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漢代銅鏡是青銅器去神圣化成為生活用具的見證。在繼承前朝紋樣的同時,漢代工匠不斷加入當時人們的審美與創造,制造了大量精美多樣的銅鏡,成就了一個銅鏡發展的高峰。文章通過觀察安慶博物館新入藏的一批漢代銅鏡,分析其鏡背紋飾,窺探兩漢銅鏡的流變。
關鍵詞:兩漢;銅鏡;安慶博物館;館藏;紋飾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3.025
0 引言
我國古代銅鏡自齊家文化出現到清代逐漸被玻璃鏡取代,跨越四千年。銅鏡文化豐富多彩,既與同時代的青銅器風格有所聯系,不論是鑄造還是形制紋飾都未超越時代;同時又自成體系,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形成一條自己的發展路徑。漢代時期,受春秋戰國禮樂崩壞和鐵器廣泛使用的影響,青銅器逐漸式微。然而作為生活必需品的銅鏡,因其社會需求量大、制造業非常發達,成為漢代青銅藝術的獨特存在。
最近幾年,為配合新館建設和陳列展覽的需要,安慶博物館征集了一批漢代銅鏡。本文精選了部分漢代銅鏡進行觀察,試圖一窺兩漢銅鏡的紋飾變化。這批漢代銅鏡均為圓形,按照其背面主題紋飾的布局、銘文和題材等,分為以下幾類。
1 地紋消失,銘文大量出現,圓規制圖下的乳釘四分鏡背
草葉紋鏡是將自然界中的花卉、草葉高度概括簡化,使其圖案化,以花、草、葉為主要裝飾紋飾,并以銘文、乳釘紋、規矩紋和連弧紋為輔助裝飾紋飾。根據紋飾的種類和布局方式,漢代草葉紋鏡可分為四乳草葉紋鏡、四乳花瓣草葉紋鏡和規矩草葉紋鏡三種①,安慶博物館的這件西漢日光對稱單層草葉鏡(圖1)即屬于第一類。
西漢日光對稱單層草葉鏡,圓形,圓紐,圓紐座。紐外一個細線小方格和一個凹面形雙線大方格間有八字銘文,連續為“見日之光,天下大明”。外方格四內角各一桃形花苞,四外角伸出一株雙葉花枝紋,將鏡背紋飾分為四區,每區中心各一乳釘,乳釘上方有一桃形花苞,兩側各一對稱單層草葉紋。內向十六連弧紋緣。鏡面微凸。經修復。
戰國時期就出現了花葉紋鏡,與漢代草葉紋鏡相似,均是以草葉為鏡背紋飾,但是兩者相比,布局差異明顯。戰國花葉紋鏡以四葉鏡居多,紋飾由主紋和地紋共同組成。以鄂城鋼鐵廠附近發掘的鋼49墓出土的四葉鏡(圖2)為例②,其紋飾構圖中主紋為紐外圈帶向外伸出的桃形四葉,羽狀紋則作為地紋存在。與這樣的兩層構圖不同,漢代草葉紋鏡中的草葉紋是鏡背的單一圖案,地紋已經消失。這種構圖方式是西漢早期出現的新方式。四乳銘文鏡鏡背由四個對稱的圓形乳釘分區,間飾銘文。
西漢“家常富貴”四乳銘文鏡(圖3),圓形,半球紐,圓紐座。座外為一周凸弦紋圈帶內有三組三直線和單弧線相間環列,之外兩周短斜線紋之間為主紋。主紋是四枚帶圓座乳釘與銘文相間環繞,銘文連起來為“家常富貴”,每字兩側以符號相間。素平緣。
銘文自三代起就在青銅器上出現,多為記錄禮制大事件所用,如祭祀、家族、賞賜等活動,是青銅器作為禮器的印證。西漢時期青銅禮器已經式微,銅鏡作為生活必需品存在,從貴族人士到普通民眾,都以銅鏡照容。漢鏡上的銘文自然不再承擔禮制的涵義,其內容更偏向于世俗化的吉祥用語。銘文最初出現于銅鏡鏡背紋飾的時間尚有爭議。但無論如何,目前的考古出土資料顯示有銘銅鏡開始大量出現是漢代早期。最早出現時銘文的字數較少,多為四字,用語也比較簡單,位置以出現于內區居多。自此,銘文開始逐漸成為銅鏡鏡背裝飾的構成部分,是漢代銅鏡創新的重要標志。
