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木卡羌寨,一個是日落藏寨。兩個寨子都是位于理縣薛城的小小聚落。它們都是藏在大山深處鮮為人知的村莊,這些村莊與大山緊密相依偎,與天空最近,都是云朵上的寨子。
——題記
木卡寨
“聽了九十九個姑娘的歌聲,還有一個姑娘在等待;看了九十九個美麗的寨子,還有一個寨子在等待……”這個等待的寨子,就是我心掛在巖石上的木卡羌寨。
薛城是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一個邊陲小鎮(zhèn),位于茶馬古道上,自古南來北往的商人云集到這里,商賈繁榮。薛城還有一座建于唐代的籌邊樓,相傳公元830年,唐代才女薛濤在此有過短暫的停留,也留下了“平臨云鳥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諸將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的佳句。因此,薛城名副其實就成了理縣一個比較有文化底蘊的地方。
走鄉(xiāng)村,走阿壩州的鄉(xiāng)村,這是最近幾年來我一直在做的事,鄉(xiāng)村振興方面的鄉(xiāng)村故事好多都在我的文章里呈現(xiàn)出來。我喜歡鄉(xiāng)村的本真樸實以及那份與世無爭的寧靜安詳。于我而言,對于鄉(xiāng)村由衷的熱愛不會因為隨著時間的漸遠(yuǎn)而漸淡,反而會更加濃烈。走鄉(xiāng)村,一定會永遠(yuǎn)在路上。
早就聽說理縣薛城有一個古老的羌寨,很多人慕名而去。我一直念叨著要去木卡羌寨看看,都未曾去。每次出山回成都,路過木卡的時候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那個藏在半山腰的寨子。寨子周圍植物蔥蘢,果樹密布,木卡羌寨就“猶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
這個初夏的周末,我要去薛城,我要去木卡,我要去那個紅櫻桃掛滿枝頭的村莊。
木卡羌寨原名“木宅寨”,羌語叫“麻澤布”,“木”為寨形,“卡”為關(guān)卡,是灌馬茶馬古道(灌口到馬塘)的必經(jīng)之路。木卡村很小,全村目前住有116戶人家,大約不到500人口,是典型的羌族聚落所在地。這里離城市不遠(yuǎn)不近,村民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樸素日子。這里是純粹的山區(qū)羌寨,靠山吃山的村民,家家戶戶房前屋后都種滿了經(jīng)濟(jì)林。有櫻桃樹、核桃樹、蘋果樹、李子樹(包括紅脆李和青脆李)和花椒樹等,最多最有名的是核桃。這里的核桃皮薄個兒大,核桃果實甜潤鮮香,口感超級好。木卡村的核桃雖然沒有卡子村的核桃名氣大,但是依然屬于上乘的果子,成熟時節(jié)果子落地后就一搶而光,有的農(nóng)家也會留著作為優(yōu)質(zhì)干果饋贈親朋好友或者舍不得出售留著自家吃。因為木卡村的水果種類繁多,果子糖含量高,口感甜美,深得大家的青睞,被阿壩人稱為水果之鄉(xiāng)。每到水果成熟的季節(jié),木卡村就會迎來都江堰成都等地的外地游客,他們都是奔著采摘果子而來,新鮮香甜的山里水果一直很受他們的喜愛。賣水果、花椒的收入是木卡村村民的主要經(jīng)濟(jì)來源?!翱可匠陨剑克运边@句話一點都不假。
當(dāng)然他們也種地,山區(qū)的土地資源相對較少,土壤貧瘠,加之高原氣候的寒冷,種植農(nóng)作物也只能種植適合高原氣候生長的青稞玉米。退耕還林后村民只種點蔬菜(土豆、白菜、白瓜等)自給自足。但是日子可過得并不差呢!
