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依據《論語文獻集成·明代編》,摭取明萬歷以后問世的八種《論語》讀本,依次敘述著者生平、成書緣由,通過梳理和概述其書的內容要旨,探析晚明時期《論語》讀本類著述為士子科舉制義計的文本特點,以及圍繞程朱理學或陽明心學解經的詮釋旨趣。
關鍵詞:《論語》;《論語文獻集成·明代編》;晚明時期科舉文化
中圖分類號:G25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7136(2024)05-0089-06
Analysis on the Reading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Written by People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ZHANG WenzeAbstract:Based on the Compilation of Analects of Confucius of Ming Dynasty and the product of the eight editions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published after Wanli,this paper describes the authors′ life and the reasons for writing the book.By sorting out and summarizing the content of the books,this paper explores the textu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readings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period,which were written for the benefit of scholars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as well as the hermeneutic purpose of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scriptures around the ChengZhu or YangMing theories of mind.
Keywords: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the Compilation of Analects of Confucius of Ming Dynasty;imperial examination culture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period
0引言
《論語》是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錄,是孔子學說的集中體現,也是研究孔子及儒家學說最重要的資料遺存。歷代儒學家圍繞《論語》展開的注釋、筆記、解說、箋證之作,層出不窮,對歷代《論語》詮釋著作的研究,已是中國經學發展史、中國學術發展史的重要課題之一。
由曲阜師范大學特聘教授丁延峰先生主持的“論語文獻集成”項目,旨在填補《論語》類文獻匯集整理的學術空白。其中,《論語文獻集成·明代編》的文獻資料經過搜集,已于2021年12月由巴蜀書社影印問世。本文從《論語文獻集成·明代編》摭取明萬歷以后問世的八種《論語》讀本,條分縷析,以見晚明時期《論語》讀本類著述為士子科舉制義計的文本特點,以及圍繞程朱理學或陽明心學解經的詮釋旨趣,為今人認知這一歷史時期的士人學風提供借鑒。1《四書大全》《論語集注大全》與明代士子的科舉應試 明朝在應天府(今江蘇南京)建政之后,太祖朱元璋(1328—1398)及其開國文臣十分重視傳統思想文化對民眾的教化作用,將程朱理學確立為統治思想。