不管是地紋的消失,還是銘文的大量出現,都是漢代制鏡逐漸擺脫戰國時期造型思想的痕跡。西漢早期在延續戰國銅鏡的部分裝飾紋樣的同時,將圓規制圖技術③應用于銅鏡制作中,以機械的幾何紋飾開拓了新的造型方式,乳釘四分鏡背的布局在之后很長時間內成為流行。銘文的加入,更為清晰地表達了當時人們的意識,是漢代銅鏡對于三代青銅器的繼承與發展,也是西漢早期銅鏡與戰國銅鏡的分水嶺。
2 銘文成為鏡背紋飾的主體,幾何紋飾尤其是連弧紋繼續流行
銘帶鏡的主要特征是紐座之外有多字銘文形成一圈或兩圈的銘文帶,因銘文的內容不同命名有別。安慶博物館的這批銘帶鏡可分為日光鏡和昭明鏡兩類。
日光鏡,因其銘文首句為“見日之光”而得名。
西漢日光連弧銘帶鏡(圖4),圓形,半球紐,圓紐座。座外一圈內向八連弧紋內有四組短弧線條和短豎線相間環列。之外有兩周短斜線間有銘文帶,銘文為“見日之光,天下大明”,每字間以“e”形或“”形符號相隔。素平緣。
西漢日光連弧銘帶鏡(圖5),圓形,半球紐,圓紐座。紐座外一周內向八連弧紋內有四組短弧線間有三角形紋。之外兩周短斜線紋間有銘文帶,銘文為“見日之光,天下大明”,每字間有“”形或“”形符號相隔。素平緣。
昭明鏡,因其銘文首句為“內清質以昭明”而得名。安慶博物館這批昭明鏡有昭明連弧銘帶鏡和昭明圈帶銘帶鏡兩種。
漢昭明連弧銘帶鏡(圖6),圓形,半球紐,圓紐座。紐座外一圈內向八連弧紋內有四條短弧線條和四條短豎線相間環列。之外兩周短斜線間有銘文帶,銘文為“內而清而以昭明,光而象夫日月,心忽而不泄”。素平緣。
漢昭明連弧銘帶鏡(圖7),圓形,半球紐,圓紐座。紐座外一周內向八連弧紋內有四組三豎線間有一斜線紋。之外兩周短斜線紋間有銘文帶,銘文為“內而青而以昭而明,光而象夫而日之月而”。寬平緣。
漢昭明連弧銘帶鏡(圖8),圓形,半球紐,圓紐座。紐座外一周凸弦紋圈帶內有四組三直線紋,其外一周內向八連弧紋。之外兩周短斜線紋間有銘文帶,銘文為“內清之光象夫日月而忽而日忠不泄”。素平緣。
漢昭明連弧銘帶鏡(圖9),西漢晚期,圓形,半球紐,圓紐座。座外一周內向八連弧紋帶內有四組三直線間有三斜線紋。之外兩周短斜線紋間有銘文帶,銘文為“內而青而以昭明,光而象夫而日之月而不泄”。素平緣。
西漢昭明圈帶銘帶鏡(圖10),圓形,半球紐,圓紐座。紐座外一周凸弦紋圈帶內有四組三直線間有三斜線紋。之外兩周短斜線紋之間有銘文,銘文為“內而清而以昭而明光而象而夫而日而”。
銘帶鏡是漢鏡中最常見的類型之一。銘文不再局限于裝飾在紐座邊角位,字數明顯增多,構成數圈銘文帶,成為鏡背紋飾的主體,圖案則退化成簡單的幾何紋飾。于是,鏡背紋飾形成了以紐為圓心、幾何紋和銘文帶組合的同心圓布局。內區的幾何紋以連弧紋居多,外區的幾何紋以斜線紋居多,其外是素平緣。
日光鏡和昭明鏡都是流行于西漢晚期的鏡類,日光鏡的完整銘文內容多是“見日之光,天下大明”。昭明鏡的完整銘文內容字數稍多,大多為“內清質以昭明,光輝象夫兮日月,心忽揚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實際制鏡時,受工匠水平等因素影響,鏡背銘文多有增字、減字、錯字、反字等情況,安慶博物館的昭明鏡有在字與字之間增加“而”字的情況出現(圖7),字體隨著時代亦有變化。
3 禽獸題材出現,銘文和圖案共構豐富紋飾
四乳禽獸鏡的鏡背有四個對稱的圓形乳釘,間飾禽獸、飛鳥、四神等圖案。這批漢鏡中的兩件四乳禽獸鏡均為四乳四螭鏡④,亦稱四乳四虺鏡。四乳四螭鏡,在對稱的四個圓形乳釘間飾簡化的蟠螭,蟠螭背腹填繪飛鳥線條。這兩件四乳四螭鏡的紋飾略有不同。
