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海洋戰略;全球;中國;美國;競爭;共存
從古至今,海洋一直是人類文明的重要舞臺。隨著科技進步和經濟發展,海洋在人類社會中的地位日益凸顯。占地球表面71%的海洋在經濟、安全、環境等諸多領域發揮著關鍵作用。維護海洋通道安全對于保障全球經濟穩定至關重要;海洋資源開發利用與許多國家經濟發展息息相關;海洋污染、過度捕撈、氣候變化等問題嚴重威脅海洋生態環境;領土爭端引發的海洋權益之爭可能觸發地區的緊張局勢。因此,制定和實施有效海洋戰略對于維護國家安全和經濟發展至關重要。
在全球海洋治理重要性日益提升的大背景下,中美兩國作為海洋大國,其海洋戰略備受國際社會關注。兩國在海洋資源開發、航運安全、海洋環境保護等領域作用舉足輕重,對全球海洋治理和安全至關重要。本文聚焦中美兩國海洋戰略的發展脈絡,選取南海、東北亞水域、印度洋、南太平洋、北冰洋和南極地區六個重點海域,剖析兩國在這些海域的海洋戰略實踐,涵蓋兩國在這些海域的政策主張、法規制定、軍事部署、經貿活動、外交博弈等方面,深入探討兩國在這些海域利益的交集與沖突,以期為理解中美海洋戰略的演變和未來走向提供參考。
一、中美海洋戰略的發展軌跡
(一)美國海洋戰略的演變:從制海權到海洋霸權
美國在海洋戰略發展方面經歷了幾個時期。二戰后,確立和維持全球海上優勢成為美國霸權戰略的基石。為了拓展全球影響力和鞏固霸權地位,美國將海洋戰略重心擴展至兩洋和歐亞大陸。21世紀以來,隨著中國等地區大國崛起,美國在亞洲的霸權地位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2000年,蘭德公司發布的《美國與亞洲:邁向新的美國戰略和力量姿態》報告指出,美國在亞洲的目標是維護地區穩定,防止戰爭,并遏制地區霸權國家的崛起。報告強調了海洋控制的重要性,這一觀點得到了喬治·布什政府(2001—2009年)的認同。為了應對中國等大國競爭對手的崛起,布什政府提出應用“權力平衡”理論,通過維持與主要大國的關系平衡來維護美國利益。
巴拉克·奧巴馬政府(2009—2017年)對主要大國之間的海上競爭感到擔憂,這體現在其決定追求以海洋事務為主要焦點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上。奧巴馬政府提議將美國海軍的60%部署到亞太地區。然而,由于中東恐怖勢力的突然崛起以及克里米亞、烏克蘭以及整個歐洲局勢的變化,直到奧巴馬政府任期結束,美國的海上戰略目標仍然是控制沿海地區,例如加強在中國周圍的部署和調整,并引發中國與相關國家之間的海上爭端。
隨后,唐納德·特朗普政府(2017—2021年)將重點放在了印度洋和太平洋上。2017年11月,特朗普訪問亞洲并提及“印太”概念。在2017年12月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中,美國政府將“亞太戰略”一詞替換為“印太戰略”,并將中國視為海上的主要競爭對手。2018年5月,美國國防部宣布“太平洋司令部”更名為“印太司令部”,承諾將完善美國軍隊全球戰區的責任分工,并加強在印度洋和太平洋與中國的戰略競爭。
在喬·拜登政府(2021年至今)全面撤出阿富汗后,美國與中國的戰略競爭軌跡已轉向西太平洋地區。政策分析家相信,美國從阿富汗撤軍將大大增強其在西太平洋地區與主要大國競爭的能力。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在海上主導地位的復蘇始于奧巴馬政府,而特朗普政府則勾勒了一條明確的海洋競爭路線圖。然而,直到拜登政府才全面實施了與中國海上競爭有關的全面戰略。自那時起,中國和美國發現自己卷入了激烈的海上對抗,海洋控制和反控制成為他們戰略競爭的核心議題之一。
