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嘯劍山房詩鈔》為晚清文人文星瑞的詩文集,記載了文星瑞本人的仕宦、游歷經歷與人生感悟,以及他與友人相互酬唱問答等豐富的內容。倪鴻即是他人生之中重要的友人之一,共同的交游活動是其珍貴友情的記錄。兩人的文學研究及其共有的文學交流環境具有交叉性,體現了晚清時期嶺南詩壇的詩學活動和詩歌發展特征。
[關" 鍵" 詞] 文星瑞;《嘯劍山房詩鈔》;交游考略
文星瑞(1825—1882),字樹臣,號奎垣,以字行,江西萍鄉歸圣鄉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甲辰舉人,官知府。其父文晟曾經為廣東省潮州府代理知府;其子文廷式為晚清文壇的著名文學家,在文學、政治領域都有非?;钴S的表現。文星瑞其人生平事跡及詩文集甚少有人關注,從其詩文集《嘯劍山房詩鈔》及散見于各處、未經整理的歷史文獻資料中可見文星瑞豐富的研究點,而其英雄事跡終歸掩埋于歷史,鮮少人發覺其人格上的閃光點以及詩文上的別具一格。文星瑞廣泛的交游圈,不僅能補其具體信息,還可對其友人研究提供具體可信的資料。
一、文星瑞生平事跡
文星瑞父文晟(1796—1859),字叔來,曾任清代嘉應州知州,歷任東安、清遠、連平、海陽等州縣官。咸豐三年(1853年)以“廣東第一清官”特授惠州知府,直至咸豐九年(1859年)守城殉職。同年9月,咸豐皇帝發布上諭:文晟著照道員陣亡定例從優議恤,并準予該州城內建立專祠,13年后同治皇帝又過問了此事。對于文氏家族來說,這是莫大的榮耀。而文晟身上所體現的勤政廉明、忠君愛民、勇擊敵寇的精神也已經深深融入文氏子孫的骨血之中,文星瑞及其子文廷式同樣也受到這種影響,對國家、民族、人民的擔憂時刻體現在他們的行為、作品中。
咸豐八年(1858年),文晟署嘉應州事。但太平軍當時在各地迅速擴張,翼王石達開率眾十萬,兵分兩路,分別由江西和福建進入廣東。咸豐九年(1859年),賊寇攻入州城。“知州文晟等死之,男婦死者四千余人?!蔽男侨鹪诖藨鹬新犅劯赣H及親友死訊,悲憤交加,愈加奮力殺敵。救援嘉應城的官兵兵分三路,文星瑞等作為第一路,雖未能及時援助嘉應州城,但隨后戰勝了圍困興寧縣城的賊寇,解了興寧縣之圍。而事后文晟被“贈太仆卿,立祠蔭子,賜謚壯烈”。文星瑞也憑借在剿匪戰爭中的突出表現,升任知府。龍顧山人著《十朝詩乘》中記載“以尊人叔來太守殉梅州之難,誓殺賊復仇。屢破悍寇,積功擢知府”。
喻?;凇秶[劍山房詩鈔》的序文中總結了文星瑞的生平:“會值四方多事,一試不第,輒按劍而嘯曰:‘上馬殺賊,下馬草檄,豈他人任?!炀吐毸抉R,分發入閩,引見后乞假省親。適梅州,莠民倡亂,州民遮留,隨中憲公平定之,將請閩咨以行。中憲公梅州警報突至,君請于制府,得領一軍間道趨援,惜未至而城陷,中憲公以死節聞。君秉忠孝之性,奮不顧身,窮追悍寇至數千里卒。解興甯、連平之圍,收復嘉應城,戰績特著,擢升知府。留粵補用,復之肇梧軍,尋亦奏凱,息轍省門?!毙蛭闹刑岬降募礊槲男侨鹗諒图螒鞘录?,文星瑞真乃人杰也。
在文星瑞為官期間,最大的問題就是匪患,因此文星瑞的政績也多由于剿匪有功。比起在文學上的造詣,他在政途上的功績早已在史書中記錄下來。清陳坤撰《粵東剿匪紀略》5卷記載粵東農民起義軍攻克諸州縣情況,并涉及會黨活動和太平軍汪海洋、李世賢入粵事。其中4卷都提到文星瑞參與的軍事行動,在應對寇亂的軍事行動中文星瑞英勇作戰,屢立戰功,從其不同軍事行動的官職稱呼可見文星瑞的仕途一路向上。甚至史料從文星瑞的詩文集中吸收資料,咸豐四年(1854)至同治二年(1863)廣東人陳金釭在太平天國起義影響和鼓舞下率眾起義,與清廷抗爭,正處于旋渦中心的文星瑞對于此事在文集中有詳細記載。《德慶州志》在記錄此事件時即采用了文星瑞的記錄資料,書中記載“據《訪冊高要續志》《粵東剿匪紀略》、文星瑞《嘯劍山房詩鈔》修”。從中可見文星瑞詩文集對于史料的補充作用,對當時廣東地區歷史研究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
