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艷
摘要:《濟南的冬天》屬名篇無疑,但因它是教材編者根據老舍的《一些印象(四、五、六、七)》“拼湊”起來的一篇文章——標題也是編者“加”的,因而出現一些細小的問題是很自然的。課文注釋中就出現了“有改動”或“略有改動”的字樣。經改動,有些地方很好地體現了編者的美好意愿,有些地方卻事與愿違,比如文末的幾處改動,就有一廂情愿的意味。我們擬從31處改動中,摘選幾處,與大家商討。
關鍵詞:《濟南的冬天》 細微變化 編者意圖 批判性審視
從2001年3月第1版的大綱版,到2009年10月第1版的課標版,再到今天的2016年7月第1版的統編版,二十三年間,《濟南的冬天》一直都在教材里。然而伴隨著教材(版本、版次、印次)的不斷更新,文章本身也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這些變化,將體現教材編者怎樣的改動意圖,這些意圖是否合理,我們既不高山仰止,也不一概而否,而是站在探尋者的視角小心翼翼地予以批判性審視。
一、新增了11處兒化音
統編版《濟南的冬天》中,兒化音多達20處,其中11處是新增的。既然大綱版和課標版都用了9處之多,那為什么統編版就不能將其補足呢?補足了好,補足了——散在課文的各個地方,讓人感覺是“一篇”文章(大綱、課標、統編三種版本里的《濟南的冬天》均選自老舍的《一些印象(四、五、六、七)》,也就是說,《濟南的冬天》是一篇“拼湊”起來的文章,此處“印象”用了“兒”,彼處“印象”可能沒有用“兒”。實際情況也大致這樣);補足了——散在冬天的各個地方,讓人覺得,濟南的冬天“處處”都是溫暖的。
而同在一個單元的《春》,卻因為刪去了13個兒化音中的3個,使得原本溫暖的春天,略略帶上了點兒寒意。
二、新增了一個“全”字
從大綱版到課標版,不是每一篇課文都有變化的,《濟南的冬天》就只分解了一個段落(大綱版第2自然段),其他地方沒有任何變化。選句時,我們不重復舉例,而是在同一個例句前面標上大綱、課標版的合稱“綱標版”。
綱標版| 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愛,好像是把濟南放在一個小搖籃里,它們安靜不動地低聲地說:“你們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
統編版| 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愛,好像是把濟南放在一個小搖籃里,他們全安靜不動地低聲地說:“你們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
選句前面有句話“小山整把濟南圍了個圈兒……”。既是“圍”,那濟南周邊就不止一個山(不說“一條”,也不說“一座”)。既然“不止一個”,那就用“它們”。既然已經擬人了,那就改作“他們”。既然是“低聲地說”,那“吧”字句句末(“暖和”后面)就只能用句號,不能用嘆號;這是對的。若是用嘆號,那小山就是“高聲地說”了,那樣,“小搖籃里”的小小“濟南”是會被嚇著的;若是用嘆號,那小山上的風就是呼呼啦啦地“響”了,那樣,濟南的冬天還會是“沒有風聲”的嗎?“沒有風聲”不是沒有風,是微風。正因為是微風,小山才會“低聲地說”。是一個小山在低聲地說嗎?不是。是許多個小山在低聲地說嗎?也不是。是每一個小山都在低聲地說,每一個小山的上面都是微風習習!多暖心啊,小山們“全”安靜不動地在低聲地說:“你們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
——難怪濟南的人們,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
三、刪去了兩個逗號
綱標版| 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有的地方草色還露著;……
統編版| 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兒,有的地方草色還露著;……
這么長的句子(注意,“露著”后面是分號),“山坡上”的后面貌似有個停頓好。
況且,山樹、山尖、山腰上的雪一共也就寫了90字(含標點),而“山坡上”一個地方的雪就寫了85字(也含標點),況且里面還有一個絕美的長句“看著看著,這件花衣好像被風兒吹動,叫你希望看見一點兒更美的山的肌膚”。——有什么比人(且不說女人)的肌膚,更美、更撩撥人的!這樣,你能說這個逗號不留?它是要在視覺上告訴人們:我準備說“山坡上”的雪了。
既如此,那統編版的編寫者們為何要把“山坡上”后面的逗號去掉呢?沒有了逗號,不表示不能停頓,但也不能停頓太久,稍作停頓便迅速閱讀后面的重點內容,反能體現作者激動而喜悅的心情。
綱標版| ……響亮的天氣,反有點叫人害怕。
統編版| ……響亮的天氣反有點兒叫人害怕。
這是對待同一事物的兩種態度。
前一個句子,因為有了停頓,讀來有些嚴肅,仿佛熱帶地方的冬天,響亮的天氣還真有點那么叫人害怕。后一個句子,因為少了停頓,又加了一個讓人輕松點兒的兒化音,讀來云淡風輕,仿佛熱帶地方的冬天,雖日光還是那么毒,但響亮的天氣并沒有那么可怕。這與濟南的冬天“不冷不熱,剛好溫暖”的整體氛圍相融合。沒必要為了說濟南的溫暖,而把熱帶地方說得那么毒。
四、從“刮風”到“刮大風”
綱標版| 對于一個在北平住慣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風,便覺得是奇跡;濟南的冬天是沒有風聲的。
統編版| 對于一個在北平住慣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大風,便覺得是奇跡;濟南的冬天是沒有風聲的。
為了體現全文“溫——暖”的感情基調,我們沒必要把熱帶冬天的太陽說得那么毒、那么狠,也沒必要把北平冬天的風說得那么大、那么冷。既然是“刮”風,那風自然也不會小。這不很好嗎?
