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藝術蓬勃發展的今天,越來越多新媒介在藝術家的構思下被靈活運用,展現出當代風貌。轉向傳統媒介,紙質材料作為一種優秀傳統文化的載體值得引發我們深思,其深層次的內涵和意義在百花齊放的今天仍然有著無法被替代的地位。本文筆者主要結合對紙媒介的簡要分析,加以當代藝術家案例進行討論,一窺“紙”作為一種傳統媒介在當代的可能性。
【關鍵詞】當代藝術;紙媒介;藝術創作;優秀傳統文化
【中圖分類號】J5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6—215—03
從上個世紀初期開始的現代藝術革新至今一百多年的時間之中,藝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媒材到主題都在不斷更新著。尤其是上世紀中期盛行的波普藝術,其帶來的革新精神影響至今,人們對于藝術的反思在這之中被開發,各種媒材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被與運用和呈現。可以說,對于過去大多數人心目中,紙作為一種“背景板”的平面化呈現——只能用于承載或是陪襯的意義不同,紙媒介在當下,與當代藝術家們的各種奇思妙想融合,在當代藝術的發展進程中生發出專屬于紙的力量。
一、紙媒介簡述
在20世紀初,西方立體主義盛行,拼貼技術由畢加索等藝術家先行使用,后來立體派誕生許多拼貼作品,波普藝術時期也延續了這一點。20世紀70年代后,藝術進入了百花齊放的多元化時期,在各種力量沖擊之下,無數思想不斷生發、交融,人們能夠明顯感覺到,藝術的邊界線、局限性都在隱退,“大海重新開放了”的局面正在敞開,人們窺見無數藝術的可能性。紙媒介的潛能被大大打開,不僅僅是被剪切,拼貼等處理手法,紙雕、紙漿、紙雕塑……各種帶著當代性的作品層出不窮,將日常大眾都能接觸到的紙材料注入新的生命力,反日常、反邏輯的思維在其中擦出思想的火花。
“紙”作為一種日常生活之中必不可少的存在,其可塑性較為突出。無論是日常生活用的衛生紙或是寫字辦公的A4紙等等,都可以揉捏成人們想要的各種形狀,其可塑性就為當代藝術作品的創作提供了很大空間,藝術家可以根據自身想法對紙材料進行處理以達到自身需求。并且,紙的制作原料為紙漿,許多藝術家也會對原料進行加工與處理,賦予它們新的質感和新的意義。當代綜合材料繪畫之中,藝術家往往會采用許多身邊的紙材料,如報紙、包裝盒、舊書等用于創作。
從歷史發展角度來看,紙媒介可被視為一座橋梁,連接著人類文明,在人類歷史發展史上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對于中國人來說,紙具有特殊意義。中國傳統藝術發展之中,紙有著它獨特而無法被替代的地位。無數耳熟能詳的作品都是創作在一張張宣紙之上,從最早的紙本作品《五牛圖》到之后無數杰出的中國畫,可以說,紙與中華文化有著不可磨滅的內在聯系。“宣紙”作為一種傳統材料,在當代藝術創作中被靈活運用,因為其本身的歷史厚重性、意義豐富性,以及作為材料的可塑性,為許多藝術家所親睞并運用。在當代藝術作品之中,通過紙質材料,民族精神、優秀傳統文化都被很好呈現。當代紙媒介創作當然不僅僅是在宣紙或是其他紙張上面進行繪畫,藝術家們結合自身對當代藝術的理解,以及對優秀傳統文化的選取,在傳統與當代之間構建橋梁,為大眾打開更多角度來觀賞紙媒介作品。
二、紙媒介與當代藝術之案例
(一)施慧
藝術家施慧對紙媒材的運用能夠引發人們對于紙這一材料的驚異感。紙,薄薄的,輕輕的,易碎的,脆弱的,為何能夠在她作品中呈現出一種堅韌與壯觀?由于她本身就從事纖維藝術的創作,早年跟隨萬慢學習壁掛藝術,自身使用的材料十分廣泛,包括但不限于棉麻、宣紙、紙漿,整體體現出優秀傳統文化的滲入和東方精神的底蘊。她堅持使用宣紙和紙漿,其中完成的是一種中國傳統媒介在當代的價值轉換。她對紙漿的處理做到了一種圖式的轉換,紙的空間建構從而能夠實現二元空間向三維空間的轉換。
在她的創作《巢》中,她用紙漿編織了幾個半球形的巢狀結構陳設在草地上,仿佛是從土地中生長出來。她的作品顏色大多為白色,保留了紙張的原色,給觀眾帶來一種輕盈純凈的既視感,用一層又一層的紙漿進行包裹、塑形,在幾個半圓形的結構上進行肌理的塑造,最終呈現出蜂巢般的樣態,既有份量又讓人覺得透氣,巢穴仿佛是從草地上生長,其中孕育著生命,包含著生命生長的進程,時間在窩的孔洞中穿行。
