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際生計轉型的過程及影響因素

摘" 要：代際生計轉型在我國山地農村地區普遍發生，農業生產出現“后繼無人”的現象。該文使用案例分析的研究方法，結合結構化訪談以及參與式觀察，借用代際理論和家庭生命周期歷程，在分析代際生計轉型過程的基礎上，剖析轉型的影響因素。研究認為代際生計轉型過程可分為4個階段，主要受社會生長環境的刺激、家庭生計資本的積累、城鄉公共服務的差異、山區農業發展的劣勢和現代家庭結構的特質等因素的影響。

關鍵詞：生計轉型；代際理論；山區；生命周期；影響因素

中圖分類號：S327" " " 文獻標志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9902（2023）23-0064-04

Abstract： The transformation of intergenerational livelihood is common in mountainous and rural areas of China， and there is a phenomenon of \"no successors\" in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This paper uses the research method of case study， combined with structured interviews and participatory observation， uses intergenerational theory and family life cycle process， and analyzes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intergenerational livelihood transformation on the basis of analyzing the process of intergenerational livelihood transformation. The study shows that the process of intergenerational livelihood transformation can be divided into four stages. They are mainly affected by the stimulation of social growth environment， the accumulation of family livelihood capital， the difference of public services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areas， the disadvantages of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in mountainous areas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odern family structure.

Keywords： livelihood transformation; intergenerational theory; mountain area; life cycle; influencing factor

改革開放以來，生產力的長足發展以及城鎮化的發展迫使部分農民由農轉為非農，農村剩余勞動力逐漸向非農業流出（尤其是青壯年），廣大農民生計轉型成為農村發展的必然趨勢。隨之“三農”問題凸顯，產業方面農村出現大量耕地撂荒和適度規模種植并存，就業方面傳統農業人口就業變為以務工為主務農為輔，產業和就業結構的巨變進一步促進農戶生計方式的轉變，尤其是代際生計轉變方面的影響最為明顯。理論界和實務界對相關問題高度關注，理論研究方面，目前對農戶生計轉型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生計轉型的影響因素[1]、生計轉型的規律[2]、生計轉型與產業發展[3]等方面。既有研究大都關注農戶家庭整體的生計轉型，對于家庭內部每一代的生計選擇以及代際生計轉型問題重視不足，基于“親代-子代”視角分析農業生計轉型問題的研究還十分有限。本文針對黔北S村農業發展，以親代和子代間發生的生計轉型為研究對象，重點探討代際生計轉型的過程，識別影響代際生計轉型的重要因素。

1" 理論基礎、案例選擇與研究對象

1.1" 理論基礎

本文采用由德國社會學家卡爾·曼海姆首先提出的代際理論[4]探討S村生計轉型現象。該理論經其他學者創新完善，最終形成了豐富的內涵：出生時間相近，因而處于共同時代的人群，因所處的社會歷史位置、成長時期經歷的重大外部事件從而產生了共同的個性或代的特征，表現為共同的價值、態度、偏好和相似的行為模式[5]。可用代際理論分析不同年代人群思想上存在的差異以及產生這種差異的社會或文化方面的根源，其核心表現為代際的劃分和代際特征，該理論為本研究代際生計轉型提供了思路。本文試圖拓寬代際理論在生計研究中的范圍，將研究焦點放在農戶家庭親代與子代的生計選擇，對代際生計轉型的過程及影響因素進行探究，希冀為我國農業生計提供有益指導，增加農民福祉，吸引城鎮不穩定就業青年返鄉種地，保障我國耕地和糧食安全。

1.2" 案例選擇

S村坐落于遵義湄潭縣，湄潭縣土地改革在新中國土地制度市場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改革開放之后，該地區在農業與其他產業融合發展方面具有典型代表性。S村產業發展和就業結構在全縣都具有代表性，在土地承包到戶早期，當地農民踴躍開荒，擴大作物種植類別，增收效應明顯。改革開放后，尤其是1992年以來，該村在當地率先興起了外出務工的潮流，土地流轉、土地撂荒等問題也率先突顯。黨的十八大召開后，該村在脫貧和鄉村振興方面，從產業發展和就業優化等方面，也作出了新的探索。總體來說，S村在產業和就業方面的典型性和代表性非常突出，相應的代際生計轉型也比較突出。本文采用案例分析方法，結合結構化訪談以及參與式觀察，主要訪問了當地農民和在外工作的年輕人，由此獲得了大量、詳實的經驗材料，借助代際理論對S村代際生計轉型的過程進行梳理，對重要的時間節點和關鍵的農民生活進行整理，分析代際生計轉型的影響因素。

