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牛河梁遺址斜口筒形玉器的用途

摘 要：紅山文化在史前文化中獨樹一幟，牛河梁遺址是紅山文化最突出的遺址群，斜口筒形玉器被發現之后，它的功用就一直是學術界爭論的焦點。斜口筒形玉器作為紅山文化玉器的代表之一，是紅山文化獨有的器型，對它的研究有助于我們了解當時紅山文化人民的用玉習俗和喪葬觀念等。文章主要從牛河梁遺址斜口筒形玉器的形態和出土位置出發，對主流學說進行分析，從中找出支持的觀點。

關鍵詞：紅山文化；牛河梁遺址；斜口筒形玉器；祭器說；溝通天地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3.029

在6500～5000年前的西遼河流域，曾經存在一支輝煌燦爛的考古文化—紅山文化。紅山文化的墓地中最突出的就是牛河梁遺址群，而在牛河梁遺址中出土數量最多的就是斜口筒形玉器。斜口筒形玉器作為紅山文化玉器的代表之一，是紅山文化獨有的器型，對它的研究有助于我們了解當時紅山文化人民的用玉習俗和喪葬觀念等。

1 斜口筒形玉器用途探討

隨著對紅山文化斜口筒形玉器的研究不斷深入，人們對其功用的理解也各有不同。《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發掘報告（1983—2003年度）》對斜口筒形玉器的器型做了細致的描述：器呈橢圓形筒狀；分長面和短面，長短兩面有程度不同的錯位，形成一端大斜口而另一端為平口或近于平口的小斜口；平口徑小于斜口徑，形成平口一端小而斜口一端大；大斜口及平口（或小斜口）的邊緣皆磨薄似刃；平口（或小斜口）一端近邊緣處，往往有對稱雙孔，個別為雙缺口，有的還另在短面靠近平口（或小斜口）的一端鉆單孔①。對于斜口筒形玉器的功用問題，自這類玉器出土就一直爭論不休沒有定論。本文主要對現在學術界普遍認可的幾種學說進行探討。

1.1 龜殼說

凌家灘遺址相繼發掘后，學者們就發現凌家灘遺址出土的器物與紅山文化器物有諸多的相似性。在對斜口筒形玉器的功用無從下手時，凌家灘出土玉龜形器（圖1）②，兩者在外形上的相似給了學者們紅山文化斜口筒形玉器原型是“龜殼”的啟示③。凌家灘出土的兩件玉龜形器與紅山文化牛河梁出土的斜口筒形玉器都是圓筒狀，有平口和斜口之分，器身也有長短面，在平口的一端還有鉆孔。縱然兩者外形上有相似點，然而誠如朱乃誠先生所說，“相同的玉器，僅是器類相同，細部特征有區別”，它們“只是大致相同，而不是完全相同”④。蔣衛東先生在《斜口筒形玉器非龜殼說》中也指出兩者“形似而神不似”⑤。

首先，牛河梁遺址的地層關系不是特別明顯，然而地層明確的下層積石冢中出土的三件斜口筒形玉器的平口一端并沒有對稱的雙孔，由此可見斜口筒形玉器的形制不是一成不變的，孔的有無應該是這種玉器發展的一大變化。而凌家灘出土的幾件玉龜和玉龜形器都是有孔的，不是雙孔而是多孔，從現有的資料來看找不到孔在此種玉器發展中的痕跡。

其次，牛河梁遺址還出土了一件實心體的斜口筒形玉器，該器位于墓葬主人的腳底。無獨有偶，內蒙古敖漢旗大甸鄉大瓜翅也出土了一件一樣的器型⑥。這種實心體的斜口筒形玉器器身表明有人工磨制的痕跡因此應該是成品。這種實心體斜口筒形玉器作為成品在墓葬內被發現，可見有其自身的作用，在形制上是單獨存在的，形制的不同表明斜口筒形玉器很有可能不只單一用途，而凌家灘出土的玉龜和玉龜形器都是空心的。

再次，凌家灘出土的玉龜形器都是配套出土的，在每個玉龜形器的腹腔內都有玉簽，并且出土位置都在墓葬主人腰腹處，可見它的作用是非常明顯的—占卜。而牛河梁遺址出土的斜口筒形玉器基本是作為單件器物被發現的，沒有相應的配套玉簽，且出土位置不一致，頭部、胸部皆有發現，可見牛河梁遺址的斜口筒形玉器的使用方式與凌家灘的玉龜形器存在較大的差別。

