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按勞分配曾經因為是“資產階級法權”而被貶低,后來又作為純而又純的社會主義分配形式而被抬高。按勞分配實際上表明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客觀規律,只是在存在剝削的社會里,勞動成果被不同的剝削階級所掠奪,勞動者只能得到其中一小部分。按勞分配不是“不折不扣的勞動所得”,要注意與級差地租區別開來,與利潤平均化區別開來,與妨礙利潤平均化的壟斷收入區別開來。要合理調節收入分配,首先要合理地或充分地占有收入。要嚴禁企業拖欠工資,嚴禁超出法律規定的工作時間長度,規范財政轉移,調節級差收入,調整國有企業布局,實行第三次分配信息互通共享。
關鍵詞:按勞分配;收入分配;級差收入;國有企業;資本主義法權
中圖分類號:F014.4"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502(2024)05-0057-11
一、關于按勞分配的爭議
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談到按勞分配時曾經指出:“在這里平等的權利按照原則仍然是資產階級權利”[1]434。這里的“資產階級權利”以前譯為“資產階級法權”。于是,一些人就認為按勞分配是一個不好的原則,這樣的觀點,在學術界已經得到了澄清。澄清的主要依據,一是與過去舊社會相比,認為勞動分配相對于過去是一個歷史進步,人民群眾得到了自己的勞動成果,從而是社會主義性質的;二是引用馬克思論述按勞分配時提到的“除了個人的消費資料,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轉為個人的財產”[1]434的觀點,指出按勞分配不會造成生產資料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從而不會產生資產階級。相反地,從投機倒把和貪污中產生資產階級恰恰是背離按勞分配的結果。三是認為不實行按勞分配挫傷了廣大群眾的勞動生產積極性。
其實,既然馬克思指出,按勞分配“不承認任何階級差別,因為每個人都像其他人一樣只是勞動者”[1]435,那么按勞分配就與等級制度沒有任何關系。這是因為,從來沒有哪個等級制度會承認“每個人都像其他人一樣只是勞動者”而沒有其他等級身份。等級制度觀念事實上是封建思想,而不是資本主義法權思想。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的一些等級制度只是封建思想的殘余而已,因為那里仍然存在大土地私有制。
事實上,在“文化大革命”中雖然批判資產階級法權造成了一些混亂,但是城市里的等級工資制并沒有撤銷,農村的人民公社也仍然依據按勞分配計算工分。這表明,等級工資制、計件工資制有其強大的現實基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按勞分配在某種程度本身就是后文要提到的一個客觀規律,只有打破這個規律的適用范圍才可以廢除按勞分配。實際上,馬克思也沒有想過直接廢除這個“資產階級權利”,他只是分析了這個“資產階級權利”的存在,在他看來,只有到了共產主義社會才可以廢除它改行按需分配。而我國當時在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嘗試失敗之后也不得不承認中國的生產力水平還不足以實行共產主義的原則。
列寧清醒地認識到按勞分配的必要性,他指出:“我們力求使任何勞動的報酬一律平等,力求實現完全的共產主義,但在目前只是采取最初步驟從資本主義向共產主義過渡的時候,我們決不能給自己提出立刻實現這種平等的任務。因此,在一定的時間內仍要給專家們較高的報酬,使他們工作得比以前不是壞些而是好些,為了同一目的,也不能取消鼓勵成績優良的工作特別是組織工作的獎勵制度;在完全的共產主義制度下獎金是不允許的,但在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的過渡時期,如理論推斷和蘇維埃政權一年來的經驗所證實的,沒有獎金是不行的。”[2]在這里,按勞分配是按勞動貢獻來進行的,它與并不考慮實際勞動貢獻的等級工資制沒有關系。