西漢四乳四螭鏡(圖11),圓形,半球紐,并蒂連十二珠紋紐座。座外為一周短斜線紋和一周凸弦紋圈帶,之外兩周短斜線紋之間為主紋,主紋是四枚帶圓座乳釘與四螭相間環繞。四螭呈“S”形,身軀內外側各飾一只鳥。素平緣。
西漢四乳四螭鏡(圖12),圓形,半球紐,圓紐座。座外為一周凸弦紋圈帶內有四組三直線和雙弧線相間環列,之外兩周短斜線紋之間為主紋,主紋是四枚帶圓座乳釘與四螭相間環繞。四螭呈“S”形,身軀外側飾羽紋,內側飾飛鳥。素平緣。
蟠螭是青銅器上常見的紋飾圖樣,尤其是在戰國時期,是青銅器斷代的紋飾特征之一。在戰國銅鏡上,蟠螭紋多以主紋飾的形式存在于鏡背紋飾之中,盤曲流暢,或互相纏繞,或各自獨立,與云雷紋、圓渦紋等地紋共存。蟠螭作為銅鏡紋飾流行于戰國晚期至西漢中期,延續至西漢中期,西漢晚期有少量存在。只是西漢銅鏡中的蟠螭紋僅有早期延續了戰國蟠螭鏡的布局,之后蟠螭紋便脫離了地紋的陪伴,與乳釘紋共同組成了鏡背紋飾。
博局鏡,也稱“規矩鏡”或“TLV鏡”,是漢代鏡中常見的一種裝飾圖案,以其紋飾中有T、L、V符號為主要特征,有禽獸博局鏡、四神博局鏡、幾何紋博局鏡三類。安慶博物館的三件均屬于禽獸博局鏡,其中兩件上有銘文,均為“尚方”鏡銘。
東漢尚方八鳥簡化博局鏡(圖13),圓形,半球紐,圓紐座。四L、四V和T的橫道將內區劃分為四方八極,配置八乳及同形八鳥。各方位兩禽相背,與相鄰二區的禽鳥隔V紋相對。外區銘文為“尚方作竟(鏡)真大巧,上有山(仙)人不知老”。之外一周短直線紋和兩周鋸齒紋。
東漢尚方八鳥博局鏡(圖14),圓形,半球紐,圓紐座。四L、四V和T將內區劃分為四方八極,配置八乳及同形八鳥。各方位兩禽相背,與相鄰二區的禽鳥隔V紋相對。外區銘文為“尚方作竟(鏡)真大工(巧),上有山(仙)人不矢(知)老”。之外一周短直線紋和兩周鋸齒紋。
東漢八鳥簡化博局鏡(圖15),圓形,半球紐,圓紐座。四L、四V和T的橫道將內區劃分為四方八極,配置八乳及同形八鳥。各方位兩禽相背,與相鄰二區的禽鳥隔V紋相對。外區為一周短直線紋和兩周鋸齒紋。
博局鏡始于西漢晚期,盛于東漢前期,其鏡背布局沿襲著西漢中期的四乳釘構圖法。與西漢中期銅鏡多寬素緣不同的是,博局鏡在鏡緣部分有了更強的裝飾性,外緣兩周紋飾以三角紋、流云紋、鋸齒紋組合居多。安慶博物館這三件的外緣紋飾為兩周鋸齒紋,是東漢時期博局鏡的典型紋飾。同時,部分博局鏡的TLV圖像簡化,僅有T、L、V三種圖案中的一種或兩種存在于紋飾之中。博局鏡的銘文多為七言,安慶博物館的兩件均為尚方銘,其完整銘文應為“尚方作竟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飲玉泉饑食棗,徘徊名山采芝草,浮游天下敖四海,壽蔽金石為國保”⑤。與日光鏡、昭明鏡相似,尚方銘博局鏡也多有減字、錯字、反字等情況發生。安慶博物館兩枚尚方銘博局鏡便僅有前兩句銘文。“尚方作鏡真大巧”中的“尚方”是指為漢代皇室制作御用品的專門機構。當然,銘文中有尚方并不能說明這枚銅鏡一定是尚方制作,也有可能是民間工匠制作,假托尚方之名頭。無論是真尚方鏡,還是假尚方鏡,這句銘文均是在突出強調銅鏡的精良,頗有現代廣告的意味。“上有仙人不知老”則表達了當時民眾對仙人的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漢代神仙思想風靡的體現。
這一時期,銅鏡的鏡背布局緊湊,紋飾細致,線條工整,有銘文與圖案組合形成鏡背紋飾的,也有僅存在圖案紋飾的。紋飾內容開始出現禽獸題材,博局紋在發展中逐漸開始變化,部分博局鏡的紋飾開始簡化,不同時出現T、L或者V,鏡緣紋飾里云紋等紋飾也逐漸被鋸齒紋替代。
