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運用文獻資料法、邏輯分析法等研究方法,闡釋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說的證成廈不足,對引入權利束理論的必要性、可行性廈功能展開路徑進行學理分析。研究發現,數據財產權說為體育賽事轉播權的權屬界定、請求權基礎規范的確定提供了思路,但仍存在以下不足:忽略了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所規定的體育賽事轉播權存在多個主體的可能;未能實現對體育賽事轉播權的積極權能構造;可能加劇體育賽事組織者對體育賽事數據的絕對壟斷和獨占。對此,權利束理論作為分析方法,能夠解釋體育賽事轉播鏈條上多元主體權利交織的現象,更彈性地認識和描述不同的權利主張,闡明權利沖突后價值順位的確定依據。同時,鑒于體育賽事轉播權利束存在束點,且具備財產權的利益性、享有性和排他性,因而權利束的功能展開具備可行性。據此,探索其功能展開路徑:彌合既有研究成果與新《體育法》相關條款的脫節;厘清體育賽事轉播權的積極權能構造;實現體育賽事轉播權鏈條上多元主體間的利益衡平。
關鍵詞: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權利束理論;價值位階;利益衡平
文章編號:1001-747X(2024)03-0315-09 文獻標志碼:A 中圖分類號:D912.16
D01:10.16063/j.cnki.issnl001-747x.2024.03.005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快速發展和媒體傳播渠道的多樣化,體育賽事轉播技術的革新加速了體育商業化進程,賽事轉播權收人逐漸成為大型體育賽事和職業體育賽事的重要收入來源之一。與此同時,數字傳播技術的發展也加劇了盜播、盜鏈等侵權行為,不利于體育賽事轉播權的保護與開發。由于賽事直播信號并非作品,作為主流的網播組織也難以納入新《著作權法》廣播組織權的主體范疇,并且體育賽事直播節目能否納人著作權保護范疇目前仍存在爭議,足見基于知識產權的保護模式尚不能發揮作用。
新修訂的《體育法》第52條第2款規定:“未經體育賽事活動組織者等相關權利人許可,不得以營利為目的采集或者傳播體育賽事活動現場圖片、音視頻等信息”。雖然該條款未直接采用“轉播權”這一表述,但學者們普遍認為其起到了為體育賽事組織者賦權的效果,可作為體育賽事轉播侵權糾紛的法律基礎。事實上,現有研究分別從體育賽事轉播權的權屬界定和保護模式等展開,但都不夠周全。隨著數據法律制度的陸續頒布和完善,管育鷹、袁鋼、徐偉康等分別從數據財產權益的不同視角出發,闡釋體育賽事轉播權的實質內容、法律屬性和私法保護路徑,為后續研究提供了全新思路。然而,數據財產權說既有研究仍面臨與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銜接不暢、缺乏積極權能展開以及加劇體育賽事數據壟斷等問題。基于此,本研究通過闡釋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說的證成與不足,進而論證引入權利束理論補正該學說的必要性、可行性及其功能展開路徑,進一步推動體育賽事轉播權的權益保護和充分利用。
1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說的證成及不足
1.1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說的證成
