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告白》是日本女作家湊佳苗的代表作,這是一部以推理為外殼,內在探討青少年犯罪現象背后的社會問題歸因的小說。其內容主要圍繞對兩位少年主人公犯罪成因的探討,更深入地對日本未成年人保護法的不合理之處進行分析,并對當今日本家庭及社會教育的深層弊端做了詳細剖析。小說運用了多種表現手法,通過多段人物剖白,全面揭示青少年犯罪心理與誘因,充滿深刻的啟示性。通過對青少年犯罪主客體進行剖析,對最終導致青少年走向犯罪泥沼的家庭影響因素展開分析探討。
[關" 鍵" 詞] 《告白》;青少年犯罪:影響因素
魯迅曾在雜文《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中說過:“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1]從這點來說,《告白》無疑相當成功,它不但毀滅了小說中許多角色的生命,還毀滅了角色的良知和常理,以致讀者無法像看完韓劇一樣因主角的離世悲痛不已、淚流滿面,而是冷靜思考造成悲劇的原因。
一、《告白》概述
故事以一次平凡的老師訓話為切入口,卻在這個過程中抽絲剝繭、循序漸進,一步步推斷出自己 4 歲的女兒并非死于意外事故,而是謀殺所致。兩名兇手就出自自己的班級:一個是缺少母愛想得到關注的孩子,另一個是懦弱的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失敗者的孩子。小說從犯罪嫌疑人、犯罪嫌疑人家屬、被害人家屬等不同的視角多維度展開,通過 5 個角色的自述逐漸深入人物內心的陰暗和軟弱之處,在角色心理演進的同時不忘探討校園暴力、師生敵視、親子關系、普通人對 HIV病毒的盲目恐懼以及未成年人犯罪等一系列社會問題,毫無疑問,本書的核心就是它的標題——告白。故事變換著敘事口吻,但不變的是在青少年的成長過程中,心靈的成長一直被忽視。例如,天才兒童修哉被母親拋棄,父親重新組建家庭后將其邊緣化,讓其獨自生活,為了吸引母親的注意,他一步一步走向殺人的道路。又如,懦弱的孩子直樹被父親忽略,又在母親的過度保護之下變得神經異常,甚至失手殺掉母親。在作者筆下,人性的自私和自我滿足被放大,用文字極具沖擊力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反映了當下日本青少年普遍存在的心理問題和逐漸攀升的日本青少年犯罪問題。本文圍繞直樹溺死幼童并“弒母”、修哉殺死同學美月展開,對青少年犯罪主客體進行分析,討論青少年犯罪行為背后的家庭影響因素。
二、《告白》中青少年犯罪主體分析
作為書中的第一位青少年犯罪嫌疑人,修哉有著殘缺不全的童年以及不完整的家庭。修哉的母親喜怒無常,不斷地施暴, 給孩子灌輸傲慢的思想,將自己的夢想強加在孩子身上。然而,對于這樣的母親修哉卻有著濃烈的俄狄浦斯情結。修哉是一個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他自始至終沒有得到母親的關注,只是母親人生路上的“絆腳石”,忍受著來自母親的暴力,最終成為被遺棄者。雖然不斷地受母親傷害,卻為引起母親注意,奪回母親的愛的執念越來越深。他制訂周密的計劃,拉攏同伴,最終確定了謀殺對象——森口老師的女兒愛美,在得知謀殺計劃雖然完成,但不是自己造成女孩的直接死亡,心生失望,最終在同學美月指責其戀母后痛下殺手,完成犯罪行為。迪爾凱姆曾提出失范這個概念,他認為“人性(將會)永遠得不到滿足,在沒有寬慰或休息的狀態下,向著一個尚未得到明確界定的目標不懈地前進”。[2]修哉便是如此, 他為了重新得到母親的注意和愛,在犯罪這條道路上一去不復返。
直樹自卑又敏感的性格使其在校內的人際關系發展并不順利,一位天才少年主動靠近并與他建立了友誼,打破了其孤獨的現狀,但到頭來發現自己竟只是對方的工具,內心開始崩塌。母親頻繁的無腦肯定與過高的期望,遇到突發事件后的慌亂與手足無措,害怕傷害到家人的自我放逐,再到得知作為犯罪同伴的修哉正常上學后的失落……持續的打擊逐漸擊垮了直樹脆弱的神經,直到最后,因為媽媽稱其“失敗”而崩潰,導致“弒母”慘劇的發生。羅伯特·默頓認為,失范變成一種由社會造成的不滿與反常的狀態,這種不滿與反常導致犯罪與越軌行為成為社會正常功能的一部分,這種社會向每個人承諾了很多,但是實際上拒絕給予他們平等取得成功的機會。[3]與修哉相比,直樹更像我們身邊常見的每一個普通人,他們處事也許錯漏百出,但是心地善良、待人和善,身邊有疼愛自己的家人,這在社會中隨處可見。正因如此,在讀者看到其從溺死無辜幼女到弒母,一步步逐漸墜入深淵的過程后,才更覺觸目驚心。