不過,在這里還要指出的是,任何勞動的報酬一律平等并不是實現完全的共產主義。馬克思指出:“一個勞動者已經結婚,另一個則沒有;一個勞動者的子女較多,另一個的子女較少,如此等等。因此,在提供的勞動相同,從而由社會消費基金中分得的份額相同的條件下,某一個人事實上所得到的比另一個人多些,也就比另一個人富些,如此等等。要避免所有這些弊病,權利就不應當是平等的,而應當是不平等的?!盵1]435因此,實現完全的共產主義必然是一種不平等的分配。實際上,共產主義的分配不是根據勞動報酬給出的分配,而是按需分配,可以說有無勞動或勞動多少都一樣,這與共產主義有著高度發達的生產力,因而勞動時間極短以至于人們不在乎勞動的多少有著密切的關系,它不適合平均勞動時間較長的社會。
馬克思指出,按勞分配“通行的是調節商品交換(就它是等價的交換而言)的同一原則”[1]434。他還指出:“產品要表現為商品,需要社會內部的分工發展到這樣的程度:在直接的物物交換中開始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分離已經完成。但是,這樣的發展階段是歷史上完全不同的經濟的社會形態所共有的。”[3]197-198既然商品交換為歷史上完全不同的經濟的社會形態所共有,那么通行同一原則的按勞分配就不能只算成資本主義社會形態中的資產階級權利。因此,馬克思提出按勞分配“按照原則仍然是資產階級權利”,僅僅是因為它不同于共產主義社會的按需分配。
實際上,無論是實行供給制也就是平等的工資制,還是不平等的工資制,都不會讓馬克思高看一眼。馬克思曾經指出:“甚至蒲魯東所要求的工資平等,也只能使今天的工人對自己的勞動的關系變成一切人對勞動的關系。這時社會就被理解為抽象的資本家?!盵4]也就是說,只要不搞按需分配,即便是生產資料公有制,都可以被看成是資產階級法權或資產階級權利。正因為如此,今天的全民所有制企業即國有企業被人們稱為國有“資本”才不會讓人覺得唐突。
粉碎“四人幫”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按勞分配在理論上成為分配的唯一原則,盡管在現實的執行過程中這個原則落實得并不好。隨著我們認識到當時的中國社會還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按勞分配的地位提高了,成為純而又純的社會主義分配形式,從而還不宜作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全部分配的原則,于是在改革開放中一些社會發展階段低于純粹社會主義社會的社會形態中的分配方式開始出現,并逐漸形成了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形式并存的基本分配制度。在這種情況下,正確理解按勞分配的難度不是降低了,而是提高了。
二、按勞分配的性質
中國有句俗話,“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這其實講的就是按勞分配。馬克思指出:“任何一個民族,如果停止勞動,不用說一年,就是幾個星期,也要滅亡,這是每一個小孩子都知道的。小孩子同樣知道,要想得到與各種不同的需要量相適應的產品量,就要付出各種不同的和一定量的社會總勞動量。這種按一定比例分配社會勞動的必要性,決不可能被社會生產的一定形式所取消,而可能改變的只是它的表現方式,這是不言而喻的。自然規律是根本不能取消的。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能夠發生變化的,只是這些規律借以實現的形式。”[5]289
在這里,馬克思表明,人類生產和生活的一切都來自勞動,而不是別的什么東西。習近平總書記也指出:“生命里的一切輝煌,只有通過誠實勞動才能鑄就?!盵6]118而馬克思所說的“要想得到與各種不同的需要量相適應的產品量,就要付出各種不同的和一定量的社會總勞動量”,也就是一種廣義的或宏觀的按勞分配。如果蓋一間房屋需要20天的勞動,那么只付出15天的勞動就得不到它。于是,勞動20天得到一間房屋就是由社會發展規律所決定的按勞分配。生產力發展之后,蓋一間房屋也許只需要10天的勞動,這時的按勞分配就是勞動10天得到一間房屋,如果只付出5天的勞動還是得不到它。馬克思在這里表明,這種“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按勞分配是通行于以往社會的客觀規律,“決不可能被社會生產的一定形式所取消”,但它的表現方式可能會有所不同。尤其是,“在社會勞動的聯系體現為個人勞動產品的私人交換的社會制度下,這種按比例分配勞動所借以實現的形式,正是這些產品的交換價值”[5]289。因此,它同樣“通行的是調節商品交換(就它是等價的交換而言)的同一原則”。
