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國外非遺研究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研究主題和方法,同時人類學、民俗學、博物館學等不同學科也介入甚至交叉研究,逐步形成了多學科、多視角和多方法的研究范式。21世紀以來,非遺研究在可持續發展、社區參與、文化景觀遺產、批判性研究和數字化保護等方面取得了顯著進展。未來的研究趨勢將延續人類學的研究傳統,推動跨學科合作與技術創新,并呼吁加強政策與法律保障,以應對全球化帶來的挑戰。這一研究為中國的非遺保護工作提供了有益的參考與啟示。
關鍵詞:非物質文化遺產;多學科;全球化;文化多樣性
中圖分類號:C95/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24)06-0112-13
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作為人類文化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著一個民族或群體的歷史記憶、生活智慧和精神追求。隨著全球化發展,非遺的保護與傳承受到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梳理和分析國外非遺研究的學術脈絡與研究進展,以期為我國的非遺保護工作提供參考和啟示。國外非遺研究的發展大致可以劃分為兩大階段。第一階段,以20世紀六七十年代至21世紀初為起點,非遺研究開始受到重視,并在多學科的交叉融合中逐漸形成獨特的研究視角和理論框架。學界從人類學、民俗學、社會學等多個角度,探討非遺的概念界定、價值評估、傳承機制等問題,為非遺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學術基礎。
進入21世紀,隨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頒布與實施,非遺研究進入第二階段,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在這一階段,非遺研究不僅在學術領域內深化,更在政策制定、社會實踐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學界開始關注非遺與現代社會的互動關系,探討非遺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保護策略和傳承路徑,以及非遺在促進文化多樣性和社會可持續發展中的作用。
由于非遺研究的多學科融合特性,其學科邊界和研究范式亦呈現出一定的模糊性。為了更好地把握非遺研究的學術脈絡,探討非遺研究的起源和發展進行學科脈絡溯源,對國外非遺研究的主要進展和學術特色進行系統梳理和分析總結,以期辨明其發展趨勢,并為未來的研究提供方向。
一、非遺概念的形成及發展演變
非遺(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的概念是在全球化和社會文化多樣性保護需求上升的背景下逐漸形成的。隨著全球化進程加速,許多傳統文化面臨消失的風險,國際社會逐漸達成保護文化多樣性的共識。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在保護文化遺產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推動了人們對非遺的關注。人類學家和文化學者對傳統文化的研究和記錄,為非遺概念的形成提供了學術支持。
20世紀中葉以來,多個組織和國際社會逐漸認識到,除了有形的物質文化遺產外,非物質形式的文化同樣具有重要價值,需要得到保護和傳承。從“有形”的物質文化遺產到“無形”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經歷了長期論證、實踐反思的過程。日本在20世紀初期,通過《古社寺保存法》保護有形文化遺產,為后來的無形文化遺產保護提供了借鑒。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開始關注文化遺產的保護,并通過了《海牙公約》(The Hague Convention, 1954)等文件。《公約》中用文化財產(culture property)表述遺產,包括移動和不可移動遺產。建筑、藝術或歷史紀念物、考古遺址與建筑群屬于不動產,其余的屬于動產,但主要關注的是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到了60年代末至70年代,1964年通過的《威尼斯國際憲章》(International Charter of Venice)中,文化遺產的概念開始擴展,使用“歷史紀念碑”(historic monument),包括對建筑遺產和遺址的保護。1965年通過的《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章程》中提到的“紀念碑”(monuments)和“遺址”(sites)的定義被重新表述,并引入了“建筑群”(groups of buildings)作為第三類遺產。