為維護自身利益,美國重點加強了與盟友和伙伴的合作,以構建對抗中國影響力的聯合戰線。美國強化了與日本、韓國、澳大利亞、菲律賓、泰國等關鍵盟友的聯系,并積極拓展與南亞和東南亞其他國家的合作關系,近年來與越南、印度尼西亞等國加強了防務合作。拜登政府在東南亞地區采取了外交和軍事雙管齊下的策略,旨在增強美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美國重振了美日澳印“四方安全對話”機制,將合作范圍延伸至印度洋和更廣泛的太平洋地區。在印度洋地區,美國深化了與印度的合作關系,在共同進行軍事演習、發展軍售合作等方面都有所動作,以期共同抗衡中國的影響力。日本和澳大利亞作為美國的盟友,在西太平洋地區頻繁與中國進行政治、經濟、貿易和軍事上的對抗。美國的海上戰略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面臨著一些挑戰。例如,如何協調盟友和伙伴之間的利益分歧,如何有效應對中國的反制措施,如何避免擦槍走火的風險,都是美國需要慎重考慮的問題。美國海洋戰略的演變反映了國際局勢的深刻變化,也預示著未來全球海洋格局的復雜性和挑戰性。
(二)中國海洋戰略的升級:從防御到發展
中國的海洋戰略制定也經歷了不同的發展階段。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外部環境復雜,周邊海域存在著一些領土和海洋權益爭議,外國軍艦和飛機頻繁侵犯中國領海和領空,面臨著來自海上的嚴峻挑戰。這個階段的海洋戰略以海上防御為核心,以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主張正當海上權利為主要目的。中國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來加強海上防御能力,大力發展海軍裝備和人員,提高海軍戰斗力,加強海防建設,完善海防設施,積極開展海上巡邏和演習,維護海上秩序。
1978年,改革開放新時代開啟,中國海洋戰略也隨之發生了重大轉變。中國從過去以陸地安全為主的封閉式戰略轉向強調海洋防御和海洋開發的開放型戰略,標志著中國海洋視野的拓展,以及從零和博弈向合作共贏的理念轉變。這一轉變體現在四個關鍵方面:第一,中國建立了“特區—沿海城市—沿海經濟開發區”網絡,以海洋活動繁榮為中心的沿海經濟開放結構,促進了工業現代化和海洋活動發展;第二,中國恢復聯合國合法席位后,積極參與制定國際海洋法,在領海主權、無害通過等議題上發揮重要作用,部分立場被納入《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三,踐行“依法治國”理念,將海洋立法作為優先任務,加強國內海洋立法;第四,強調中國對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以及南海諸島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堅持通過談判和磋商和平解決相關爭端,主張共同開發爭議海域,為最終解決爭端營造有利環境。
21世紀被譽為“海洋世紀”,海洋戰略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各國在海洋競爭方面愈加激烈。在國際海洋競爭日趨激烈的形勢下,中國這個時期的海洋戰略旨在提高開發海洋資源、發展海洋經濟、保護海洋生態環境、維護國家海洋權益和利益、建設海洋強國的能力。2012年,中國首次提出發展海洋強國戰略。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中國需要實現“四個轉變”來推進海洋強國建設。這些轉變包括:加強海洋資源開發能力,重點促進可持續發展;將經濟轉型為注重質量和效益的模式,同時保護海洋生態環境,強調采用循環利用方法發展海洋;通過將創新置于前沿來促進海洋科學技術的發展;采用全面的海洋權益保護方法來維護國家海洋權益。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強調了“堅持陸海統籌”和加快建設海洋強國的戰略要求。2020年,中國提出“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的重大倡議,為全球海洋治理提供了中國方案。中國海洋戰略的轉變是時代發展的必然要求,順應了國際社會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潮流。
