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文章以巴里坤清代墓葬出土四組“銀事兒”為切入點,系統闡述了“事兒”的源起、組合及文化內涵,進一步厘清“事兒”在古代服飾文化中的作用。
關鍵詞:巴里坤;清代;事兒;功能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3.021
“事兒”是古人系于腰間或墜于胸前的一組佩飾,又名雜佩①,一般由牙簽、耳挖、鑷子等組合而成,為標準的“三事兒”。“事兒”起初是個人衛生潔具,隨著朝代的更替,文化觀念的改變,更多以裝飾品呈現,是富裕階層追求精致生活品位的一種表現形式。“事兒”的組合形式多樣,按材質不同,分“金事兒”“銀事兒”“玉事兒”“銅事兒”等;按照垂掛鏈條數量的多少,又分“三事”“七事”“十二事”等。就組合而言,唐代法門寺地宮出土的“銅十二事”(圖1)②是目前發現最早的“事兒”,此后內蒙古遼陳國公主墓出土“玉六事”(圖2)③,河北遷安金代墓葬出土“銀六事”④,湖南石門邱家灣元代窖藏“銀五事”⑤,北京右安門明萬貴夫婦墓出土“金七事”⑥等。但在清代墓葬中鮮有發現,僅見上海陜西北路清代墓葬出土“金二事”牙簽、耳挖各1件⑦;黑龍江依蘭縣清代初期墓葬出土“銅二事”,為耳挖和牙簽⑧;濟南夫妻盒子墓中出土“銀三事”⑨。
對于“事兒”的命名,學界有不同稱謂。孫機先生在《三事兒》中稱“事兒”⑩,馬楠在《古代“七事”小考》中稱“事”k,彭輝在《古代的“事件”與“消息”》中稱“事件”l。區別較大的是李坤元在碩士論文《明清“帉帨”的考釋及其文化內涵》中將其歸納到“帉帨”一類m,周培在《只聞香襲人" 胸前動壓襟—老銀壓襟小考》中則稱之為“壓襟”n。姑且不論學者們對同一類文物定名的思考,按照考古學命名的一般規律:“根據歷史文獻或約定成俗且公認并有延續性名稱”的做法,筆者較認同“事兒”的定名。原因有二:其一,文獻記載。《舊唐書·輿服志》記載:“武官五品已上佩跕蹀七事,七謂佩刀、刀子、礪石、契苾真、噦厥針筒、火石袋等也。”明代顧起元在《客座贅語》卷四“女飾”篇言:“以金珠玉雜治為百物形……系而垂之,或在胸曰墜領,或系于裾之要曰七事。……古取其用,今取其飾也。”所謂“七事”就指這類小掛件。其二,在古代小說人物的對白中多次使用“事兒”的稱謂。如:元末明初,供朝鮮人學習漢語的教科書《老乞大》記述:“我引著恁買些零碎行貨。……雜使刀子一十把,裙刀子一十把。五事兒十副。”o明清時期《金瓶梅詞話》第十四回:“因見春梅伶變,知是西門慶用過的丫鬟,與了他一付金三事兒。”p說明“事兒”在民間廣為流行,雖以口語化表現,更像是昵稱,為大眾所熟悉,明知其物,故知其用。“事兒”自魏晉隋唐時期從北方游牧民族傳入中原后,被朝廷官員接納,廣泛應用,風靡一時,一度成為官員等級地位和身份的象征,甚至成為朝廷對外賞賜的寶物q。自唐開元初年被罷棄后,在民間廣為流行,其功能也發生了變化,到元代主要作為衛生潔具,明代則兼具潔具與裝飾作用,至清代其實用功能大大削弱,更多體現裝飾性,成為富裕階層追求雅致生活的時尚。巴里坤清代墓葬出土四組“事兒”與前朝在形式上一脈相承,但在組合及功能上發生很大變化,本文主要就“事兒”的源起、組合、傳承及功能做初步探討。
1 “事兒”的背景資料
巴里坤清代墓地位于巴里坤縣團結東路,距滿城東門以東500米處。2019年8月至9月,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對這批墓地進行了搶救性考古發掘,共發掘墓葬45座。其中僅有4座女性墓葬中出土“事兒”佩飾,保存較為完整,墓葬等級明顯高于其他墓葬。
M36“銀九事”(圖3) 系于墓主上衣右衽第二個紐扣之上,整體由上、中、下三部分用銀鏈串并而成。通長49厘米,重150.38克。最上為一圓環起固定作用,中間為古錢形節約,為連接過渡,下部為蝴蝶形束口,分綴9條銀鏈,墜有牙簽、魚、鑷子、童子、刀、佛像、耳挖。同時在蝴蝶兩翼各用一根彩色繩綁連子母扣收納罐和收納盒,內未見其他物品,其裝飾性物品底部均垂掛咖啡色流蘇。