4 淺浮雕手法裝飾鏡背,題材豐富布局靈活
東漢中晚期,銅鏡的紋飾更加靈活,以淺浮雕手法進行裝飾,畫像鏡和神獸鏡相繼出現并流行,題材有神人、龍虎、車馬、歷史故事等,鏡背紋飾開始顯現出立體感。
東漢四乳神獸畫像鏡(圖16),圓形,半球紐,圓紐座。內區有四枚帶圓座的乳釘紋將內區分為四區,四乳與四組神人瑞獸相間環列。其外有一圈銘文,再外一周短直線紋。鏡緣內圈為一周云紋,外圈素緣。
東漢吾作銘環狀乳神獸鏡(圖17),圓形,半球紐,圓紐座。內區八環狀乳與四組神人神獸相間環列。外區半圓和方枚各十二個,方枚內各有四字,銘文為“吾作明竟(鏡),幽湅三商,……,其師命長”。其外一周短直線紋。鏡緣內圈為畫紋帶,外圈為渦紋。
畫像鏡和神獸鏡兩類鏡的出現時代接近,初看頗為相似。從題材來看,多以對神仙思想的表達為主,但是兩者也有差異。畫像鏡鑄造工藝受漢代畫像石技法影響⑥,尤其是在平面和弧面所使用的淺浮雕技法。畫像鏡的布局依然沿襲了西漢的四乳分區;而神獸鏡的布局就靈活多了,包括重列、對置、同向、環列和環狀乳等⑦。安慶博物館這件為環狀乳式,在每兩個半圓之間的方枚里緊密排列著四字銘文,部分暫不能識讀。
東漢位至三公直行銘文雙鳳鏡(圖18),圓形,扁圓紐。以紐的軸線方向,在兩道豎線內隔紐對置直行銘文“位至”和“三公”。兩側各一呈“S”形曲卷的鳳紋。其外一周短斜線紋。素平緣。
與前述漢代銅鏡比起來,雙鳳鏡的布局突破了以紐為中心的同心圓式構圖,雙鳳左右夾紐相對,形成了以鏡紐為中心的軸對稱圖案。鏡面增大,鏡壁加厚,鏡紐明顯扁平化,銘文的字號也明顯增大,在布局中非常突出,是東漢新出現的銅鏡紋飾類型。
5 結語
兩漢是銅鏡發展的高峰時期之一,僅安慶博物館新入藏的這批漢代銅鏡就涉及草葉紋鏡、四乳銘文鏡、銘帶鏡、四乳禽獸鏡、博局鏡、簡化博局鏡、畫像鏡、神獸鏡、夔鳳鏡等諸多類型。
漢鏡種類多樣,工藝精美,是兩漢時期手工業蓬勃發展的體現。其布局從嚴謹縝密到活潑靈動,從以鏡紐為中心、向外擴散的同心圓布局轉向軸對稱、環狀乳等更為靈活的布局,卻并未改變漢鏡鏡背布局的均衡。題材和裝飾手法也愈發豐富,禽獸、神人、龍虎、車馬、歷史故事紛紛進入銅鏡的敘述內容,畫面也從平面趨向于淺浮雕。銘文字數逐漸增多,由四言變為七言居多,位置從內區逐漸向外擴張,形成數圈銘文帶,或多個方枚。銘文內容充滿了漢民風俗的表達和對生活的美好祝福,同時,受當時工匠識字水平的限制,銘文多有錯字、反字等現象,是漢代工藝技術水平和人民思想的共同體現。
注釋
①南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南陽出土銅鏡[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44.
②熊亞云,丁堂華.鄂城楚墓[J].考古學報,1983(2):254.
③董亞巍.論古代銅鏡制模技術的三個歷程[J].收藏家,2004(2):62-66.
④孔祥星,劉一曼.中國銅鏡圖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336.
⑤鄧林.漢代銘文鏡研究[D].上海:上海大學,2017.
⑥楊玉彬.漢神獸畫像鏡中的西王母演變 兼論神獸畫像鏡流行的年代關系[J].收藏家,2006(9):55-61.
⑦王牧.關于神獸鏡的若干問題思考[J].東方博物,2009(1):78-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