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少數民族動畫是在藝術想象下創作實踐而成的文化精神承載物,是中華民族文化符號的具體呈現,少數民族動畫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日常生活層面”的傳播有著重要作用。新媒體信息傳播方式對文化符碼的傳播和輸出產生了文化多元化、對象多樣化、傳播復雜化等影響。少數民族動畫文化符碼作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媒介和載體,從1949年-2019年經歷了族群認同、自我認同、國家認同的發展歷程,在新媒體背景下少數民族動畫呈現出與大眾文化消費市場距離較遠、“碎片化”信息傳播需要整合、民族文化差異性與共享性需要平衡、動畫觀眾個性化需求需要協調等特點。研究認為,可以從審美層面契合少數民族動畫符碼的當代向度,使內容與形式符合現代人的審美需求;從觀念與價值層面引導少數民族動畫符碼的價值構建,以文藝形式承載時代精神,價值引導符合時代發展的需求;從情感與記憶層面滿足少數民族動畫的與時俱進,傳遞共同民族心理與共同價值觀念,拓展少數民族動畫媒體宣傳力度,增強少數民族動畫賦能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能力。
[關鍵詞]新媒體;共同體意識;少數民族動畫;符碼;危機
中圖分類號:C9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4)01-0111-09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成為新時代民族工作的主線,也成為當下學術界的研究熱點,理論研究多集中在政治、經濟、文化和法律層面,如何將共同體意識逐漸向“日常生活層面”推進,潛移默化地擴展到家庭、社會各個領域的培育過程中,最后“內化于心、外化于行”深入人心,這需要建構起良好的并適合于不同群體、不同媒介的多維度對話語境和路徑。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認為“民族是一種想象的政治共同體,符號則是想象共同體的媒介,民族共同體實質上是符號共同體。所以,文化符號對凝聚民族情感、形成民族共同體發揮了重要作用。”[1]6-12調研發現今天國內學者們已從多領域多學科對中華民族文化符號進行了深入研究,涵蓋符號溯源以及符號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作用,也有相關學者對中華民族文化符號做了概念厘清和界定,但是中華民族文化符號如何在日常生活層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實施路徑,還缺乏深入研究,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增強文化自信,圍繞舉旗幟、聚民心、育新人、興文化、展形象,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所以,對共同體意識的“日常生活層面”研究是亟需思考的理論問題。
動畫屬于文藝作品范疇,它是在藝術想象下創作實踐而成的文化精神承載物,它凝聚一個國家與民族的深層力量,它既是少數民族自覺建構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重要方式,也是國家“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途徑。對“少數民族動畫”這一概念界定一直處于模糊狀態,本文特指改編自少數民族作家文學與民間文學或蘊含少數民族歷史、文化元素的動畫作品,包括動畫電影、動畫電視與動畫短片三種類型。[2]歸納少數民族動畫即有研究成果發現,主要涵蓋藝術學、文學、傳播學、經濟學四個方向:以藝術學方向成果最多,主要涉及到其發展歷史、制作技術、劇本創作、產業模式等內容;而文學方向主要研究少數民族文化資源在動畫劇本中的創作運用;傳播學則集中研究少數民族動畫的受眾分析與傳播策略;少數民族動畫的營銷手段和創意產業發展則一直是經濟學領域的研究重點。而少數民族動畫賦能共同體意識的成果很少。鑒于此,本文選擇微觀而又具體的少數民族動畫符碼作為研究對象,探究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媒介傳播基礎,透過青年的主體性視角深入研究少數民族動畫共同體意識建構的策略,為后續研究提供參考。
