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南方”與經濟全球化的合力：以中國—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為例翟 崑

【關鍵詞】“全球南方”；經濟全球化；“一帶一路”；中國—東盟

2024年6月28日，習近平主席出席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發表70周年紀念大會并發表重要講話。講話聚焦“從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到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主題，提出更好支持“全球南方”國家合作的八項舉措，呼吁“全球南方”國家以更加開放包容的姿態攜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充分彰顯了中國推動人類和平和發展事業的世界情懷和責任擔當。“全球南方”指稱的是以亞非拉國家、南太平洋島國為主體的廣大發展中國家這個大群體。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一大批新興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呈現快速發展的態勢，它們是國際政治的重要力量，也是近年來推動經濟全球化的中流砥柱。然而，由于后冷戰時代的全球化的本質是以美國為中心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向全球的擴張，美國利用其在中心的優勢地位，定義了全球化的主題與發展方向；雖然位于全球化“邊緣”地帶的中國和東盟也通過融入全球化獲得了一定的發展空間，但此輪全球化并沒有充分反映“邊緣”地帶的利益訴求，隨著中國和東盟成員國深度融入全球化，其對自身發展帶來的限制越發顯著。共建“一帶一路”是習近平主席提出的一項重大國際合作倡議，是中國改善以美國為中心的全球化模式，推動新型全球化建設的重要實踐平臺。習近平主席指出：“共建‘一帶一路’正在成為我國參與全球開放合作、改善全球經濟治理體系、促進全球共同發展繁榮、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中國方案”。東盟作為“絲綢之路經濟帶”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交匯地區，同時作為一個主要由后發國家組成的地區多邊組織，在改善當下全球化“中心—邊緣”的不平等結構上與中國存在共同的利益訴求。中國—東盟在共建“一帶一路”的第一個十年取得令人矚目的成績，在顯著改善雙方發展環境同時，一定程度上展現出引領全球化的趨勢。下一個十年，中國可協調與東盟立場，共同推動“一帶一路”倡議與全球化的關系從“+‘一帶一路’”向“‘一帶一路’+”的轉變，繼續挖掘雙方在“一帶一路”倡議框架下的合作潛力。

一、合力改革

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對減輕全球化不平等結構發揮重要作用，“五通”建設不僅促進了地區層面的合作，也在優化全球治理方面發揮了獨特作用。

（一）政策溝通加強中國—東盟的宏觀政策協調

從冷戰末期開始，美國為提升自身對全球化的掌控，罔顧不同國家的特殊性，在全球范圍內單方面強推“華盛頓共識”。這對中國和東盟的發展造成極大困擾。如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應對方案本質上就是施壓印尼等國接受“華盛頓共識”，這對各國政治主權和經濟穩定都造成了一定損害。盡管“邊緣”地區由于市場機制不完善等原因，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政府通過向特定行業提供一定的經濟資源在社會經濟活動中發揮更大作用，具有相當合理性。h但基于“華盛頓共識”的改革措施仍將削弱政府在經濟事務中的作用作為了重要改革方向之一。而中國—東盟在共建“一帶一路”過程中通過建立多層次的政策溝通平臺，打造與發展政策相向而行的合作格局，保障了彼此在區域政策制定中話語權的同時也盡力減輕了外部干擾。中國與東盟成員國的政策溝通在不同層次上表現和側重各有不同，但總的目標是通過與現有的發展策略對接進而提升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的積極作用，增強各方在國家和地區發展政策上的自主性、協同性和適應性。雙邊層面，中國與東盟國家通過共建“一帶一路”實現國家發展戰略的深層對接。“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中國與泰國（“泰國4.0”）、柬埔寨（“四角戰略”）、越南（“兩廊一圈”計劃）、印尼（“六大經濟走廊”和“全球海洋支點”戰略）等具體國家發展戰略加快對接，雙方在追求國家獨立發展的政策目標上逐漸形成合力。區域層面，2019年11月，中國與東盟國家領導人共同發布《中國—東盟關于“一帶一路”倡議與〈東盟互聯互通總體規劃2025〉對接合作的聯合聲明》，標志著雙方就地區發展政策達成共識，這對防止域外大國破壞地區秩序穩定具有重要意義。中國—東盟就地區發展政策達成共識，可夯實已有成果基礎，推動合作進程機制化，進而防止西方國家肆意破壞區域穩定與發展態勢。

