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河的第三條岸》是巴西作家若昂·吉馬朗埃斯·羅薩的一部短篇小說。小說通過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父親”出走的故事。立足馬克思“異化理論”,以《河的第三條岸》中“父親”這一形象為代表,深入討論了現(xiàn)代人異化之后的隔閡與孤獨。小說通過血親之間的疏遠揭示了現(xiàn)代人內(nèi)心的封鎖與流放,以及救贖之路的難尋。
[關" 鍵" 詞] 《河的第三條岸》;異化;孤獨
《河的第三條岸》是巴西作家若昂·吉馬朗埃斯·羅薩的作品之一。羅薩向讀者呈現(xiàn)了一個特殊的故事,一位父親把家人留在河岸上,乘獨木舟出走了,但他沒有走遠,只是待在這條離家不遠的河上,日夜漂流著,從來沒有真正離開或回家。講述這個故事的小兒子深受其影響,經(jīng)受了多年的擔憂和痛苦后,他決定代替父親,進行漂流。然而當父親接受這一提議向他靠近時,小兒子屈服于恐懼逃跑了。故事篇幅簡短,但清晰明了地描寫了人與人之間乃至血親之間的隔閡與疏遠,這種人與外界的不融洽正是現(xiàn)代人異化的一大表現(xiàn)。
關于“異化”,馬克思(2018)認為,正是由于主觀意識的喪失導致了人類特性的缺失,從而使人淪為動物一般的行尸走肉,即“動物的東西變成人的東西,而人的東西變成動物的東西”。王永章(2008)認為,人異化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必然也會異化,形成一種不和諧甚至對抗的關系。因此,本文通過分析“父親”的形象及其與外界的關系,探討了異化了的現(xiàn)代人內(nèi)心的封鎖與流放,以及救贖之路的難尋。
一、自我封鎖的“空心人”
古典主義高喊“沒有人是孤島”,現(xiàn)代主義卻聲稱世界是一片荒原。董洪川教授(2019)從艾略特的早期詩歌中看到異化導致的人的主體性的喪失,現(xiàn)代人淪為行尸走肉一般的“空心人”,他們情感缺失,心靈封閉。“父親”就是典型的“空心人”?!逗拥牡谌龡l岸》開篇寫道:“My father was a dutiful, orderly, straightforward man.”一個過去式“was”,表明父親的性格發(fā)生了轉變。就整體故事而言,父親的變有兩次。一次是外人眼里坦率的“父親”與作為小兒子的“我”的認識不一樣,“我”印象中的父親是沉默寡言的?!拔摇迸c外人的認知差別,是因為“父親”相比自己小時候的坦率要沉默得多,且這種改變發(fā)生的時間不得而知。第二種變是外人眼中盡職本分的父親變得不可理喻了。“父親”訂了一艘小船出走了,他在離家不遠的大河上獨自漂流,嚇壞了所有人。默默無聞的“父親”一時間成為輿論的焦點,關于他的企圖與目的眾說紛紜,其中有一種猜測認為“父親”生病了,因而不得不離開家。“父親”確實“病了”,且“病情”一步步在加重,從小時候的“straightforward”,到兒子眼中的“quieter”,直至訂船時的“said nothing”,可以看到父親隨著時間的流逝、年齡的增長,一步步地封鎖了自己的內(nèi)心,就像他漂流的那條大河“deep,quiet”,讓人難以看清,更別說理解。就連“母親”也因為“父親”引起的波瀾而感到羞恥,她沒有辦法阻止“父親”的出走,一開始企圖用家庭威脅“父親”,一旦“父親”離開,就再不能回來;后來,“母親”又請了牧師驅除影響“父親”的魔鬼;最后“母親”找來了士兵恐嚇父親。然而以家庭為根基的道德規(guī)范、以牧師為代表的信仰和以士兵為保障的權力體系都沒有撼動“父親”的決定,這也就證明,在道德理念缺失、宗教信仰分崩離析和秩序混亂的現(xiàn)代社會,是沒有辦法拯救異化的現(xiàn)代人的。
“父親”的異化還體現(xiàn)在他的主體性的消失這一點上。董洪川教授(2019)認為,主體性的喪失導致自我的迷失,這才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心靈隔閡,從而連最基本的溝通都無法實現(xiàn)。整個故事以小兒子“我”的視角出發(fā),主要描述了“父親”以外他人的感受與看法,尤其是“我”的感受。在家里人的痛苦,外界的猜疑,“我”的思考與埋怨,這些情緒都是外界對“父親”這個個體的行為的反應,而非“父親”自己的感受。這種語境下,“父親”的主體性是消失了的,這種缺失不只是敘述視角帶來的局限性,也是“父親”異化的結果。正是異化導致自我的缺失,才使得“父親”從坦率到沉默,最后到無話可說。