M21“銀七事”(圖4) 系于墓主上衣右衽第二個紐扣之上,整體由上、中、下三部分用鏈條串并而成。通長34厘米,重53.25克。最上為圓環,中間為車輪形節約,下部為蝴蝶形束口,分綴7條銀鏈,末端自左而右墜有牙簽、刀、戟、耳挖、收納罐,罐內未見物品。
M16“銀七事”(圖5) 系于墓主上衣右衽第二個紐扣之上,由上、中、下三部分用鏈條串并而成。通長42厘米,重139.53克。最上為圓環,中間為車輪形節約,左右各拴掛兩根細繩,細繩上串4顆玻璃珠,下墜收納盒和收納罐,底部墜有咖啡色流蘇。下部為花籃形束口,分綴7條銀鏈,末端自左而右墜有牙簽、劍、刀、鑷子、耳挖、百合等共7件。同時在花籃底部兩側各綁連一心形香囊,中部綁連一魚形掛件。整體組合達11件。
M13“銀三事”(圖6) 系于墓主衣服第二紐扣之上,整體由兩部分組成,上部為一圓環,綁連一收納罐,下墜一條銀鏈,連接車輪形節約,分墜3條銀鏈,末端自左而右各墜一耳挖、鑷子、牙簽。通長29厘米,重52.37克。
2 “事兒”的源起
“事兒”作為小眾之物,在我國起源較早,深得上流階層的喜好,流傳甚廣。在唐初期曾一度成為體現官員身份級別的標配,其階級屬性達到巔峰。“事兒”最早可追溯到商代,在河南安陽商代婦好墓出土2件玉耳挖(圖7)r,湖南長沙馬王堆1號漢墓出土1件角質鑷子s,西藏拉薩當雄墓地出土1件唐吐蕃時期的雄獅鳥紋金耳挖t(圖8)。唐以前大多以單件出現,唐以后則以組合的形式出現,其材質更加多樣化。追尋“事兒”的傳承及影響,應從蹀躞帶談起。如前文所述《舊唐書·輿服志》記載武官五品以上佩蹀“七事”,本是北方游牧民族服飾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u,通常在腰帶上系刀、錐、針筒、箭囊、噦厥、火石袋等。在公元5~6世紀,新疆草原石人就發現大量刻有蹀躞帶的石人v。如溫泉縣阿爾卡特一號石人、布爾津縣海流灘二號石人(圖9)等。石人束腰,刻有垂飾,形似刀、礪石、解扣等圖案,反映的是日常生活的實用工具,與“事兒”的耳挖、鑷子、牙簽功能相似,都具有實用性。蹀躞帶自魏晉南北朝時傳入中原,比如陜西何家村出土1條唐代白玉蹀躞帶w,江蘇揚州曹莊隋煬帝墓出土十三環蹀躞金玉帶是迄今發現等級最高、皇帝御用的帶具x,這一時期蹀躞帶更多體現的是等級制度。從“蹀躞”的佩飾上,可以看到“事兒”的影子,如:博樂市加勒賽溝墓地石人(圖10),其束帶與短刀之間的鏈條清晰可見;隋唐時期的尼勒克縣團結牧場突厥石人,陽刻圓形袋囊y。哈密五堡水庫墓葬、吐魯番鄯善洋海墓地等都出土了距今3000年的蹀躞帶,其束帶上掛有兩個小皮袋,袋內裝有青銅小刀和石錐z。這種袋囊用途與“事兒”的收納筒用途具有一致性。
由此可知,“事兒”是在“蹀躞”的基礎上演變而來的,佩戴及垂飾方面存在一定的聯系。諸如鏈條、袋囊、刀、錐之類,都有許多相似之處。本屬于北方游牧民族的腰帶,在傳入中原后受漢文化的重大影響,趨于文化上的認同、接納和改進,又回傳本地,影響了當地人的認知和運用,從而形成一種禮制和規范,被賦予了新的地域色彩,注入了新的文化基因,成為文化交流與融合的新印證。
3 “事兒”的組合變化
從清代四組“銀事兒”組合來看,由上、中、下三部分組成,最上為一掛環,主要起固定作用,掛于衣服紐扣之上;中部為一環狀節約,多為銅錢形或車輪形,以過渡性為主,增強層次感;下部為一片狀連接件,為束口,多為蝴蝶或花籃形(圖11、圖12),裝飾性更為明顯,分墜數量不等的掛件,形成完美的組合。總體來看,主要構件包括勾環、鏈條、連接件、掛件等,其形制與明代并無較大差異,都是以單股、雙股或三股銀鏈下墜一銀質連接件,連接件通過勾環垂掛3條、7條、9條銀鏈,可多可少,但都以單數為一組,下掛刀、劍、鑷子、耳挖、剔牙、魚、收納盒、荷包等物件,并列排在連接件上,形成具有層次感的垂墜排列。中部銀質束口錘鍛鏤刻,形制豐富,多采用鏨刻燒藍工藝,雕琢精美,造型雅致,栩栩如生。個別因銀片焊接小環數量有限,用緙絲小寬帶或彩色細繩拴掛于銀片之上,多為童子、魚、收納罐、收納盒、水晶、玻璃等裝飾品(圖13),點綴其中,并下墜咖啡色、綠色、淺黃色流蘇,增強美感。