（二）設施聯通提升中國—東盟的全球互聯互通

美國在全球化中的中心地位，以及重點布局大西洋和太平洋周邊國家和地區的戰略設計，決定了全球化具有鮮明的“海洋特征”。全球化逐漸形成一個以美國為中心，由一系列海峽和運河構成的海洋商路網絡。全球化的經濟“精華地帶”因而多集中在沿海地區，這在中國和東盟國家發展過程中尤為明顯，如中國的珠三角、泰國的曼谷灣、馬來西亞的西海岸以及新加坡等紛紛成為本國乃至地區發展的經濟中心。與之相對，由于缺乏基礎設施聯通，中南半島的內陸地區、中國中西部地區長期處于相對落后狀態。國家以及區域之間的不均衡發展不僅放大了彼此政治矛盾，同時限制了規模經濟效應在發展中的作用。設施聯通在“一帶一路”建設中的先導作用恰源自于此，即通過挖掘地區潛力和均衡發展的形式加強彼此合作，為進一步的政策溝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提供支撐。在設施聯通的實施上，除個別大型項目外，中國和東盟更側重加強經濟發達與落后地區聯系，提升地區整體競爭力。印尼雅萬高鐵作為“一帶一路”倡議在東南亞的旗艦項目，通過示范效應吸引了更多東盟國家參與到設施聯通建設中來。后續諸如中柬金港高速公路、中老鐵路、中泰鐵路、中老緬泰瀾滄江—湄公河航道整治工程等建設項目，更加側重組成跨區域聯通網絡。與此同時，中國和東盟還推進光纜、衛星、5G基站等新興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挖掘互聯互通的潛力。2018年1月，為對接“一帶一路”倡議，瀾湄合作六國聯合發布《瀾滄江—湄公河合作五年行動計劃（2018—2022）》，提出要積極推進跨境陸纜和國際海纜建設與擴容，持續提升瀾湄國家間網絡互聯互通水平。

（三）貿易暢通增強中國—東盟的全球比較優勢

全球化時代的國家貿易發展更符合動態比較優勢理論，即一國資本、技術和勞動力等各種經濟要素的變化通過影響該國比較優勢，進而引發國家間貿易的開展與變化。美國由于二戰后長期處于技術和經濟壟斷地位，通過將自身相對較低附加值的產業向“邊緣”地帶轉移，形成與全球化“邊緣”地帶之間的貿易“剪刀差”，并在相當程度上影響后者的產業發展路徑。后發國家往往陷入“引進—逆出口—落后—引進”的反復循環之中，被相對固定在全球化的“邊緣”地帶，美國則借此維護自身優勢地位。這套全球化模式成立的前提是美國在經濟和科技領域的絕對優勢地位。但隨著全球化在空間上的擴展，尤其是中國的崛起，美國在全球化中的優勢地位及帶動作用受到削弱。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以及美西方國家興起的貿易保護主義，更使美國逐漸喪失在全球化中的絕對優勢地位。因此，中國與東盟貿易暢通一定程度上是圍繞減輕源自美國逆全球化趨勢對經濟增長的負面效應展開的。雙方以“總量提升”和“制度優化”為切入點，將貿易暢通作為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的重要合作內容，改善雙方發展環境。2013年后，中國與東盟雙邊貿易快速增長。2013—2022年，雙方貨物貿易總額從4436億美元增加到9804億美元，增長了121%，遠高于52.2%的同期中國貿易總額增速。2020年，在中美貿易爭端和新冠疫情等多種不利因素疊加情況下，東盟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中國與東盟在貿易領域的快速發展，也深化了雙方在構建區域貿易制度領域的合作。2019年，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升級版”正式生效。而隨著雙方共建“一帶一路”的深入，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升級將為雙方市場一體化、貿易持續增長、供應鏈延伸創造新的條件。