二、自我流放的孤獨者
與《河的第三條岸》這一短篇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霍桑的《威克菲爾德》一文。該文講述了主人公威克菲爾德莫名離家出走二十年的故事。不同的是,故事從威克菲爾德的視角出發(fā),敘述了外界的反應,尤其是他的妻子的變化。方文開教授(2005)認為,威克菲爾德的出走是為了尋找失落的自我,而這種出走帶給威克菲爾德的是“被世界所拋棄”的孤獨感。雖然視角不同,但兩個故事所表達的孤獨是一致的。威克菲爾德的孤獨是在尋找失落自我的過程中,遠離了社會與家庭的本職而導致的無意識的自我流放。而“父親”的孤獨,是為了尋找失落的自我導致的有意識的自我流放。為了尋找自我,“父親”離開家庭,就如同《圣經(jīng)》中的諾亞,乘坐著他的“方舟”,漫無目的地漂流于水上,等待最后的救贖。一方面,與諾亞不同的是“父親”的小船只能承載他一個人,沒有家人也沒有動物;另一方面,“父親”漂流的河“perpetually renewing itself”,意味著這條河永遠也不會干涸,“父親”永遠也等不到他的“洪水”退去,也就注定他的漂流是沒有意義的,是不被理解的。因而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fā),“父親”都是孤獨的。
除此之外,無論是“父親”還是威克菲爾德,兩者在承受孤獨的同時,也都是孤獨的賦予者。威克菲爾德的出走導致他妻子的孤獨。而“父親”的出走,則導致“我”的孤獨。作為獨立個體的“父親”,因為異化,與外界的聯(lián)系日益斷裂,因此他的出走是為了尋找失落的自我以抵抗異化。然而出走不僅沒有幫助他得到救贖,反而一次次加深了他與外界的隔閡,使其愈加孤獨?!案赣H”將“我”選做后路,卻也因此使我困囿于對他的愛和埋怨中。出于對“父親”的愛,在家人都離開這個地方后,“我”仍然留了下來以守護“父親”;但因為聯(lián)系的減少,使“我”對“父親”出走的疑問與抱怨也在與日俱增;愛與恨這兩種矛盾的情緒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同時,隨著時間的流逝,家人離開,知曉“父親”事件的人們也逐漸去世,能與“我”交流這件事的人幾乎沒有了,“我”的悲傷也就更加無人問津了,這也使得“我”日益孤獨與痛苦。
三、無望的救贖之旅
“河”在這個故事里是一個重要的線索,通過分析“父親”與河的關系,可以揭示“父親”從抵抗異化到逐漸被異化吞噬,直至最后“父親”的救贖之旅徹底失敗這樣一個清晰的脈絡。
故事開篇在提到父親要離開時,介紹了他選擇的地點,寬而深的河流(deep, quiet, and so wide),就像異化后的人,封閉自我,缺失感情,讓人捉摸不透。暗示選擇在這條河上漂流的“父親”也即將面臨人們的猜忌。而后文描寫“父親”離開時乘的船倒影在河面就像一條鱷魚(Its shadow slid across the water like a crocodile, long and quiet.),體現(xiàn)了人們的懷疑。即在河上漂流的父親,就像潛伏在水中的鱷魚一樣,對于他人來說安靜且危險。韓炳哲在其著作《透明社會》中指出,現(xiàn)代社會是一種透明社會,這種“透明”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即對不合群的他者或陌生者帶有強烈的排斥。因為異化不被理解,選擇漂流的“父親”正是不合群的代表,因此對于其他人來說,“父親”是危險的,是惹人猜忌的。這種態(tài)度自然也就加深了他人與“父親”之間的隔閡,而這種隔閡導致別人與“我”眼中的父親是孤獨的(solitary)、無目的的(aimless),表明了“父親”的救贖之路始終游離于社會之外,不被理解,不被看好,從而暗示了“父親”的救贖只是無用功。面對外界的聲音,父親選擇的卻是逃避,甚至在外界想要探訪他時,也依靠著自己對河流的熟悉藏身于其中,不知所蹤。這一段原文使用了“private”與“safe”兩詞,表明父親逐漸與河流融為一體,河流仿佛是他的私人領地,而這種私密代表的拒絕又帶給他安全感。這也意味著在河上的漂流隔絕了他與外界的交流,使“父親”更加沉默與無言。
