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下半葉以來,科學技術的蓬勃發展使得人與機器之間的界限越來越小。其表現首先是機器不再簡單地作為人類身體的延伸,而是內化為身體的一部分,比如基因與生物改造等技術將人體組織與機器結合制造的人類機械假肢。其次,數字虛擬世界所提供的環境使得用戶從原本的單一自我轉換為多重自我,即在數字網絡中扮演不同角色。隨著人工智能的不斷發展,人類利用科技使機器具有更多人類的特質,這樣做的合理性使得與之相關的倫理問題進入了研究視野。盡管現有的人工智能水平并沒有達到“人工智能威脅論”等令人擔憂的地步,但科幻作品中描繪的人工智能形象所擁有的更高智能給未來人工智能發展可能遭遇的倫理問題以一定的借鑒意義。因此本文以20世紀末的人工智能電影《機器管家》""" (BicentennialMan)為研究對象,展現故事中的主人公機器管家安德魯在人類世界的生存,探討未來人工智能發展走向所帶來的倫理問題。
《機器管家》的故事設定在未來,那時的人類社會已經實現了初級智能化。該片以機器管家安德魯從剛開始的“家電用品”,到在人類的幫助下一步步擁有人類的所有特質,并最終成為真正的“人”為主線,要說明的是機器人安德魯對自我、身體等命題的思考。《機器管家》之所以在科幻史上擁有重要地位,不僅是因為它有人類中心主義式的人機關系探討模式,也擁有一種“后人類”時代語境下的人機關系討論模式。因此《機器管家》的故事一定程度上是人工智能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其未來發展可能性之一的完全呈現,這對現實生活中的人工智能的發展所會面臨的倫理難題有反思意義。
一、身份的置換:從“機器”到“人”
人類對自身身份的思考自古希臘時期就開始了,近代以來,身份研究則進入跨知識、跨學科的階段。哲學、社會學、心理學、文學等領域的身份研究成為前沿性課題,相對主義、解構主義給予身份研究新的研究視角。
人類將自我心理、自我意識編寫進人工智能內嵌程序中,其天生的他者身份,能夠讓人類自身通過人工智能從更深層面觀察、了解人類。因此科幻作品中的人工智能形象多被賦予人類的身份特征,其主要形態是“人體化”的仿生人。按照阿西莫夫對人工智能的劃分,從“弱人工智能”到“強人工智能”再到“超人工智能”,無論是它們的形象還是智力,越接近人類就是越高等級的人工智能,《機器管家》中的安德魯就屬于“強人工智能”。
安德魯是以“家電用品”的身份被馬汀一家購買用于做家務,它是由北安機器人公司nbsp;""""""" (NorthAmRobotic)生產的擁有統一的人形機械身體、一致的語音系統的機器人。但馬汀老爺認為安德魯和其他機器人不一樣,它擁有自己的個性,于是馬汀老爺試圖發掘它的“人性”。通過教與學,它獲得了系統中沒有設定的東西。當它在學習人類歷史時,看到人類掀起可怕的戰爭導致數百億人死亡只為得到“自由”,它覺得“自由”對人來說一定是有特別意義的,于是他用自己的薪水買下了自己的“自由”。從這時候開始,安德魯開始了“機器人”到“人”的身份轉化,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也表明了安德魯機器人的主體性認知的覺醒。
盡管人工智能的身份帶有人類社會的身份特征和標志,但機器人的身份與人類身份有著本質區別。機器人的身份是人依托于人的社會身份賦予機器的,一旦機器人要想轉換社會身份則必須依賴于人類,只有人類才能讓機器人改變身份。而安德魯的創造力和好奇心讓它產生了自主判斷、選擇和行動的能力,也就是說它的自主意識正在覺醒,它決定從機器人的身份變成人類身份。
在人類的身體和機能不斷機械化的過程中,人工智能也在不斷類人化,甚至完全人類化。“讓人工智能生物獲得人類的情感、意識、自主性,這是很多科幻電影的重要內容。”科幻作品中對人工智能的想象一方面是人類對宇宙中智慧生命的好奇與追問,另一方面是人類對自身作為整個宇宙中孤獨的高智慧生命體的自我認知,但無論是諸如《銀翼殺手》《終結者》
《西部世界》等影片展現的人類與人工智能“你死我亡”的對立關系,還是《人工智能》和《機器管家》這樣機器人渴望獲得人類的情緒與思考能力并最終變成人類的故事,無不彰顯了人類的自負與傲慢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
人類最初創造機器人是為了克服人類自身的弱點,以在工作中達到最高的效率。然而隨著科技的發展,這一目標變得唾手可得后,機器人甚至可以脫離設計者為它們預定的軌道,人類特有的情感和道德也被移植到機器身上,機器轉化為“人”已經不再遙不可及了,而此時人類與機器人的身份發生的置換會帶來更多的倫理問題,比如如何定義人與機器人的關系。
二、后人類語境下的人機關系:從“二元對立”到“不確定”