1972年通過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1972),簡稱《世界遺產公約》(World Heritage Convention, 1972),將不同的術語和建筑遺產的定義進行了綜合,把遺產概念進一步擴展,既包括文化遺產,又包括自然遺產。《世界遺產公約》雖然主要關注物質文化遺產,但為后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奠定了基礎。1973年玻利維亞政府發起了保護民間文化知識產權的倡議,198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保護傳統文化和民間文學藝術的建議》(Recommendation on the Safeguarding of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Folklore),該建議首次以國際文件的形式強調了保護與傳承這些文化形式的重要性,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念逐步成型提供了框架。建議世界各國盡快采取行動,保存、保護并傳播民間創作這一全人類的共同遺產。由于執行力度不足,這些早期嘗試未能在成員國中得到充分實施,導致未被廣泛采納。
1990年代中期,西班牙作家胡安·戈伊蒂索洛(Juan Goytisolo)在摩洛哥馬拉喀什的杰馬·艾爾·夫納廣場(Jemaa el Fna Square)的保護倡議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概念發展的關鍵推動力。戈伊蒂索洛擔心當地政府的現代化計劃會破壞廣場的文化傳統,因而提議將其列為“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這一倡議促使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開始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并最終推動了新概念的形成。1997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馬拉喀什舉行了關于保護大眾文化空間的國際咨詢會議。這次會議的選擇和籌備標志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概念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會議強調了保護文化空間的重要性,同時也推動了全球性保護概念的形成。1998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啟動了一項“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杰作”的申報計劃,這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前期項目。馬拉喀什的Jemaa el Fna Square是200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的首批杰作之一。這標志著非遺遺產保護從關注有形遺產到認可和保護無形文化表達的重大轉變。同一年,中國的昆曲也列入其中。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Convention for the Safeguarding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2003),標志著非遺概念的正式形成和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非遺的定義,它不僅包括了口頭傳統、表演藝術、社會風俗、節日慶典等文化表現形式,還包括了與之相關的知識和技能。這些文化遺產是社區、群體乃至個人文化身份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通過代代相傳的方式得以保存和發展,公約強調了社區、群體和個人在傳承和保護非遺中的核心作用。
非遺概念的形成和發展反映了文化遺產保護范式的轉變,從關注有形遺產到重視無形文化表達。這一轉變不僅體現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等國際組織的政策文件中,也在學術研究中得到了深入探討。未來的研究應進一步探索非遺保護的實證效果,加強地方社區的參與,并在全球化背景下保護和支持文化的多樣性。只有通過多方合作和多學科視角,才能有效地保護和傳承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確保其在現代社會中的可持續發展。
二、國外非遺研究的學術脈絡
人類學家是最早關注和記錄非物質文化遺產,并最早提出保護人類文化多樣性觀點的學術群體。人類學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關注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隨著跨文化和多元文化研究的深入,人類學家在記錄和搶救多元文化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一)走出人類學的文化研究