最后，從形象上看，凌家灘出土的玉龜形器的整體是抽象地模仿了龜的形態，而紅山文化整體對于動物形器偏重于寫實性的刻畫。雖然紅山文化的玉器線條簡潔，但是主體突出了動物的特點，故有高度的寫實性。那斯臺、胡頭溝、城子山這些遺址出土的玉鳥、玉鸮都重點刻畫了鳥首五官以及翅膀，玉鳥、玉鸮神態栩栩如生；同樣的，在胡頭溝和牛河梁墓葬中發現的玉龜都是刻畫了龜首和四肢，具象地表達了動物的習性和神態（圖2）。

綜上所述，牛河梁遺址出土的斜口筒形玉器是玉龜的說法相對牽強，因為在紅山文化的遺址中已經出土了玉龜形器，它與同遺址的斜口筒形玉器在形態上并沒有相似之處，并且在已經出土的玉器中也沒有類似于兩者形態之間過渡的玉器，所以斜口筒形玉器原型是玉龜的說法值得商榷。

1.2 祭器說

在各家學說中有一個觀點是不容忽視的，那就是祭器說。一些學者從紅山文化出土的器物研究上出發，認為紅山文化出土的無底筒形陶器（底邊平口，器身呈筒狀，且腹部略向外撇，口沿外折）在形制上與斜口筒形玉器有相似點，故而認為斜口筒形玉器是由無底筒形陶器發展而來的。這種陶器沒有底部，暗含了上下貫通的含義，且無底筒形陶器在積石冢群大量被發現，聯系到積石冢、祭壇、女神廟的祭祀功能，這種無底筒形陶器與古人信奉的溝通天地的祭祀內容相吻合，故而學者們認為斜口筒形玉器也是用來溝通天地的。在這種觀點中，已經將斜口筒形玉器的功用定義為巫師溝通天地的法器，在龜殼說的觀點中也指出了斜口筒形玉器在祭祀中擔任法器的職能，可見它不是實用工具而是宗教祭祀用品已經得到普遍認同。將不同出土位置的斜口筒形玉器一概認為是大范圍的祭器這一說法不免過于籠統，位于頭部的斜口筒形玉器擔當溝通天地的作用，而位于其他部位的則擔當了巫師溝通天地時護靈的作用。

1.3 斜口筒形玉器用途具體探討

無論是遠古時期還是現代，一件器物的誕生必然帶著時代的烙印。特別是在先秦時代，物質文明不發達的時代人們所創造的每一件器物都是當時人民感情的載體，是與時代相結合的意識觀念下的產物。“在我們把原始藝術當作研究對象來審視的時候，我們必須自覺地走進原始藝術品……才能對原始藝術品做出較為復合原始人所感知的原意的理解和闡釋。”⑦正如我們在研究遠古時期的文化時，多是對其器物本身的研究，忽略了它的整個考古環境和當時的社會背景。紅山文化玉器是五六千年前紅山人民依據自己的社會狀態而表達傳遞的一種器物，它蘊含的是當時人民的思想和生活，所以紅山文化出土的奇特造型的玉器必然有其獨特的功能。聯系到紅山時代的社會狀況，分析斜口筒形玉器的用途和功能就要提到它的原始宗教信仰體系。

紅山文化作為漁獵、采集時期的一種北方史前文化，它的信仰體系包括對自然、動物、祖先的這些原始性的信仰崇拜。而薩滿教認為萬物有靈，薩滿借助自然界的力量與天地溝通，這些觀念與原始的宗教信仰崇拜相吻合，這種人與神、人與天地的溝通即薩滿式文明。

薩滿式文明崇拜的是最原始的信仰體系，包括對自然界（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天地）、動物界（飛禽走獸）以及祖先的崇拜。這種自然崇拜的觀念存在于早期北方民族的發展過程中，這也是薩滿教的原始性特點。紅山文化作為遼河流域文明的代表，自然也在發展中與這種自然信仰息息相關。在紅山文化牛河梁遺址的發掘中，我們可以尋找到薩滿教原始性特點在史前時代與紅山人民宗教信仰的聯系：