二、中美在全球的海洋戰略實踐
中美兩國作為全球主要的海洋強國,在制定海洋戰略時,既體現了本國的內政外交需求,也受到全球和地區安全形勢的影響。中美在全球各海域的海洋戰略實踐呈現出競爭加劇但又不乏合作的特點。由于中美在各個海域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兩國在實施各自的海洋戰略方面的途徑也各不相同。
(一)南海
南海位于亞洲和太平洋的中心地帶,是連接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重要海上通道,也是世界上海運最繁忙的海域之一。短短幾十年的時間里,南海問題發生了巨大變化。過去,南海問題主要集中在中國(包括臺灣)和其他四個聲索國之間,涉及領土和海洋爭端。如今,南海問題已演變為一場主要由中美兩國主導的博弈。美國作為南海的域外國家,擁有強大的海洋力量,而中國作為不斷崛起的區域海洋強國以及沿岸國,也在積極維護自身海洋權益。中美兩國在南海的海洋政策均受到各自海洋戰略的指導。兩國在航行自由的詮釋、國際法實踐以及海洋爭端管理方式等方面存在分歧。
中美兩國都認為航行自由概念對國家利益至關重要,但對該自由的具體行使范圍存在分歧。中國認為,并非所有外國專屬經濟區內的軍事活動都屬于公海航行自由的合法范疇。從美國視角來看,如果中國主張沿岸國家有權規范外國軍事力量在其專屬經濟區內活動的主張在國際法上得到更廣泛認可,美國的海軍行動將受到極大限制。此外,這不僅會影響南海,還會波及全球,進而嚴重影響美國利用其軍事力量維護海外利益的能力。美國艦載傳感器、飛機和導彈的內陸覆蓋范圍和響應能力將被削弱,這也將使美國難以將海軍陸戰隊及其裝備從艦船運送至陸地。因此,美國軍事戰略、外交政策目標或宏觀戰略將不得不進行重大調整。
中美兩國在國際爭端解決方式和國家實踐方面存在另一主要分歧。國際爭端的和平解決可以通過多種方式實現,包括第三方斡旋和調解、磋商和談判,以及訴諸司法。中國傾向于通過直接談判或磋商解決爭端,這主要源于其文化和歷史背景。中國一直主張雙邊談判是解決國與國之間爭端的最務實方式。實踐中,中國已通過談判和磋商解決了與其他國家的多項雙邊爭端,包括邊界爭端和雙重國籍等問題。美國通常也傾向于通過直接談判和外交途徑解決爭端,但在具體國際爭端中對第三方介入的態度可能因情況和具體爭議而有所不同。
中美之間的競爭已成為南海地緣政治的突出特征之一。其中一個根本原因是既有大國與新興大國之間的結構性矛盾,包括地緣戰略優勢、海上力量以及對東亞國際秩序的主導競爭。隨著中國的崛起和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全面戰略調整,這種競爭將繼續加劇。
盡管在法律和政治上存在分歧,但人們不應對中美在南海問題上的未來過于悲觀。兩國已經以反映各自國家利益的方式謹慎地處理了彼此之間的分歧,而沒有嚴重觸碰對方的利益。自2016年以來,美國以無害通過和航行自由的名義增加了在南海的軍事活動,其軍艦和軍機多次進入南沙群島和西沙群島的12海里范圍內以及范圍之外的海域。美國聲稱這些行動是維護航行自由,但被中國視為對中國主權和國家安全的挑釁。與2001年南海撞機事件和2009年“無瑕”號事件的反應相比,中國采取了相對低調的官方反應,避免采取強硬措施,以防止局勢升級。中美建立了危機管理機制,例如關于“重大軍事活動通報”和“行為規則”的諒解備忘錄,以避免誤判和沖突。但南海問題仍然是中美關系中的重要不穩定因素,兩國在南海的博弈將長期持續。
(二)東北亞水域