人類學家一直在非遺的研究和保護中扮演著關鍵角色。自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以來,著名的人類學家如阿爾弗雷德·克羅伯、弗朗茨·博厄斯和瑪格麗特·米德等,開始關注并記錄正在迅速消失的多元文化。這些早期人類學者的工作為非遺研究奠定了基礎,并推動了保護文化多樣性的理念的形成。博厄斯提出文化相對論的概念,認為每種文化都有其獨特的價值,應得到尊重和保護。克羅伯的研究則詳細記錄了加利福尼亞原住民的語言和習俗,為后來的文化保護項目提供了寶貴的資料。文化人類學的研究方法和理論為非遺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視角和工具。馬林諾夫斯基提出的功能主義理論,主張文化實踐在維持社會結構中的功能與作用,這種方法有助于理解文化實踐的社會意義和內在價值。格爾茨倡導象征人類學,強調文化符號和意義的重要性。格爾茨的“深描”方法,通過深入描述文化現象,揭示其背后的深層意義,為后來非遺的保護研究提供了更為全面的視角。列維-斯特勞斯主張通過記錄保存文化記憶。文化人類學家通過記錄、分析和解釋文化,為保護文化多樣性做出了巨大貢獻。早期人類學家的工作為非遺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注重保護無形文化元素的重要性,并為后世提供了寶貴的資源和啟示。
(二)多學科參與視角
非遺涉及語言、表演藝術、社會習俗、儀式和節慶活動、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識和實踐以及傳統手工藝等多個方面,多學科參與,為非遺研究提供全面的研究視角,能夠更好地理解非遺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通過多學科合作,民俗學、博物館學、旅游學等領域共同參與,不同學科的方法論優勢能夠互補與跨學科創新。研究者結合不同學科的理論和方法,探索新的研究方向,為非遺研究帶來新的視角和方法。
(1)民俗學參與非遺研究
民俗學作為研究人類文化和社會的重要學科,在非遺研究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自20世紀中葉以來,民俗學家開始關注非遺。特別是在1970年代初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發布《世界遺產公約》正式將文化遺產納入其保護框架,為民俗學學科提供了研究文化遺產的新視角和平臺。之后,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文化多樣性的保護需求不斷增加,民俗學對非遺的研究也日益深入。進入21世紀,隨著《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在2003年通過,非遺研究迎來了研究的高潮。在國際組織特別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推動下,加速了非遺研究和保護。本-阿莫斯(Ben-Amos)指出,民俗學與非遺的結合在概念上存在內在矛盾,但這種結合也推動了學術界對非遺的重新認識。他基于民俗學的立場,將非遺定義為現代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對象,這一定義成為重要論文集所論述的目標。巴倫(Baron)則強調了公共民俗學與社區的對話和合作,提出通過共享代表性和解釋權來減少文化干預中的權力不對等。此外,鄧德斯(Dundes)和柯申布拉特-金布萊特( Kirshenblatt-Gimblett)等學者的觀點也為非遺研究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持。民俗學對非遺研究的參與和貢獻,是多學科理論方法互鑒、交融和發展的結果。它促進了對文化多樣性的保護,也拓展了民俗學和遺產研究的學術邊界。在全球化背景下,民俗學與非遺研究相結合,為文化多樣性和維護文化自主權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
(2)博物館學參與非遺研究
博物館學作為一門學科,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得到了長足的發展。這一時期,博物館不僅僅被視為收藏和展示文物的場所,更被賦予了教育、研究和文化傳播的功能。進入21世紀,隨著科技和文化多樣性的發展需求,博物館學不斷發展成現代博物館學,開始關注與社會文化的互動和協調,數字化技術的應用、博物館的社會責任和社區參與等成為博物館學研究的重要方向。博物館作為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機構,逐漸開始參與非遺的研究和保護工作中。這一轉變始于20世紀后期,尤其是2003年通過《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之后,博物館在非遺保護中的角色愈加重要。法國在20世紀70年代興起了生態博物館概念,重在通過社區參與遺產保護。彼得·霍華德(Peter Howard)列舉了位于勒克勒佐的工業生態博物館和塞文山脈的農村生態博物館,通過這些博物館的創建,很好地保護和展示了當地文化,促進了當地的經濟和社會穩定。此后,生態博物館的理念與實踐在其他地區和國家得到應用,如J Han等學者對中國香港鹽田仔村(Yim Tin Tsai)等案例的詳細分析,展示了生態博物館在具體實踐中的成功經驗。鹽田仔村作為一個生態博物館的典型案例,充分展示了社區參與和遺產保護的有效結合,但也面臨著人口不足、遺產修復資金缺乏等問題。