從故事的標題“The Third Bank of the River”可以看出,“父親”出走的目的是尋找第三條河岸,也就是“父親”的救贖,即“父親”對異化的抵抗。為了抗衡異化的侵擾,“父親”選擇獨自漂流以尋求解脫。然而“父親”的小船若隱若現(xiàn)地漂浮在水中,從不靠岸,他也從不與人交流,最終將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到最后,“父親”在“我”眼里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come from another world)。至此可以看出,“父親”的抵抗是失敗的,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體現(xiàn)了“父親”的非人化,即“父親”的徹底異化。由此證明了上文所說,“父親”的漂流是無意義的,他不僅沒有找到第三條河岸,反而加深了自己的異化。
四、結語
《河的第三條岸》并不是沿著精確的時間展開,而是依靠模糊的記憶進行回憶。通篇使用過去式,以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用一種回憶的口吻展開敘述,簡潔地概括了“父親”出走后“我”的一生。故事中不斷地出現(xiàn)“one day”“the day ”“day after day”“Another day”這樣模糊的時間點,以及“My sister got married”“My sister had a baby boy”等具體事件來表明時間的急速流逝。這樣的時間觀具有較為明顯的主觀性。于紅岡(2014)認為,這種時間體現(xiàn)出的主觀性更多地強調(diào)了人在時間進程內(nèi)的獲得經(jīng)歷和情感體驗。故事中模糊的時間更多地體現(xiàn)了回憶者“我”的主觀感受,這種模糊揭示的是“我”的不解以及退縮。站在回憶者視角的“我”理解“父親”的選擇,“我”沒有辦法理解的是這種選擇帶給“我”的折磨,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作為“父親”的孩子,“我”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歷經(jīng)磨難去尋找一個連存在都鮮為人知的東西。當“我”也至耄耋之年時才意識到,在“父親”給予的這種折磨中,“我”的時間一直在流逝,但生命卻躊躇不前。時間的流逝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我”始終在等待,等待“父親”回來或是離開。“等待之中蘊含著人對時間流逝的主觀抗拒,時間的客觀流動與人的心理時間的凝滯所形成的張力成為劇中內(nèi)在的戲劇沖突。”①有限生命必然會導致遙遠未來的無望,時間永恒的流逝會消磨等待的希望與熱情,加深人對生活的迷茫與困惑?!拔摇睂Α案赣H”的理解和守望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點消磨,同時這種消磨使“我”越發(fā)難以忍受“父親”的漂流。于是,“我”絕望地提出,要取代“父親”去承受磨難。可“我”最終見到的,卻是已然徹底異化了的“父親”,這種不曾見過的陌生感讓“我”逃跑。在這之后,再沒有人見過“父親”,就像這個人不復存在一樣,意味著失去救贖的“父親”主體性的徹底消失,即徹底異化后的“父親”作為人的真正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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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海瑾(1998—),女,漢族,貴州畢節(jié)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作者單位:海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