人工智能科幻作品中一直占據討論中心的是人類與機器的關系問題,而對于人機關系的討論又聚焦于“人類中心主義”,強調人類與機器之間的二元對立關系。自古希臘時期普羅泰戈拉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以來,人類自詡為萬物的主宰,把自身置于道德的制高點,人類自己制定的倫理法則也規制著其他一切非人類的道德訴求,人類認為自己處于金字塔的上層。“人類作為高等生命可以奴役低等生命,而不用背負道義上的責難。”
后人類時代,技術打破了人機界限,主體性的建構成為后現代性的標志。后人類主義者認為,后人類是人類從猿進化到現今人類的后一個階段,到那時人類的進化不會是單一的自然進化,而會有更多的可能性。“作為對人文主義遺產的回應,后人類主義打破、敲裂任性固執的‘人’,使其去中心化,質疑人的主體統一性和認識論上的驕傲自滿。”后人類主義中的人在環境中是一系列過程的旁觀者,是去中心的能動體,通過埋葬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人類中心主義,構建出“不確定”的人機關系。
《機器管家》世界中的人類最初同樣以世界中心自居,這從安德魯剛被運送到馬汀家里就可見一斑。馬汀一家給安德魯以“安德魯”"""""" (Andrew)之名是二小姐將“Android”這個詞聽成了“Andrew”。“Android”的詞源是希臘語詞根“andro-(人)與-eides(外形)”,意思是“外形像人的”。而馬汀夫人在說安德魯是機器人時,使用的是“robot”一詞,源于捷克語“robota”,有“強迫勞動”或“仆人、勞工、苦力”之意,意近“機奴”。通過這兩個詞可以看出,主流的機器人形象在外形上是人類之復本,在功能上是人類之奴仆。安德魯從開機那一刻就強調了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定律”。充滿人類傲慢的機器人三定律是人類奴役機器人的“康德式絕對律令”倫理法則,它的最終目的就是維持人類“上帝”的身份。但該定律明顯的漏洞使得一些學者呼吁人們反思既有的人類中心主義,重新思考人機關系。
《機器管家》后半部分的敘事重點轉向了以安德魯為代表的機器人的活動。敘事重點轉移,人機關系也在悄然轉變。欣賞安德魯“藝術天賦”的馬汀老爺在二小姐的鼓勵下,給予了安德魯非人類不可得到的東西,比如為他開銀行賬戶。但當安德魯要求自由的時候,即使是第一個給予安德魯最大自由的馬汀老爺,也無法容忍人類創造出來的工具僭越人類擁有的特權。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馬汀一家逐漸看到安德魯對自我意識探尋的強烈訴求,最終給予它自由。盡管馬汀一家幫助安德魯發掘其“人性”,并賦予它人類的權利,但他們卻無法控制它的自我意識與情感訴求的發展。他們一方面是安德魯變成“人”的推動者,另一方面也使安德魯變成真正意義上的人的旁觀者和見證者。這反映出在后人類時代,人類與機器的關系不再是“上帝—仆人”的二元對立模式。
安德魯在長達一百多年的旅途中,不僅明白了人類的生存之道,甚至在機器人制造者的幫助下獲得了人類的皮膚及模擬器官,感受到人類的七情六欲。在愛上二小姐的孫女之后,安德魯將自己的壽命設置了時間限制,他希望和愛人一同老去、死去。它一系列的人類化,在挑戰人的存在及本質等最基本的問題的同時,也給人類與機器之間的關系帶來不穩定性及不確定性。人類與機器或其他生物在后人類時代處于共生的環境之中。
后人類時代,人類與機器的關系,一方面是人類逐漸機械化,另一方面是機器人逐漸“人化”。特別是像《機器管家》中,安德魯窮盡百年追尋自己的天命,最后竟然是為變成人類通過各種手段讓自己的機器屬性消失,經歷了從模仿人類到異化為人類的過程。這就向人類提出了終極哲學問題:“人”的本質是什么?應該從生物學意義上來斷定還是由社會文化屬性角度來決定?盡管這樣的爭論與問題一直存在,但是科技的不斷進步會不斷挑戰我們既有的觀念,堅守我們始終相信的人所特有的本質屬性或許不再像過去那樣簡單。也許人類創造出的文明會付之一炬,后人類時代面臨的始終是不確定的結果。
三、結語
科幻作品對人工智能的遠見性刻畫,能為未來人工智能的發展所衍生出的倫理問題帶來一些反思的空間,例如《機器管家》所提出的機器人身份、人機關系所帶來的問題,我們一邊在利用人工智能以及享受它所帶來的便利的同時,另一邊也要警惕現代化讓人的本質從根本上遭到破壞。后人類時代人類與機器或其他生物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會讓彼此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不確定,還可能會帶來更多無法預料的人機道德難題,其最終的結果取決于人類對于技術尺度的把握。同時,關于人工智能倫理問題的思考就應該像科幻作品這樣,將復雜的倫理難題帶入公眾的視野,讓人工智能倫理問題的思考變成公共性話題,“只有普通人開始面向機器的挑戰思考人的本質與核心價值所在,明了未來應該堅持的價值方向,他們才可能成為人機文明中更積極的創造主體”。
[作者簡介]呂麗萍,女,漢族,貴州畢節人,長沙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