體育賽事轉播權是指體育組織或比賽主辦單位舉辦體育比賽時,許可電視、互聯網等媒體向公眾直播比賽并從中獲取報酬的權利。由于體育法視角下的體育賽事轉播權基本不涉及著作權性質的轉播權利,因而本研究中的轉播僅限于“直播意義上的轉播”。關于體育賽事轉播權權利屬性的討論,長期以來已形成賽場準人說、娛樂服務提供說、企業權利說等主要觀點,但均有所欠缺。數據財產權說的提出,為目前國內學者研究體育賽事轉播權的權屬問題提供了全新視角。該觀點最早可追溯到美國通過“美聯社案”確立的信息盜用制度(missppropriation),1976年美國新《版權法》頒布前,多數法院主要通過信息盜用制度處理體育賽事轉播侵權糾紛。在20世紀體育俱樂部公司訴廣播新聞服務公司案、匹茲堡體育公司訴KQV廣播公司等判例中,法院認為體育比賽實時廣播的客體是賽事信息,體育賽事組織者或體育俱樂部享有對賽事信息的權利,這幾乎與數據財產權說的核心觀點一般無二。
數據財產權說的核心觀點認為,如果對體育賽事轉播流程進行抽象,其本質上就是對信號(數據)的制作或傳播,這里的數據僅限不能被知識產權化的賽事事實數據。在現有研究中,盡管學者們從不同角度論述了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屬性等問題,但其均遵循以下證成邏輯:首先,體育賽事轉播的關鍵是對信號的制作和傳輸,信號即數據。在信號制作階段,賽事組織者預先安排攝制者在賽場不同方位架設攝像機,攝錄連續的畫面、聲音等信息,隨后由公用信號制作商將其制作為信號。信號的本質是信息,因而體育賽事轉播權的實質是賽事組織者對其合法擁有的比賽實時信息進行控制和使用的權利。在信號傳輸階段,體育賽事組織者或轉播商通過數據技術將信號進行數字化處理,形成能夠被計算機識別和傳輸的編碼,此時數據成為信息的載體。其次,體育賽事組織者通過勞動被賦權,在賽事轉播流程中居于核心地位,享有對數據(信號)的控制權。這種控制權體現在除體育賽事組織者自行直播體育賽事外,也可以授權其他轉播商通過廣播、電視、互聯網等平臺直播或轉播體育賽事,本質上就是許可轉播方對體育賽事信號進行加工和再傳輸的權利。體育賽事轉播者在獲得授權后,對賽事畫面進行鏡頭剪輯、效果制作、解說添加等,最終形成賽事直播節目。最后,體育賽事直播侵權保護遵循數據保護的邏輯,禁止他人未經許可采集、傳播賽事信息。這在美國的判例法中體現最為明顯,在20世紀體育俱樂部公司訴廣播新聞服務公司一案中,被告獲取了原告所擁有拳擊比賽的獨家廣播信息對聽眾進行解說,法院認為被告行為違反了信息盜用制度;在匹茲堡體育公司訴KQV廣播公司一案中,被告安排人員在場外高地上觀察原告棒球隊的比賽,將獲取的比賽實時信息對外廣播,對此法院認為原告對比賽享有信息權利。當時美國法院普遍認定,未經許可采集、傳播體育賽事實時信息屬于“搭便車”行為,損害了信息所有者利益,其與其他信息盜用制度的運用場景在保護邏輯上相一致。
1.2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說的不足
雖然數據財產權說克服了知識產權保護模式和既有其他權屬理論的欠缺,并能夠與《民法典》相銜接。然而,關于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說仍存在以下不足:第一,數據財產權說與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所規定的“寬泛的體育賽事轉播權”在主體上存在一定程度的脫節,僅限于體育賽事組織者這一主體,忽略了其他相關利益主體的權利,導致無法準確區分“直播”的2個層次;第二,數據財產權既有研究主要圍繞體育賽事轉播權的防御請求權這一消極權能展開論述,并未就其積極權能進行充分說理;第三,從美國逐漸放棄使用信息盜用制度,繼而通過頒布《版權法》來進行體育賽事直播保護這一做法和經驗來看,數據財產權說極易誘發體育賽事組織者對體育賽事數據的絕對獨占,進而加劇體育賽事轉播權的壟斷。