二、文星瑞與倪鴻往來
《嘯劍山房詩鈔》中見大量文星瑞與友人的互相唱和、師友集會,還有友人之間的往來思念之作。其中反映了文星瑞的交友圈,不僅有文星瑞官場上的往來關系,還能窺出當時廣東地區詩人群體的活動情況,可深入了解嶺南詩派的詩歌主張在文星瑞的圈子中是如何體現的。僅《嘯劍山房詩鈔》中出現的人物就達幾十個之多,由此形成了文星瑞的交友圈,有些人也成為文星瑞一生的摯友,倪鴻即是其中重要的一位。
倪鴻,字延年,號云癯、耘劬,廣西桂林人。為“嶺南三大家”張維屏、黃培芳的入室弟子。他常年游宦廣東,早年為巡檢,后去粵適閩,襄辦臺灣軍務,官至七品。工詩文,擅長長書、畫,作品有《桐陰清畫》《退遂齋詩集》等。
倪鴻在廣東期間與眾位詩友互相酬唱,參與各種集會,可以說是嶺南文壇的翹楚。文星瑞與倪鴻的交流即多是各種集會,如李長榮組織的柳堂集會、杏林莊集會、夢香園集會以及游山玩水活動。由《嘯劍山房詩鈔》所記載,倪鴻與李稚和、顏培瑚、馮少蘅、李長榮為“羊城吟社五君子”,特有《留別羊城吟社五君詠》,其中為倪鴻所作詩:
倪云癯少尹
高士家風十葉間,一枝移向桂林看。
旗亭賭曲詩名艷,大府論交禮數寬。
敢詡曾吳推敵手,郄憐屈宋尚衙官。
寶刀與蘭亭考,別后殷勤付羽翰(囑作《曹武惠寶刀詩》序并蘭亭考)。
其中提到他們之間的詩文互贈,互相為自己的作品作序?!恫芪浠輰毜对姟窞槲男侨鹚鳎瑸榧o念他在海陸軍營所得一刀,其確定為曹武惠王故物,作詩一首。
從《嘯劍山房詩鈔》的詩名可知他們的唱和活動及參與人員,如卷四“五月廿九日,招同李子黼廣文、徐子遠博士、鄧蔭泉中翰(自號長眉道人)、林午峯封翁、倪云癯少尹勉之上人,家弟詠軒集潘鴻軒茂才,雙桐圃消夏”;卷八“八月十六夜,馮少蘅司馬招同何公瑞孝廉、倪云癯、鄭月樵兩少尉集山響樓觴月。因憶甲子季夏與徐子遠、李子虎諸人讌飲斯樓,今忽忽又四年矣。睹壁間舊句,為之憮然,因次前韻鎖和”;卷九“題倪云癯少尹野水閑鷗館詩集”;卷十一“癸酉閏六月九日倪云癯少尹招飲野水閑鷗館。適藤縣蘇琴舫孝廉時學自梧來游,得與斯會,距昔年同集訶林謾六矣,喜而賦贈,即題其寶墨樓詩集”等,這些詩作見證了文星瑞與倪鴻的往來活動,也反映了當時廣東文壇的文學概貌。
而在倪鴻《退遂齋詩鈔》中可見多首關于文星瑞的詩作。倪鴻曾為文星瑞題詞一首:“不羨人間萬戶侯,蕭然野水一閑鷗。江湖北月笙歌夜,兵火關山涕淚秋。”野水閑鷗館為倪鴻的園子,經常宴請友人,吟詩作對。
文星瑞《嘯劍山房詩鈔》與倪鴻《退遂齋詩鈔》中有關對方的活動還可起到相互補充的作用?!锻怂忑S詩鈔》中提到文星瑞的詩歌有《燕鐵城行館呈文樹臣觀察》《文樹臣觀察出嘯劍山房集囑校,率成四詩題后時將改官司吾粵,故末章及之》等九首。其中兩人共同提到八月十六日夜集會山響樓賞月和閏六月九日野水閑鷗館集會兩個事件,其他活動雖有重合,但不是每次都有詩作記載。
文星瑞將其詩文集給倪鴻看,囑咐其題詞,倪鴻遂成四首詩,不過倪鴻所作四首詩歌第二首在《嘯劍山房詩鈔》與《退遂齋詩鈔》中記載略有出入?!秶[劍山房詩鈔》中為:
桂林倪鴻云癯
長歌慷慨具豪情,墨瀋題襟遍穗城。
壇坫群雄無抗手,鐘鏞大樂有同聲。
包羅心史供陶鑄,揮灑毛錐讓縱橫。
他日一官編一集,標題先用嶺南名。
《退遂齋詩鈔》中為:
長歌慷慨具豪情,墨瀋題襟遍穗城。
壇坫群雄無抗手,鐘鏞大樂有同聲。
千篇心史成書好,三寸毛錐下筆橫。
他日一官編一集,標題先用嶺南名。
詩中指出文星瑞詩歌創作慷慨有豪情,且其具有嶺南詩派“雄直”之風,將文星瑞與蔣苕生、樂蓮裳、曾賓谷、吳蘭雪等名家相較,詩歌有獨特的個性與特征。對于倪鴻的評價可稱公正,在林昌彝、喻?;?、譚瑩寫給文星瑞序文中皆可見西江詩派與文星瑞詩風的淵源關系,也可見文星瑞詩歌與蔣苕生、吳蘭雪等人的比較。
因此,倪鴻與文星瑞保持著較為親密的關系,他們在廣東相聚集會,作為當時的地方文人,譜寫了一段珍貴的友誼。