我們是在一個煙雨蒙蒙的早上到達(dá)木卡羌寨的。我們一行人除了八名成都的詩人作家,其余的都是理縣的作家和攝影大師們。成都的朋友們都是與木卡羌寨初相遇,大家都表現(xiàn)得異常興奮和快樂,摸摸這堵石墻,瞧瞧那扇門窗,仿佛這里的每一座石頭房子都充滿了神秘的誘惑與無限的魅力。
寨子還是老寨子,山頭還是老山頭。
木卡羌寨屹立在半山腰,高天之下,逶迤連綿的大山與小巧玲瓏的寨子形成了一幅絕美的風(fēng)景,這風(fēng)景更像一幅冷艷的油畫。這是木卡羌寨留給我的最初印象。無疑寨子是美麗的,冷美人那種高貴的氣質(zhì)散發(fā)出來了。其實在我們羌族地區(qū),古羌寨聚落的形成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大多數(shù)聚落都建立在半山腰或者高山上。古羌人聚落的選址和土地有關(guān),和安全因素有關(guān)。今天的羌族后人對聚落的選址傾于山谷河谷地形平坦的地方,但是大多數(shù)羌族人民還是居住在祖先留下的老寨子里。阿壩州的理縣、汶川和茂縣是羌族聚居地,這里的羌寨粗看各個寨子仿佛都大同小異,細(xì)看卻又各不同。理縣最有名的羌寨當(dāng)數(shù)桃坪羌寨和木卡羌寨。桃坪羌寨建立在地勢較為平坦的雜谷腦河岸,而木卡羌寨是建立在高半山上。木卡羌寨的不同在于它的海拔地勢因數(shù),在于它生長的特殊環(huán)境。而且木卡羌寨分為老寨和新寨,新寨是5·12”地震后,在全國對口援建隊的幫助下,在木卡老寨子的下方新建的一個寨子。
我們爬上木卡村這個矗立在巖石上的古老的村寨,遠(yuǎn)眺木卡老羌寨的整體格局是“依山而建,壘石為室”的多層建筑,整個寨子呈階梯狀分布,錯落有致,外形美觀大方。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些寨子里的人家緊密相依偎,戶戶相通,沒有一絲距離感。那些石頭房子仿佛是從巖石上生長出來的,是故,木卡羌寨被稱為“巖石上的羌寨”。
在木卡羌寨,至今還保留有古城墻遺址,山腰上的古棧道還依稀可見。我深信一個老寨子一定會有屬于它的故事與傳說,木卡老寨也不例外。據(jù)史料記載:傳說公元247年,姜維將軍奉后主劉禪之命,領(lǐng)兵前往汶川郡廣柔縣平息邊亂,曾經(jīng)在理縣木卡境內(nèi)屯兵設(shè)立關(guān)卡筑城,維護(hù)一方平安。被稱為水果之鄉(xiāng)的木卡羌寨,核桃的廣泛種植,傳說也與姜維將軍鼓勵當(dāng)?shù)卮迕翊罅糠N植有關(guān)。
76歲的陳大爺就住在木卡羌寨里。陳大爺名叫陳少清,他家的碉房是整個木卡寨碉房中最引人注目討人喜歡的。
陳大爺?shù)募矣行┡c眾不同,他家是建立在一處懸崖峭壁下,而且是獨門獨戶的一座石頭房子。核桃樹和櫻桃樹生長在羌寨的一邊,羌寨的另一邊是懸崖絕壁,絕壁上有石泉悄然流出,水池里的水常年豐盈。這巖石上的羌寨,雖然那么居高臨下地獨居一隅,水是充沛的,水果也是豐富的。
我們穿過木卡羌寨,過一座小橋,沿著一條陡峭的數(shù)十級的石階,向上攀爬到高處,一扇木制的小門緊閉,推開門豁然開朗,陳大爺?shù)脑鹤由钌畹匚宋摇?/p>
這是一座單獨的院子,它高高地生長在巖石上,背靠嶙峋的大山,一側(cè)是水流潺潺的山谷,另外兩側(cè)是果樹遍布的山野和肥沃的土地。