2基于權利束理論的體育賽事轉播權分析框架
2.1體育賽事轉播權引入權利束理論的必要性
“權利束”這一概念來源于制度經濟學,法學家對它的使用主要集中在財產權領域。相較于以往的研究范式,權利束轉換了研究視角,“不再去探討權利的賓語,而是將權利看作一種體系價值”,其本質上是一種分析性和描述性的解釋方法,能夠幫助理解數據財產權構造,為權利分化提供可能,并與場景結合確定各方主體的權益。體育賽事轉播權作為數據財產權,不能通過傳統的權能分離理論去理解其上的主體關系。有學者指出,所有權權能分離以及排他性理論難以有效解釋數據權益,當所有權權能分離的復雜性提高時,權能分離理論“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的四分法在解釋時則很可能難以周延。本研究認為,針對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說的不足,權利束主要具備3個分析優勢:一是能夠解釋客體上多元主體權利交織的現象;二是更彈性地認識和描述不同的權利主張;三是闡明權利沖突后價值順位確定的依據。
2.1.1解釋體育賽事轉播權鏈條上多元主體權利交織的現象
長期以來,體育法研究的體育賽事轉播權僅限于賽事組織者轉播權,賽事轉播商通過合同繼受的究竟是何權利,則缺乏論述。盡管學術界普遍秉持保護賽事轉播商利益的價值取向,都認為未經許可進行現場直播的行為侵害了授權轉播方的轉播權,被授權人有權阻止。但在實踐中,賽事轉播商提起訴訟時卻存在訴請困難,無法證明其權利性質,進而難以獲得充分的排他性救濟,只能通過商業利益來保護。應當注意,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的主體是“體育賽事活動組織者等相關權利人”,也即不限于賽事組織者,至少還應當包括進行直播的賽事轉播商,即最初將體育比賽通過設備制作成節目傳輸出去的轉播機構(即最初轉播者)。對此,關于數據財產權的既有研究僅局限于體育賽事活動組織者,難以妥善解釋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下“寬泛的體育賽事轉播權”,導致其他相關權利人在研究中經常被一帶而過。因此,通過引人權利束理論,可以補正數據財產權說既有研究的不足。
權利束有助于解釋物理非排他的各種權益集合。允許一個權利可以存在多個主體,突破了傳統體育賽事轉播權研究的思維定勢,承認最初賽事轉播商通過合同取得的是體育賽事轉播權,而并非一種商業利益。同時,權利束理論不以客體為導向,因而可以分析既有成文法中不能與權利客體對應的權利,并且也避免了輕易地將一個權利定性為新型權利而導致的權利泛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避免直接采用“轉播權”的表述,或是為了避免在權屬界定過程中貿然推導出《民法典》權利類型以外的某種新型權利。
2.1.2更彈性地認識和描述不同的權利主張
目前,數據財產權說既有研究主要圍繞體育賽事轉播權保護,即消極權能展開,而積極權能構造并未體現。所謂消極權能,是指所有權人有權排斥他人對其所有物違背意志的不當干涉,主要表現為遭遇他人侵權時,有權請求排除妨礙、返還原物、恢復原狀和賠償損失。事實上,由于體育賽事轉播權的客體——體育賽事,無法被納人民事權利客體的既有類型中,以及賽事信號、直播節目因缺乏獨創性,進而無法在知識產權法中尋找到契合的權利類型提供保護,故包括數據財產權說在內的既有成果都將研究重點放在了如何確定適當的請求權基礎上。數據財產權說能夠邏輯自洽,且形成完整的保護鏈條,然而相較于體育賽事轉播權的保護,其開發利用同樣重要。法國《體育法典》就將開發利用作為賽事主辦者權利的核心內容,第L.333-1-1條規定體育協會和賽事組織者享有開發利用由其組織的體育賽事的權利。