東北亞涵蓋了東海和黃海兩個主要海域。從海洋法角度來看,中國和美國在東北亞水域扮演著截然不同的角色。中國作為沿岸國家,在東海與日本存在領土和海洋爭端,在黃海與韓國也存在海洋爭端。美國雖為非沿岸國家,但其在該地區的軍事、外交和經濟存在不容忽視。中美兩國在該地區領土和海洋爭端上的各自政策,以及他們與地區國家的各自關系,對該地區的安全架構具有深遠影響。部分美國觀察家認為中國試圖利用東海和黃海領土和海洋爭端削弱美國在地區盟友和伙伴中的可信度,從而擴大中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從中國的角度來看,美國被視為利用中國與其鄰近國家之間的海洋爭端來削弱中國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
過去十年,中國、美國和日本三邊關系日益復雜,權力政治色彩越發濃厚,軍備競賽、危機升級甚至軍事沖突的風險也在不斷上升。2024年4月,美國、日本和菲律賓三國領導人在華盛頓舉行首次峰會,并發表《日菲美領導人共同愿景聲明》,宣布三國將在經貿投資、軍事安全和地區事務等領域加強合作。此次峰會也被視為拜登政府推行單邊主義、在印太地區構建“小多邊”戰略布局、鞏固美國主導的軸輻同盟體系的重要舉措。短期內,中美日三國唯有通過管控安全風險、維護經濟穩定和攜手應對全球挑戰,才能避免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從長遠來看,這三個國家在民族主義與全球化、地緣政治競爭與經濟相互依存之間的抉擇,將深刻影響地區和全球秩序的未來走向。
中美韓三國在黃海地區的互動也遵循著類似的模式。盡管黃海問題未像東海問題那樣引起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但隨著中美戰略競爭的加劇,該地區已見證了各類規模的軍事活動。近年來美國在黃海的軍事活動有所增加,引發了中國的擔憂。2022年6月,美國核動力航空母艦“羅納德·里根”號駛入釜山軍事基地,標志著美國航空母艦近五年首次進入該基地。根據計劃,美國航空母艦艦隊與韓國軍隊進行聯合軍事演習,并派遣核動力潛艇“安納波利斯”號參加演習。這次演習引發了外界對美國在韓部署戰略武器的猜測。中美韓三邊關系在黃海地區的未來發展將取決于各方如何處理彼此間的戰略分歧和利益訴求。
(三)印度洋
印度洋是世界貿易的重要樞紐,連接著中東、東南亞和東亞,也是全球三分之二石油運輸的通道。從海洋法的角度來看,中國和美國作為印度洋的非沿岸國,在該地區的存在和活動受到《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等國際法的規范和約束。兩國在印度洋的戰略利益和安全關切既存在差異,也存在一些共同點。這些差異和共同點交織在一起,導致了該地區的潛在競爭和不穩定因素。
美國將中國視為印太地區潛在的不穩定因素,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來應對其在印度洋的影響力擴大。美國的印太戰略旨在加強在該地區的軍事存在,并與盟友建立密切的伙伴關系。美國在東部和南部島鏈外圍部署了軍事力量,建立了戰略環,并擴大了與其南亞地區盟友的防務條約。這些舉措被中國視為對自身安全的威脅,促使中國采取相應措施來維護自身利益,應對美國的遏制戰略。中國在印度洋地區加強了軍事部署,并積極參與區域安全合作機制。此外,中國還通過“一帶一路”倡議加強了與印度洋沿岸國家的經濟合作,提升其在該地區的影響力。而面對“一帶一路”倡議,美國擔心其將使中國在全球經濟、貿易和資源領域占據主導地位。因此美國將印太戰略作為遏制中國的重要工具,主要包括四個方面:加強軍事力量建設;打造“自由開放的印太”;拉攏盟友和伙伴;利用臺灣、南海等熱點問題制衡中國。
美國認為,中國和俄羅斯在印度洋進行的海上演習和其他行動,是兩國結盟對抗美國和其他地區參與者的舉動,因此,美國競爭戰略的一個關鍵要素是加大力度,拉攏印度加入其陣營,共同對抗中國。華盛頓方面一直在積極游說印度站在美國一邊,或者成為西方聯盟的一部分。2020年2月,美國總統特朗普與印度總理莫迪舉行了雙邊會晤,并發布了《印度—美國全面全球戰略伙伴關系的愿景和原則》的聯合聲明。在該聲明中,兩國領導人表達了對美國“藍點網絡”倡議的“興趣”。美國持續關注著中印在印度洋地區的競爭,并評估其對美國可能的戰略影響,因為這種競爭態勢將對美國的地區戰略和軍事力量布局產生重要影響。