洪武三年(1370),明朝正式建立科舉制度。永樂年間,朝廷頒布朱熹及其他宋代學者注解的《四書大全》《五經大全》,并將其欽定為科舉考試命題教本。據《明史·選舉志》記載:“科目者,沿唐、宋之舊,而稍變其試士之法,專取四子書及《易》《詩》《書》《春秋》《禮記》五經命題試士,蓋太祖與劉基所定?!保?]1693
貫穿影響明代《論語》之學流變的,自然以科舉制度為其關鍵因素??婆e文章以程朱理學為宗,影響學風甚巨。“明代儒生以時文為重,時文以‘四書’為重?!保?]“四書”(即《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主朱子《四書章句集注》(以下簡稱:《集注》),自《論語集注大全》頒行,天下儒生,莫不奉行。因此,明代出現的《論語》詮釋性著述多尊崇程朱之說,闡揚義理。明中葉,王陽明心學興盛,強調“致良知”,重內省,反對程朱理學的絕對權威,以糾學風之偏,因此在明中后期,多有援引心學詮釋《論語》的著述。至明后期,“王學”末流援引釋、老之學,蹈入狂禪之習,遂有學者開始反思宋明,或以“朱學”匡正“王學”之缺失,或以漢學復歸儒家經典本身,故明中后期《論語》著述另有考訂文字音義、名物制度之作,顯現出考據學的特色。
明代科舉有一顯著特點,即以八股文作為科舉選才依據。“其文略仿宋經義,然代古人語氣為之,體用排偶,謂之‘八股’,通謂之‘制義’?!保?]1693八股文屬說理文體,有固定的格式和嚴格的要求,先要破題,接著須以提比、中比、后比、束比四部分作議論,每部又須有兩股相對照的文字,一共八股,字數嚴限,結構死板。士子應試,只需熟讀《四書大全》,押題扣題,依據八股格式及題目字義,敷衍成章。如此,便把知識分子的思想限制在孔孟之道及程朱理學的藩籬之內。
欽定《四書大全》為科試選題用書、以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使明代《論語》類著述呈現出多經學應試讀本的基本特點。此類著作的基本特點是:經學、制義,取之皆宜,兼有經學著作及制義讀本雙重性質。于解經方式上,多從經文大義、要旨、義理入手,重微言大義。于科舉制義上,則善于將經文注釋與時文寫作相關聯,發揮義理,闡明題旨,研究句法。對此類著作做版本研究和價值分析,可借以窺知晚明《論語》讀本類文獻的基本面貌,以及晚明士人學風之一斑。
2晚明《論語》讀本縷析
明代《論語》學,或如《明史·儒林傳》所言:“經學非漢、唐之精專,性理襲宋、元之糟粕,論者謂科舉盛而學術微,殆其然乎?!保?]7222因“科舉盛”,故而晚明《論語》讀本大都旨在迎合士子科考舉業的實際需要,在標題、題目、序言、凡例及形制方面,具有趨新競奇的特點,以吸引士子購讀。以八股取士的制度,使晚明《論語》讀本著力于探索作文之源,以期于士子制義時文有所裨益,呈現出由經學入文學、文章化解經的特點。
2.1《論語弓治錄》二卷
莊起蒙(1552—1605),字長孺,號鶴瀾,武進(今江蘇常州)人,系當地科舉望族子弟。與其弟莊起元(1559—1633)、族弟莊廷臣(1559—1643)合著有《詩經導窾》及《四書導窾》等。
是書在版式上分為上、下兩欄。上欄載莊起蒙著,弟起元、族弟廷臣合參之《續鐫四書導窾》,以《論語》章句關鍵二字標明章目、節目,闡釋章旨節意,剖析義理,詳明大義,以補充、呼應下欄之注解,有提綱挈領之功。
下欄全錄《論語》經文及注解,依《論語》篇次,逐章闡說,或訓詁文字,或發揮義理。于章句字義,剖析精詳,雜糅心理,有所發明。如釋《學而》章“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為“此復性之心學也。學者,擇執以復其性也。時者,不己之意習者,溫泳之功。悅,心與理融也。學矣而時習之,存養之罔間則性體無累,理趣融洽于心矣”[3]。此書集訓詁注解、發揮義理、闡釋章旨為一體,輕重詳略,各有次第。于士子科舉應試,寫作制義時文,有所助益。