權利束能夠更彈性地認識和描述各種不同的權利主張,有助于實現對積極權能的考察,將體育賽事轉播權研究視角從消極保護擴展至積極利用。體育賽事轉播往往并非由體育賽事活動組織者一方獨立完成,而是將其所享有的初始轉播權進行授權,從體育賽事轉播權利用視角出發,轉播過程涉及多個不同主體,包括賽事組織者、公用信號制作商和持權廣播媒體等,并且轉播內容具有多樣性,包括賽事直播和轉播(包含集錦)。在此過程中,賽事組織者可以對賽事轉播權的權能進行自由拆解和組合,授權內容具有可變性。權利束從解釋論層面出發,可以顧及到多個權利主體和內容,將賽事轉播權權能細分,充實其權利構造,啟發體育賽事組織者積極進行權利組合和利用。
2.1.3闡明權利沖突后價值順位確定的依據
美國在1976年頒布新《版權法》之前,已開始通過信息盜用制度解決體育賽事廣播案侵權問題。體育賽事組織者認為廣播公司或流媒體未經許可盜用比賽的行為,實際上是剝奪了其“為支出獲得合理回報的機會”。信息盜用制度填補了《版權法》的空隙,實現了對賽事組織者等相關主體的權利救濟。然而隨著時間推移,美國法院逐漸認為,信息盜用制度過于強調賽事組織者的絕對權利,組織者對賽事的控制權與媒體言論自由權、運動員公開權等存在潛在沖突,會加劇體育賽事轉播的壟斷,因而不再保護體育賽事組織者對賽事現場的控制,而是允許其他主體對賽事本身進行披露,并將直播節目納人《版權法》范疇。對比當前我國實踐,體育賽事轉播權和部分權利的沖突已經消弭。首先,運動員往往通過勞務合同,預先將個人的肖像權等人格權授予體育俱樂部,賽事組織者的控制權與運動員等主體在人格權上的沖突已得到妥善解決。其次,與美國相比較,我國已明確規定了體育賽事轉播權并肯定了其專有性,賽事組織者的賽事轉播權已轉化為法定權利,阻礙其他轉播商轉播也不涉及權利沖突,而是法定權利的濫用。但是,體育賽事轉播權仍可能和媒體新聞獲取權、公眾知情權產生沖突,并誘發數據集中和壟斷,對此需要通過權利束理論確定其價值順位。
首先,賽事組織者的賽事轉播權與媒體新聞獲取權、公眾知情權之間的沖突依然存在。對此,根據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媒體和公眾的享有言論自由權優先于體育賽事組織者、體育俱樂部享有的賽事信息控制權。NBA聯盟訴摩托羅拉一案中,第二巡回法庭認為,“根據聯邦《版權法》,商業尋呼機公司和商業在線服務可能存在盜用職業體育賽事信息的事實,但不影響NBA聯盟或俱樂部的任何權利”。其次,賦權誘發的數據集中和壟斷依然存在。此前有觀點將體育賽事轉播權定性為相對權,但相對權只能產生債法上的拘束力,不具有排他性,無法對抗賽事轉播權合同之外的第三方。數據財產權說能夠提供絕對權保護,但會導致體育賽事數據集中于賽事組織者。實踐中,部分體育組織試圖通過分發協議,控制實時數據的傳播從而壟斷數據。對此,權利束作為一種解釋方法,能夠闡明權利沖突后價值順位確定的依據,同時避免因過度強調體育賽事數據集中和壟斷引發的傳播限制。
2.2體育賽事轉播權引入權利束理論的可行性
事實上,在我國從權利束視角考察體育賽事轉播權的研究已有跡可循。管育鷹指出,體育賽制轉播權的實質就是“綜合性民事權利束”,包括比賽信息的獲取、收集、轉換和傳輸各項權能,須通過賽事組織者與授權轉播者之間的合約來明確和劃定‘糾。李宗輝認為,《體育法》修訂中應當明確體育數據財產權權利束,并設計了具體的權能構造,包括數據采集權、數據傳輸權、數據使用權、數據處分權和數據收益權。此外,雖然有的研究未使用權利束理論,但其中包含了權利束思維。朱瑪、吳雨輝等就認為,體育賽事轉播權至少涵蓋公益、壟斷,技術等3個方面,涉及賽事組織者、參賽者、傳播者和社會公眾等多個群體利益,需要考量各個利益群體的合理訴求。