我們一踏進(jìn)院落,門口的一口石缸就深深地吸引了我。石缸不大卻比較深,原始樸素的石缸缸體菲薄,石缸外體布滿了細(xì)密的薄薄的一層青苔,墨綠色的石缸透露出時間過往的滄桑感,越是古樸滄桑,越有一種歲月漂洗過后的樸素感,就越是讓人莫名喜歡。缸里的水澄澈見底,缸底細(xì)密的苔蘚也清晰可見。我甚至有些擔(dān)心缸里的水隨時都會破缸而出,其實我知道自己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
山體一處深凹下去,甘甜的泉水從石縫汩汩流出。池里的水仿佛永遠(yuǎn)也用不完。這天然形成的石櫥柜是山神饋贈給陳大爺?shù)亩Y物。石櫥柜旁邊是小廚房,灶臺上正在烘土豆,暗香襲來,頓覺饑腸轆轆。
我們進(jìn)門就踏進(jìn)錯落有致的小庭院,這是前院,前院大概不到二十平方米,各種綠植花草爬滿墻邊,到處一片生機(jī)盎然。院子里的多肉植物很是讓人喜歡。喜歡它不是因為它有多蓬勃美麗,而是它被寨子主人養(yǎng)在這里的感覺,這感覺中悄然冒出的那股與眾不同的神秘韻味兒。就連日常用過的瓶瓶罐罐都恰到好處地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穿過兩個房間就來到后院,后院更小,卻有一副圓形的原生態(tài)石桌子和四個石凳子。寬平的石頭桌子是陳大爺手工打磨出來的,石凳子也是陳大爺敲打出來的。我們大伙圍在石桌邊,東瞧瞧西摸摸,臉上全是喜歡的表情。最讓大家感嘆的是陳大爺家的天然廚房,廚房里邊的灶臺、桌椅、板凳都是普通的什物。關(guān)鍵是外邊的天然櫥柜是山體伸出的石板,石板上面堆滿了生活用品,石板下面就是另一番景象了。石板下面自然形成有兩個大大的水缸,從石縫里汩汩滲透出的一小汪泉水緩緩地流入到兩個長條形的水缸里,水缸也是自然形成的不規(guī)則的器物,水質(zhì)清涼甘甜,旁邊的洗菜臺洗衣臺取水用水都十分方便。有如此甘洌純凈的泉水滋養(yǎng)純樸的與世無爭的生活,這是讓城里人多么羨慕的神仙日子啊。
于是我們幾個文友就邀約等櫻桃熟了,帶上食材和小帳篷,來陳大爺家住上幾天,自己弄飯,在他家石桌上飲酒喝茶,聽山野的風(fēng)溫柔地吹過院子。
不論是前院后院,還是廚房起居室,這里所有的布局看起來都很隨意,但是又是那么恰到好處的隨意,突然讓我莫名喜歡起來。
看似一切的不經(jīng)意,其實是寨子主人精心打造布局的居住環(huán)境,這是一種愛美的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這被慢時光打磨的寧靜生活,是大都市人心生向往的生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種生活態(tài)度。
陳大爺是寨子的主人。兒女們長大后羽翼豐滿了,年輕人選擇在地形較為平坦的河谷地帶生活。在我們羌族地區(qū),原來生活在高半山的古羌族人,他們的后代慢慢地遷徙到河谷或者山下交通便利的地區(qū)生活了,這也是順勢而為。木卡羌寨的人們當(dāng)初是為了安全因素選擇定居半山或者高半山,現(xiàn)在是和平盛世,處處安定祥和。
這處老寨前幾年經(jīng)媒體傳播出去后成了香餑餑,好多喜歡羌族老寨的游客也紛紛前來打卡。我們一群人的慕名到達(dá),也是為了看看這巖石上魅力的山寨。
如果想隱居,或者想集中精力搞創(chuàng)作,這靜謐天高的地方再合適不過了。這次采風(fēng)隊伍里大多數(shù)都是作家詩人,也有幾名是出色的攝影師。隱居搞創(chuàng)作是最理想的寫作狀態(tài),正當(dāng)我想入非非的時候,同行的伙伴悄聲地說:“這個院子目前都被兩個外地的年輕人租了。”我說:“不影響,院子里核桃樹下還可以搭帳篷呢?”