（四）資金融通確保中國—東盟的經濟穩定運行

美國通過濫發貨幣、操控國內利率升息/降息等方式，向“邊緣”地帶轉移危機，降低本國金融系統的融資成本。20世紀80年代的拉美債務危機、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2020年以來東亞國家貨幣對美元的整體貶值，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美國通過從降息到升息之間的轉變，誘使資本從“邊緣”地帶回流美國造成的全球經濟波動。IMF和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則利用援助等手段強迫“邊緣”地帶進行金融體系改革，施壓后者接受美國經濟乃至政治訴求，以此進一步鞏固美元霸權地位。通過構建各種形式的雙邊及多邊金融機制降低在投融資領域對美元體系的依賴，提升自身經濟體系穩定性與獨立性，已成為中國—東盟資金融通合作的重要內容之一。雙邊層面，中國與東盟建立了依托中國國家開發銀行、中國國家進出口銀行、泰國進出口銀行、大華銀行等銀行及絲路基金、東盟基金等基金在內的多類型資金融通渠道。多邊層面，中國與東盟圍繞“一帶一路”倡議整合與建立了新的多邊國際金融組織。一方面，整合既有地區多邊國際金融組織。2010年10月29日，中國—東盟銀聯體正式成立。2019年11月，在第22次東盟與中日韓領導人會議期間，10+1銀聯體各成員行聯合日本國際協力銀行、韓國產業銀行，共同成立了中日韓—東盟銀聯體（10+3銀聯體）。另一方面，建立新興地區多邊國際金融組織。2015年12月25日，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成立是中國與“一帶一路”倡議參與國在資金融通領域的一次重要嘗試，東盟10個成員國全面參與其中。2024年5月初，該行網站顯示已為東盟各國提供了總計95.81億美元的項目融資。

（五）民心相通夯實中國—東盟的社會相容相通

文化霸權是美國全球化中心地位的重要護持，美國通過將自身利益偏好、制度取向包裝為“普世價值”嵌入全球化，為其在此輪全球化中的“中心”地位提供合法性背書。“邊緣”地帶在融入全球化過程中不同程度上被迫引入“普世價值”，雖然推動了自身政治與社會文化的進步，但與傳統價值觀的沖突也造成社會、經濟乃至政治層面不同程度的割裂。美國文化霸權的確立除了得益于經濟、科技、軍事等領域硬實力的支撐外，還利用了英語作為國際通用語言的優勢，通過旅游、留學、音像制品等手段造就國際文化交流中的文化強勢單向輸出。而“一帶一路”倡議也正是要通過這些領域的交流實現中國—東盟的民心相通，以遏制美國的文化霸權。旅游是一種重要的文化交流形式，可有效促進各國人民之間的了解。截至疫情前的2019年底，中國已成為泰國、越南、新加坡、印尼、柬埔寨、文萊等東盟國家首要游客來源地。同時，在中國主要海外客源市場前20個國家中，有7個是東盟國家，分別為新加坡、泰國、印尼、緬甸、越南、馬來西亞、菲律賓。而隨著中馬、中泰分別實現互免簽證，以及新加坡此前已與中國實現互免簽證，2024年中國赴東盟國家游客數量定會有較大幅度增長。留學由于集合外交、技術、經濟、人文等多種資源，不僅是各國之間科教交流的重要支撐，也是國家間人文交流的重要載體。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后，東盟赴華留學生數量快速增長，目前已占“一帶一路”參與國來華留學生總數的三分之一左右。東盟也逐漸成為中國海外留學的熱門目的地，尤其是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和泰國等擁有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的國家。影視、游戲、音樂等音像制品作為大眾文化消費產品，是民心相通的重要橋梁，“一帶一路”倡議為各方在文化產品領域的交流創造了便利條件。“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大量東盟優秀電視劇被引入國內的同時，東盟引進中國電視劇集數在三年內增長了96%。中國網游企業也借助“一帶一路”東風在東盟推出具有針對性的游戲。這些交流合作不僅有利于增進中國與東盟國家民眾之間的相互認知，也為其他合作奠定了重要基礎，提供了驅動力量。