問題是,統編版在上例中是這么說,在此例中又是那么說,缺少一個統率全文的“中心”思想。
五、從逗號到頓號,從分號到句號到獨立成段
綱標版 這塊水晶里,包著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這就是冬天的濟南。
統編版1(2016年7月第1版,2016-2017年第1-2次印刷) 這塊水晶里,包著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這就是冬天的濟南。
統編版2(2016年7月第1版,2018-2022年第3-7次印刷) 這塊水晶里,包著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
這就是冬天的濟南。
(一)先看“分號到句號到獨立成段”
文末句“這就是冬天的濟南”中的“這”指誰?指藍水晶嗎?那藍水晶是不是就是冬天的濟南呢?選句前面有一個永沒變更的句子:“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藍汪汪的,整個的是塊空靈的藍水晶。”結合選句,自上而下地看:
天上,是藍藍的天(統編版已將大綱、課標版中的“天底下”改作了“藍天下”);
半空中,是紅屋頂;
空中,是黃草山;
河上,有小灰色樹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
你看,這塊空靈的藍水晶不就是冬天的濟南嗎?
遠遠地,往前看,那是濟南的河,河水沒有結冰,河上還能看見垂柳的倒影,因為遠而“小”,因為遠而呈“灰色”,也因為遠,細小濃郁的藻萍暫時也就不在我們的視線里。再往上看,是濟南的山,那里曾下過一場小雪,因為雪小,遠遠地,我們根本看不到,我們看到的是一片黃色的草山。再往上看,是濟南山上的紅瓦房,也因為雪小,我們看到的是一片紅色的屋頂。還往上看,就是濟南的天了,藍藍的,漫天都是。多么晴朗而又溫暖的濟南啊!與“萬里雪飄”的北方相比,山上沒有下大雪,濟南(北方)就算是晴朗的了;與“千里冰封”的北方相比,河水沒有結冰,濟南(北方)就算是溫暖的了。
——這就是冬天的濟南。
這樣,從“文章表意”來看,文末句“這就是冬天的濟南”,無論它前面是分號、是句號,還是讓它獨立成段,它都是指這塊空靈的“藍水晶”的。既如此,那為什么改到最后一定要讓它獨立成段呢?統編版的編寫者大概是希望它能做“全文”的總結語吧。它能做嗎?來看一下“統編版2”的全文結構。
第一部分:濟南的冬天
1.總體感受:溫晴(1自然段)
(1)山之晴(2-5自然段)
(2)水之溫(6自然段前半截“那水……影兒呢”)
第二部分:冬天的濟南
2.整體印象:像一塊藍水晶(6自然段后半截“看吧……樹影”和7自然段“這就是冬天的濟南”)
“藍水晶”不是“水”,不能把它放在寫“水”的段落(6自然段)中。這是原文出了問題,統編版的編寫者似乎也沒注意到。
不是“水”,那是什么呢?上面隱約說了,“藍水晶”只是一種比喻的說法,喻體是它,本體是像藍水晶一樣的包著紅屋頂、黃草山和小灰色樹影在內的“冬天的濟南”,是“冬天的濟南”,是“濟南”(濟南的山水濟南的天)。這樣,就算將“藍水晶”從“水”中分離出來,文末句“這就是冬天的濟南”也還是指“濟南”,指代不了“冬天”,指代不了“濟南的冬天”,指代不了“第一部分:濟南的冬天”,自然,也就做不了“全文”的總結語。
既然“單獨”做不了全文的總結語,那是不是可以和前面的“藍水晶”一起“共同”做全文的總結語呢?的確,整個第二部分——像藍水晶一樣的冬天里的“濟南印象”,可看作是濟南的概貌和對全文的概述。這就“逼著”我們,必須將“藍水晶”從“水”中分離出來,讓其自成一個自然段,并與文末句一起共組一個邏輯段。
濟南的冬天
1.總體感受:溫晴
(1)山之晴
(2)水之溫
2.整體印象:像一塊藍水晶
這樣,這篇被“拼湊”起來的文章,結構就非常美了!