第六十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中國館展場,她的作品《書非書》表達了她對纖維藝術與書寫的內在相似性的關注以及對人類文明的關懷。《書非書之二:沉思》以及《書非書之三:讀碑》主要都是采用宣紙、紙漿和棉線進行創作。其中《書非書之三:讀碑》這一作品是對中國古代早期繪畫的回望。作品整體呈現為三座大碑,用紙漿做出的肌理有粗糙沉重之感,似乎是經過歷史洗禮的巨碑,站在時間的荒野之中,顯得十分古樸深刻,打造出了獨特的、具有當代精神的碑,從而不禁會讓人聯想,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也會有一個碑與當下的此刻隔著長久的歷史遙相對望。未來,過去和當下在這個作品中充分融合,紙媒介以一種包羅萬象的姿態出現。
(二)呂勝中
如果說施慧對紙媒介的塑形與編織是一種“合”,那么呂勝中對紙進行裁剪則是一種靈與肉的“分”。藝術家呂勝中的剪紙貫穿了他的一生。他對剪紙的紋樣和年畫的圖像十分有興趣,并做了許多民俗考察,并在最后形成了具有鮮明特征的“小紅人”剪紙,其造型為一個兩臂向上的娃娃,類似于蛙形,有著健壯的四肢,圓寬的腦袋,充滿生命力和精氣神,配合著紅色,使小紅人的形象更加有血有肉。呂勝中認為這種造型是對各種古代文明的呼應,各文明中對生命描繪的圖像都出現了類似的樣式,彰顯著生命的野性,是一種“從厚實的本土發出一種真實的面對世界問題的振動與回應”。
他的《天地合·萬物生》剪紙以濃郁的民俗氣息,表達了生命孕育的力量,具有鮮明的中國民族特色。
“在民間美術中立足,目的是作為起步的開端,而不是要把自己局限于某種創作模式中去。作為傳統,它給予的只應是完成我們審美理想表現的主動。獲取這種主動,也應當有對古老民間文化的全面理解。”呂勝中對于紙媒介的運用不僅有剪紙,還有書籍。在第五十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中,他的作品《山水書房》營造了一個書房的空間,巨大的書架上放置著五千多本書籍,包括國內外有關水墨和中國畫的畫冊和論著,可供觀眾自由翻閱自己感興趣的書。書籍包著書皮,書的背脊處有特定圖案,拼起來即為五代畫家董源的《夏景山口待渡圖》,傳統文人山水境界在這幅畫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山水畫作為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特有符號,其成就之高,蘊含著優秀傳統文化之精髓。“山水”在他的作品中并非是一處風景,而是內心的宇宙,是人類文明的一種視覺圖式,濃縮著中華文化之精神。海量的書籍是一個小型的圖書館,可以被觀眾翻閱,又隨機打亂,翻閱的過程本身就是作品的一部分,模擬出一個無端變化著的宇宙,人們通過打亂書架上書籍的順序,隨機生成著一場又一張圖像,原本可游可居的山水畫變得凌亂,但通過這一行為,當代與過去的時空聯系在一起。
(三)朱金石
對宣紙媒介偏愛的還有藝術家朱金石。朱金石對宣紙的運用則更偏向于對傳統的反思,他的藝術手法非常巧妙地將脆弱性與堅固性兩者都保有下來。他擅長處理對立關系。從他上個世紀90年代前后創作的裝置作品《一立方體宣紙在北京》,薄的、易破碎的宣紙以一種厚重的、穩定的、有秩序的狀態被堆放成一個立方體的形態,一種反差被制造出來,顛覆了大眾對于“紙”這一媒介的認識。自此開始,宣紙這一媒介就開始貫穿他的藝術生涯,作品《宣紙塔》《宣紙堆》等都是藝術家對于宣紙這一媒材的嘗試與探索。
“如果有機會我很想尋找一個能夠循環的方式,使宣紙不同的狀態下都能夠產生藝術的感覺。”他曾經這么說過。《時間的船》以其巨大的體量和工作量給人帶來無盡震撼,其工作量之繁瑣——上萬張宣紙,上千根竹子和棉線,一個十八米長的大型裝置由此組成。作品重達數噸,整體呈現為一個中空的圓柱體垂掛在空間中,宣紙在此給人以厚重感與滄桑感,作品像一個巨大的船可以帶著人類穿梭與歷史的長河,從兩端看又像是一個望遠鏡,從一端可以看到未來的時空。利奧塔認為,所有時間是由無數個瞬間組成,或者說是由無數個瞬間堆積起來的。在作品表面是無數張宣紙堆積形成的褶皺的肌理,看起來有著蓬松且脆弱的視覺效果,也有著時間流逝的滄桑感,整體還是堅固與穩定。朱金石用宣紙這一優秀傳統文化媒介為人類打造了一個穿越未來的路徑,一個凝望歷史的通道,時間與詩意也在此棲居。