而印度洋地區國家普遍呼吁加強合作,強調多邊參與的共同利益,建議將大國之間的戰略競爭轉化為更加包容的態度,這為中美兩國提供了傾聽地區聲音并提出合作方案的空間。然而,這種合作的實現有賴于建立信任,或至少是減少彼此之間的不信任,并取決于戰略競爭對手之間進行坦誠的對話。多邊組織和地區組織也為中美合作提供了平臺,為中美在戰略競爭環境下建立多邊合作奠定了基礎。中美在印度洋地區存在一些可以開展合作的領域,例如人道主義援助、災害救助、跨國犯罪、氣候變化、經濟發展、技術轉讓和研發等領域。
(四)南太平洋
南太平洋區域橫跨南半球廣袤海域,遍布島嶼群島,扼守關鍵航道,是全球海洋戰略的重要舞臺。近年來,隨著國際形勢的演變和地區格局的調整,南太平洋區域的戰略地位日益凸顯,成為中美兩國全球海洋博弈的重要舞臺。
中國在南太平洋地區展開了一系列經濟合作和基礎設施建設項目,這些項目通常作為“一帶一路”倡議的一部分被推動,旨在提升中國與南太平洋島國之間的合作關系,并擴大在全球的影響力和增強在該地區的經濟影響力。與此同時,美國認為南太平洋對于維護其在印太地區的戰略利益至關重要,因此在南太平洋地區通過提供援助、開展軍事合作和加強外交關系等方式,維護其在該地區的利益和影響力,并遏制中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增長。
美國在協調遏制中國在南太平洋地區影響力方面不遺余力。在2022年5月東京四方會晤后發布的聯合聲明中,四方國家(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概述了對太平洋島國的共同立場。聲明強調,為了應對不斷增長的中國影響力,四方國家需要在南太平洋地區獨立和集體地采取行動。四國領導人還承諾深化基礎設施合作,將共同解決債務問題,并在未來五年內向印太地區提供超過500億美元的基礎設施援助和投資。美國及其四方伙伴還與其他九個國家(包括七個東盟國家)共同推出了印太經濟框架。南太平洋重要國家斐濟的加入為中國在該地區拓展影響力增添了一份變數。
盡管中美兩國在南太平洋地區存在競爭和分歧,但雙方也都認識到合作與穩定對于該地區的發展和安全至關重要。氣候變化是當今全球最緊迫的政治、經濟和環境挑戰之一,而太平洋島國由于海平面上升和漁業資源減少而尤為脆弱。作為世界最大的兩個碳排放國,中美兩國的行動將對該地區產生深遠影響。如果氣候變化在南太平洋地區惡化,中美兩國都將蒙受重大經濟損失。拜登政府上臺以來,中美兩國專家對雙方在氣候變化領域的合作表現出更加積極的態度。
太平洋島嶼發展中國家擁有豐富的海洋和森林資源,但制約其進一步發展的瓶頸在于資金和技術匱乏。中美兩國應攜手合作,共同向太平洋島嶼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援助,助力其發展基礎設施、改善民生等領域,促進該地區經濟社會發展。太平洋島國由于地處熱帶地區,經常遭受臺風、海嘯等自然災害,災害救援是中美兩國在南太平洋地區可以合作的另一個重要領域。此外,中美兩國作為該地區最大的航運和漁業國家,已經在太平洋進行了聯合海上搜救演習,其中包括南太平洋地區。兩國可以進一步加強在海上搜救領域的合作,建立海上搜救信息共享機制,及時分享搜救信息,開展聯合海上搜救演練,提高海上搜救能力,共同打擊海上非法活動,維護海上安全秩序。南太平洋雖已成為中美戰略博弈新舞臺,但合作仍存希望。未來發展走向取決于中美兩國政策取向、外部利益相關者參與程度以及地區國家自身態度。
(五)北冰洋
北冰洋是地球上最小的、最冷的海洋,卻是連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重要航道。隨著全球氣候變化加劇,北極海冰逐漸融化,東北航道和西北航道有望成為重要的國際海運通道,為全球貿易帶來新的機遇。北極地區蘊藏著豐富的石油、天然氣、礦產和漁業資源,是未來全球能源和資源安全的重要保障。在北冰洋航運興起和海洋治理理念的指引下,該地區將迎來更加廣闊的發展前景。