一、新媒體視域下文化符碼的影響力
隨著科學技術和媒介技術的不斷進步,媒介形態發生了很大變化,特別是大眾傳媒單向傳播格局逐漸走向受眾群體分化、形式多元化的分眾傳媒,信息傳播方式的變化直接地影響著文化符碼的信息傳播影響力,也影響共同體意識的引導力度。
(一)新媒體信息傳播方式對文化符碼傳播力的影響
人類社會正經歷著從大眾傳媒時代向分眾傳媒時代的轉化,大眾傳媒時代以印刷媒介(包括各類出版物)和影音媒介(以廣播、電視和電影等媒介為主)為主要傳播渠道,面對全社會在較大范圍內進行信息發布活動,呈現出信息傳遞方式“一對多”的特點;而分眾傳媒指的是借助網絡新媒體轉向“多對多”的傳播模式,呈現出數量級遞增、分散化、自由選擇趨勢的信息模式。在分眾傳媒時代,所能獲得和支配的信息資源和交互聯系,超越了以往任何一個時代,原本的人造物環境越來越多地包含了非物質信息塑造出的情境。
大眾傳媒時代下信息傳播出口相對集中,接受者被動接收信息,原來的主流媒體維護主流意識形態的正統地位,傳播共同的價值規范和文化傳統,有效地加強社會凝聚力。而分眾傳媒時代下信息傳播從過去的“傳播-接受”變成了“傳播—接受—再創造—再傳播”的狀態,改變過去接收信息的單向性和被動性,呈現出多點交換和去中心化的特點,信息接收者參與信息、創造信息的特征愈加明顯,具有“分散、合作、共享”特征,這是一種新的“平等互動可廣泛參與的知識共享方式”。分眾傳媒策略利弊并存,它可以滿足不同階層人群差異化的需求,但是也加劇媒體集團之間競爭,為了搶奪更多的受眾,分眾傳播集團更趨向傳播淺薄、庸俗、易碎的信息內容,而將社會責任和公信度降到次要位置,信息傳播的真實性及權威性也大幅度降低;不僅如此,在分眾傳媒下人們對信息獲取的目的性與選擇的主動性加強,受眾往往根據自己的興趣、喜好來選擇信息,這容易導致受眾接收信息的不客觀、不全面,這都對文化認同帶來負面影響。
(二)新媒體視域下文化符碼輸出對文化認同的影響
卡希爾(Ernst Cassirer)認為,文化展現為符號,而人的本質也取決于其所構造的符號。文化是一種歷史現象,伴隨社會生產發展而發展,不同階段的社會皆有與之相適應的文化產生。一個民族的文化通過漫長歲月傳承下來,雖然在歷史進程中民族文化不斷交流與融合,但總的來說,具有相對穩定的民族心理與民族性格,人們受所在地域與民族文化的影響,在生活方式、價值認同等方面都有所反映。人們需要選擇自己所屬民族及其生活方式,這種選擇就表現為對所選擇民族文化的認同。“主體在建構和表達認同時,可以根據自己在特定社會情境中的需求來選擇性地調用某些文化資源—無論自身的還是外來的—并根據自我的動機和意愿進行加工。”[3]所以,民族文化的認同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會隨著社會的發展變遷而動態變化,這種變化在縱向上是由于傳統的文化要素需要經歷當代社會的檢驗與揚棄,在橫向上則是因為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相互滲透與沖突。
從廣義符號學角度看,文化符碼采用抽象化的表現形式進行信息形態的展現,成為文化傳播廣泛應用的信息化語言。文化符碼作為文化傳播的一種載體,極大地影響著人們對文化的選擇與認同。新媒體技術消除時空的限制,具有整合大數據資料的便捷、信息共享的優勢,發揮著傳統媒體所不具備的豐富性和便捷性的優勢。新媒體雖然為信息傳播提供新渠道和新方式,但對文化傳播猶如一把雙刃劍,它既可以讓各國文化交流暢通便利,又帶有本民族文化被破壞的危險,因為強勢方文化會影響弱勢方文化,使弱勢方文化呈現出被“同質化”的危險,隨之發展的社會價值體系也逐漸解體重構,這無疑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具有較大沖擊力。
媒體只是傳播的媒介,傳遞的內容才是關鍵。只有“要牢牢把握輿論主動權和主導權,讓互聯網成為構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最大增量。”[4]貝蒂塔·范·斯塔姆(Bettina Von Stamm)提出了文化是創新成長的土壤和根基,[5]文化正逐漸成為世界各國和地區競爭的重要力量,只有增強本民族的文化競爭力來強化民族文化認同,才能讓其在國內社會的文化結構中始終處于主體地位。