第一，牛河梁積石冢基本位于高度適中的山崗上，在積石冢的中央部位有中央大墓，其他的小墓按著中央大墓依次排開，排列有序，冢壇結合⑧。而在薩滿教里，對于薩滿靈魂的敬重和畏懼主要體現在他們的墓葬上，他們認為巫是通天地鬼神的一種存在，所以要將其尸體葬于離天最近的地方，便于與天地溝通，山在薩滿教里便是作為通天的工具的一種存在。張光直先生在“薩滿通靈說”中曾談及“山在薩滿教里叫做大地之柱，巫就是由此柱上下”⑨，可見山在薩滿教里的作用是來往于天地的通道。上文可知牛河梁積石冢多建在山梁或山丘的頂部，這與薩滿教里巫通神作為天地的使者，將其尸體葬于離天最近的地方，便于與神溝通的行為相符合。

第二，牛河梁遺址不僅有積石冢群，還有女神廟和祭壇。從規模上看，積石冢群是依照女神廟依次展開的，聯系位于積石冢群的祭壇，可見在牛河梁已經形成一個非常龐大的祭祀中心，而不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小范圍祭祀，從祭祀的中心來看祭祀的對象應是女神廟供奉的女神，在薩滿教的神話傳說中也有以女神為中心的突出特征⑩。此外，女神廟南北最長22米，主體部分為七室相連，面積僅75平方米，最大的一件單室長6米、寬2.65米，而在廟內出土的女神像基本是真人大小或真人大小的2～3倍。以如此小的空間容納這些大型女神像，這種不協調的格局可以看出能進入廟內祭祀的只有少數人，這是一種神權的專屬。這種祭祀獨斷的權力與薩滿教唯薩滿可以與天神對話相一致。

第三，在牛河梁遺址的出土器物中有一件玉巫人可以直接證明薩滿式文明的特征。巫師的“巫”在《說文解字》釋為“以玉事神為之巫”。這件玉巫人出土于牛河梁遺址第十六地點第四號墓中，通高18.5厘米，將人體明確地分為頭部、胸腹部和腿部三段，對于人體進行了簡單的刻畫。從姿態上看，這件玉巫人是一種平躺式，五官表現出一種上提的狀態，這些形態表情都表現了這個玉巫人處于一種深呼吸狀態，這就是氣作法。以氣作法，這是薩滿教的特征。凌純聲在赫哲人的薩滿教調查研究報告中特別強調過：“溝通天地人神的巫術是薩滿教的宇宙觀；薩滿主義的基礎是氣生主義，氣運與靈魂有關。”k這個觀點表明了這個玉巫人以氣作法的狀態與薩滿教中的氣生主義是一致的，且薩滿教的氣生主義體現了一種溝通天地的含義。

第四，在牛河梁遺址出土的玉器中也隨處可以找到薩滿式文明的影子。在牛河梁墓葬、祭祀遺址的出土器物中，玉器與日用陶器基本不會同時出土。在生活區的發掘中，基本沒有出土玉器，由此可以推測出玉器是墓葬的專屬用品，而不是生活實用之物。這就與巫師的“巫”在《說文解字》釋為“以玉事神為之巫”相對應，可見玉器的特殊性。張光直先生在“薩滿通靈說”中還談及過：“在原始民族的薩滿教里，動物是通天的一個重要手段，動物本身作為犧牲，它的靈魂就是巫的助手，可以幫助巫師升天入地。”l牛河梁遺址出土了一系列動物形玉器，包括玉鸮、玉虎、玉魚、玉龜等，這些動物形玉器在薩滿教中都有獨特的含義。在原始薩滿教中動物崇拜是一個主題。比如玉鷹，在薩滿教中鷹是薩滿化身的神物象征，薩滿可借助鷹的神力往來于天界，現有的調查資料也已經證實薩滿神帽上的銅制飛鳥是神鷹的標志，可見鷹崇拜由來已久；再如玉魚，魚在薩滿教神話中常常是人體靈魂附身的所在，作為騎乘工具前往地界。這些動物在薩滿教中都承擔著幫助溝通天地的作用。

從上述幾點我們可以看出，牛河梁遺址的墓葬都體現了這樣一種薩滿式文明，祭器說也是從薩滿式文明的角度出發，將其與溝通天地聯系。

出土斜口筒形玉器的幾座牛河梁遺址墓葬都是較高等級的墓葬，且有幾座墓葬如N3M7等都是積石冢內的中心大墓，這些墓葬的位置也都位于山崗之上，與溝通天地的這種信仰相符。女神廟、積石冢、祭壇三位一體的發現表明了牛河梁已經有大型的祭祀活動，墓主人身份的高貴也與巫師祭祀天地在社會中占有獨特地位相符合。由上可見，斜口筒形玉器特別是位于頭頂的斜口筒形玉器是在祭祀時溝通天地的法器，將其舉之高于頭頂與天相通。位于頭頂的斜口筒形玉器承擔溝通天地的作用，而位于胸部和腰腹的這種玉器應該還擔當著護靈的作用。