與南海情況相反,美國作為北冰洋沿岸國家,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享有直接權益。中國則作為非沿岸國家,積極尋求在國際法框架下、尊重沿岸國主權和海洋權益的原則下,通過北極理事會等國際機制參與北極事務。中美關系緊張也波及北極政策領域,兩國在相關議題上存在分歧。這些分歧主要集中于美國如何看待中國在北極地區日益增長的影響力、中國與北極國家特別是俄羅斯的關系,以及中美雙邊關系對北極治理政策的影響等方面。
北極作為一個蘊藏政治和經濟機遇的地區,為中美關系增添了新維度。審視中美現有的合作項目,有助于拓展對北極地區中美關系的理解。盡管兩國在地區利益上存在明顯分歧,但仍有可能在選擇合作的情況下找到共同利益。兩國應積極推動海洋保護和氣候變化、海洋科學研究、港口和基礎設施建設等領域的合作,以緩和當前緊張的關系。盡管存在利益錯位和合作意愿不足等挑戰,中國仍有潛力成為美國在北極的強大伙伴,反之亦然。建立這樣的伙伴關系需要雙方保持開放的心態,有意調整彼此的利益,最終共同解決關乎雙方利益的問題。
除了雙邊合作之外,中美在北極地區還擁有共同的利益和目標。兩國共同簽署了《預防中北冰洋不管制公海漁業協定》,這標志著首次以法律約束的方式保護尚未開始捕撈的區域免受商業捕撈活動的影響。該協議涵蓋了北極沿岸國家專屬經濟區之外的國際水域,這些沿岸國家無權獨占公海的漁業資源。作為重要利益相關者,中國積極參與了這一區域漁業管理協議的制定,中美兩國在該問題上保持著良好溝通與協調。如果這種多邊合作勢頭能夠持續下去,將為解決北極地區其他緊迫和多邊議題創造更加有利的環境。
(六)南極地區
作為地球上最后一個未開發的荒野,南極地區蘊藏著豐富的科學價值,是研究地球演變和氣候變化的重要天然實驗室。南極獨特的自然環境和生物多樣性,也使其成為重要的環境保護區域。南極既是國際合作的重要平臺,也是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地區,引發國際社會廣泛關注。多年來,澳大利亞、美國、俄羅斯及眾多歐洲國家一直是南極洲最活躍的國家。近年來,隨著中國在南極科考、資源開發和國際合作等領域不斷投入,其在南極事務中的影響力日益增強。2017年,中俄兩國研究機構簽署了南極合作備忘錄,同意在科學和后勤行動方面進行合作。中俄兩國還在監管問題上保持一致立場,例如2020年11月共同否決了三項創建南極新海洋保護區的提案。
美國對中國在南極活動以及與俄羅斯合作的增長感到擔憂,并注意到中國在南極計劃資助和研究人員數量方面迅速追趕美國。與此同時,由于新冠疫情的影響,美國在南極的基礎設施現代化工作停滯不前。美國現任空軍參謀長查爾斯·布朗警告稱,南極正成為新的競爭焦點,就像北極一樣,只是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顯現出來。目前,兩國在破冰船船隊和電信運營兩個領域展開競爭。
破冰船不僅能夠讓兩國更方便地進行考察并進入冬季時期的科研站,還可以通過雙邊合作或協助其他國家的南極科研團隊進入冬季時期的站點,從而建立與其他國家南極科研團隊的信任關系。特朗普政府提交的預算曾請求增加核動力破冰船和為翻新老舊極地艦隊撥款。中國的第十四個五年規劃也為支持“雪龍2”號破冰船的建造和運營提供資金,該船已多次執行了南極洲遠征任務。這些舉措表明,中美兩國都希望在南極彰顯自身的存在,并在極地海運物流領域獲得戰略優勢。
中美兩國都認為南極洲的電信基礎設施對國家安全和研究能力至關重要,兩國都在積極升級南極洲的電信設施。這些改進不僅提高了南極科研人員的工作效率和生活質量,還可能對信息和網絡安全產生更廣泛影響。2022年,美國用更先進的設備取代了麥克默多站的老舊通信設施,并分別在帕默站和南極點站提升了衛星通信能力。此外,美國還計劃鋪設海底電纜線,進一步加強從新西蘭到邁克默多站的通信連接。中國于2010年在長城和中山站建立了地面衛星接收和處理站;2013年初又在昆侖站安裝了同樣的設施。