二、少數民族動畫文化符碼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意義
當下社會轉型以及人們的審美意識都在發生變化,民族文化傳承與發展方法不斷演變,選擇青少年容易接受的方式進行共同體意識引導,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動畫藝術綜合視聽覺為一體,通過講故事方式可潛移默化達到意識引導的效果。
(一)少數民族動畫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媒介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6]動畫依托講解故事、塑造形象,具有較強的傳播性,對講好中國故事具有很大的助推力。深入挖掘各民族的共性生活形態和文化觀念,明晰各族人民的認同方向,能夠有效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7]動畫創作者從民族文化中提取共性文化因子,通過藝術創意表現傳達家國情懷、愛國主義等價值觀,不僅可以強化各民族文化融合形態,還可以強化青少年文化認同、民族認同、國家認同觀念,使其成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媒介。
少數民族動畫集中體現了少數民族歷史淵源、生產生活方式、語言、文化、風俗習慣等方面的民族共同特征,它既是少數民族形象的重要文化載體,也是民族文化形象與國家文化形象統一的表征;少數民族動畫還作為傳播媒介,通過作品與觀眾的審美互動、情感聯結,傳播少數民族文化與精神,促進民族文化交流交融,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情感紐帶。
(二)少數民族動畫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載體
人的文化系統實際上是一個龐大的符號系統,其中視覺和聽覺符號使用最為廣泛。而動畫藝術綜合視聽覺為一體,并集合了繪畫、漫畫、電影、數字媒體、攝影、文學等眾多藝術門類于一身的多元表現形式,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很大的助推力。其一,動畫有助于推動中華民族文化符號立體化傳播。通過動畫可以實現視覺、聽覺綜合傳播,從而建構立體化傳播的中華民族文化符號體系,拓展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空間,實現網絡空間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最大增量。其二,動畫有利于突破民族文化符號傳播的地域局限。過去由于受傳播媒介所限,少數民族文化更多地在本民族、本地域傳播,其影響人群和輻射范圍非常有限,影響力較小,很難實現大面積的市場轉化。動畫作為一種現代傳播媒介,可將少數民族信息符號放大,體現在量的增放和質的擴充上,從而突破少數民族文化圈進行跨地域、跨文化的傳播,極大拓展了傳播范圍與空間、增強了傳播能力,如英雄人物格薩爾、支格阿魯等民族英雄就可以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符號之一走向國際。其三,動畫有助于提高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傳播的生動性。樹立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意識,建設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需要積極引領和傳播。只有讓以青少年為主體的少數民族動畫受眾,關注民族文化并尊重民族文化之間的差異,深化文化認同,才能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就需加強新媒體的開發運用,強化新媒體的輿論引導。
三、少數民族動畫從族群認同、自我認同到國家認同感的發展歷程
中國動畫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26年,距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期間經歷過輝煌,也曾面臨過嚴重的危機,在新的歷史時期依然在探索中國化的發展道路,學者們將數十年的發展歷程分成幾個時期,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特征。