二、合力創新

“一帶一路”倡議正成為一個匯集各方推動全球化改革的網絡，不僅降低了“邊緣”地帶推動全球化改革的邊際成本，更因各種議題、信息交互而越發具有議題生成功能。全球化與“一帶一路”關系逐漸從“全球化+‘一帶一路’”向“‘一帶一路’+全球化”方向發展，即“一帶一路”正從單純意義上的完善全球化，逐漸向引領全球化發展。在這一過程中，中國與東盟對全球化的影響力也借助“一帶一路”倡議得以放大。

（一）共同推進制度化對外開放

中國與東盟圍繞“一帶一路”合作的泛區域化既是雙方綜合實力提升的結果，也與“一帶一路”倡議作為一個開放性發展倡議的定位有關。“一帶一路”倡議在不同區域的展開，必然會使中國與東盟合作與其它區域發生不同程度的聯系，間接提升雙方合作的意義與影響，主要表現為制度構建與經濟分工上的泛區域化。在制度構建的泛區域化上，中國與東盟圍繞“一帶一路”倡議的各項制度構建在第一個十年已出現突破雙邊層面，向泛區域化方向發展的跡象。由東盟發起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在中國大力支持與配合下，于2020年11月15日正式簽署。在經濟全球化停滯的大背景下，中國與東盟仍堅持開放的對外經濟政策，不僅能帶動亞太區域基本經貿環境的穩定，還在全球范圍內起到了良好示范作用。更重要的是，雙方在泛區域秩序構建上達成共識。2022年11月第25次中國—東盟領導人會議發表的聯合聲明中明確表示，要推動“一帶一路”倡議同東盟印太展望開展互利合作。東盟印太展望在原則、理念和關注重點上同“一帶一路”倡議存在諸多契合點，在地理范圍上涵蓋了亞洲、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區。“一帶一路”倡議與東盟印太展望的對接，有利于雙方攜手建立更緊密的命運共同體，為印太地區長期和平穩定繁榮作出更大貢獻。在經濟分工的泛區域化上，中國與東盟的合作也在推動雙方經濟分工向泛區域化方向發展。如早在2018年就實現了的中新互聯互通南向通道與中歐班列無縫銜接，便利了印尼、新加坡與中國川渝地區、歐亞內陸地區的交流。2021年12月3日，北起昆明、南至萬象，全長1035公里的中老鐵路全線貫通。目前已通過“瀾湄快線+跨境電商”“中老鐵路+中歐班列”“中老鐵路+西部陸海新通道班列”等國際鐵路運輸新模式，將鐵路沿線以及緬甸、泰國、柬埔寨等國納入更廣泛的亞歐市場之中。r隨著下一個十年泛亞鐵路網東南亞段的進一步延展，中國與東盟的經濟將與亞歐內陸地區建立更緊密的聯系。