當然,在存在剝削的社會里,勞動成果被不同的剝削階級所掠奪,勞動者只能得到其中一小部分。這時勞動者所得報酬的不同,如工資的高低,雖然與勞動者所消耗的勞動力的多少有一定的關系,但并不代表按勞分配,而只代表被剝削程度的不同,盡管這時就整個社會而言仍然是“要想得到與各種不同的需要量相適應的產品量,就要付出各種不同的和一定量的社會總勞動量”。
既然按勞分配“通行的是調節商品交換(就它是等價的交換而言)的同一原則”,那么它就是按抽象勞動而不是按具體的有用勞動來分配。鄧小平曾經提到:“北京一個電視機廠,去年年產九英寸黑白電視機二萬臺,平均日產五十多臺;后來搞了一條日本的十二英寸黑白電視機生產線,設計能力日產六百臺,現在已經日產四百多臺。因此人們就議論要多得獎金。如果按照它的勞動生產率的增長倍數來發獎金,那個獎金就發不起。當家作主的勞動人民,不能不給國家創造更多的利潤,增加國家的財政收入,來用之于其他方面,用之于擴大再生產,用之于基本建設,進一步加快我們發展經濟的速度。多勞應該多得,但是必須照顧整個社會。就這個廠的例子說,只是一條生產線,在本廠也要考慮別的車間。這樣的現實問題,越來越多地擺在我們面前,是任何人都不能不考慮的?!盵7]
在這里,勞動生產率所反映的是具體的有用勞動,而不是抽象勞動。這是因為,我們不能用電視機生產線來生產水泥。電視機廠的勞動與水泥廠的勞動是不能比較它們的勞動生產率的,只能比較生產者的勞動時間和辛苦程度。馬克思指出:“生產力的變化本身絲毫也不會影響表現為價值的勞動。既然生產力屬于勞動的具體有用形式,它自然不再能同抽去了具體有用形式的勞動有關。因此,不管生產力發生了什么變化,同一勞動在同樣的時間內提供的價值量總是相同的?!盵3]60因此,如果北京那家電視機廠的工人在不同的生產線以及不同的車間的勞動付出是相同的,那么,他們就應當得到同樣的按勞分配而不是不同的報酬,盡管他們的產品的品種和數量不同。至于新的生產線帶來了更多的銷售收入和利潤,那只是因為,市場經濟的交換并不都是等價的交換。不等價交換的額外所得,應當由社會來掌握,并通過把所有的舊生產線改造成為新生產線,以消除這種額外所得,真正實現按勞分配。否則,如果給新生產線的工人發放大量獎金,其他生產線或別的車間的工人會根據經濟規律本能地要求收入看齊,這樣通貨膨脹就難以避免,社會上所有的人都發獎金等于誰也沒有發獎金。
另一方面,恩格斯也反對“一切勞動的完全等價”,這是因為,“即使是同一生產部門內的兩個工人,他們在一個勞動小時內所生產的產品價值也總是隨著勞動強度和技巧的不同而有所不同;這樣的弊病——而且只有像杜林先生那樣的人才會把它看成弊病——不是任何經濟公社,至少不是我們這個天體上的任何經濟公社所能消除的”[8]210。在談到“怎樣解決關于對復合勞動支付較高工資的全部重要問題”時,恩格斯指出:“在私人生產者的社會里,培養熟練的勞動者的費用是由私人或其家庭負擔的,所以熟練的勞動力的較高的價格也首先歸私人所有:熟練的奴隸賣得貴些,熟練的雇傭工人得到較高的工資。在按社會主義原則組織起來的社會里,這種費用是由社會來負擔的,所以復合勞動的成果,即所創造的比較大的價值也歸社會所有。”[8]211這也就是說,如果學習費用和培訓費用由家庭或個人來承擔的話,那么在勞動報酬中就要彌補這些費用的支出后才談得上按勞分配。這種情況所造成的等級工資制是不宜責備的,否則勞動者的素質將難以提高。這也意味著,要廢除這種等級工資制不是用供給制直接取代就能解決的,而是要由公共部門拿出大量的經費進行人才培養才能做到。
三、理解按勞分配需要注意的幾個主要問題
馬克思指出:“日常經驗只能抓住事物誘人的外觀,如果根據這種經驗來判斷,科學的真理就總會是奇談怪論了?!盵1]53如果我們根據事物誘人的外觀來理解按勞分配就容易產生誤解,為此理解按勞分配要注意以下幾個主要問題。
(一)按勞分配不是“不折不扣的勞動所得”
“不折不扣的勞動所得”是拉薩爾的口號,馬克思對其作出了批判。馬克思指出:“既然有益的勞動只有在社會中和通過社會才是可能的,勞動所得就應當屬于社會,其中只有不必用來維持勞動‘條件’即維持社會的那一部分,才歸各個勞動者所得?!盵1]429為此,在社會總產品中,首先“應當扣除:第一,用來補償消耗掉的生產資料的部分。第二,用來擴大生產的追加部分。第三,用來應付不幸事故、自然災害等的后備基金或保險基金”[1]432。這些被扣除的部分首先是用來彌補生產中所消耗的和因意外而平攤的損失掉的生產資料,這一部分本來就不應當作為收入進行分配,否則就會坐吃山空。其次是擴大再生產所需要的生產資料。這一部分是從收入中節省出來的,不用于分配的部分,其目的是發展生產,以便滿足更多人的需要或者提供品質更高的產品,以及縮短勞動時間,等等。