寨子后山有“嘩嘩”的水聲入耳,在這寂靜的山野間,水聲猶如天籟之音那么悅耳。我們幾個人尋聲爬上去,果然是另一番景象了。一股山泉從山的遠(yuǎn)處引流過來,小小蜿蜒的水渠通到陳大爺家的院子背后,背后的高臺上是一個蓄水池,水池不大,可以清澈見底。小股水流入水池,大多數(shù)山泉水就順流而下流入寨子旁邊的小溪里面去了。順著水渠旁邊的山路可以攀爬到山頂,登上山頂,整個木卡羌寨盡收眼底,山川果園房舍青蔥翠綠地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野里。我們看見的這片景象是鄉(xiāng)村振興后的新農(nóng)村新羌山面貌,我們看見的這片綠,是欣欣向榮的一片綠。
下山回屋,準(zhǔn)備與主人陳大爺作別。
陳大爺靜靜坐在墻邊的木凳上,抽著蘭花煙,看見大伙兒驚喜地穿梭在自家的院子中,言語很少,臉上卻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大家想了解的東西太多,居然不知道從何問起。有人偶爾也會多問幾句,陳大爺就慢條斯理地回答。從斷斷續(xù)續(xù)的交談中,我們知道陳大爺幾十年前正值壯年時居然是一位獵人,還是當(dāng)?shù)赜忻纳駱屖?,而幾十年后又成了木卡羌寨有名的獸醫(yī)?!矮C人”和“獸醫(yī)”之間的角色轉(zhuǎn)換仿佛有一個謎團(tuán)橫亙在我們心間。萬事萬物都會變的,我為自己的淺薄有些內(nèi)疚。陳大爺當(dāng)了獸醫(yī)之后,那真是妙手回春,救回了很多牲口的命。聽寨子里的人聊起,寨子里的牲口但凡身體有恙,牲口主人都會找獸醫(yī)陳大爺幫忙救治,陳大爺說有法醫(yī)治就一定能夠治好,陳大爺說沒法救治了早做打算吧,那牲口就是另一種命運了。
陳大爺前期是一位優(yōu)秀的獵人,后期又是一位優(yōu)秀的獸醫(yī),我相信陳大爺一定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時間匆忙,我根本沒有時間坐下來與陳大爺好好聊聊過往,就忙天慌地地下山了。是什么原因讓他放下獵刀的呢?彼時獵殺,此時救贖,這也許是人生的天道輪回吧。
站在陳大爺?shù)脑鹤永?,極目四望,對面的羌寨聚落盡收眼底,頭上的天空露出了一片干凈的藍(lán)。就連崖邊頑強(qiáng)生長的核桃林也搖曳著它好看青綠的葉子,核桃花才落地不久,葉片間難尋到豌豆大小的果實。這里除了鳥兒婉轉(zhuǎn)的鳴唱,除了清風(fēng)拂過的沙沙聲,除了溪流潺潺的樂音,其余的你都聽不見。此刻,我突然有打算住幾天的想法,我想獨享這片山水,獨享這里屬于一個人的寧靜。
日落寨
山里的春天來得遲,都到四月的尾聲了,山里的桃花、李花、梨花還開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樣子。車?yán)遄硬磐愣拱愦笮?,羞羞澀澀地藏在櫻桃樹的枝丫間。
日落寨位于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理縣薛城鎮(zhèn)甲米村,是一個民風(fēng)淳樸的嘉絨藏族村寨,也是一個藏在大山深處的神秘聚落。這里海拔地勢都比較高,森林資源豐富,夏季特別涼爽,是避暑的好地方。2008年地震時,千年藏寨毀于三秒,寨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政府為了當(dāng)?shù)鼐用竦陌踩?,也為了下一代著想,將寨?nèi)居民遷至薛城的安置地點。如今仍然有一部分老人居住在山上,因為那里,才是他們永遠(yuǎn)的家。
我們左拐右拐爬坡上坎來到日落寨的時候,面對威儀連綿的群山,天高云淡的空曠山野間,幾座露出滄桑顏容的藏族寨子錯落有致地站立在斜坡上,還是讓大家覺得很震撼。站在最高處那座石頭房子特別引人注目,它高昂著頭,像一個王,至少像一個山大王。
我望向它的時候,才剛剛走到寨門的那棵桃樹下,野桃樹很粗壯,一看就是年歲很大的一棵樹了,它的枝干上掛滿了白色和黃色的哈達(dá)。我環(huán)抱著老桃樹,居然感受到了它的溫暖。大家紛紛到樹下合影逗留,有點依依不舍。
理縣當(dāng)?shù)刈骷液罾蠋煂ξ艺f:“這座最氣派的寨樓是有故事的,它的主人是當(dāng)時的千總,姓茍。茍千總的后人如今還生活在這里,守候在這里?!?/p>