博物館在非遺研究中的跨學科影響顯著,在保護和傳承傳統文化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法國自然歷史博物館通過展示自然遺產和科學文化,將無形文化遺產納入其保護范疇。肯尼亞基蘇木博物館通過展示盧奧族的傳統生活方式、建筑和文化實踐,積極參與到地方非遺的保護和宣傳中。展覽得到了當地社區和國際組織的支持,體現了博物館與社區合作保護非遺的成功模式。在非遺保護領域,瑪麗蓮娜·阿利維扎圖(Marilena Alivizatou)的著作探討了全球多個博物館在處理非遺問題上的復雜反應和實踐。該書批判性地審視了非遺與博物館學的交叉點,提出了活態遺產和社區參與的重要性。博物館學在吸納和延展人文地理學和人類學的重要學術思想方面也做出了巨大貢獻。博物館通過展示和教育活動,將這些理論轉化為公眾可以理解和接受的內容,從而擴大了非遺保護的社會影響力。博物館在非遺保護中崛起,是多學科理論方法互鑒、交融和發展的結果。它體現了西方人類學在特定歷史階段的發展,通過與社區的合作和參與,博物館在推動文化多樣性和社會可持續發展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3)旅游參與非遺研究
20世紀70到80年代的理論發展催生了關于文化與遺產的新思想、新觀念,同時也推動了人類學從純學術向社會應用的轉向。隨著旅游業的發展,學者們開始關注旅游與非遺之間的互動關系,旅游對非遺保護、傳承和發展的影響。旅游作為一種全球性的社會現象,對非遺研究的影響深遠且復雜。旅游業不僅能促進非遺的傳播和傳承,還能帶來經濟收益,但同時也可能導致非遺的商業化和原真性的丟失。蘇俊杰(Su Junjie)在其著作中分析了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與旅游業之間的復雜關系,旅游業對非遺保護與傳承有較大影響,文化商品化和過度開發會帶來一系列問題。以多個案例研究呈現不同地區的非遺與旅游業結合的實踐,包括其中的利益沖突和挑戰,提出在促進非遺與旅游融合的同時,應加強文化遺產保護,避免過度商業化的政策建議。作者呼吁在非遺保護與旅游發展之間找到平衡點,以支持非遺的可持續發展。喬治 E.萬達娜(E. Wanda George)在他的著作中認為,非遺在旅游開發中的知識產權和所有權問題。他認為非遺的商業化可能導致文化資源的剝削,當地社區并未從中受益。呼吁建立公平的利益分配機制,確保文化創造者和所有者獲得應有的經濟回報和保障。威拉德 菲利普(Willard, P.)主張在非遺旅游開發中保護文化知識產權的重要性,并提出了法律和倫理層面的挑戰和解決方案。在研究非遺與旅游的關系時,理論框架通常包括文化旅游理論和體驗經濟模型。這些理論認為非遺作為文化過程的動態性和復雜性,旅游不僅是文化傳播的媒介,也是文化再生產的重要環節。旅游參與非遺研究是一個多學科融合的領域,涉及人類學、地理學、文化研究等多個學科的理論和方法。通過對非遺與旅游互動的深入研究,可以更好地理解和解決非遺保護與旅游開發之間的矛盾,實現非遺的可持續發展。
三、21世紀以來的研究主題
(一)非遺可持續性發展
為應對氣候變化、資源枯竭、生物多樣性減少和環境污染等全球性挑戰,可持續發展理念為其提供了解決方案,之后這種理念在全球范圍內蓬勃發展。可持續發展關注經濟和環境的協調發展,也關注社會和文化的可持續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創造性地將可持續發展作為核心概念引入,在序言中強調“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文化多樣性主要源泉和可持續發展保障的重要性”,在條文中明確了“符合可持續發展要求”作為遺產項目獲得國際保護的標準之一。在非遺可持續性發展研究中,學者們普遍強調了非遺對人類發展具有深遠影響。非遺與人類發展緊密相連,能夠增強文化認同與社會凝聚力,促進教育和知識傳承,推動經濟可持續性與社會發展,同時維護文化多樣性與促進社會創新。還能滿足精神和心理需求,提升個體幸福感和社會福祉,成為人類發展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在經濟方面,特別關注文化遺產在緩解貧困和社區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阿卜杜拉利-馬丁尼(Abdelali- Martini, M.)等人的研究表明,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可以顯著提升女性在農業生物多樣性保護中的地位和收入水平。