在上述扣除之后,“剩下的總產品中的另一部分是用來作為消費資料的。在把這部分進行個人分配之前,還得從里面扣除:第一,同生產沒有直接關系的一般管理費用。同現代社會比起來,這一部分一開始就會極為顯著地縮減,并隨著新社會的發展而日益減少。第二,用來滿足共同需要的部分,如學校、保健設施等。同現代社會比起來,這一部分一開始就會顯著地增加,并隨著新社會的發展而日益增長。第三,為喪失勞動能力的人等等設立的基金,總之,就是現在屬于所謂官辦濟貧事業的部分”[1]433。
在這里,一般管理費用屬于維持社會的部分。它是包括人的費用也包括物的費用。學校、保健設施等的費用也是如此。一些人認為,黨政部門的干部應當成為企業(家)的打工仔,因為他們的收入來源于稅收,必須為納稅人服務。但是,股東的收入也來源于企業的分紅,卻沒有人說股東們應當成為企業的打工仔。恩格斯指出:“納稅原則本質上是純共產主義的原則,因為一切國家的征稅的權利都是從所謂國家所有制來的?!盵9]黨政干部是為全社會服務的,而不是誰納稅服務誰。美國向中國出口芯片的生產企業也為美國政府納稅,但美國政府卻強令他們與中國切割,損害他們的利益,并沒有成為他們的打工仔。與資本主義國家的公務員通過所謂的養廉的高薪參與對工人的剝削相比,巴黎公社所確立的“對所有公職人員,不論職位高低,都只付給跟其他工人同樣的工資”[1]111的原則,則是根據同樣的抽象勞動的耗費來實行的按勞分配。
(二)按勞分配要與級差地租區別開來
假定北京郊區的農民與山東壽光的農民在同樣的生產條件下種菜,付出同樣的抽象勞動得到了同樣多的蔬菜,當這些蔬菜都在北京售賣時,北京的農民會比山東的農民多得一筆錢,這筆錢等于北京農民無需支付地從山東壽光到北京的運輸費用。在資本主義社會,這種位置差別導致的收入差別會轉化為級差地租,它與肥沃土地和貧瘠土地上的同量勞動產生不同產出所轉化的級差地租的性質是一樣的。這種情況出現的原因就在于“同種商品的市場價格的等同性”,這是“價值的社會性質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以及一般說來在一種以個人之間的商品交換為基礎的生產基礎上借以實現的方式。被當作消費者來看的社會在土地產品上過多支付的東西,社會勞動時間實現在農業生產上時形成負數的東西,現在對社會上的一部分人即土地所有者來說卻成了正數”[10]745。也就是說,由于北京周邊農民所種蔬菜不足以滿足北京市民的需要,從而不得不提高菜價使山東的農民愿意把菜運到北京來賣。提高的菜價部分是不能算做北京郊區農民的勞動所得的,但在現實中,它卻實際上成為北京郊區農民收入的一個組成部分。這部分級差收入既不能算做按勞分配,也不能算做按生產要素分配,畢竟北京與山東的位置差距不是任何生產要素。
當然,享受這種級差收入的不只是北京郊區的農民。中國沿海地區經濟發達,也是因為在對外貿易上具有地理位置的優勢,存在級差地租和級差收入。對此,馬克思在談到商人資本時曾經指出:“如果那些使他能加速資本周轉的條件本身是可以買賣的,例如店鋪的位置,那么,他就要為此付出額外的租金,也就是說,把他的一部分超額利潤轉化為地租。”[10]350事實上,前面提到的電視機廠新生產線與舊生產線之間的收入差別就像肥沃土地與貧瘠土地之間的收入差別一樣屬于級差收入。
(三)按勞分配要與利潤平均化區別開來
生產自動化企業屬于資本密集型企業,其使用的勞動者相對于勞動密集型企業要少得多,從而除去生產資料轉移的價值,由活勞動新創造的價值要比后者少得多,剩余價值同樣也少得多,但是前者的利潤并不少。這是因為前者的利潤遠大于該企業“總體工人”創造的剩余價值,而后者的利潤則小于其企業員工創造的剩余價值。其原因在于,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商品交換規律不再是等價的交換,而是依據一般利潤率規律進行交換。這是因為,資本主義社會的商品不屬于勞動者而屬于資本家。等價交換只適用于商品屬于勞動者的商品經濟時期,“不然的話,難道可以設想,農民和手工業者竟如此愚蠢,以致有人會拿10小時勞動的產品來和另一個人1小時勞動的產品交換嗎?”[10]1016而當商品作為資本的產品時,難道可以設想,一個資本家竟如此愚蠢,以致他能夠容忍他投入1000萬元賺的錢與其他人投入100萬元賺的錢一樣多?各個資本家競爭的結果將是,“這些資本要求從剩余價值的總量中,分到和它們各自的量成比例的一份,或者在它們的量相等時,要求分到相等的一份”[10]196。如果勞動密集型企業生產的剩余價值多而利潤率高,那么大量的資本就會流入這個領域創辦同樣的企業進行競爭,導致商品的價格低于商品的價值出售,使利潤低于剩余價值,從而降低利潤率,而資本密集型企業由于資本流入少,供不應求,其商品價格將高于價值出售,導致利潤高于剩余價值,從而提高利潤率。當這些企業利潤率的降低和升高的結果形成大致相同的一般利潤率時,資本的這種流動就會達成均衡而暫時停止。因此,在利潤平均化的情況下,生產自動化的企業的收入并不都來自該企業勞動創造的剩余價值,也與該企業的生產要素的貢獻無關,而是來自從其他企業調節過來的剩余價值。事實上,生產自動化恰恰是要使生產操作簡單化,把復雜勞動的復雜性從人的身上轉移到機器和數控設備上,以便簡單勞動能夠取代復雜勞動,因此,談不上勞動的復雜程度日益提高,更談不上創造出更多的價值和剩余價值。