據不完全統計,在1949-2019年間,中國少數民族題材動畫共計約130多部,其中蒙古族31部、藏族22部、壯族17部、白族6部、傣族和高山族以及苗族各5部、彝族和侗族以及維吾爾族各4部、黎族和瑤族各3部,哈薩克族和水族各2部;除此之外,哈尼族、滿族、保安族、布朗族、裕固族、拉祜族、赫哲族、鄂倫春族、壯族各1部,還有多部動畫涉及多個民族。從年份來看,20世紀50年代共發行了4部,60年代4部,70年代7部、80年代13部、90年代16部;2000年-2009年發行了15部,2010-2019年發行了近80部,由此可見,近10年來少數民族題材動畫快速發展,超過前60年的發行總數。從題材上分析,少數民族動畫中以改編少數民族民間文學與作家文學作品的動畫片數量占比過半,特別是一些流傳面較廣的故事、英雄人物,如改編自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的動畫5部,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2部,維吾爾族“阿凡提”4部,壯族“劉三姐”4部等。
(一)族群認同:“十七年”期間少數民族動畫中族群身份關注明顯
1949-1966年在電影史上被稱為重要的“十七年”時期,期間主要以蒙古、壯、白、傣、侗等少數民族的敘事詩、民間傳說、神話故事為藍本,創作了7部少數民族動畫片,通過藝術化的角色塑造建構了一個個真實與想象相結合的少數民族形象;在表現形式上,多采用木偶、剪紙等多種動畫藝術表現形式,具有鮮明的民族人文歷史特色。這個階段的動畫擺脫“蘇聯模式”,突出了中國民族化特色,弱化了政治性;通過多種敘事策略實現族群的認知,完成對于“民族—國家”的想象,讓更多的人了解各少數民族文化,建構超越少數民族本位觀念、少數民族部落意識及個人家庭意識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觀念,從而強化民族認同,實現多民族的大團結。在這一時期,少數民族動畫的藝術效果與技術質量都達到了空前的水平,在國際上也斬獲了不少獎項。
(二)自我認同:改革開放后全球化影響少數民族動畫文化認同迷失
改革開放后的20多年里,我國陸續制作了一些經典的少數民族題材動畫作品,內容大多以少數民族民間故事和神話傳說改編為主,如以新疆維吾爾族民間故事改編的系列動畫《阿凡提的故事》,以蒙古族民間故事改編的《巴拉根倉》《奇異的蒙古馬》《馬頭琴的故事》等,再現了中華民族共有的發展歷史、生活形態、文化觀念的記憶,構成了促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的重要文藝傳播載體。由于市場經濟推動國內動畫市場化轉型,大量的美日動畫涌入中國,使中國動畫受到了生存壓力和優勢文化沖擊的雙重影響,中國動畫曾經一段時間淪為國外動畫大國的加工廠,民族特色幾乎消失殆盡。國外動畫在中國很受歡迎,青少年受美日思維方式、價值觀的影響,對各民族文化的認同越來越弱。
(三)國家認同:21世紀以來共同體意識下少數民族動畫的認同構建
21世紀以來,國家出臺相關政策,大力扶持動畫產業的發展。創作團隊不再僅限于政府、企業,高校和民間團隊也加入其中,在全球化和商業化浪潮的推動下,中國動畫行業發展的進程也隨之加快,動畫作品與日俱增。2010年前,少數民族動畫數量較少,并主要以北方少數民族偏多,而2010年之后,少數民族動畫快速發展,動畫題材也從以北方民族為主轉變為南北方協同發展,特別是云南、廣西、貴州等地開發了不少少數民族題材動畫作品。2016年我國少數民族題材動畫全面進入轉型階段,發展模式已臻成熟,IP動畫占有較大比例。
由于人才的匱乏,動畫制作觀念以及技術落后,民族動畫發展緩慢,并在市場化與藝術性以及國際化與民族化上一度迷茫,搖擺不定。直到十八大習近平總書記發表有關“文化自信”的講話,中國動畫創作逐漸進入民族化回歸時期。這一時期的少數民族題材動畫內容上不再局限于少數民族民間故事和神話傳說的改編,還有英雄故事、愛情書寫、生態意識、益智功能等新題材,均展現了各少數民族風情、傳統文化,更展現中華多民族融合的文化向心力,體現當代社會發展方向和價值觀,對促進民族交流、民族團結,加強國家認同和民族認同具有重要意義。如動畫《足球小巴郎》以足球運動為題材,兩名主人公分別為維吾爾族和漢族,因足球結緣逐漸成為朋友,詮釋永不言敗的體育精神,宣揚了民族共同體;再如動畫《青海大家庭》以青海特有珍稀動物為主角,從不同地方匯聚在一起共同完成了湟魚洄游使命的故事,體現了青海是多民族、多元文化聚集地,更彰顯了各民族共生共榮的美好希翼;再如《石榴娃》,以多名少數民族學生到湖北恩施參加夏令營為主線,穿插尋找紅軍爺爺的故事,形象生動地表現了“中華民族一家親、同心共筑中國夢”的宏大主題。