2.2.1體育賽事轉播權利束存在“束點”
“束點”是一組權利束的物質基礎,即權利束的共性,在財產權權利束中即為“財產”。在體育賽事轉播權中存在固定的“束點”,即體育賽事現場數據。理由在于體育賽事現場數據作為橋梁,將不同主體的不同利益聯系在一起。從霍費爾德解構財產權時起,他對權利束的初步構想就是將人對物的支配控制關系,轉化成人與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權利束理論的逐步發展,也是將這種所有人對一切不特定的人的權利,通過權利分割轉變成多重權利關系的集合,這種分散到重組的關鍵就是權利束的束點。體育賽事轉播涉及多重主體,包括體育賽事組織者、體育賽事轉播者、運動員、受眾等。其中,體育賽事組織者籌劃體育賽事,控制賽事現場數據;賽事轉播者經過授權后,以多種方式傳播賽事現場數據;運動員雖然不享有賽事轉播權,但其進行比賽內容生產是賽事轉播的前提,運動員數據是賽事現場數據的重要組成部分;受眾則通過享受轉播服務而成為轉播鏈條上的關鍵角色,因而應當保證部分賽事現場數據在公共領域流通。
2.2.2體育賽事轉播權利束具備財產權利束的特性
體育賽事轉播權具備財產權具有3個特性,即利益性、享有性、排他性。財產權權利束始終涵蓋利益性,利益和權利往往是目的和手段的關系。當權利束上多元權利具有相同的利益訴求,才能將權利進行捆綁;如果利益目標不一致,則無法形成權利束。在體育賽事轉播權中,體育賽事組織者以賽事轉播作為重要收入來源,轉播方也希望轉播的經濟價值和其他附加值得到最大化釋放。享有性則是多元財產權的產物,通過將整體權利分割成多個權利而充分實現。實踐中體育賽事組織者也在不斷分配其賽事轉播權,既包括公用信號制作商和賽事轉播商之間的縱向分割,也包括不同平臺賽事轉播商之間的橫向分割,并且可以對賽事轉播權整體進行任意切割和組合。其他人是否享有權利以及享有什么權利,取決于賽事組織者的授權;通過分割權利,碎片化享有利益,就是權利束共享性的體現。排他性則是對于權利邊界的劃定,當體育賽事組織者以獨家授權的方式轉讓了其體育賽事轉播權中的某項權能,如數據信號加工權,則賽事組織者不能再自行進行信號加工。這種排他性是權利束分割的關鍵,如果不事先明確,就可能出現非合意的權利交迭,進而發生沖突。
3權利束理論運用于體育賽事轉播權的功能展開
3.1彌合既有研究成果與新《體育法》相關條款的脫節
雖然數據財產權說解決了新《體育法》與《民法典》的銜接問題,但其既有研究僅從體育賽事活動組織者單一視角出發論述,與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存在脫節。事實上,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并非意在表述權利束的原始分配(即體育賽事轉播權最初歸于體育賽事組織者所有),理由有二:首先,該款主體是“體育賽事活動組織者等相關權利人”,因而考慮到轉播授權等問題,將其他可能涉及的相關權利人也囊括其中;其次,該款既包含賽事組織者的直播權這一初始狀態,也包含讓渡給最初轉播者的直播權,具有多層次性。對此,權利束理論具有靈活性和相對性,能夠補正數據財產權之不足。
3.1.1解釋第52條第2款并非單純描述權利束的原始分配條款