(四)按勞分配要與妨礙利潤平均化的壟斷收入區別開來
中國臺灣宏碁集團創始人施振榮曾經用微笑曲線來詮釋IT業務鏈上不同的附加值與利潤率。在施振榮看來,IT行業的利潤率向業務鏈的上游——核心部件供應商集中;同時處于業務鏈下游的市場營銷,利潤空間也較大;而處于弧線中間的加工制造業務,則利潤越來越薄[11]。本來,按照一般利潤率規律,利潤的平均化應當使核心部件供應商、加工制造業務和市場營銷,取得相同的利潤率也就是一字線而不是U形線(微笑曲線)。但是,一些壟斷手段的存在破壞了利潤的平均化,妨礙了一般利潤率規律。美國限制上游的核心部件供應商向中國提供芯片以打壓中國電子行業的加工制造業務,正是這些壟斷手段極端化的表現。一些人錯誤地以為,這種利潤率上的區別是美國工人的勞動生產率高于中國工人的表現,而實際上它只是壟斷與被壟斷的差別。國內的一些民營企業尤其是數字平臺也在加強壟斷,他們所得到的收入既不是按勞分配,也不是按生產要素分配,而是按壟斷進行的分配。
四、合理調節收入分配
在談到工人的合作社時,馬克思指出:“為了避免使合作社蛻化為通常的資產階級的股份公司,所有從業的工人,不管他們是不是股東,應該一律平等地分享收益。作為一種臨時權宜措施,我們同意讓股東得到少量的利息。”[12]在這里,馬克思同意可以有限制地允許一點按資分配,但前提是股東同意這樣做,否則股東不幫助出資,這樣的工人合作社也辦不起來。這里的平等分享收益和容許一定限制的按資分配的設想,正是對當前我們實行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分配制度最好的理論解釋。同時,正因為存在多種分配方式,分配的結果在交互作用下存在蛻化為兩極分化的可能,存在有違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堅持多勞多得,鼓勵勤勞致富,促進機會公平,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6]38-39原則的可能,從而也要求我們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合理調節收入分配。
在討論合理調節收入分配之前,我們先簡單地研究一下占有問題。這是因為,只有占有收入,哪怕是名義上占有,才談得上調節收入分配。正如在再分配中,政府先通過稅收占有了部分收入,才能拿這部分收入進行再分配。而政府規定最低工資標準,可以看成名義上占有收入,然后把它落實到勞動者頭上。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1857—1858年)》中針對古典政治經濟學家的觀點,分析了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的一般關系。于是,后人也只談這四個環節。但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生產剩余價值即直接從工人身上榨取無酬勞動并把它固定在商品上的資本家,是剩余價值的第一個占有者,但決不是剩余價值的最后所有者。以后他還必須同在整個社會生產中執行其他職能的資本家,同土地所有者等等,共同瓜分剩余價值。”[3]651因此,實際上需要討論的是五個環節,即生產、占有、分配、交換和消費。
于是,要合理調節收入分配,首先要合理地或充分地占有收入。為此,在全面依法治國中,依據稅法該收的稅必須收足,減免稅收也必須嚴格依法辦事。直接具有再分配功能的社會保障資金也必須收足,不能放任企業逃避繳納和惡意少交社會保障費。事實上,稅收本身就是調節收入分配的一個手段,無論收上來的稅收是用于一般公共服務,還是用于轉移支付。這方面的討論很多,不再贅述。在此基礎上,可以從以下幾點合理調節收入分配:
第一,嚴禁企業拖欠工資。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中,由于存在多種分配方式,絕大多數人的工資已經低于按勞分配的標準,否則按勞分配也不會成為純粹社會主義形態下的分配原則。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發生拖欠工資的情況,勞動者的所得就更少了,收入差距就更大了。