寨樓高大威嚴(yán),是典型的藏式石頭碉樓,有四五層高,占地面積有一百多平方米,矗立在山野間氣勢逼人。背靠秀美的群山,樓前空山遼闊,整個村寨一覽無余,碉樓選址居高臨下,不愧是茍千總的地盤。但是如今看過去,寨樓樓體有些傾斜,特別是經(jīng)過2008年汶川“5·12”大地震的震殤后,碉樓的破損程度增加,墻體常年經(jīng)過歲月漂洗后顯得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我們興奮地走上去,碉樓門口的大門緊閉,木梯有些破朽。我想爬上去拍照,被眾人阻止,說是危樓了,只能遠(yuǎn)觀。作罷。
沿著老碉樓邊上的一條小路過去,一處只有兩層樓的小房子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房門大開,門口兩邊還矗立有兩個石柱獅子。我和老作家谷伯進(jìn)屋后,一對老夫妻出來迎接我們,也熱情地招呼我們。女人叫阿桑,穿著傳統(tǒng)的藏服,頭上戴有頭飾帕子,看上去年歲有點大了,滿臉的皺紋像一朵盛開的菊花。但是老人腰板硬直,五官端莊大氣,有一股貴人的氣質(zhì)。谷伯親切地上前與老人交談。果然,阿桑老人已經(jīng)83歲了,老伴也是高壽老人了。
在阿桑老人的小院里,堆滿了養(yǎng)蜂的木匣子。老伴說:“現(xiàn)在不養(yǎng)蜂了,我們年齡大了沒有精力管理?!?/p>
“你們兩個老人年齡大了,為什么不下山與兒子一起居住呢?”當(dāng)我話音剛落,阿桑老人瞬時滿臉愁容,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兒子去年出意外死了,還沒得五十歲。”阿桑老人輕聲說了一句話,就不停抹眼淚,再也沒說一句話。我的聊天戛然而止,此刻,沉默也許是最好的相處方式。
我爬上獨木梯來到樓頂房背上,陸陸續(xù)續(xù)也有幾個伙伴上來了。樓頂上有三間小房子,堆滿了柜子、木床、糧食、干辣椒、土豆等雜物。突然一個小伙伴發(fā)現(xiàn)一個簸箕里裝著一個碩大的野靈芝,興沖沖地抱過來說:“周老師,這個你一定喜歡,快抱著照相。”我一看,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么大的野靈芝,估計有好幾斤重。真是喜歡得不得了,趕緊抱在胸前拍照,野靈芝完完全全遮住了我的身子。我在想,這么大的野靈芝,到底在山林里長了多少年呢?
樓頂上看遠(yuǎn)方,風(fēng)光迎面撲來,視野開闊心胸也開闊。屋子側(cè)面就是她家的果園,果樹上正開滿了白色的小花。菜地也是一派蔥蘢的景象。每年果子的收入足夠兩位老人生活,只是也很辛勞,畢竟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了。阿桑老人家的屋頂上還插有一面五星紅旗,五星紅旗迎風(fēng)招展,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阿桑夫妻倆是茍千總的后人,老寨雖已老去,人去樓空。但是他們倆還是堅守在祖寨旁邊相依為命地生活了那么多年,不愿意下山,故鄉(xiāng)永遠(yuǎn)在山上。
下山后,在薛城的客棧里,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想起阿桑老人的戚容就眼睛酸澀,她的遭遇跟我外婆中年失子的境遇一樣,我理解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傷。心中傷感的文字汩汩涌出:
女主人,你臉上已有83年的風(fēng)霜撲打過的倦意。/你的眉宇間閃爍著經(jīng)年累月的淡定與從容。/歲月的菊花開在你臉上,骨子里的高貴冷艷,依然讓你是那么的與眾不同。/你是下孟屯芶千總的后人,日落寨真正的女主人。/打你孩子“走”后,落日輝光暗淡下去以后。/我懷抱,一枚碩大的近似于灰蒙暗淡的野靈芝。/回到了,日落寨。
落日和野靈芝的光澤,像憂傷,蓄滿了你的眼眶,讓我目不忍視。/你孩子悲催的故事,讓我,耳不忍聞,眼睛酸澀無比。/我們站在空曠寂靜的寨子最高處,相顧無言。/請讓我叫你一聲阿媽,請允許我做一回你的女兒。/阿媽,請讓女兒把那枚野靈芝,獻(xiàn)上日落寨高臺。/旗幟,可以迎風(fēng)飄揚的地方。/阿媽,看見野靈芝,你就看見了你的孩子。/聽見旗幟飄揚的聲音,你就聽見了孩子歸來的跫音。/聽見跫音,落日不再斜落,余暉不再暗淡。/日落寨,再無憂傷。
太陽下山了,與慈祥的阿桑老人揮手作別。甲米村還是甲米村,日落寨還是日落寨,但是它們卻永遠(yuǎn)留在了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