權利束理論并不排斥但也不著重分析和探討傳統體育賽事轉播權的內涵——體育賽事轉播權的權能構造在最初均歸于賽事活動組織者,其為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中“寬泛的體育賽事轉播權”提供更加契合的分析思路。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中至少包含2個主體,即體育賽事組織者和體育賽事轉播商,同時很可能還涉及其他相關主體,如公用信號制作商等。權利束理論旨在表明,如果將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視為實質上規定了體育賽事轉播權的“設權條款”,則其相較于傳統意義上的“體育賽事轉播權”更為開放,新《體育法》不排斥通過授權的權利主體行使絕對權請求權。因此,其表述更側重于對體育賽事活動組織者等相關權利人,圍繞體育賽事轉播所形成的多主體、多內容的體育賽事轉播權利束的保護。
3.1.2明確第52條第2款所含“直播權意義上體育賽事轉播權”的層次
一元論認為,二分法所指的“直播權意義上的轉播權”歸體育賽事組織者享有,而轉播商僅因為購買這一行為,就導致該“直播權意義上的轉播權”變為“字面意義上的轉播權”。但對此,歐陽愛輝認為這是一元論對二分法的誤讀,二分法中“直播權意義上的轉播權”應包含2類:一是賽事活動組織者享有的“直播權意義上的轉播權”;二是最初將現場體育比賽場景通過設備制作成直播節目,并傳輸出去的轉播機構所享有的“直播權意義上的賽事轉播權”。權利束理論承認最初賽事轉播機構具有轉播權,因而可以幫助明確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中所隱含“直播權意義上體育賽事轉播權”的2個層次:一是體育賽事組織者對體育賽事的直播;二是體育賽事轉播商對體育賽事的直播,這也與體育賽事轉播權二分法的觀點相契合。
3.2厘清體育賽事轉播權的積極權能構造
盡管有學者對體育賽事轉播權的積極權能構造作出了設計,但由于對設計依據未盡說明,因而仍有斟酌的空間。對體育賽事轉播權的積極權能構造可以遵循2種思路,即按照數據財產權的權能構造,抑或是按照體育賽事轉播流程加以確定。對于數據財產權的權能構造,目前學術界尚未形成統一觀點,譬如:申衛星將數據財產權構造為數據所有權、數據用益權;鄭佳寧將數據財產權構造為使用權、收益權、處置權、數據財產防御請求權[圳。以上學者觀點均未結合體育賽事轉播的特征。基于此,本研究認為應根據賽事轉播流程來確定體育賽事轉播權的積極權能構造,具體包括賽事現場數據采集權、賽事現場數據制作權、賽事現場數據傳輸權、賽事現場數據加工權和賽事現場數據使用權。在此過程中,需要明確賽事組織者對賽事數據享有初始權利,而其他權利主體的權利,如賽事轉播者采集、制作、傳輸、加工、使用賽事信息等所享有的權益均由賽事組織者授予,只有經過賽事組織者許可時,上述權能才可與賽事組織者的數據財產權分開。實踐中,賽事組織者在不同環節是否轉讓其權利也可能存在慣常做法,如在體育賽事現場數據采集、制作的拍攝階段,拍攝者往往不是直播者。賽事轉播者只有從賽事組織者處繼受體育賽事轉播權,才能夠對第三人的侵權行為援引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主張其絕對權請求權。
(1)賽事現場數據采集權。賽事現場數據作為事實型信息,主要包括環境信息和運動員信息。由于賽事組織者對比賽場地的獨占權,當然擁有對環境信息的采集權;同時由于體育行業的特殊性,體育俱樂部會為了避免侵權糾紛,一般通過預先與運動員簽署協議以獲得運動員信息采集授權,進而賽事組織者通過與俱樂部制訂協議、章程,獲得運動員賽事現場數據采集權。
(2)賽事現場數據制作權。賽事組織者對公用信號制作的授權存在多種可能,既可以通過自有直播機構制作,也可授權公用信號制作商或持權廣播媒體制作。但應明確,一場體育賽事對應一個公用信號,因而體育賽事一般不被授予2個以上公用信號制作商,不存在不同的公用信號制作成果。公用信號制作團隊根據《信號制作手冊》攝錄賽事并制作信號,再分發給各個分轉播機構。