為了避免企業拖欠工資,可以參照國外的破產保護制度,實行工資保護制度。當企業不能按期發放工資又沒有與工會協商得到諒解的情況下,可以由地方工會出面,國資委、人民銀行、證監會、人民檢察院派人參加組建工資保護委員會,接替該企業董事會、監事會和股東大會的職責,解除原有經理層的職位,另行招聘具有企業管理經驗的人員組成新的經理層,接管企業的全部運營,直到企業收回的現金能夠把所欠工資發放完畢,再解散工資保護委員會,將企業的經營管理權交還原有股東。
據了解,有的企業主拖欠工資,是為了拿這些工資進行短期金融投機,以獲取額外收益。對此,可以要求在勞動合同中確立每個月工資的發放日期,延期發放需要按照商業銀行個人信用卡透支利率補償勞動者延期收到工資的損失,從而打消企業主為了短期金融投機而拖欠工資的動機。畢竟這樣做,與他本人透支銀行信用去進行短期金融投機的效果相同。
第二,在全面依法治國中嚴格落實《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嚴禁超出法律規定的時間長度要求工人工作。馬克思在談到按勞分配是一種不平等的權利時指出:“一個人在體力或智力上勝過另一個人,因此在同一時間內提供較多的勞動,或者能夠勞動較長的時間;而勞動,要當做尺度來用,就必須按照它的時間或強度來確定,不然它就不成其為尺度了。這種平等的權利,對不同等的勞動來說是不平等的權利。”[1]435雖然由于復雜勞動與簡單勞動的差別,我們不好強制所有的人在同一時間內提供同樣的勞動,但是,我們可以規定所有人以相同的勞動時間,避免一些人勞動較長的時間所造成的新的或更多的不平等。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提到,英國政府當年為了落實工作日的法律,實行了工廠視察員制度。這個制度的好處是,工廠視察員可以根據工人的投訴和自己的視察對違反相關法律的工廠主進行起訴,而普通工人由于工作勞累和停工損失很難有時間和精力去起訴工廠主。因此,在落實勞動法的問題上,不能采取“民不舉、官不究”的做法,而應當采取“民舉、官查、官究”的方式,由地方工會和人民檢察院聯合組成企業視察員隊伍,定期或不定期地進行視察,發現延長工作日的企業可以直接責令整改或到法院起訴。為了避免這種勞動法視察流于形式,還應當學習當年英國工廠視察員制度,定期公開出版《企業視察員》報告,供全社會監督,同時它也成為進行企業相關研究的第一手資料,以促進國家治理和社會發展更好相適應。
第三,規范財政轉移,調節級差收入。對于地理位置等原因享有級差收入的地區,其所得稅和增值稅原本由地方分享的部分應當全部收歸中央財政,用于轉移支付給不享有級差收入的地區。享有級差收入的地區的地方稅收由當地的房地產稅彌補。也就是說,要在這些地區落實已經空轉試行多年的房地產稅。
中國香港就是享有地理位置級差收入的地區,當地政府的賣地收入成為其財政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維持其稅率相對較低的主要原因。這種賣地收入其實就是級差地租的折現。如今在地理位置的優勢上,深圳已經不弱于香港,其他沿海發達地區即便不比香港更具地理位置優勢,也擁有可觀的級差收入。參照香港模式,這些地區可以分享較少的所得稅和增值稅,更多地依靠源自級差地租的房地產稅。
這樣來調整稅制,既可以減輕中央扶持相對不發達地區的財政負擔,縮小不同地區收入差距,又可以平衡不同地區在招商引資方面的差距,吸引一些企業到相對不發達地區落戶,還有助于降低發達地區的房價,釋放發達地區就業人口的購買能力,促進消費市場的繁榮。
第四,調整國有資本和國有企業布局。國有金融資本和國有商業資本要對標國際金融資本和跨國商業資本,根據市場經濟規律,將資源配置到高利潤的領域,使中國從金融大國發展成金融強國。按照馬克思的觀點,金融領域的勞動不創造價值,商業領域的勞動只在極小的范圍內創造價值,從而這兩個領域一般不在按勞分配的傳統討論范圍之內。但是既然要討論現實中的收入分配調節,那么我們不能完全撇開它們不談。這些國有資本的較高利潤掌握在國家手里,可以直接用來執行調節收入分配和改善民生的政策性指令。產業領域的國有資本和國有企業要發展資本密集型企業,尤其是國外具有比較優勢的資本密集型企業,比如大飛機制造業。這樣一來,由利潤平均化所造成的從勞動密集型企業向資本密集型企業轉移的剩余價值,就會落入國有企業手中。這樣一方面避免國人的收入流失國外,另一方面,這些利潤平均化帶來的收入也可用于執行調節收入分配和改善民生的政策性指令。