（二）共同探索實現現代化

中國與東盟共同面臨對外突破全球化不平等制約，對內提升發展質量的雙重挑戰。隨著合作的深化，雙方共建“一帶一路”的議題正從具體的項目向各方深度對接發展戰略增強自主性方向發展。在發展自主性方面，鑒于此輪全球化是以美國為中心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擴張的結果，位于“邊緣”地帶的后發國家在發展上雖然受益于美國市場、資本與技術，但也導致國家發展路徑要在不同程度上受制于美國。而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正是為與參與國家分享和對接現代化經驗，滿足人類探索現代化道路的需求。中國的現代化道路是在獨立自主的基礎上堅持改革開放，在借鑒國外先進經驗的同時與發達國家形成重要環流。中國目前又通過“一帶一路”建設，在自身與東盟等參與方之間形成另一個環流，共同探索獨立自主的發展道路。東盟通過積極參與共建“一帶一路”改善了自身交通、通信、電力供應等基礎設施條件，同時在國家治理能力和區域制度構建上也有顯著改善，探索出一條通過深度國際合作實現互利共贏的新型現代化道路。在產業自主性方面，中國與部分東盟國家作為后發國家處于全球產業鏈低端，長期承擔低附加值的國際分工，都面臨較大的產業升級壓力。數字經濟和新能源領域作為新興產業，美西方發達國家的行業壁壘尚未構筑完成，這給予中國與東盟“彎道超車”的機遇。隨著共建“一帶一路”的合作深入，雙方正通過推動數字產業鏈和新能源產業鏈之間鏈與鏈交互，使新興產業在推動國家產業升級上形成合力。近年來，中國與東盟在數字經濟領域的合作不斷深入，數據中心在成為數字經濟重要基礎的同時，已成為主要新增碳排放源之一。2022年，新加坡政府在制定更嚴格的綠色標準后才恢復數字中心建設。這與當年老撾—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電力一體化項目（LTMSPIP）啟動有關，老撾水電參與跨國電網設施的建設，是“一帶一路”倡議的重點項目，新加坡借助該項目每年從老撾進口多至100兆瓦可再生水電。數字經濟火熱與中國和東盟經濟尤其是制造業經濟發達，產生的豐富應用場景有關。因此，推動“綠色絲綢之路”“數字絲綢之路”“健康絲綢之路”等新興議題與傳統的經貿合作融合，不僅可提升中國與東盟在新興產業領域的競爭力，還能助推傳統領域的產業升級。如何利用設施聯通為數字經濟發展提供物質支撐和應用場景，改善中國與東盟在全球分工體系中的地位，并由此提升彼此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的話語權，應成為下一個十年雙方共建“一帶一路”的重要發力點。

（三）共同統籌發展與安全

美國在此輪全球化中的“中心”地位，導致全球化價值底層深受強調個體利益的西方自由主義思想影響，這在特定階段有利于調動個體的競爭積極性，但從個體利益訴求出發的邏輯鏈有可能導致個體與個體、個體與整體之間的潛在利益沖突。這使得國家與國家以及國家內部不同團體之間的關系面臨較大壓力，一旦經濟發展放緩，國家便極易面臨各種形式的內外沖突。隨著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的深入，雙方均在探索新的基于自身實際需求的、具有合作與整體導向的發展思想。一是發展與安全的統籌。中國與東盟在共建“一帶一路”過程中，不僅要面臨傳統安全議題的挑戰，同時還要應對諸如極端氣候、傳染病等非傳統安全議題的壓力。現代安全不能僅局限于國家安全行為體層面，還應站在全人類共同安全和全球普遍安全的高度進行思考，否則國家之間的合作將因利益訴求不同而難以進行，這正是當下全球治理的困境所在。中國提出的“全球安全倡議”本質上是在中國對世界局勢判斷越發清晰的基礎上，提出基于中國智慧的解決方案。其中安全共享是“全球安全倡議”的核心基礎，既可以為“一帶一路”倡議的展開創造良好的政治基礎，也為下一個十年“一帶一路”制度化建設提供了保障。二是整體與個體的統籌。雖然中國與東盟在國家乃至國際發展戰略層面的對接仍是未來一段時期共建“一帶一路”的重點工作內容，但也會確保“一帶一路”項目在東道國社會層面的“下沉”，在做到“大而全”的同時兼顧“小而美”，使更多的個體民眾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一帶一路”建設帶來的益處。中國與“一帶一路”東道國的早期合作項目大都聚焦于重點大型基建，或政府層面的大型發展戰略對接。今后，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將向社區層面發展，與東盟國家進行更多民生工程領域的合作，如鄉村地區的清潔用水、基礎教育、公路修繕等。中國企業參與的許多“小而美”項目有效提升所在國家個體民眾的生活水平，已經產生顯著的社會效益，對中國同東盟國家人民的“心聯通”起到極大的助益。“小而美”項目規模小、風險低，能吸引更多的民營企業參與到“一帶一路”建設，有助于進一步擴大“一帶一路”的建設力量。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過程中整體與個體的統籌，作到了國家甚至全球層面的宏觀敘事與個人獲得感的統籌，對穩定國家和區域發展與安全具有重要意義。

三、合力發展

中國與東盟在共建“一帶一路”第一個十年取得了巨大成績，但在下一個十年隨著內外環境的變化，會面臨諸如全球化停滯、美國對華體系性戰略競爭加劇、各國政府更迭、新議題不斷增多等挑戰。中國與東盟應基于既有合作經驗，強化共建“一帶一路”合作體系的開放性、合作動力的內生性和合作制度的保障性。