(3)賽事現場數據傳輸權。體育賽事直播的核心實際上就是賽事數據的實時公開傳輸。賽事組織者將其授權給持權廣播媒體時,可以統一或分別授權給不同傳媒渠道的廣播、電視和互聯網終端。通常情況下,信號傳輸權往往和信號制作權歸屬于同一主體。
(4)賽事現場數據加工權。加工是傳播的前提,被授權的轉播機構并非簡單、機械地傳輸體育賽事公共信號上加載的體育比賽內容。實踐中,觀眾所收看的體育直播節目通常并非賽場內節目制作團隊所制作的原始版本,而是獲得授權的轉播者經過加工處理后的節目。數據加工實質上是賽事轉播者“專門信號”生成的過程,轉播者根據約定在公用信號基礎上進行加工,形成自己的“專門信號”,在體育賽事轉播節目原始版本基礎上,通過增加解說、過渡動畫等個性化內容,提升用戶線上觀賽體驗。但需注意到,這些加工并不代表體育賽事直播節目具有獨創性效果。
(5)賽事現場數據傳播權(也稱賽事現場數據使用權)。實際操作中,以直播方式固定和呈現的賽事現場數據的傳播或使用可能涉及多種形式,既包括特定畫面生成、集錦片段制作等直接使用方式,也包括根據賽事現場信息進行數據挖掘、衍生產品開發等間接使用方式。
3.3實現體育賽事轉播權鏈條上多元主體間的利益衡平
如前所述,體育賽事轉播涉及體育賽事組織者、體育賽事轉播者、運動員、觀眾等多重主體,必然存在不同主體間權利價值的取舍。美國1976年新《版權法》將體育賽事直播節目納入保護范圍,但不保護賽事組織者對體育賽事獨占排他的控制。如果過度強調這種控制,則會引發以下問題:(1)擠占媒體報道權和公眾知情權,將體育賽事轉播權加以數據財產化,而不甄別其鏈條上各主體間的利益關系,容易陷人將其視為其他一般財產的錯覺,從而強化其私有屬性而忽視公共利益。(2)加劇賽事組織者對賽事信息的集中和壟斷,造成數據濫用,阻礙經濟效益外化。對此,在強調體育賽事活動組織者等相關權利人經濟權利的同時,應當避免其控制權的無序擴張。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旨在保護賽事活動組織者的賽事轉播權,其與運動員、贊助商、俱樂部(或各國參賽隊、體育協會)之間的法律關系由章程和參賽協議來決定,即由合同法加以調整,不存在沖突。我國產生沖突的主體和美國類似,主要集中在賽事組織者、媒體、公眾以及利用賽事數據的企業之間,對此,基于權利束視角對這些主體的權利進行價值位階排序,有利于實現體育賽事轉播鏈條上多元主體間的利益衡平。
3.3.1協調商業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間的關系
在加強對體育賽事直播節目法律保護的同時,應當為媒體新聞報道權、觀眾知情權保留空間。一方面,新《體育法》缺乏凸顯公共利益的明確條款。雖然2016年國家廣電總局《關于改進體育比賽廣播電視報道和轉播工作的通知》保留了央視對奧運會、亞運會和世界杯賽的獨家采購權,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我國公民對重大賽事的知情權,但新《體育法》第5條僅規定了公民平等參與活動的權利,對公眾和媒體對體育賽事信息的可及性并未突出。對此,《歐盟視聽媒體服務指令》第2(C)章第3(j)條要求,廣播機構不能以獨占方式播放體育賽事節目,避免剝奪公眾免費獲取體育賽事信息的機會;其第15條還明確規定,成員國必須保證聯盟媒體在公平、合理、非歧視的基礎上對具有較高關注度的體育賽事進行簡單新聞報道;由此,歐盟多個成員國已制作、公開了對本國公眾有重大影響力的體育賽事節目清單。未來,我國應借鑒歐盟相關立法,建立重大體育賽事清單名錄,加強對公眾知情權和媒體新聞報道權的保護。