此外,也有研究認為,通過文化旅游和創意產業的發展,實現社區經濟的可持續增長;二是在社會方面,聚焦于文化遺產在促進社會凝聚力和性別平等中的作用。蒙塔納里(Montanari Bergh)在研究指出,文化遺產項目不僅提升了女性的經濟地位,還增強了她們的社會參與和自我認同;三是環境方面,認為文化遺產在生態保護和環境可持續性中具有關鍵作用。通過保護傳統知識和技能,文化遺產項目有助于維護生態系統的平衡和多樣性。吉利伯托(Giliberto)等人的研究展示了在MENA地區實施的文化遺產項目如何通過生態旅游和可持續農業,促進了環境的可持續發展。由此可見,非遺可持續性發展,普遍強調了利益相關者的多元性,體現了研究領域的跨學科特點和學術深度,其研究對象已從單純的非遺擴展到了社會、經濟和環境的綜合互動。
(二) 社區參與非遺研究
在全球化和文化多樣性保護的背景下,社區參與在非遺保護中的重要性得到了廣泛認可,拓展了非遺研究的領域和視角,社區參與的方法得到進一步提升。社區在非遺項目識別中的參與被認為是非遺保護的基礎。社區成員作為非遺項目的直接實踐者和傳承者,對項目的真實性和代表性有獨特的見解。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框架下,社區的意見被視為重要標準之一。社區應在非遺保護措施的規劃和實施過程中發揮主要作用。具體來說,社區成員應參與制訂保護計劃,并在實施過程中提供持續的反饋和支持。社區參與非遺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社區在非遺項目中的核心作用,特別關注社區在非遺項目識別、保護措施規劃和實施中的重要作用。加藤久美子(Kato, Kumi)指出,社區成員應通過參與項目的管理和利用,獲得經濟和社會文化方面的收益。這不僅有助于提高社區成員的生活質量,還能夠進一步增強他們對非遺項目的保護意識和參與熱情;二是關注社區在非遺項目保護過程中的主體地位。沃森(Sheila Watson)和艾瑪·沃特頓(Emma Waterton)指出,社區主導的保護措施往往更具可持續性,非遺項目能夠更好地反映當地文化的獨特性和多樣性。巴卡爾(Bakar)等人也認為,通過社區參與,非遺項目的申報材料能夠更準確地反映社區的文化實踐和價值觀,從而提高申報的成功率。社區成員在申報過程中能夠提供寶貴的歷史和文化背景信息,這對于項目的評估和認可具有重要意義。此外,不少研究還從社會互動和文化認同的角度討論社區在非遺保護中的作用,認為社區不僅是非遺知識的保存者,也是非遺項目的實際操作者。
(三)文化景觀遺產與非遺
文化景觀遺產作為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與非遺有著緊密的聯系。文化景觀和非遺都深刻反映了人(社區、原住民等)和地方(環境)的關系。它作為非遺的載體,包含了大量的非遺內容,如傳統農業、宗教儀式、手工藝和節慶活動。比如中國的龍脊梯田不僅是一個重要的農業景觀,還承載了當地少數民族的傳統農業知識和節慶文化。文化景觀和非遺都強調保護人類與自然環境互動所產生的文化價值。兩者的保護工作需要協調一致,以維護其完整性和可持續性。例如,保護一個傳統農業景觀不僅要保護其物理形態,還需要保護相關的農業知識和實踐。全球化的加速發展和新的社會背景帶來了新的文化景觀,新的研究領域和議題,也帶來了新的研究視角和方法。例如,研究者開始關注遺產與景觀的關系,特別是在全球范圍內的申遺和遺產實踐中的協商、建構和利益沖突。學者還探討了文化景觀與地方認同之間的關系,分析了在全球化背景下,地方文化如何通過遺產景觀得以保存和展示。2004年正式生效的《歐洲景觀公約》進一步推動了景觀與遺產研究的發展。公約強調有效的非遺保護需要將政策支持和實際操作相結合。公約為這種整合提供了政策框架,通過促進公眾參與和多方合作,可以實現非遺的有效保護和管理。也有學者指出文化景觀在保護文化遺產和地方文化特性方面的重要作用,以及各方賦予遺產景觀的特殊價值和意義。聚焦景觀利益相關者,特別是擁有或生活在其間的人們的權益,體現了人類學的人文關懷立場和注重主位解釋的學術特點。總體來看,21世紀以來,文化景觀的研究對象已從土著社群擴展到歐洲乃至世界范圍的現代國家,研究體現了人類學的人文關懷立場,注重主位解釋,進一步推動了該領域的發展和創新。
(四)批判性遺產研究
批判性遺產研究的發展背景可以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當時學術界開始越來越多地關注遺產的社會和政治領域。梅利斯(Melis)等人認為,非遺這一概念并非自然生成,而是通過國家政府、國際組織和學術界等權力結構建構出來的。通過這些機構的運作,非遺的標準和框架得以確立,并影響了哪些文化元素被納入保護范疇,哪些文化表現形式被邊緣化或排除在外,形成文化的“規訓”機制,從而不利于非遺保護與實踐。非遺成為批判遺產研究的對象與工具,是因為它揭示了權力對文化表現形式的控制,反映了在非遺保護過程中國家、國際組織和學術界等權威機構如何通過選擇性界定遺產來行使權力。批判性遺產研究的興起標志著學界對傳統遺產研究方法和觀點的反思和挑戰,強調了遺產的多樣性、動態性和社會建構性。