（一）保持合作體系的開放性

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過程中應堅持合作體系的開放性，從自身與全球化發展的實際出發適時吸納新議題，推動雙方合作不斷深化。如面對全球氣候治理、數字治理和健康治理壓力共同上升的狀況，中國在2015年、2016年、2017年分別提出“健康絲綢之路”“綠色絲綢之路”“數字絲綢之路”等理念，將健康保障、綠色發展、數字經濟等新理念注入“一帶一路”倡議，有助于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的持續推進和更好地應對外部挑戰。2020年11月，第37屆東盟峰會強調東盟經濟復蘇工作不僅是應對新冠疫情的階段性任務，更是立足經濟轉型的“綠色復蘇”。2022年，國家發展改革委等部門發布《關于推進共建“一帶一路”綠色發展的意見》，通過綠色“一帶一路”與東盟在綠色重點領域展開務實合作，不僅助力東盟“綠色復蘇”項目落實，也推動了中國與東盟共建“綠色絲綢之路”。在美國從最初全球環保立場后撤的背景下，綠色經濟不僅逐漸成為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的新支點，更有助于提升中國與東盟對全球治理的影響力。在2023年5月11日閉幕的第42屆東盟峰會上，東盟國家通過關于發展該地區電動汽車生態系統的聯合聲明，希望利用區位和資源等優勢擴大供應鏈投資布局，打造全球電動汽車制造中心。此前在“一帶一路”倡議、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建設以及RCEP全面生效等利好因素疊加下，中國新能源車企已開始布局東南亞。2023年3月，比亞迪在泰國建設了首個海外乘用車工廠。同年7月，哪吒汽車與印尼合作伙伴簽署合作備忘錄，雙方計劃從2024年第二季度開始實現本地化生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2024年3月20日，美國政府宣布將在2027—2030年實施更寬松的汽車尾氣排放標準，福特等美國傳統燃油汽車廠商也紛紛延遲轉向新能源汽車的計劃。中國和東盟在“一帶一路”框架下圍繞打造新能源汽車地區產業鏈的合作，不僅提升了雙方在全球氣候治理中的話語權，更有助于增強雙方對新興產業的影響力。

（二）鞏固合作動力的內生性

在“一帶一路”建設的第一個十年中，部分東盟成員國經歷了政府換屆甚至軍事政變，以及中美結構性矛盾日益突出等挑戰。但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各項工作仍繼續深化，與雙方立足底層民意和內部需求的建設思路息息相關。在內部，絕大部分東盟民眾認可“一帶一路”倡議對地區經濟的積極意義，并高度評價東盟國家與中國在“一帶一路”框架下的經貿合作以及基礎設施建設。越來越多的東盟民眾不僅在經濟上，也在政治上越發認同中國的重要性。2024年4月2日，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ISEASYusofIshakInstitute）發布的《東南亞態勢報告：2024》顯示，若被迫在中美之間“選邊站”，超過半數受訪者（50.5%）選擇中國，這是2020年調查增設這道問題以來，中國首次超越美國。與此同時，中國仍被視為本地區最具影響力的經濟力量（59.5%）和政治戰略力量（43.9%），在這兩個領域均大幅領先美國。“一帶一路”倡議在鞏固和加強東盟民眾對華認同上居功至偉，對華好感度的提升在馬來西亞（75.1%）、印度尼西亞（73.2%）、老撾（70.6%）、文萊（70.1%）和泰國（52.2%）等顯著受益于“一帶一路”倡議。正是來自社會層面的強大民意基礎為中國與東盟國家共建“一帶一路”注入了穩定性，“一帶一路”倡議又進一步提升了東盟國家對中國的認同，這種良性循環有利于減輕各種危機對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的沖擊。在外部，抱團取暖應對全球化成為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動力，由于冷戰紅利耗盡等原因，美國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對全球化的支持力度逐漸下降。全球化逐漸進入以區域化為主的慢全球化階段，企業和國家為規避風險和不確定性，在進行產業布局時會更加傾向于鄰近區域。中國與東盟借助“一帶一路”倡議應對全球化的新變化，挖掘東南亞區域內部的市場經濟潛力，符合中國與東盟減輕對美國市場依賴、增強經濟自主性的共同利益訴求。中國—東盟自貿區和RCEP等區域自貿協定創造了區域互聯互通，引領基建、產能合作與人文交流的綜合效應，強化了雙方優勢互補、互惠互利的分工格局。中國—東盟自貿區和RCEP又為雙方深入推進“一帶一路”倡議提供了良好的基礎，為在更廣泛的時空范圍內探索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提供了新路徑和新需求，這對維持和進一步提升中國與東盟在全球分工體系中的地位具有重要意義。