《南極條約》第九條第2款規定,只有持續并在南極地區開展實質性科學研究活動的國家,才能參與南極事務的決策。南極科學研究是中美兩國的共同利益,盡管兩國都承諾遵守《南極條約》的科學合作規范,但迄今為止尚未開展任何科研合作項目。
2023年3月4日,歷經近20年艱苦談判,海洋生物多樣性跨國政府會議終于達成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協議,即《公海生物多樣性條約》。在《公海生物多樣性條約》談判中,美國堅持“公海自由”原則,主張在生物勘探和海洋遺傳資源全球治理方面通過自愿、相互同意的方式分享利益。中國則強調促進海洋科學研究和創新,便利海洋遺傳資源獲取,同時維護海洋科學研究自由和知識產權制度。鑒于中美兩國都對南極生物勘探表現出濃厚興趣,《公海生物多樣性條約》為兩國合作提供了潛在契機。
三、正確處理中美海洋關系
通過對中美兩國在南海、東北亞水域、印度洋、南太平洋、北冰洋和南極地區六個海域的戰略實踐進行比較分析,發現兩個值得關注的議題:國際機制和身份認知。在北冰洋和南極地區,國際機構扮演著重要角色,而南海、東北亞水域、印度洋和南太平洋的討論則沒有涉及兩國與國際和地區機構的互動。北極理事會是北極治理的主要平臺,除政府和研究機構外,許多國際組織積極參與北極治理,各種國際機制促進著極地地區的有效管理。作為非北極國家,中國通過積極參與北極理事會觀察員等機制發揮其在北極的作用。美國作為北極沿岸國家,曾兩次擔任北極理事會主席,并積極參與北極治理機制的構建。《南極條約》體系是南極治理的基石,中國作為《南極條約》體系正式成員及咨詢委員,積極參與南極治理。美國作為1959年《南極條約》的主要締造者和大多數附加協議的主要起草者,致力于維護《南極條約》體系。
身份認知是理解國家海洋戰略的關鍵。中美兩國在不同海域的戰略實踐反映了其對自身身份認知的差異。在北極,中國強調自身作為非北極國家的身份,積極參與北極治理,以維護自身在北極的利益。美國則強調自身作為北極沿岸國家的身份,積極主導北極治理,以維護自身在北極的領導地位。在南海,中國強調自身對南海的主權權利,積極維護自身在南海的利益。美國則以維護航行自由和國際秩序的責任為由介入南海事務。在東北亞,中國強調自身作為東北亞地區重要國家的地位,積極參與東北亞合作。美國則強調自身在東北亞的安全承諾,加強與盟友的合作,以維護自身在東北亞的影響力。在印度洋,中國強調自身作為印度洋—太平洋地區重要國家的地位,積極參與印度洋事務,以拓展自身在該地區的利益。美國則強調自身作為印度洋—太平洋地區主要安全提供者的角色,加強與盟友的合作,以維護自身在該地區的領導地位。在南太平洋,中國強調自身與南太平洋島國的友好合作關系,積極參與南太平洋事務,以拓展自身在該地區的影響力。美國則強調自身與南太平洋島國的歷史聯系,加強與盟友的合作,以維護自身在該地區的傳統影響力。盡管對不同海域的研究存在略微差異,但都體現了這樣一個共識:在全球海洋領域,中美兩國既存在持續沖突,也存在合作機遇。這一共識為進一步深入探討中美海洋戰略提供了基礎。
(一)讀懂對方心態
在更廣泛的雙邊關系背景下,中美似乎正在接近新的力量平衡,這表明兩國之間的戰略僵局將持續相當長的時間。美國的“全面海域態勢感知”倡議涵蓋整個印太地區,從印度洋延伸到東南亞,一直到達南太平洋。隨著美國堅定推行這一新戰略藍圖,以及中國海上力量不斷向印度洋和南太平洋拓展,兩國海軍力量的競爭將不可避免地延伸到這些海域。在全球海洋舞臺上,中美通過戰爭解決沖突在政治和技術上都是不現實的。基于這一共識,了解各方心態成為緩解緊張局勢、克服障礙、減少對抗的關鍵,并可以為潛在的合作途徑鋪平道路。