2.2《參補鄒魯心印論語集注》五卷(殘本)
張明弼(1584—1652),字公亮,號琴牧子,金壇(今江蘇常州)人,早年師從嘉靖時名臣、詩文家曹大章(1521—1575),所撰古文辭賦聞名一時,為復社重要成員之一。此書缺《先進》篇及以后篇章。前有陳子龍小引,引稱“四書”一以“忠恕”貫之,此書即秉持此道。
書分為上、下兩欄。下欄首載朱子《集注》之《論語序說》,后錄《論語》經文及朱注,經文旁間有批語。如《為政》“孟武伯問孝”章,旁有批語“深警,許多含蓄”[4]226。上欄為張明弼輯著、夏允彝等參補之講說。首載“《四書》句辨”,間有“全旨”,總括章旨,每章以章中二字簡標章目,章目之下,疏通文意,講說義理,不脫講章之體。
上欄章目之下疏通章意,與朱注大意相類,可見其尊崇朱熹《集注》。如《學而》“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引《集注》尹氏之語注曰:“君子求在我者,故不患人之不己知,不知人,則是非邪正不能辨,故以為患也?!保?]220張明弼以“不患章”簡標章目,解此章為“夫子示真己之良知曰:‘學求在己而已’”[4]220,以與《集注》相互發明。
此書在發明朱注之外,雜糅心理,書以己見,不免穿鑿之弊。
2.3《論語說約》十卷
顧夢麟(1585—1653),字麟士,號中庵,太倉雙鳳里(今江蘇太倉)人,少為諸生。崇禎六年(1633)鄉試中副榜,貢入國子監。時文雅馴,為時所宗,因其自命書齋為織簾居,世稱織簾先生。流寓常熟,與楊彝(1583—1661)相友善,時人并稱“楊顧”,俱為應社成員。據卷首楊彝序云:“其后戊寅秋麟士《說約》繼作,則余兩人已不能數面相質訂,惟郵筒也。乃庚辰夏五,而其刻遂成。”[5]36可知是書成于崇禎十一年(1638),兩年后刊刻行世。
晚明文尚險僻,士為時文者,喜倡新說,叛違傳注,顧楊二人慨然思振時弊,相與講說辨難,力明先儒之學。是書依《論語》篇目,次第闡說。首列經文,分章列句;次摘采諸家之說,包括胡廣《四書大全》(以下簡稱:《大全》)、何晏《論語集解》、邢昺《論語注疏》(以下簡稱:《注疏》)、朱熹《四書語類》《四書或問》、蔡清《四書蒙引》(以下簡稱:《蒙引》)、林希元《四書存疑》(以下簡稱:《存疑》)、陳琛《四書淺說》(以下簡稱:《淺說》)、陳仁錫《四書備考》(以下簡稱:《備考》)、李丕顯《四書達說》(以下簡稱:《達說》)等,先列書名,旁標以方形標識符號,后列引文。博觀約取,融會訓釋,考證名物,闡發經義,窮究旨歸,以朱熹《集注》為正。間有“愚按”,發明新意,抒以己見。如釋《學而》“慎終追遠”章,引《注疏》《大全》《蒙引》訓釋經義,后有“愚按”,云《蒙引》《存疑》追遠不止父母之說亦本朱子,《存疑》《淺說》《達說》民德歸厚之說亦為直捷也。
此書雖以朱子為宗,但并不盲從,而是有所修正,有所發明。如釋《為政》“為政以德”章,先引邢疏釋“北辰”,又引《大全》釋“北辰”“德政”,二者皆釋“北辰”作“北極”,其后顧夢麟“愚按”引《天官家言》《步大歌》《漢書·天文志》等書釋北極五星,得“北辰是北邊之辰一處,為天樞紐不動者”“北辰非即北極”[5]119的見解,發前人所未發。文旁批語,或訓詁文字,或訂正音讀,或詮釋旨意,或抒發己見,或有所批駁。
明末科舉時文于經義鮮有發明,而顧夢麟《論語說約》博洽精研,折衷群言,參訂得失,自成一家,故而備受科舉士子推崇。是書雖不脫講章之體,然于經義頗有發明,以此書得功名者大有人在,名望童孺皆知,黃宗羲《顧麟士先生墓志銘》有言:“數百年以來,推明其義者,《大全》以外,蔡虛齋之《蒙引》、陳紫峰之《淺說》、林次崖之《存疑》,其書獨傳,以其牛毛繭絲,于朱子之所有者無余蘊,所無者無儳入也。然而各自成書,意或駢拇,辭或枝指。又百年而麟士先生者出,融會諸書,削其繁蕪,抉其隱伏,名之曰《說約》。自《說約》出而諸書俱廢,博士倚席而講,諸生帖坐而聽者,皆先生之說也?!保?]