從全國考古發掘實物看,“事兒”的組合千變萬化,但仍然以標準的牙簽、耳挖、鑷子“三事兒”為主體,特別是耳挖自商代開始一直保留至清代。值得關注的是,元代之前必備的剪刀已難覓蹤跡,取而代之的是荷包。縱觀考古資料,明代是“事兒”發展流行的高峰期,據不完全統計,全國有25座墓葬中都出土了“事兒”,主要集中在親王、官員、士人、商人及其妻妾間使用。人們將牙簽、耳挖、鑷子三者配成一套,比較講究的用金銀制作,系在鏈子上,或盛于小收納筒內,多半拴在汗巾角上或揣在衣服袖子里隨身攜帶。如江蘇泰州徐蕃墓中,其補服左側衣袖內發現一塊豆黃色素綢汗巾,一角系一根銀索,一端系一銀牙簽。到了清代,“事兒”的組合更加繁縟復雜,除耳挖、牙簽、鑷子、刀、劍、戟外,還增添了許多寓意吉祥的掛件,有人物、動物、植物等造型,諸如童子、魚、百合等(表1),而且隨意性更強,根據自己的喜好,在固有的銀鏈之外,拴掛多個荷包,并以水晶、瑪瑙點綴其中,愈發華麗高貴。
4 “事兒”的功能演變
梳理“事兒”的組合變化,以窺其功能作用的不同,進而折射出文化認知的差異。商代婦好墓出土的2件玉耳挖用料考究,制作精美,反映的是墓主高貴的身份,揭開了古代先民使用耳挖的歷史,也許時間會更久遠。唐代法門寺地宮出土的“銅十二事”墜掛剪刀、鑷子、勺、罐、耳挖、牙簽、燧、鐫等,可見此時“事兒”是以實用為主,兼具禮制規范。遼代陳國公主墓出土的“玉六事”墜掛剪刀、耳挖、銼、錐、刀、觹等,就材質而言,難具實用性,多凸顯了裝飾性。元代的“事兒”男女有別,女子一般下墜粉盒、油缸、荷包、剪刀、膽瓶、葫蘆瓶、鑷子等,男子則掛小刀、解錐等物。反映本民族文化特色,以實用為主,兼具裝飾作用。明代是“事兒”發展的高峰期,逐漸摒棄了游牧民族文化元素,不再佩戴刀、礪石等工具,改而墜掛牙簽、耳挖、鑷子等修顏工具,多以黃金打造,極具奢靡之風,同時也貼近日常生活所需。
出土的清代“事兒”數量較少,但制作精美,匠心獨具,件件都是藝術品。比如連接銀片、掛件等物運用錘揲、鏨刻、鐫鏤、燒藍等制作工藝,塑造出豐富多彩的造型紋飾,蘊涵“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美好寓意。連接束口設計為蝴蝶、花籃造型,體現對自由美好生活的向往;微縮的掛件兵器有刀、劍、矛等,作為女性佩飾,其目的在于辟邪防護,祈求健康平安;綴掛的童子捧桃寓意多子多福,健康長壽;鯉魚則代表年年有余,生活富足;百合表示百年好合,幸福美滿。同時穿掛多個色彩艷麗的荷包,下墜各色流蘇,其裝飾用意更加強烈(圖14、圖15)。
5 結論
“事兒”的發展源遠流長,距今已有3000多年的歷史,其強大的生命力根植于人們對它的喜好,即使在今天,依然能看到“事兒”的遺韻。特別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風靡一時的鑰匙鏈,或掛于腰帶,或裝入褲口,除必備的鑰匙外,也會拴掛挖耳勺、指甲刀、小剪刀等實用工具,同時也會用彩色塑料編織魚、花籃等裝飾品。縱觀“事兒”發展演變,不難看出從最初的實用工具,演化為隨身佩戴的裝飾品,寄托了個人情感的美好寓意,蘊含豐富的文化內涵。“事兒”雖屬生活潔具,并非文雅之事,卻彰顯身份及地位,顯示生活品位的提高和追求雅致生活的情趣,非平常百姓所享用,乃富貴人家之講究。
注釋
①顧起元作《客座贅語》卷四“女飾”:“以金珠玉雜治為百物形,上有山云題、若花題,下長索貫諸器物,系而垂之,或在胸曰墜領,或系于裾之要曰七事。又以玉作佩,系之行步聲璆然,曰禁步。皆古之所謂雜佩也。古取其用,今取其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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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哲里木盟博物館.遼陳國公主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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