朱金石的大型裝置作品《杜甫塔》內部由鋼架和竹竿搭成,外部覆以數千張宣紙,以一座紀念碑的姿態靜靜佇立,整體造型簡約,頂天立地。“塔”作為一個文化符號,是靜止和歷史的化身,結合宣紙的輕盈柔軟,褶皺感帶來的透氣感使塔也似乎有了生命,不同性質在同一物上結合。并且在塔的內部,還有燈帶鋪設。暖黃色的燈光亮起,整個塔頗有人類探索路途中迷茫時的指明燈之感。
(四)王雷
王雷對于紙材料進行了結繩的處理,紙張的柔軟脆弱被轉化成了紙線用于編織從而進行藝術創作。王雷偏愛用有文字的紙進行創作,“中國是紙的發源地,古人對紙是非常珍惜的,每一張紙片、每一個文字都代表著一種思想”。在他看來,有文字的紙本身就是一件作品,蘊含著力量,具有傳承中華文化傳承的重要價值。
王雷認為,準確地選擇材料的屬性才能準確地表達作品觀念,這是做好一個作品的大前提之一,當作品中的觀念、材料、技術、形式之間的邏輯關系找到最契合的點之時,作品的理念才會被表達得更加準確。早期他發現衛生紙可以通過裁切和揉搓等手法形成具有韌性、不易斷的線,進而可以以一種類似于織毛衣的方式進行編織,主要以與生活息息相關的物品為主;后期他將材料的來源擴大,不再受制于衛生紙,而是轉向具有文字的載體,如各類書籍和報紙,利用它們本身所具有的意義和價值,一種解構與重構的意味充斥其中。2020年創作的作品《驚蟄》選用《辭海》書中的內容,王雷將它們擰成韌性十足的紙繩,并且加以精湛的編織技法,借鑒自然界之中動物特有的一些部分,包括尾巴、鱗片等部位,編織成古代服飾,展覽現場也展示了書殼部分。《辭海》在被編織的過程中意義發生了轉變,動物與人類服飾的結合賦予作品生命力。作品本身具備中國文化氣息,極具溫度感,溫和含蓄。
“今天的新媒體、科技媒體發展的時候,不要一味的被不斷更新的科技媒體牽引著走,反過來應該是通過科技媒體的啟發使我們對各種各樣的物有新的體認,我們要回到東方的、中國的對‘物’的觀念中來,中國人向來把‘物’看得很重。‘物’既是物質的‘物’,同時也包括世界的運行規律、方式和邏輯,藝術家在運用‘物’的時候,應該包括他對物質當下存在的一種反觀。”王雷用時間在不斷編織著,從最初的普通衛生紙,再到《辭海》、各種畫報的運用,在這種反邏輯與反常態的分解重構下,紙質材料的運用體現出了作品的優秀傳統文化氣質以及意義的深度,讓人們產生一種陌異感的同時感受詩意的流淌。
三、結語
隨著時代的推進,人類面對著藝術的無限可能。紙媒介作為一種有著悠久歷史的媒介,在人類社會中被運用之久已經超過了三千年,對人類社會的發展以及信息的傳播都有著重要意義。在早期可以承載畫家的心間宇宙,記錄民俗風情,在當代也釋放出屬于自己的潛能。立足當下,前人為后人展示了紙媒介的部分可能性,但絕沒有窮盡,它的可能性只會隨著技術的進步,思想的進步越來越豐富。
紙質材料在當代如此豐盛的材料之中仍然是不可被取代的。紙媒介作為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媒介,仍然需要藝術家去尋求其各種可能性。在原料的選取上,對于紙漿的制作工藝,紙漿的內容等等可以繼續尋找更多可能;在技法上,除了去編織,裁剪,打碎,包裹等手法,都要考慮原料的特性,與藝術家的奇思妙想結合;在立意上,藝術家應考慮如何以紙為媒介,結合當下,接續傳統,以一種“四兩撥千斤”之態,用薄薄的紙去打造場域,引發更多觀者的反思,讓更多人參與進來。
在創作時藝術家不應被紙所困住,應巧妙運用多種媒介與紙結合起來,在結合中發現更多可能性。不應囿于紙的特性,可以進行跨學科的思考,運用更多沒有被廣泛運用的材料與紙媒介結合,形成材質的碰撞,聯系自身生命體驗,創造出更加具有傳統特色的藝術語言,更好地推進紙媒介的創作。
作者簡介:王涵豫(2000—),女,漢族,江蘇泰州人,天津美術學院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為當代藝術研究與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