2.4《參補論語燃犀解》十卷
陳組綬(1600—1637),字伯玉,號伊庵,直隸武進(今江蘇常州)人,天啟元年(1621)進士,官兵部直方司主事。此書取“燃犀”明燭洞察之意以標題,獨特新穎。
書分上、下兩欄。下欄錄《論語》經文及組綬之解說。先錄全旨,指歸洞徹;后分節句,櫛字比句,批郄剖宗,精明了義,有所發明。間有墨圍“訂”,意在釋字句,析章旨,解脈絡。墨圍“文津”,則匯輯時人之講說。如此種種,皆利于科舉士子所用。如釋《為政》篇“道之以政”章,先述全旨云“只重無恥有恥上”,“道之以政”句下注釋“道”為“引導,如引人行路一般”,“齊之以刑”句下注釋“齊”為“如切物劃然整齊”[7]346 ,使觀者豁通頓悟。
上欄為夏允彝(1596—1645)等之參補,推重明人楊維節〔崇禎四年(1631)進士〕所著《四書遺旨》,簡其精要附于講前,又引《四書匯微》《備考》《大全》《蒙引》《存疑》《淺說》《四書遺旨》等書,以解章旨。參補分直講、考、解三類:直講體圣賢口吻,敷衍義理;考則廣搜《四書匯微》《備考》等書,考論名物,意教科舉士子知人論世,因物察則;解則明訂意之未悉,形式多樣,分特解、字解、句解、正解、精解、參解、證解、玄解、會解、剖解、辨解、詳解、新解、時解、別解、合解、齊解、喻解、刮解、附解、獨解、征解、常解等,又有考證、合參、參證、附參、旨趣、旨脈、合證、奇語、考斷、問辨等,解釋甚詳。
此書大旨在于佐翼傳注,融脈貫旨,考證今古。全旨、訓詁、句解、直講及時人講意兼備,重在解析字詞及章法,于科舉士子而言,實為“舉業之津梁、文家之彀率”[7]303 。
2.5《論語從信》十卷
錢肅樂(1606—1648),字希聲、虞孫,號止亭,人稱止亭先生,鄞縣(今浙江寧波)人。崇禎十年(1637)中進士,授太倉知州。博綜經史,進東閣大學士。因錢肅樂“以己之所自信,從人之所共信”[8]169 而書題“從信”,意在為科舉士子提供科考經學讀本。
書分上、下兩欄。下欄首有二論總論,后列《論語》經文,文后所載,一訓詁,字義明晰,意旨亦具,有所發明。如《學而》“父在,觀其志”章,后有“道字”,以墨圍標出,詮釋其為“閑閑說,不指善,亦不指惡,只是父在時平日所聽行的事體耳”[8]252 ,發前人之所未發;二考證、證解,綜核經史,詮釋名物;三擬題,明析命題妙義,以期助于后學科試制文。如《學而》章“君子務本”一句,下有墨圍“擬題”云:“本字不可就事之根本上說,人生只有孝弟,是本來所自有,就此培養,勿使澆散,要知非本在孝弟,孝弟即是本。為人孝弟,即是務本。要句句舍得道生意為佳。”[8]243 令讀者一披覽而精神悉露。間引《大全》《蒙引》《存疑》等書于章末補充闡釋,又附有名解、醒解,即引經史或附明儒之說佐翼朱注。
上欄所載,一全旨、章意、節意,詳述章節大義;二口講,集融鑄古今名說,如《學而》篇“其為人也孝弟”章,有全旨,有節意,又援引蔡虛齋《蒙引》、宋儒金履祥、南朝梁人徐陵等諸儒之說佐釋;三字解、訓,補下欄訓詁之所未備;四附注疏,即引何晏《論語集解》、皇侃《論語義疏》以作闡釋;五附名解,多援引明儒之說,標示某書某人,出處了然;六附證、補、辨疑、辨解,多援引《大全》《蒙引》及明儒之說,總以己意,雖多從朱注,然亦有對朱子之說予以糾正之處,不曲為之解,如《子罕》篇“子畏于匡”章,朱注從《史記》“陽虎曾暴于匡,夫子貌似陽虎,故匡人圍之”[9]55 之說,此書載有“辨疑”,引孔子訪樂于萇弘與適鄭與弟子相失二事,證孔子貌似陽虎之狀非也;七考、附考、考證等,即考證經史,補充闡釋史實名物;八對下欄擬題作補充,如《述而》篇“子與人歌而善”章,載余賡之對“必使反之句”[9]27 之擬題。如此種種,皆為科舉制義計。
