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姨姨來烏鎮探親。
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女孩,眉眼有幾分像姨姨,頭發梳成兩股麻花辮,在末端收起,挽著一對藍色的緞帶垂在胸前,低著頭,握著一本小小的《詩律通鑒》,長長的睫毛遮住細長的眼睛,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可算來了呀?!蹦赣H放下手里正洗著的李子,水盆里亮晶晶的李子像一葉葉小舟,母親連忙把二人往屋里讓?!斑@就是阿圓吧,都長這么高了呀,姨姨小時候還抱過你呢,那個時候你才這么大——”母親說著,雙手比劃出一個半個冬瓜的樣子。四個人都笑了。
淅淅西風和江南的淡淡煙雨里,七七歪著腦袋看著上海來的穿著蛋青色提花旗袍的姨姨和這位表妹,姨姨的頭發和母親的不一樣,是繾綣地卷在一起的,像是窗前牽牛花的觸角,蜿蜿蜒蜒地鉆進七七的心里。阿圓安靜地坐在姨姨的身邊,七七怔怔地望著這位表妹,她的大眼睛里滿是好奇與觀望——她還未曾見過這樣的女孩子呢。
煙紫色的李子擱在描著細細黛邊的淺口盤里,還帶著一兩顆水珠,姨姨和母親坐在一方檀木小桌旁聊天,帶著清亮尾音的吳語里盡是家鄉的人與事。紅色方格的桌布描出細細密密的紋路,蟹粉小籠冒出騰騰的熱氣。
七七聽得有些不耐煩,偏著頭望向方桌另一端那個被母親喚作阿圓的女孩子,恰巧她也向七七投來了目光,抿嘴一笑。七七受到鼓舞似的,從椅背上躍下,牽著阿圓的手便往外走,只留下母親與姨姨的輕笑。
一把油紙傘下,兩個同齡女孩子很快熟絡起來,這種小姐妹的情誼是溫和的,也是潤物細無聲的,就像初生的嫩芽一般綿密溫暾地把二人包圍。七七很活潑,總有說不完的話,阿圓則安安靜靜地聽著,偶爾插進一兩句話。兩個人手牽手一起走過七七長大的地方,兩個人信步走著,七七不停地說著。說班上的小男生頑皮,總是往她的鉛筆盒里放毛毛蟲;說路邊她親手種下的蒲公英好像已經長出了嫩芽;說前幾日抓到的小鯽瓜兒在院子里游來游去吃了幾只蝦米;說院子里的櫻桃樹春天會開花;說開花的時候櫻桃樹周圍都成了粉紅色,那些粉紅色像是天邊的云掉落在樹枝上,就如天上的云朵,團團如蓋。阿圓低頭靜靜聽著,不發一言。
兩個孩子一起走到集市。烏鎮的集市總是臨水而起的,搖櫓船一條一條橫在水面上,李子與菱角滿滿當當地裝在竹籃里,等待著人們把它們帶回家中。烏鎮的傍晚煙雨蒙蒙,遠處近處都融在了深深淺淺的灰色里。遠處的小河微微地起著波浪,船上的幾盞燈亮了起來,在水中晃悠,像是熔金似的。夏日的晚風時而清涼,時而溫潤,有時則慵懶地吹起樹葉。阿圓低頭望著采桑的女子,桑葉在微風中好像招展著什么,千層萬葉團團如蓋,雍容大氣,桑葉被折斷時會把白汁濺到膚白如雪的手臂上,燈光照在女子的手上,仿佛手在掬那溫和的光明似的。
七七買了山楂糕,兩個人坐在岸邊的石階上互相望著對方被酸得齜牙咧嘴的樣子笑出了聲。
“阿圓?”七七突然認真起來。
“嗯?!卑A抬起眼眸,眼睛里是詢問的神色。
“上海……是什么樣子的呀?”
阿圓略一沉吟,“那里呀,是弄堂與電車,是昏暗的天空與嘈雜的汽笛聲——”
看到七七的眼眸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連忙又加上一句“還有霓虹燈,晚上的時候燈亮起來,像星星一樣的,即使是像這樣的霧天也能看得到的星星”。
七七的眼眸再次亮起來,霧色的水汽在她的眼睛里漾開:“我,總有一天要去那里生活的。阿圓,到時候我可以去看你嗎?”
阿圓沒有說話,很鄭重地點著頭。
阿圓和姨姨要回去了,回去之前,阿圓堅持要跟七七拍一張合照,姨姨笑著答應了。照片很好看,被照相館的老板放置在櫥窗里當作樣片,七七每次在回家的時候總能就著櫥窗里一點微茫的燈光看到她們兩個的笑容,相框里兩個女孩是微微笑著的,妝容與層疊的紗堆起來的是一個有些虛幻的影,但是這影里是有著真的,這一點是對上海的向往與兩個人一起共度的時光。
到了告別的那一天,她們在火車站望向彼此,淚眼婆娑,阿圓低頭,長長的睫毛下是烏鎮濕潤的霧氣。船終于離了碼頭,消失在迷蒙的霧氣里,一點點燈光也逐漸隱沒。
阿圓會再來嗎?上海究竟是什么樣子呢?七七抱著那張相片,在欸乃的水聲與搖曳的樹影里睡去。
作者簡介:
朱慎縝(1999—),女,漢族,江蘇徐州人,碩士,研究方向:現當代電影與文化研究。
作者單位:湖南工業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