1.3" 研究對象

本文針對S村發生代際生計轉型的家庭，以生計轉型主體親代-子代為研究對象，旨在探究其代際生計轉型的過程及影響因素。本文選取的訪談對象集中于S村中發生代際生計轉型的農戶，年齡在16～60歲，其中45歲以上的訪談對象主要是從事農業超過20年的人，并且直到去世極大可能將一直從事農業。

2" S村代際生計轉型的過程

生計轉型是一個復雜的多階段演進進程，不僅涉及親代對子代生計選擇的影響，還需要考慮親代和子代在生計選擇過程中的角色調整和轉變。本文通過實地調研獲得的數據資料進行整理，結合學者Glick提出的關于完整家庭生命周期的“六階段”定義[6]，分析親代和子代生計選擇的訪談資料，嘗試從時間維度梳理代際生計轉型的過程，根據親代對子代的影響力和扮演角色的不同，本文將代際生計轉型過程分為親代生計形成階段（1990—2005年）、子代培養和發展階段（2005—2015年）、代際生計轉型階段（2015年至今）和子代生計或再次轉型階段（未來十年）。

2.1" 親代生計形成階段（1990—2005年）

S村農戶生計資本非常有限，“有人就有生產力”觀念盛行，戶均子女較多，出嫁女默認不再享有“娘家”土地經營權，相應土地經營權一般轉到男子戶頭，這無疑為男性親代生計的選擇和農戶生計資本積累奠定了基礎。當地村民（ZWY）回憶道：“我的地在我娘家那邊，所以我們成家（結婚）的時候（1995年），只從孩子爺爺奶奶那兒就得了兩塊土、一塊田，十斤米，還有半桶豬油，這么多年打拼，才有今天這個樣子。”有限資源促使親代成家伊始另謀出路，村民（LZM）表示：“我年輕的時候搞過沙場，也開過拖拉機拉貨，我哥還去城里面拉過板板車、黃包車，最終將就娃兒讀書，就還是老老實實回來種地了。”當親代務工受挫，最終還是返耕，并通過開荒增加土地，正如訪談者（LZJ）所述：“你在這里看到的，那種要穿過林林（森林）的坡坡土，基本上都是我們年輕的時候開的荒，土肉（土質）不好，但是面積大。”訪談者（TWR）回憶道：“年輕時也出去過幾次，最后還是覺得家里好。雖然一年到頭存不到好多錢，但是覺得也還安穩。”

親代經過生計探索、開荒等活動，最終目的是實現安居樂業，培養好子代。如何獲得更多的土地資源，實現經濟收益最大化，是親代生計形成階段的主要目標。在此階段，親代對子代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2.2" 子代培養和發展階段（2005—2015年）

市場進一步深化，親代陸續調整種植結構，在煙草部門的支持下種煙葉，2006年的“煙水配套工程”以及2010年的烤房優化工程的實施，降低了親代的生計成本，提高了農業生產技術。但新烤房加大了煤炭成本的投入，每戶小規模種植煙草且煙草價格沒有明顯提高的前提下，親代只能大量砍伐成年樹木予以替代煤炭燃料，此階段子代慢慢加入農業勞動。就像訪談者（LZF）所說：“種煙比其他收入都高，就是大人小孩都累。”子代在這個階段逐漸步入人生關鍵期，在親代的影響下獲得一定的農業生產技能，同時通過教育完成社會化，大多子代在進入高中或職中以前，都要從事力所能及的生產活動，這在當時人力資本不足的條件下，被親代認為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受訪者（WX）提到：“那時候沒辦法啊，如果老大不去打豬草，大人就得花時間去。”一位子代受訪者（YJ）表示：“讀小學時，十點上課，早上要給爸媽做好飯或者去放一趟牛才能出門，下午回到家吃了飯都快六點了，一般要去打豬草或者又要去放牛。”然而親代一邊默認要求子代協助勞動，一邊又嚴格要求他們必須努力學習，在這個過程中子代幾乎不能反抗。子代受訪者（LM）說：“第一年沒考上高中，但爸媽要求我必須去補（復讀）一年，他們把名都給我報了，我不得不去，他們都希望我能有個出路。”進入高中以后，大多子代被視為能考上大學，學習任務較緊，逐漸不再從事農業活動。這個階段親代各方面趨于穩定，其影響力在家庭中達到峰值，主要任務是持續優化農業生產。