另有二圖要附于卷八、卷十三末,繪制古代器物之狀貌,并有文字標明名稱及用途,以期發明蒙學,使之格物。明時以八股文取仕,錢肅樂此書羽翼經傳,集諸家之大成,并有所發明,為科舉士子提供了經學讀本。黃宗羲《東閣大學士錢忠介公傳》稱錢肅樂:“尤熟《大全》《性理》,為制義遵傳注,所刻制義、《四書問古篇》,以發明傳注、體貼理脈為宗,實開風氣之始,人爭市之。”[10]490
卷首馮序,無署名,只版心見“馮序”二字,知為馮姓人所作。此馮氏究竟為何人,序文中有證可查。其序云:“吾友希聲,與予同舉于鄉,其文軌理先民,體認傳注,識者知為書理至今,日復明矣。及會試,又與予同受知于陳木一老師,出其書解以相質,顏曰‘從信’?!保?]167 可知馮氏與錢肅樂同鄉,且會試時,兩人同受一師。
錢肅樂崇禎十年(1637)中進士,查證《崇禎十年丁丑科三百名進士三代履歷》,可知與錢肅樂同中進士之馮姓人有三:馮欽明、馮文偉、馮秉清。馮秉清為江西人,不符,馮欽明、馮文偉二人與錢肅樂同出浙江寧波府?!跺X忠介公年譜》載“丁丑崇禎十年,三十一歲,中丁丑科二百五十名,出陳公斐美發之門”[10]491 ,可知序文所云“陳木一老師”當為明崇禎元年(1628)進士、翰林院諭德陳美發。據《崇禎十年丁丑科三百名進士三代履歷》載“《詩》二房,翰林院簡討征仕郎陳美發,木生,浙江上虞人,戊辰”[11] ,其下門生載有馮文偉、錢肅樂二人姓名,至此可知同鄉同師之馮姓人,為馮文偉無疑。
2.6《論語辟旦》十卷
黃獻臣(生卒年不詳),約生于明萬歷中后期,字皇肱,嘉定(今上海嘉定)人。
因黃獻臣“不忍私己所得,以蒙愚一世,徐徐出其笈中所珍者示之”[12]24 ,書題曰“辟旦”。
卷首載有“《論語》總論”,指出《論語》一書“只一‘仁’足以貫之”[12]29 。文旁多圈點及小字評語,文首有小字注明“圈點細評依徐玉林老師”。徐胤升,字玉林,浙江上虞人,崇禎元年(1628)進士。援引佛經之語釋經制文,為明末之風氣,徐胤升亦深于此道,故其評語多引禪語,如“君子是佛,小人是魔”[12]30 “一串牟尼珠,聲聲佛語從珠中吐出”[12]32 等。
是書依《論語》篇目,列章闡說。每章先列經文,經文右旁間有小字評語,次述章旨大義,后展開論述,詳析字句章脈,發揮義理,多主心性之說,間引他說補充印證,以示士子作文之法。如釋《學而》“學而時習之”章,云:“三不亦乎,不是說煞語氣,參差詠嘆,似淡實濃,似寬實緊,約略指點學中快活景象。覺有手舞足蹈,不可名言之妙,正要待人自去想象,尋味不盡耳。此章以上三句為主,學也、朋也、人不知也,學人俱有此境,說、樂、君子,是圣人從中體味其妙而想見其品耳。”[12]39 可見其闡心性之旨,計制義之歸。另解“時習”云:“時習者,時在我心,不任工力,不徇理道,一點活處,討消息耳,息息活著,更無死法,學問而啜糟哺醨,即成擔死板正,須恁地悠悠揚揚,始得《集注》解‘鳥數飛’,可想活潑之妙?!保?2]41 與朱子《集注》相互發明,可見其于朱王之學能融會貫通,不主一偏。
2.7《論語聽月》十卷
項聲國(生卒年不詳),初名鼎愛,字仲展,更名聲國,字敉公,嘉興(今浙江嘉興)人。崇禎七年(1634)進士,官雅州知州,有政聲,卒于京師。書取禪家因聽月而識觀音的典故,題曰“聽月”。
書分上、下兩欄。下欄全錄《論語》經文及注解,依《論語》篇次,逐章闡說,于訓詁文字,多新奇之語。如釋《學而》篇“有朋自遠方來”之“朋”為“吾道聲應氣求中人”[13]283 ,釋“不亦君子乎”之“君子”為“道足以臨天下曰君,德足以育天下曰子”[13]284 ,語殊新奇。分析體義,簡潔明晰。如釋《學而》篇“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一句云:“此句是一章綱領。”[13]285 發揮義理,多主心性之說。如釋《學而》章“人不知而不慍”一句云:“人為眾人,知亦是眾人而已矣,況闇淡君子獨知獨契,自有天知而人不及知處。不慍是謹獨知致良知,求為可知,時悅時樂,何知有人不知我也?!保?3]285 可見陽明心學及天人合一思想。每章后有“文法”,載時人名公之擬題,為制義計。上欄載章旨及講說,間引前儒時賢之說,以明人為多,如徐汧、陳組綬、蔡清等。