（三）強化合作制度的保障性

隨著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合作的長期化，雙方對制度保障的要求在逐漸提升，中國與東盟以趨利避害為出發點開展制度構建，在保障不同層次、領域合作順利進行的同時，最大限度對沖外部風險。中國與東盟在不同層面建立協調共商制度，推動雙方合作的常態化。首先，在“一帶一路”倡議層面，2017年中國召開“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標志著中國與包括東盟在內的“一帶一路”參與國共同努力，主動構建全球治理制度改革的重大突破與制度創新。ヒ其次，在雙邊層面，中國與東盟通過將“一帶一路”倡議嵌入到各種合作框架中，節省了制度建設成本，也有助于“一帶一路”建設盡快進入實踐層面。中國—東盟博覽會、中國—東盟商務與投資峰會、中國—東盟中心等中國與東盟重要的合作平臺，為推動共建“一帶一路”提供了平臺及合作主題。最后，各方國內組織也逐漸參與到“一帶一路”倡議的制度創建中來，并通過聚焦特定議題，發揮出小而精的比較優勢。國內組織圍繞共建“一帶一路”的制度創新展現出極強靈活性，如日益興起的智庫，發揮了議題響應、智力先行的作用。在2022年第14屆中國—東盟智庫戰略對話論壇上，面向東盟的“數字絲綢之路”智庫聯盟成立；2022年中國—東盟大學（國別與區域研究）智庫聯盟論壇的主題是“以RCEP合作為契機，深化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建設”。目前，美國對華體系性戰略競爭壓力上升正成為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面臨的最大外部挑戰，但中國與東盟通過制度構建成功地將外部壓力轉變為推動合作升級的動力。美國目前有意通過各種區域制度構建，分化中國—東盟經貿合作，破壞“一帶一路”倡議的基礎。2022年5月23日，美國總統拜登宣布正式啟動“印度—太平洋經濟框架”（Indo-PacificEconomicFramework，IPEF）。IPEF是美國印太戰略的經濟支柱，意在打造針對中國的小院高墻，在制造業、數字經濟等領域圍堵中國，力推東盟成員國等亞太國家與中國經濟脫鉤。為應對區域經貿分工被破壞的壓力，中國在2022年11月第25次中國—東盟（10+1）領導人會議上與東盟國家共同宣布啟動中國—東盟自貿區3.0談判，重點圍繞數字經濟、供應鏈互聯互通等領域展開。中國與東盟通過主動提升自由貿易區質量的形式，使“一帶一路”共建合作不僅可以化解區域制度被撕裂的威脅，還能引領區域經貿制度的深化發展。

四、結語

此輪經濟全球化本質上是以美國為中心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擴張的結果，中國與東盟等“全球南方”國家的發展雖然顯著受益于全球化，但由于在發展上受到不公對待，推動全球化改革成為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的重要目標之一。2013年至2023年，中國與東盟在“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各項合作持續升級，已經通過“五通”建設在改善自身發展環境上取得重要突破，目前正向主動引領全球化方向發展。這種變化既是中國與東盟全球地位上升的結果，更是“一帶一路”倡議在全球治理中地位上升，吸引更多“全球南方”國家積極參與共建“一帶一路”，推動經濟全球化改革所致。因此，中國與東盟作為“一帶一路”合作的先行者，雙方圍繞共建“一帶一路”的合作也由此越發具有“全球南方”意義，將成為推進經濟全球化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