2.3" 代際生計轉型階段（2015年至今）

戶籍制度改革和高等教育資源的進一步豐富，增加了向外流動的機會。子代逐漸長大，各方面脫離親代，原本家庭結構解散向核心家庭傾斜。有過高等教育經歷的子代主要在機關、學校、大型企業等單位工作，受過職業教育或是初高中教育的，主要從事家裝、汽修等服務行業。不管在外生活如何，由于幼時的經歷，擁有獨立意識的子代不想再從事農業，通過各種途徑逃離親代的生計方式，親代打拼下來的“江山”無人接手。正如受訪者（HSY）所說：“娃兒有出息了，也不再靠天吃飯了，這也是我們老的一直以來的期望。該荒的地就等它荒了，指望不上他們再種地。”在該階段，隨著子代逐漸獨立，親代對子代的影響力減小，逐漸退居二線或者扮演著協助者的角色，親代主要起著輔助子代的作用，偶爾給予建議，親代與子代間的代際生計轉型完成。

2.4" 子代生計或再次轉型階段（未來十年）

鄉村振興的全面推進，農村站在下一個風口，城市較高的生活成本和農村存在的可能性機會，子代對農村在觀望中徘徊。就像子代受訪者（LYG）所說：“我們結婚和買房基本上花光了父母的積蓄，現在父母還能幫襯幾年讓我們在縣里安家，但是自己學歷、技術較差，也沒有勇氣回家種地，可能過幾年家里要靠我的時候迫不得已要回去吧。”子女的教育投入增加以及父母的養老問題逐漸凸顯，同時大量助農政策的實施吸引著不穩定就業人員返鄉創業。在受訪者中，好幾個不穩定就業青年表示想回村發展產業，但是都認為村里暫時還不具備條件，比如說養殖業水源得不到保障，農地機耕道不完備，相關手續辦理復雜，利益主體太多情況太復雜，或是覺得地理位置偏遠，成本太高等。在子代生計或再次轉型過程中，土地的保障功能也將發揮作用，S村近年來充分利用農村資源增加農民財產性收入，開始在荒山、荒地種植經濟類樹木，包括果樹、中草藥類樹木和茶葉。這個階段，家庭生命周期逐漸走向終點，子代逐漸成為家里的頂梁柱，親代成為需要照顧的弱勢方，其影響力進一步減弱。

3" S村代際生計轉型的影響因素

生計轉型是農戶的理性選擇，通過對代際生計轉型的過程分析發現，其是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主要受親代的期望與支持、子代的生長環境、市場環境以及現代家庭的變化的影響。親代在子代的培養中一直強化脫離農業的重要性，加上農業在我國工業化進程中也處于劣勢地位，人們現代性意識的覺醒，這些因素共同促進家庭內部的代際生計轉型。

3.1" 社會生長環境的刺激

S村位于交通不便的山上，農民出行成本大，同時S村平地少，農用地大多狹小而分散，碎片化嚴重，水資源匱乏，親代的辛勤付出讓子代看不見對應的農業經濟效益，他們又無力改變，促使越來越多的子代逃離農業生產。同時，親代不斷強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在子代心中根深蒂固，教育攀比現象比較突出，無形中都陷入了內卷。從社會學的角度看，內卷引發人們的焦慮與內耗，導致親代總想控制子代的選擇，子代被迫卷入，在自身發展中無法做出理性的選擇，長大后越發想逃離父母的控制。子代受訪者（LM）表示：“小時候爸媽經常對我們說，讓我們兩姊妹爭氣一點，誰家孩子考上了高中，誰家孩子又考上了大學，誰家孩子半夜學到幾點等等，那時候超級煩，討厭父母也討厭那個人。”

3.2" 家庭生計資本的積累

生計資本是可持續生計分析框架的核心內容，包括自然資本、社會資本、金融資本、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5個方面。其中，自然資本是影響農戶生計的自然資源稟賦，如土地及其產出、水資源和林木產品等；社會資本源于自身抵抗風險能力的強弱，可借助的其他社會資源，包括親戚、鄰居、新人與互助關系等；金融資本是家庭收入獲得的能力，表現為經濟水平的高低，包括儲蓄、借貸及其他外部獲得的資金等；人力資本包括健康水平、勞動能力、教育知識和技能等，是家庭核心競爭力和綜合實力的體現；物質資本是滿足生計的基本條件，包括住房、交通、生活能源、生產工具和生產技術等。通過實地調研，筆者發現金融資本和人力資本對S村代際生計轉型影響較大，訪談者總是有意無意地強調金錢和自身能力水平。40多年的改革開放，國民經濟水平都有所提升，家庭擁有的金融資本也越來越多。前期對子代教育的投入，子代自身的成長，都增加了人力資本。子代受訪者（LYJ、LYH、XMR等）均表示親代在他們進城安家過程中給了很多錢，通過教育或技能得以在城市立足。