另一方面,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缺乏對“以營利為目的”的澄清。該款規定未經許可“以營利為目的”的采集和傳播行為屬于侵權,而此處的“營利”究竟作何理解,應予以斟酌。在未經體育賽事組織者等相關權利人許可的前提下,如果不以營利為目的,媒體報道、公眾進行二次創作、二次傳播是否必然構成對體育賽事轉播權的侵害,這些問題實際上都需要進一步明確。可見,嘗試限縮解釋“以營利為目的”,可能避免數據財產權說下體育賽事組織者等主體對體育賽事信息的絕對壟斷和其權利的無序擴張,進而保障媒體、公眾等對體育賽事信息的合理使用權,豐富體育賽事節目應用場景和產業鏈條。
3.3.2緩和體育賽事數據的絕對獨占現象
目前我國學者普遍認為,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賦予賽事組織者體育賽事轉播權。在此基礎上,數據財產權說將其定性為數據財產權,等同于賦予了賽事組織者絕對化的事實數據專有權,肯定了賽事組織者對體育賽事獨占的控制權并將其財產化,由此財產權擴張必然帶來負面效應,即忽視其他相關主體的權利,加劇體育賽事組織者對體育賽事現場數據的壟斷,損害體育大數據產業發展。例如:美國職業體育聯盟試圖壟斷體育比賽數據,阻止他人收集、匯總、轉售賽事現場數據,然而這一做法已引起了政府相關機構和學者們的關注,因為其可能違反《謝爾曼法案》。而在我國,雖然體育賽事組織者阻止其他轉播商對體育賽事轉播僅是法律權利的濫用,但是就賽事事實數據而言,仍可能產生不同主體間的沖突。由于賽事事實數據中以運動員數據為重要內容,在數據財產權的絕對化保護下,其他企業是否有權對運動員賽時數據進行分析,尚有疑問。在現行法律未單獨規定賽事組織者數據權的情況下,不排除賽事組織者以體育賽事轉播權為據進行此類數據圈地,排除其他商業利用之可能。對此,運用權利束理論,可以修正數據財產權說下體育賽事組織者獨占數據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果。第一,權利束思維關注到了體育賽事轉播權上所涉其他權利主體的利益,將賽事轉播商、公用信號制作商等納入考慮,糾正了賽事現場數據信息由賽事組織者獨占的傳統思維定勢,為各個權利主體主張自身利益和競爭機會開拓了空間。第二,由于權利束的開放性和非獨占思維,不局限于保護體育賽事組織者的專有權,而是主張體育轉播鏈條上多主體的利益最大化,避免賽事組織者壟斷思維下的過度行權,激發體育轉播市場競爭活力,緩和數據財產權說加劇賽事轉播壟斷的消極影響,促進激活體育大數據產業。此外,鑒于我國體育賽事轉播借鑒了歐美的集中銷售模式,這一模式本身就容易引發橫向壟斷,因此,我國應當盡快出臺相應的司法解釋,規制體育賽事轉播權壟斷行為。
4結語
數據財產權說解決了體育賽事轉播權權屬界定的難題,也為其確定請求權基礎規范、銜接《民法典》提供了思路。但是應當注意,體育賽事轉播權數據財產權說的既有研究忽略了新《體育法》第52條第2款所規定的體育賽事轉播權存在多個主體的可能性,未能實現對體育賽事轉播權的積極權能構造,以及數據財產權說可能加劇賽事組織者對體育賽事數據的絕對獨占和壟斷。因此,有必要引人權利束理論,權利束結構的開放性和非獨占思維,能夠調適多元主體間的利益沖突,緩和體育賽事數據的絕對獨占,幫助實現體育賽事轉播鏈條多主體的利益最大化。當然,以權利束理論為基礎,探索體育賽事組織者等相關權利人的權利邊界和利益關系,未來仍然需要在立法層面和司法實踐中進一步細化。
作者貢獻聲明:
袁若梓:提出論文選題,設計論文框架,收集、整理資料,撰寫、修改論文。
茍軼清:提出論文寫作思路,撰寫、修改論文。
楊濤:調整文章選題與框架,指導、修改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