此書融合程朱理學及陽明心學,注重對《論語》行文章法及字詞運用的解析,示士子以作文之法。
2.8《論語解縛編》八卷
鐘天元(生卒年不詳),字完嬰,歸安(今浙江吳興)人,天啟二年(1622)歲貢生。
鐘天元精研經術,從其受業者,悉成名士,故作此書,以開后學。因感“書非能縛人,人自縛耳”[14]231 ,故題曰“解縛”,可知此書是為科舉士子授業解經之用。
此書依《論語》篇次,取章節之關鍵字標明章目、節目,次第闡釋。鐘天元解經論述,或解析字詞,或解析章句脈絡,或闡釋文意。兼合程朱理學及陽明心學,吸收佛道,并援引參評時人說法,依圣賢之語氣,抉圣賢之宗旨。
鐘天元解《論語》,注重結合風俗背景,揣摩夫子心理,體悟當時心境,如釋“禮之用章”云“蓋見當時禮教不行,敝在無節,而漫自托言于‘和’”[14]323 ,結合當時背景體悟圣賢心理。解析字詞章句,認為“圣賢之神往往在語言外”[14]298 ,故注重挖掘言外之意。如釋“孟武伯節”云“愚嘗謂此章言孝最精。不言人子之孝而言父母之心,不概言父母之愛子者,而獨言父母之憂疾者,言約而該,意懇而至。父母之心如此,而子不能體父母之心,可謂孝乎?父母之心如此,而子不如父母之心,又可謂孝乎?一言而人子之無窮之孝思,無方之孝道,盡包括于其中矣。疾有指心疾言者,雖細亦不必惟言身疾,則心疾自在其中,且人情最為痛切,大凡言淺可以包深,專言深則意反淺矣”[14]337 ,由言語味之言外。
此書在吸收朱子《集注》之外,兼采陽明心學、史傳、孟子學說、道家學說及禪宗思想,援引參評時人之論說,更為渾融地把握經文。更為注重探索《論語》原典所蘊含的文學性,對《論語》的語言運用及章法進行解析,旨在于士子制義時文有所裨益。
3結語
明代《論語》詮釋,上承宋元之性理,下啟清代之考據,其間程朱理學與陽明心學的激蕩融合,科試以《四書大全》命題、以八股取士的制度,使明代出現了大量的《論語》類經學應試讀本,具有為士子科舉制義計的文本特點,這類著作雖多且雜,但不可忽視其學術價值。晚明學者在摸索《論語》詮釋的路徑中,在程朱理學及陽明心學的影響下,不斷提出新的詮釋主張,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他們對《論語》的詮釋,亦促進了《論語》學的發展。本文縷析八種晚明時期《論語》讀本的詮釋特色,以期對明代《論語》文獻及《論語》學史提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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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項聲國.項會魁四書聽月[M]//夏靜,丁延峰.論語文獻集成·明代編:第三輯:第四十三冊.成都:巴蜀書社,2021.
[14]鐘天元.四書解縛編[M]//夏靜,丁延峰.論語文獻集成·明代編:第三輯:第三十二冊.成都:巴蜀書社,2021.
作者簡介:
張文澤(1996— ),女,南京大學信息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世界圖書文化史與中華典籍傳承保護。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宋刊《詳注昌黎先生文》整理與研究”(19CZW021)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