結論1:文末句可以獨立成段,但前提是,“晶”“水”必須分離。否則,從“文章結構”上看,文末句就指代不了“藍水晶”,指代不了“冬天的濟南”。
[(水)那水呢,不但不結冰,反倒在綠萍上冒著點兒熱氣。水藻真綠,把終年貯蓄的綠色全拿出來了。天兒越晴,水藻越綠,就憑這些綠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凍上;況且那長枝的垂柳還要在水里照個影兒呢。][(藍水晶)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藍汪汪的,整個的是塊空靈的藍水晶。這塊水晶里,包著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
這就是冬天的濟南。
結論2:在“晶”“水”分離的前提下,文末句可以獨立成段,但不能獨作全文總結語,它與“藍水晶”一起,共同構成濟南印象。
(二)再看“逗號到頓號”
將逗號改作頓號之后,很容易讓人產生誤解,認為“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中的“紅屋頂、黃草山”是本體,“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是喻體。這種看法,“百度”上鋪天蓋地。然而也只有“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這一個詞組,才叫比喻。“小灰色樹影”像什么?“像地毯上的小團花”。一般我們只會說“小灰色樹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現在它倒過來說,我們就叫它倒喻。倒喻強調的是本體,“像地毯上的小團花(一樣)的小灰色樹影”強調的就是“小灰色樹影”;這是河面上“垂柳的”倒影。因此,半空中的紅屋頂、空中的黃草山也就不可能像這河面上“垂柳的”倒影——小灰色樹影。它們共同構成一組并列的冬景。既是并列的——若只用標點而不帶“和”等連詞表示的話——那它們之間,就都用頓號,或都用逗號,不能頓逗插花。頓一下、逗一下(“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只會讓原本并列的關系變得一片混亂。
這只是一種感知。理據在哪里?商務印書館曾出版過的一本關于標點符號用法的手冊就說:“同一層次”的并列詞語之間,“一律”用頓號或逗號。[1]選句中的“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就同為“包著”的賓語,為同一層次。
這樣,一律用逗號的大綱、課標版“這塊水晶里,包著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也有一個問題,因為后面兩個逗號與前面一個逗號纏連在了一起,導致整個句子的結構,層次不清。不妨,將并列詞組之間的逗號一律改作頓號看看?
這塊水晶里,包著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
這樣,誰主誰賓,一目了然;自然也就不會產生“紅……山”是本體、“地……影”是喻體的錯覺。頓號的這種用法,是符合《現代漢語詞典》上的說法的:頓號“主要用在并列的詞或并列的較短的詞組中間”[2]。是“主要”,不是“只能”。顯然,統編版的編寫者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換個角度看“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統編版1-2)。
前兩個詞組都“較短”,“依據人們呼吸的休止”[3],每讀完一個詞組都只需“稍稍歇一下”(頓號),就可繼續往下讀。既如此,“黃草山”之后怎么就出現了一個逗號呢?難道讀完“黃草山”之后還需好好歇一歇?“黃草山”后的停頓,與其后面的詞組“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的長短沒有任何關系。
問題來了。如果原句是“這塊水晶里,包著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 黃草山 紅屋頂”(站在大地上自下而上地看)呢,那又該怎么停、怎么頓?依據上述讀法,是不是應該停頓為“這塊水晶里,包著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黃草山、紅屋頂”?沒錯。但這樣,語言結構就又不清了。于是我們說:當句子成分之間(如主謂之間)用了逗號時,成分內部(如賓語內部)的并列詞語之間一律用頓號——不管并列的詞語有多長。[4]即有“這塊水晶里,包著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黃草山、紅屋頂”,或有“這塊水晶里包著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黃草山,紅屋頂”。那為何上句“這塊水晶里,包著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依據“呼吸休止”停頓,標點又是正確的呢?因為它恰好暗合了并列詞語之間停頓的“一律性”。
最后需要說明一點是,早期白話文中,并列關系的詞語無論長短多用逗號。如,老舍的《一些印象》。
參考文獻:
[1][4]蘭賓漢.標點符號用法手冊[K].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86.
[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K].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334.
[3]人民教育出版社,課程教材研究所,等.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選修)·中國現代詩歌散文欣賞[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