3.3" 城鄉公共服務的差異

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低，教育、醫療等服務對代際生計轉型影響較大。城鄉中小學在師資力量、教學設備、經費劃分、教育機會中仍存在較大差異，優質教育資源主要集中在城區，鄉村地區還存在一個老師上好幾門課程、甚至體育專業老師教語文等現象。同時，城鄉之間可使用的教育經費、升學率也存在差異。另外，農村的醫療資源貧乏，S村里面僅有一名村醫，鎮醫院的醫生差不多屬于“全能型”。受訪者（LZM）說：“我媽她老人家生病，鎮里面幾乎不敢怎么治，年紀大了都害怕，都是拉去縣里面。”近年來，鄉村基本公共服務短板逐步補齊，但鄉村福利待遇還是不能吸引專業性人才。

3.4" 山區農業發展的劣勢

S村平地少，農用地大多狹小而分散，碎片化嚴重，雖然近年來村民之間開始相互流轉土地，形成了“中堅農民”，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生產規模。受訪者（LZF）表示：“今年租了鄰居家的地，一共種了大概50畝（1畝約等于667 m2），一年到頭，除了過年那段時間，天晴落雨都在整。”即使部分村寨已經有了煙草公司修建的蓄水池，但干旱時還是無法滿足農業生產用水的實際需求。村里現代農業人力資源缺乏，老年人學習能力跟不上農業發展步伐，甚至大多無法掌握和運用現代科學技術，導致坡地經濟科技含量低，生產效率差，單產成本高[7]。親代傳統的種植讓子代看不見可觀的農業經濟效益，同時他們又無力改變，因此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空心村。

3.5" 現代家庭結構的特質

西方社會學功能學派代表帕森斯認為，與工業化發展進程相伴的是家庭結構亦將從擴大家庭向核心家庭轉變[8]。傳統自然經濟解體，子代憑自身條件自食其力，擺脫了對親代的經濟依賴。子代在社會化過程中接受了新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不愿受傳統大家庭的束縛，強調個體獨立和自由平等，通過非農就業獲得收入，擁有決策自主權。男女平等是自由平等觀念的集中體現，傳統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等落后觀念在社會公眾的主流意識中一去不返了，嫁娶觀念也在發生改變，加上女性參與度的提高，增強了女性的話語權和社會地位。小家庭依附于男方血親組織網絡的大家庭結構趨于瓦解，核心家庭以其獨立性和平等性成為現代家庭的主要類型。因此，子代成家后為了獲得更多的自由空間和舒適性，會趨向于遠離親代居住。就像子代受訪者（XMR）所說：“成家成家，不就是應該有自己的家庭嗎。”

4" 結束語

本研究通過對發生代際生計轉型家庭中親代與子代的訪談調查，借用代際理論和家庭生命周期歷程，在分析轉型過程的基礎上，探討了代際生計轉型的影響因素，得出以下結論：第一，轉型過程主要依托于家庭生命周期歷程；第二，部分子代生計有發生再次轉型的可能性；第三，影響轉型的因素主要有社會生長環境的刺激、家庭生計資本的積累、城鄉公共服務的差異、山區農業發展的劣勢和現代家庭結構的特質。

基于以上結論，可以提出以下建議：第一，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新道德觀過于強調個人權利和個體利益，將個人欲望合理化，忽視了對社會、家庭應有的責任[9]，子代在追求獨立和自由的條件下，也應當重視親代的心理需求與我國傳統優秀文化的傳承，主動負擔起對親代的贍養和照料義務，不能為了自身利益，一味索取親代的支持；第二，強國必先強農，農強方能國強[10]，基層政府應注重惠農政策的落地實施，提供多元化宣傳渠道，規范簡化行政程序，吸引更多合適青年返鄉發展特色農業，為我國糧食和耕地安全添磚加瓦，同時，加強農業基礎設施的建設，提高農業生產效率，節省人力物力，促進規模化農業發展，讓農民“勞有所得”；第三，相關部門應加快城鄉公共服務一體化建設，打破城鄉二元制度壁壘，優化公共服務體系，合理使用政府資金，保障社會公平效益，促進城鄉協調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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