四、新媒體背景下少數民族動畫呈現的特色
新媒體技術發展加速了全球化擴展進程,少數民族動畫作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媒介,不得不面臨著文化多元化、對象多樣化、傳播復雜化等諸多錯綜復雜的現實考量,只有深入探索問題緣由,才能推動少數民族動畫發揮鑄牢中華少數民族動畫的效能。
(一)“邊緣化”與“大眾化”:地處邊疆的少數民族文化與大眾文化對話的遠距離
經濟全球化導致區域、民族文化的差距拉大,在大城市化、大市場化的發展進程中,少數民族文化藝術受所在地經濟水平的局限而逐漸式微,離大眾文化消費市場也越來越遠。因為大部分少數民族題材動畫觀影群體屬于“他族”,對本民族之外的“他族”文化內涵、風俗習慣、宗教信仰了解甚少,這種距離感讓少數民族題材動畫作品被貼上了“小眾化”“邊緣化”的標簽,人們對少數民族題材的關注度繼續降低。
為了迎合市場、消費者的需求,少數民族動畫曾經一度“去民族化”和“去地域化”,盲目模仿西方發達國家動畫藝術風格和審美,卻失去了少數民族文化自身的特質和內涵,國家認同及民族認同觀念淡薄,違背了文化多元化的發展訴求。如動畫《搖滾藏獒》,主角藏獒雖有民族地域特色,但是性格特征塑造成“單純、善良、包容”這與藏獒本身的“堅定、勇猛、忠心”的性格特點完全相悖,故事情節也有模仿好萊塢追夢式經典套路,特別是為追求個人理想而放棄守護羊村的設定,完全失去民族文化內涵特色,造成自身民族文化意識的缺失。“少數民族動畫”應堅守特有少數民族文化個性,還是應融入到大眾文化之中以獲得廣泛認同,受眾定位一直處在尷尬兩難的局面。
(二)“碎片化”與“整合性”:民族動畫“碎片化”信息傳播需要整合
在大眾傳媒時代,人們主要通過傳統主流媒體——電視電影媒介觀看動畫,接受信息渠道單一,有利于統一思想的傳播。而新媒體時代的到來,在線視頻網站以及客戶端大大拓寬了影視作品的傳播渠道,主要集中在愛奇藝、優酷、騰訊以及嗶哩嗶哩等幾大主要網絡視頻播放平臺,它們以其流動性、多樣性、針對性的特色不斷提升用戶規模。但是,從在線播放平臺看,少數民族動畫在線播放動畫資源較少,觀眾觀看量也偏少,不僅如此,少數民族動畫在傳播速度極快的微博、頭條、抖音等熱門社交媒體及短視頻媒介上宣傳甚少,為數不多的幾部動畫作品雖然在微博這樣的老牌社交媒體上有專門的官方賬號進行宣傳,但僅僅是發布一些劇照或相關的播放信息,熱度低,流量小,與用戶的互動也少。由此來看,少數民族動畫傳播的有效性、影響力偏弱,這對促進民族團結、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不利的。
以利用數字、網絡等技術支撐的新媒體時代,信息傳播渠道多元化,傳播主體多元化,受眾可以自主地參與到傳播系統中,傳受雙方交互性大大增強,具有“交互性”“及時性”“開放性”“平等性”等優勢特征,但是也存在“碎片化”“去中心化”“極端化”等局限性。新媒體信息傳播雙向互動,信息發出后接受者的評價會變成二次信息,新媒體的介入會逐漸模糊信息發布者、接受者之間的邊界,從而導致信息的不確定性和微妙變化。不僅如此,網絡信息傳播容易脫離歷史語境、文本語境,進而脫離社會價值共識,導致群體消極化的狀況。在對話焦點、符號互動和情感狀態等具有片段化、短暫性和非穩定性特征的背景下,社會成員很難在網絡空間匯聚情感能量,形成民族情感的持續互通,繼而導致中華民族共同體情感認同、身份認同、價值認同的疲勞與缺失,更難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進行把關。
(三)“多元性”與“共享性”:以多元一體前提下民族文化差異性與共享性需要平衡
中華文化共同體具有“多元一體”性,“‘多元’指的是各民族豐富多彩的文化特色,‘一體’表現為各民族文化在歷史發展中相互交融與促進,整合形成中華文化共性。一體包含多元,多元組成一體,一體離不開多元,多元也離不開一體,一體是主線和方向,多元是要素和動力,兩者辯證統一。”[8]曾明等學者撰寫的《中華文化符號和中華民族形象的劃定原則及類型特點》中提到:“各民族文化系統的內部符號架構,需要達成同一性和多元性之間的動態平衡,這意味著單一的共享符號難以粘結起長期生活在不同民族文化語境下的各族民眾。”[9]這也有效避免將特定的文化符號和視覺形象固定地附加在某一文化群體之上的傾向。