第五,第三次分配要信息互通共享,盡量做到信息公開。第三次分配是通過慈善方式進行的分配,具有很強的隨意性,有時甚至不能合理調節收入分配。例如,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有的人得到了大量的慈善捐助,有的人卻沒有得到。再如,有的慈善組織從窮人那里募集慈善經費加以揮霍。還有的慈善組織把以救助他人名義而募集的慈善經費視為自身的收入,拒絕用于救助他人或者只拿出極小的一部分救助他人。為此,國家要完善慈善機構的管理制度,確立并完善慈善經費的募集、管理和使用的法律,尤其是要統一管理第三次分配的信息。對于信息這一部分,可以規定由慈善組織的注冊管理機構和地方統計局共同負責,并在國家統計局的管理下,實行信息全國互通共享。這樣得到捐助的人就不會扎堆,也避免有人被遺忘,不合理的經費開支也能得到監督,使第三次分配真正發揮調節收入分配的功能,而不是一些人擾亂收入分配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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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72.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Distribution According to Work and Reasonable Adjustment of Income Distribution
YU Bin
Abstract: Distribution according to work was once devalued as a \"bourgeois right\", but later elevated as a pure form of socialist distribution. The distribution according to work actually indicates the objective law of \"No pain, no gain\", but in a society where exploitation exists, the fruits of labor are plundered by different exploiting classes, and workers can only receive a small part of them. Distribution according to work is not an \"absolute labor income\". It is important to distinguish it from differential land rent, profit equalization, and monopoly income that hinders profit equalization. To adjust income distribution reasonably, the first step is to occupy income reasonably or fully. Then, it is strictly prohibited for enterprises to withhold wages and to exceed the legally prescribed working hours. Besides, it's necessary to regulate fiscal transfers, to adjust differential income and the layout of state-owned enterprises, and to share information during the third round of distribution.
Key words: distribution according to work; income distribution; differential income; state-owned enterprise; bourgeois right
責任編輯:劉" "暉
作者簡介:余" "斌(1969—),男,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馬克思主義原理研究部主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首批特聘課程主講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