在溝通天地祭祀鬼神的過程中，神職人員往往處于離魂的狀態，在薩滿教的原始性特點中：在薩滿溝通天地時，靈魂迫出體外，此時容易受惡靈的影響，所以需要護靈的法器。“以玉事神為之巫”這句話很好地表明了玉器的作用。

其一，玉是事神的法器，它帶有神的法力，以玉護體可以保護薩滿肉身不被惡靈侵害。

其二，從現在傳承下來的薩滿儀式上看，銅鏡是薩滿作法時重要的法具，這些銅鏡有的位于腰部，有的位于胸前，這些銅鏡的作用就是保護薩滿作法時不被惡靈侵害。在史前時代人們認為頭骨是生魂所在之處，心、肝、肺這些器官也都是靈魂收藏之所，將斜口筒形玉器置于頸部、胸部、腹部這些位置應該是起到與近代薩滿儀式中銅鏡相似的作用，是為了保護靈魂不被侵擾。

其三，從喪葬禮儀上看，在薩滿教中除了大薩滿靈魂升天化為神靈外，普通薩滿的亡魂向冥界去，仍然要行使自己的薩滿職責，所以在墓葬中會隨葬死者應用的各種用具。聯系牛河梁遺址的墓葬，牛河梁遺址第十六地點的第四號墓不僅出土了斜口筒形玉器，還出土了玉鳳和玉巫人，鳳在上古時期一直是天神的使者，陪伴于天帝左右，而且這座墓葬位于積石冢的中心部位，可見墓葬主人身份的與眾不同。從薩滿教角度看，這座墓葬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大薩滿，故而與其他墓葬有所不同，死后由鳳引領直接升天。

其四，從傳承的角度來看，斜口筒形玉器是紅山文化獨有的器型，在后世墓葬中并沒有類似的器物，由此可見此種器物要么消亡了，要么它的作用已經被其他的器物代替了。紅山文化牛河梁女神廟、積石冢、祭壇三位一體體現的是原始自然崇拜的宗教信仰，這種宗教的吸引力是將人引向自然界而不是皇權政治，這種崇拜自然相信萬物有靈的觀念在本質上是與封建王權的“人”崇拜相抵觸的。王權的沖突往往使統治者對這種宗教信仰觀念進行控制或摧毀，斜口筒形玉器作為獨特的這種原始文明的法器不容于出現在后世墓葬中也使它在墓葬中的斷篇有合理的解釋。

2 結論

斜口筒形玉器作為紅山文化獨特的器型之一，它在紅山文化的墓葬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龜殼說和祭器說只是從形態上對它原型的分析，本文通過對這兩種主流學說的分析，認為祭器說的觀點更為合理。祭器說這種說法也只是從形態上對斜口筒形玉器的劃分，其實無論是龜殼說還是祭器說，都指出了斜口筒形玉器在原始宗教信仰中法器的功能。通過本文分析，筆者認為它不僅僅擔任著溝通天地的作用，還有護靈的功能。

注釋

①蔣衛東.紅山文化斜口筒形玉器新解[J].收藏家，2013（9）：22-28.

②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徽含山縣凌家灘遺址第五次發掘的新發現[J].考古，2008（3）：7-17.

③黃翠梅，郭大順.紅山文化斜口筒形玉器龜殼說：凌家灘的啟示[C]//楊晶，蔣衛東.玉魂國魄：中國古代玉器與傳統文化學術討論會文集（五）.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④朱乃誠.論紅山文化玉獸面玦形飾的淵源[J].文物，2011（2）：47-54.

⑤蔣衛東.斜口筒形玉器非龜殼說[J].文物，2014（8）：34-39.

⑥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發掘報告（1983—2003年度）[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

⑦劉錫誠.中國原始藝術[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7.

⑧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與玉器精粹[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

⑨l張光直.青銅揮塵[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

⑩孫永剛.紅山文化玉器與原初形態薩滿教[J].赤峰學院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35（1）：7-12.

k凌純聲.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M].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