中華文化具有“多元一體”特性,其認同路徑在建立本民族文化認同和多民族文化認同的基礎上呈現遞進式發展,而少數民族動畫作為傳遞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載體,其文化符號也分成“各民族自享、多民族共享、中華民族共享”的三大層次視覺形象,三個層次環環相扣,層層遞進,“對應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三個層次:族群意識、他族意識、中華民族意識。”[10]
一是各民族自享的視覺形象,這也是保持多元化的重要路徑。每個民族所形成的文化符號都是中華文化符號的一部分,也是中華民族形象的重要標識,少數民族動畫創作往往尊重民族文化特色,認真梳理地方性、民族性文化符號和視覺形象資源,厘清文化符號所指和形象意涵,以動畫語言符號表達各民族的歷史故事、審美趣味、文化特色等內容,通過故事與歷史記憶或者文化想象相吻合的媒介發揮作用,使民族的凝聚力得以加強,對本民族的文化認同感才能自然提升。
二是多民族共享的視覺形象,這主要從“一體”的角度加以分析。民族共同體構建的本質是一種文化的“尋根”,探尋能體現中華各民族同宗同源的共同體形象。歷史進程中,各民族不斷交往、交流、交融,很多民族文化都從共享母題發展而來。據調研發現:魯班傳說與白族、蒙古族、水族、布依族等民族有關;而葫蘆傳說、洪水說等故事在多個民族的神話故事中有相似之處;射日故事更是涉及10多個少數民族……國內不少學者都有相關成果:如葉遠飄《祖先崇拜與竹圖騰的交融互滲——漢族與南方少數民族族源傳說的比較》、熊威《魯班傳說與中華文化認同——以西南少數民族為例》、益西旦增《歷史記憶與共同體敘事:民國時期知識精英的文成公主話語》、陳遠洋《從“大禹治水”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文化原型溯源》等,“多民族共享的傳說故事和視覺形象,自覺或不自覺地表達了自己民族與周圍民族的同根共源關系,而“同出一源”的根基性情感在群體凝聚上至為重要。”[11]27-28共享的文化記憶有利于少數民族文化聯系和現實交往,建構多民族文化認同。但是,并不是每一個文化符號都有此功能,只有文化底蘊深厚、影響力深遠的文化符號,才能成為民族共同體建構的文化資源。
三是整個中華民族的視覺形象。在本民族文化認同和多民族文化認同的基礎上,從傳統文化中梳理歷史記憶、民族記憶和文化記憶建構與表達的資源,提煉具有象征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符號,并通過多種路徑,強化各民族文化符號中深層次的中華文化共性,善于在各民族文化符號中尋找和增強中華文化的時代價值、共同價值,引導各族群眾共創、共享、共傳中華文化,從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四)“同一性”與“差異性”:動畫觀眾個性化需求需要協調
動畫面臨著如何適應世界范圍內的“同一性”,以及如何保持民族文化差異化發展?在全球語境下,少數民族動畫創作中不斷地面臨著全球化與本土化、世界主義與多元文化、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等問題,甚至還將其對立起來,然而族群、民族、區域和國家并非對立的、相互分割的范疇。以全球動畫產業實力最強的美、日本等國為例,美國動畫具有較大的“樂觀自信、崇尚個人主義和冒險精神”的民族文化認同,如超人系列、蝙蝠俠系列、復仇者聯盟等動畫,打造個人英雄形象,個人意識占據主導地位,再如《海底總動員》和《馴龍高手》等動畫將冒險精神表現得淋漓盡致。而日本動畫則積極宣揚武士道精神,這與美國的個人英雄主義完全不同,武士道崇尚為了集體而奉獻自己,對集體要有極高的忠誠度和責任感,如《灌籃高手》《網球王子》等。美國、日本動畫在堅持始終如一的文化價值觀下,還負載文化更多的差異性、多樣性。“在同一民族文化內,文化價值的‘同一性’與形式的‘差異化’表現相互作用,差異化的形式表現往往是為了同一價值信念的呈現,同一形式的表現則往往隱含著差異性價值觀念的博弈。”[12]