從中國角度來看,美國海上聯盟的形成和印太戰略的實施對中國國家安全構成了實質性挑戰。因此,制定保護自身海洋權益的戰略并建立海洋戰略伙伴關系網絡是中國的一項重要戰略任務。通過促進該網絡內的合作,中國希望鞏固其海洋地位并確保其海洋利益的可持續發展。2019年,習近平主席正式提出“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具有重要意義。這一理念凸顯了海洋國家之間培育合作、互信和共同發展的必要性。另一方面,美國認為中國不斷升級的海軍能力對其全球海上主導地位和安全構成潛在挑戰。為此,美國出臺了一系列旨在遏制中國海洋實力增長的措施。例如,2020年3月,美國印太司令部第25任司令菲利普·戴維森強調了太平洋防御倡議的關鍵性,該倡議旨在通過加強美國在印太地區的軍力、能力和威懾力來應對來自地區競爭對手(特別是中國)的潛在威脅。
面對競爭激烈的海洋環境,中美兩國都必須意識到并正確處理心態方面的差異。中國海上實力迅速提升,引發了美國的擔憂。基于歷史經驗,美國往往以能力衡量意圖,可能無意識地夸大中國戰略動機,例如將中國在南海的正當權益維護視為對美國全球利益的挑戰。相反,中國可能會低估自身實力擴張在地區和球范圍內產生的廣泛戰略影響。例如,中國在南海的島礁建設和軍事活動,雖然是為了維護自身主權和安全利益,但也可能被一些國家視為對地區秩序的挑戰,引發周邊國家的擔憂。兩國都需要時間進行戰略調整,以加深對彼此的了解,避免戰略誤判。
與歷史上的陸地與海洋大國之間的競爭相比,當前的中美海上競爭呈現出快速演變和重大變化的特點。首先,兩國競爭的根本目的截然不同。中國的海洋戰略倡導共同開發海洋資源、保護海洋環境,積極參與海洋治理,建立公平的海洋秩序,致力于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相比之下,美國的海洋戰略以維護自身全球利益為核心,追求傳統的海上霸權和控制權,強調對全球主要航道的主導地位和軍事力量的威懾和投射能力,并建立軍事基地網絡來維護其海洋利益,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海洋競爭和地緣政治緊張。這些截然不同的目標凸顯了每個國家在海洋領域采用的不同戰略。中國強調合作共贏、共同發展,致力于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美國則強調軍事力量和霸權主義,試圖維持其全球海洋主導地位。
此外,隨著科技進步,陸地和海洋大國之間的傳統區別逐漸消弭,內涵、外延不斷擴展融合。陸地大國憑借航空母艦、大型水面艦艇、核潛艇等,能夠在遠洋地區投射軍事力量;海洋大國則加強了陸地軍事行動能力。由此,陸地和海洋大國的傳統優勢和劣勢變得不再明顯。展望未來,中美兩國在海洋領域的競爭預計將會擴大,超越常規軍事能力,更多地體現在海洋科技、海洋資源開發、海洋治理等領域。兩國需要深化對海洋戰略的理解,審慎評估自身行動的戰略影響。
(三)化解當前困境
中美兩國作為全球主要大國,在海上擁有重要利益。近年來,中美在南海等海域頻發爭執,海上競爭日趨激烈。為了避免誤判、降低沖突風險、維護地區和平穩定,雙方急需建立及時、透明的溝通渠道,就全球關鍵海事問題進行廣泛磋商,推動軍控討論,加強海上軍備的交流。中美海上競爭的核心是利益分歧,而非主權或者航行自由。如果雙方不能有效解決彼此的合理關切,不展開富有意義的討論,而是強調各自的原則和立場,久而久之,不可避免的后果將是兩國海上沖突和對抗不斷升級。
盡管存在競爭,中美在應對全球海洋相關挑戰方面仍存在潛在的合作途徑。兩國應積極參與國際海洋公共服務體系建設,為國際社會提供公共產品,包括聯合打擊海盜、保護海洋環境、開展海洋科學研究等。維護開放和諧的地區海洋秩序符合中美雙方的利益。兩國的當前競爭主要是秩序和法規層面的爭端。為了確保穩定的海上關系,必須建立一套相互認可的規則或者秩序,且被兩國和整個國際社會所接受。要建立基于普遍認可原則、尊重國際法和各利益攸關方的秩序,只能通過廣泛的談判和對話實現。共同努力對于形成持久的海上互動、降低風險、促進穩定至關重要。無論是在太平洋、印度洋還是其他海域,中美雙方都應避免單方面行動并建立針對對方的海上安全機制。兩國的行動重心應該是培養相互理解、相互信任,以及促進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