三、《告白》中青少年犯罪客體分析
森口愛美作為第一名被害人,被先入為主地貼上了“意外死亡”的標簽:“愛美送到醫院后被診斷為溺斃。負責偵查的日本警方,根據不存在外傷及死者衣著整齊,便簡單地判定為意外失足落水死亡。”[4]心理學研究顯示:人們通常不是冷靜和審慎地看待事物,而是習慣根據最初有限的證據線索倉促得出結論。[5]這種先入為主的“標簽化”行為方式, 既不理性又十分有害。在司法實踐中,一旦被害人被先入為主地貼上未經確認的標簽,這將對辦案機關處理被害人的措施、對案件性質的甄別以及完整訴訟程序的運行方向造成極大的負面影響。愛美身上被貼上了“意外死亡”的標簽,這個標簽很難予以剝離。因為日本警方在確證心理驅動下,往往會努力尋找證據證實意外死亡的身份預期,并無意識地選擇無視相反的證據。這種確證偏見極易誤導訴訟、扭曲事實。因此,在實際偵查過程中,辦案機關時常反思偵查取證中的重大失誤,就變得尤為重要。問題并不在辦案人員存在偏見地搜尋線索,而在于他們在標簽化的思維驅動下,會僅僅關注那些選擇性收集的證據,并以此提升既定的事實假說可信度,進而對與已有假說不符的事實和證據視而不見。鑒于此,采取措施避免對被害人標簽化,通過可落地的程序機制和教育培訓機制,防止被害人受到偏頗意見的不公正待遇,也是司法系統的重要工作。
北原美月作為第二名被害人,與修哉的關系始于校園霸凌。同齡人間的欺凌與傾軋時刻存在,他們會披著小事的外衣,從簡單的嘲弄和排擠,最終一步步發展為私刑般的懲罰。每個階段在孩子氣的表皮下,都透露出殘酷的人性,這正是一個法律缺位的成人世界的預演。根據越軌理論,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存在越軌行為,但人們通常會采取方法逃脫正式的譴責。像這樣的校園暴力更是如此,施暴者輕易便可以逃脫。在美月身上,也體現了當今社會中較為常見的未成年犯罪崇拜。她手腕上L字母的文身,是一位曾用氰化鉀毒殺全家的十三歲少女“露娜希”名字的縮寫。正是處于幼稚思想下的犯罪崇拜,美月崇尚露娜希,她時時刻刻展示著自己的忠實和向往,她收藏各種藥品不是想要實施犯罪行為,只是想模仿露娜希而已。最終也因為指責修哉戀母,被殘忍殺害。
四、《告白》中青少年犯罪的家庭影響因素分析
(一)母親的自私之愛
直樹母親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孩子,不具備與兒子進行有效溝通的能力,一味地揣測孩子的心理和狀態,從未想過與孩子進行理性的溝通,將曾經成功應用于直樹弟弟的“賞識教育”方式,未加調整地遷移至兒子直樹身上, 她掩耳盜鈴,忽視兒子的一切缺點,“……小事也多多夸獎”[4],只會對其一味地夸贊,自顧自地付出并不斷肯定自己的教育方式,感動了自己,犧牲了孩子。與母親無效的交流以及母親隨口而發的表揚,這些都導致青春期的直樹越發叛逆敏感。一個原本積極向上的少年卻變得無比脆弱,無法承受一點沖擊,生活中的每件小事都像致敏原一樣刺激著直樹。而當他終于鼓足勇氣說出真相,期望在家人的諒解下獲得“重生”,他那位時刻追求完美無缺的母親卻將其當成人生的“失敗作品”,決定與直樹同歸于盡,直接導致直樹喪失理智,上演了一出“弒母”慘劇。
俢哉的母親自視甚高,對家庭生活現狀不滿,經常通過打罵修哉來發泄情緒,事后卻又對他愧疚不已,喜怒無常。她毫不顧及修哉的感受,冠以“為你好”口惠來掩蓋自私的本心,讓修哉誤以為她很重視自己,因此對她既依戀又同情。她為了追求自己的未來一走了之,與修哉斷絕聯系,甚至重新組建了自己的幸福家庭并把自己全部的愛傾注于此,仿佛之前的一切從未存在過。她以欺騙和虛偽的愛給修哉留下了母親很愛他的錯覺。“你身上留著媽媽的血,你繼承了媽媽的才能。”[4]她利用了修哉,讓修哉相信母親還愛著他,使得修哉的濃烈情感完全傾注于她所創造出來的慈愛形象。但真實的她并沒有盡到家長的責任,卻利用虛偽的“母愛”自私地侵占修哉的感情,設下了母愛的騙局。修哉沉浸在愛的錯覺中,并不能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罪惡行徑,母親家庭教育的畸形,可以說是俢哉背離常規社會行為的始作俑者。