三、文星瑞與倪鴻所參與集會
由《嘯劍山房詩鈔》和《退遂齋詩鈔》中記載的文人活動來看,當時嶺南文人集會的主要特征有以下幾方面。
一是舉辦文人集會的頻率很高,文人集會是當時文壇交流的主要方式。文星瑞本人在后世記載中資料較少,但是放在嶺南詩壇大環境下,縱橫交錯的關系網使得文星瑞的形象更加豐滿,也使文星瑞的詩文創作活動與人生軌跡更清晰。集會形成的文學作品最終形成許多不同人的作品集,是對當時文壇詩文唱和活動的記錄,如李長榮《柳堂師友錄》記載當時在柳堂集會的文人的作品集就成為這些人物的小傳,保存了當時嶺南文壇的作品,以在后世留名。
二是當時集會的主要地點在潘恕的雙桐圃、鄧大林的杏林莊、長壽寺、越秀山山響樓、鄭績的夢香園、倪鴻的野水閑鷗館、學海堂、光孝寺、楊翰的浯上寄廬等,還有李長榮的柳園。這些地方的文人集會歷史悠久,聲明甚噪,吸引了一大批往來唱和的文人,留下了眾多詩文書畫作品。杏林莊主人鄧大林即有高雅情調,不僅自辟杏林莊,還結成杏林莊詩社,吸引文士集詠,集成《杏林題詠》兩卷。學海堂更是當時名人云集的地方,當時的詩壇領袖“粵東三子”中的張維屏、黃培芳就曾先后擔任學海堂學長,“學海堂成立之后,廣東文人群體的核心人物逐漸轉移為學海堂的中堅力量”。而學海堂之后影響最大的當屬柳堂。潘飛聲在《在山泉詩話校箋》中提道:“張、黃歸道山后,則騷壇文宴,咸推柳堂?!绷靡渤蔀槲男侨饏⒓又匾顒?、與友人酬唱會面的主要地方之一,其文集也被收入《柳堂師友錄》中,于后世能夠看到文星瑞的作品集,李長榮《柳堂師友錄》做出了極大貢獻。
三是當時集會活動除了傳統的觀游風景,還有修禊活動,更為明顯的是對先賢的生日慶祝,既有對在世長輩的生日慶祝集會(如張維屏),還有對已逝且具有重要文化影響力的文人的生日慶祝。文星瑞與倪鴻共同在場的生日會主要有慶祝荷花生日會、慶祝李東陽生日、慶祝黃庭堅生日,柳園集會中還多見慶祝歐陽修生日、慶祝蘇軾生日、吳梅村生日?!秶[劍山房詩鈔》中記有《甲戌十二月十九日,李子虎廣文招集柳堂祝東坡先生生日》《十二月十九日招同馬云湖觀察(化清)、沈筆香吉士(錫晉)、蘇誦新部郎(元等)、梁少庭主政(肇晉)、樊昆吾封翁(對)、李子虎廣交(長榮)集六榕寺祝坡公生日(一)》等詩歌。最終還形成《壽蘇雅集》。李長榮《柳堂師友錄》與《壽蘇雅集》的集成,意味著以其柳園為中心的文化活動和復雜的關系網的形成,這里匯聚了文人墨客、達官貴人、騷客游子,也由此成為嶺南文壇繼學海堂之后的主陣地,而李長榮無疑就是當時的文壇主持。
綜上來說,文星瑞的交友圈不具有割裂性,是與當時的文壇交互相錯的。文星瑞的主要交游在廣東,他的人生摯友也大多處于這個關系網中,他們作為一個群體以群體之力推動嶺南詩壇的發展,并且留下自己的作品,以供后人了解不同于中原文化的嶺南詩派的風格與特征。倪鴻與文星瑞的交往,既有以倪鴻為主導的野水閑鷗館集會,也有以李長榮為主導的柳園集會,文人之間的唱和活動有時重合,有時獨立,于咸同間的廣東地區上演了豐富的詩文活動?!皵⑹鲆粋€詩人的生平,往往以其交游或師承關系來進行定位,這樣的方式也反映出,一個詩人很難以完全獨立的姿態去展示自身,他必然要介入一定的文化圈子之中,才更有機會得到認可。”文星瑞本身的詩歌創作和交游正是在與其交往的友人的互相交錯的圈子中才得以更全面,他們對于本身的影響是相互的,他們對于彼此的成就也是相互的。這也體現在他們為彼此的詩文所作的序文、詩歌,是對自我人生摯友的情感加持,也是對彼此詩文的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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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內蒙古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