在全球環境里,文化趨同發展導致文化價值也會有一定影響,但是鮮有改寫自身民族的文化價值以趨同他者(中國動畫除外)。中國動畫走過一段時間“去民族化”,以適應國際化審美、價值觀的“同一性”發展,導致中國動畫越來越沒有國際地位。以《魔比斯環》(2005)為例,大量模仿西方技術,最后卻并沒有得到中國觀眾的認可。相反,美國動畫《功夫熊貓》、《花木蘭》,在動畫表現形式上大量借用中國元素以實現差異化訴求,但是人物塑造與立意上卻始終如一地宣揚西方的文化價值觀念,這些動漫反而讓中國觀眾看到了自身民族的強大。面對西方社會宣揚的“共享價值觀”,實則強勢地通過動畫等多種途徑將自己的文化和價值觀對世界其他國家輸出,中國多民族國家應該在堅持文化價值觀“同一性”下堅持各民族文化的“差異性”。
五、原創少數民族題材動畫圖像符碼賦能共同體意識建構的突破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往往受限于族群或者民族層面的文化認知局限,缺乏文化認同,而文化認同分為三個觀測維度:其一是文化符號的認同,其二是對價值文化的認同,其三是文化身份的認同,而對少數民族動畫圖像符碼研究就是從文化符號維度解決認同問題。在時代演進、觀念迭代、美學和娛樂裂變下,少數民族動畫通過故事演繹,以設定場景性因素,從觀念與價值、形象與審美、情感與記憶層面,探尋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傳承民族文化、建設精神家園的良性狀態和可能路徑,讓觀眾建構豐富的、多層次的包容性文化認同。
(一)從審美層面上契合少數民族動畫符碼的當代向度
作為“精神文化產品的民族動畫”能喚醒人們對少數民族的認知以及構建一個“想象的共同體”,從而致力于完成對“民族國家”的認同。[13]動畫作為鏈接與青少年意識形態引導最便捷的媒介之一,和其他市場上的產品相似“必須滿足觀眾的需求”,這種需求更多體現為多樣化的娛樂性、休閑性和趣味性。需要從不同群體的多元需求、多層次化出發,以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小哪吒顛覆性的“丑”形象設計融入中國元素特點,以及優缺點并存的人物塑造模式,都貼合了時下年輕觀眾的心理需求,既沒有失去原著的精神,又做到了與時俱進。在不同歷史時代、文化語境、民族政策、藝術觀念和觀眾需求下,少數民族動畫承擔傳承和弘揚民族文化的重任,將各民族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通過角色造型設計、場景氛圍營造、動畫音樂等方式傳遞出去。在當下新媒體時代,緊跟時代潮流,借助新媒體技術,做到內容與形式的與時俱進,拉近大眾與少數民族文化場域的審美距離。
(二)從觀念層面上引導少數民族動畫符碼的價值構建
受經濟、政治等多方面的影響,再加上西方流行文化的沖擊,年輕觀眾對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少數民族文化有所疏離。雖然當下國潮流行,但是對其中的文化內涵還是有距離感。長期受到西方國家動畫文化浸潤的中國青少年容易受西方“普世價值觀”的影響,不能分辨其是西方價值觀的本質,所謂宣揚的“自由、民主、平等、人權”,與新時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有著明顯的區別,二者從內涵性質、階級性以及宣揚的價值內容上都不同。例如西方普世價值觀宣揚的是“個人本位”的個人主義價值觀,所以在電影中常看見個人英雄的誕生,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更多的強調愛國主義、集體主題。
原創動畫作為人的精神思維作品是作用于現實世界的根本力量,如何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植入到少數民族動畫敘事主題和哲學內涵之中,這成為研究問題的關鍵。中國動畫如何保持民族文化的差異性,但不脫離世界范圍的“同一性”,將共享的價值觀通過高度抽象并差異化具體實施在觀念層面,只有存在差異才能做到共享。少數民族動畫創作者在觀念層面要注重和年輕觀眾平等交流與溝通,保持民族文化特色,但是動畫題材故事要符合現代青少年審美,需承載起反映現實問題、引發深度思考的社會責任,就算是傳統題材的故事改編也需要從原著中挖掘潛藏的社會價值,要以精彩故事映射現實生活,以文藝形式承載時代精神,審美趣味和價值引導也要符合于時代發展的需求,用能夠引發廣泛心理共鳴的內容吸引更多觀眾,展示當下情感、反映當下價值觀,迎合現代青少年的心理需求和審美偏好,從而解決年輕人與傳統文化的隔閡和“斷層”問題。