道德教育在一個青年的成長過程中至關重要。心理學研究表明,普通人的道德觀發展一般都會經歷由外向內、由他律向自律發展的過程。在東亞國家,家庭場景是普通人最初接受道德教育的主要渠道。[6]而一個人的價值取向正是由成長環境所決定的。最初的價值建立基本是基于模仿,而第一個模仿對象通常都是母親。所以無論是最初的道德觀建立還是步入青春期后的心理疏導,母親的角色都極其關鍵,而直樹和修哉的母親都忽略了這一點。
(二)父親的隱身有“術”
直樹生活在一個父親缺席的家庭中,魯格·肇嘉在《父性》中將“父親功能”總結為以下七點:(1)培養伴侶間積極的關系;(2)花時間陪孩子;(3)養育孩子;
(4)適當教育孩子;(5)引導孩子走向外部的世界;(6)保護和供養;(7)成為一個孩子的模范。[7]而直樹的父親,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除了供養以外幾乎一直是缺位的。直樹幾個月沒有去上學,他從不關心,父親角色的缺位很容易造成孩子性格、情感方面的缺陷。所以直樹的生活實質上一直被溺愛著他的母親所掌控,最終造成他的性格怯弱。當他把幼女丟下游泳池,被壓抑的“主見”和強于他人的渴望蘇醒了——“我做成了渡邊沒有做成的事”[2]。在書中,缺失了母愛的修哉,同時也缺失了作為英雄象征的父親形象。父親在母親離開后選擇重新組建家庭,與現在的妻子養育了孩子,把修哉邊緣化,故而修哉轉向母親一方尋求慰藉,希望得到安全感。但父親的缺席和母愛的缺失,讓他失去了安全感,當他發現殘忍的事情能贏得自己想要的關注與掌聲時,他便朝著這個方向追尋而去。
五、結論與討論
小說中的直樹和修哉的故事無疑是青少年犯罪的兩大悲劇,可放眼望去,全書中所有進行告白的人都得到了相應的懲罰,輕則精神失常,重則失去生命。青少年內心的核心記憶與人格的形成,一旦缺失一角就很容易大面積坍塌,要彌補則極其艱難。初級群體對青春期少年的影響很大,父親、母親在青少年社會化的過程中起著關鍵作用,直接影響青少年的價值觀形成和社會化進程。青少年心理敏感脆弱,因此身邊初級群體的做法和評價、教育者的風格、自我的認同,都是對其心理的重要支撐。任何一個位置出現問題,都可能導致青少年心性的崩塌,都可能把一個健康的孩子和一個家庭推向深淵。法律作為社會行為的底線,對人性的規訓原本就是保守、滯后和無力的。法律對于心理脆弱敏感的青少年而言難以起到教育的作用,對于青少年道德觀與價值觀的重塑效果更是微乎其微,人生觀的建立絕不是未成年人勞動改造機關一朝一夕的教育和教師個人所能彌補和挽救的,需要家庭、社會等多方共同努力,創造正向良好的環境,才能盡可能健全青少年人格,預防青少年犯罪發生。
參考文獻:
[1]魯迅.再論雷峰塔的倒掉[J].雜文選刊(上半月),2000(10):52-53.
[2]埃米爾·涂爾干.社會分工論[M].渠敬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
[3]龐文,孫影娟,奚海燕.西方社會學理論概要[M].哈爾濱:東北林業大學出版社,2011.
[4]湊佳苗.告白[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6.
[5]亞當·本福拉多.公正何以難行:阻礙正義的心理之源[M].劉靜坤,譯.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9.
[6]張磊.日本青少年犯罪問題初探[J].遼寧警專學報,2006(1):64-68.
[7]魯格·肇嘉.父性[M].張敏,王錦霞,米政,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5.
作者簡介:
王雪嬈,暨南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學社會學。
作者單位:暨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