,兩全其美、多贏之局,還有比這更令人振奮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