中國動畫一度模仿西方動畫,這無疑不利于發展,保持藝術風格多元化發展,保持民族風格尤為重要。美國動畫中的迪士尼公主之所以經久不衰,吸引粉絲無數,是因為每一代迪斯尼公主的價值觀都隨著時代變化而不斷進化,從第一代的花瓶傻白甜系列以愛情為主題,到第二代公主復興系列則是向往自由精神,第三代公主覺醒系列宣揚追尋自我和夢想。少數民族動畫必須兼顧傳統與現代,推陳出新,與新時代的文化新潮相結合,不能不顧市場需求“閉門造車”,不可乏味直白地灌輸、教育大眾;不能簡單迎合意識形態導向,將價值追求標簽化,而是注重生活現實和關注審美的關注,形成歷史與現實貫通、個性與共性兼具的內容。
(三)從情感層面上滿足少數民族動畫的與時俱進
動畫作為藝術創作作品,是對現實社會情感的情感折射,不同民族的創作者創作出不同的動畫角色,敘述不同的故事,表達不同的觀念。情感傳達最能打動人心,如血濃于水的親情、忠貞不渝的愛情、攜手并肩的兄弟情,亦或是深厚的師徒情誼,讓動畫觀眾產生情感共鳴。中國動畫曾經一度將學習西方動畫技術放在第一位,雖然動畫制作技術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故事改編和情感表達卻一直差強人意,內在情感元素的缺失是重要原因。
少數民族動畫中有不少取材于傳統神話反映感恩、報恩的故事,從意識形態功能來看,少數民族動畫敘事沿襲了中國民間傳統的“復仇—報恩”和“報恩君主”的情節敘事模式,但是現在的報恩敘事模式與政治、民族政策緊密相連,往往是國家宏大的革命、歷史敘事中的有機組成部分,通過個體報恩故事將政治話語與倫理話語巧妙融合,呈現了新中國各民族齊心協力、共同推動經濟、文化建設的深厚情感。值得注意的是,情感表達要以讓現代人產生共鳴和共情為目的,如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宣揚“如何對抗宿命”,以及依托于客家土樓及民間信仰的《大魚海棠》,雖然以古典神話世界觀為背景,但表達的文化內涵卻包含著許多現代思想,現代人個體意識的覺醒、對自我價值的堅持和對自由意志的向往,容易引發觀眾的思考。少數民族動畫通過富有特色的符碼為載體,從反映中華民族共同理想、共同情感的角度出發,傳遞共同民族心理與共同價值觀念。
少數民族動畫作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媒介和重要載體,而青少年作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對象,通過動畫潛移默化地傳播少數民族文化與精神,傳達共同體意識的故事,從而可以打破時空的限制,促成多元文化交流交匯交融,以夯實共同的文化記憶,增強多層次的文化認同,進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然而,增強少數民族動畫賦能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能力,需適應新媒體發展趨勢與特點,匯集各方力量,解決市場經濟因素、拓展少數民族動畫媒體宣傳力度等問題,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更多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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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2023年度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新媒體視域下少數民族影視動畫共同體意識引領及發展路徑研究”(SCJJ23ND377)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周梅(1975-),女,重慶人,西南民族大學藝術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視覺傳達設計、民族藝術;
譚欣(1969-),男,重慶人,西南民族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視覺傳達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