批判性遺產研究的興起帶來了新的研究視角,豐富了遺產研究的領域和議題,并提出了系統的理論和方法論,形成了以批判性遺產研究學會(Association of 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為代表的國際化學術組織。重要組織和學術會議共同推動和促進了批判性遺產研究的發展和拓展了遺產領域,也推動了世界范圍內的遺產研究和實踐。批判性遺產研究主要體現于兩個方面:一是遺產的文化實踐過程,即遺產在社會認同和文化價值構建中的重要作用。史密斯(Smith)在其著作中指出,批判性遺產研究的核心在于挑戰傳統遺產觀,強調遺產不僅僅是物質存在,而是文化和社會過程。這一觀點突破了傳統的遺產保護框架,提出遺產的價值和意義是由社會實踐和話語建構的。二是批判性遺產研究還關注遺產保護中的權力關系,批判性地審視了遺產保護中的權威話語。哈里森(Harrison)在他的著作《Heritage: Critical Approaches》中提出,遺產的多重價值和復雜性,批判了傳統遺產保護中的精英主義和排他性,提倡更加包容和動態的遺產觀。批判性地審視遺產實踐,威特科姆(Witcomb)和巴克利(Buckley)揭示了遺產保護中的不平等和排斥現象,推動了遺產研究的社會責任感。
不少研究還從社會學和文化研究的角度討論遺產的動態變化,認為遺產是關于記憶、身份和社會過程的綜合體,是一個復雜的社會現象。批判性遺產研究,普遍強調了多元利益相關者的參與,體現了遺產研究的跨學科特點和批判性方法的學術特點,研究對象已從傳統的物質遺產擴展到了更廣泛的文化和社會實踐領域。
(五)數字化非遺研究
數字化技術的迅猛發展極大地拓展了非遺保護的研究領域和視角。在推進文化多樣性、文化權利、社區參與等非遺保護核心議題的探討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數字化技術通過為非遺提供展示平臺,各種形式的文化表現能夠被記錄、保存和傳播。數字化存檔和在線展示讓以前可能僅在特定社區中存在的文化表現形式能夠被全球觀眾所了解,從而促進了文化多樣性的保存和傳播。非遺數字化研究也加強了文化權利的實現,特別是在對文化表達和知識產權保護方面。通過數字化工具,社區和個人能夠更好地掌控和管理自己的文化遺產,確保他們在文化表現的使用和傳播中享有應有的權利。數字化技術為社區提供了參與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新途徑。例如,社交媒體和數字平臺可以促進社區成員之間的互動和合作,增強他們在非遺保護中的主動性和參與感。數字化工具還可以用來教育和培訓社區成員,增強他們的技能和知識,以便他們能夠更好地參與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隨著數字采集、存儲、遠程傳感和空間建模等技術的應用,為不同類型的非遺保護提供了現實基礎和平臺。非遺的數字化保護方法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與運用。主要體現在非遺數字化保護的技術應用。數字化技術運用在非遺保護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各種數字技術,如虛擬現實、增強現實、3D建模等在非遺保護中的應用,并提出了具體的技術解決方案。虛擬現實技術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能發揮巨大潛力,為更好地利用數字技術保護和傳承文化遺產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非遺數字化保護的理論框架,從技術層面探討了數字化保護的實施,還從理論層面提出了非遺數字化保護的框架和方法論。這些理論框架幫助研究者更好地理解和應用數字技術,同時也為政策制定提供了理論支持。數字技術改變了非遺保護的方法,還改變了非遺傳承的方式。通過數字博物館、虛擬展覽等形式,非遺的展示和傳播變得更加便捷和廣泛,極大地提高了公眾對非遺的認知和參與度。此外,數字技術還為非遺的動態保護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使非遺能夠在數字環境中得到更好地保存和傳承。數字化保護中的社會與文化影響。數字化保護不僅是技術問題,更是文化和社會問題。研究者們探討了數字化保護如何影響社區文化、社會認同和文化傳承。這些研究認為,數字化保護應注重文化的多樣性和社區的參與,以確保非遺保護的可持續性和有效性。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非遺保護面臨新的挑戰和機遇。應加強多學科合作,結合新興技術,如人工智能、大數據等,進一步提升非遺數字化保護的效果。這些研究為未來非遺保護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
國際社會的共同努力促進了非遺數字化保護的發展,并推動了世界范圍的數字化保護實踐。數字技術、文化傳承者和公眾參與者的協同作用,體現了數字化保護研究的跨學科特點和實踐意義,其研究對象已從傳統的非遺項目擴展到了包括虛擬現實、3D建模和大數據分析在內的廣泛領域。
四、非遺研究的未來展望與發展趨勢
遺產不僅僅是當下,也是連接過去和現在的文化過程,同時也旨在影響未來。它是一個持續不斷的文化過程,它將過去的記憶、傳統和實踐帶入當下,并通過現代人的理解和應用得以延續和發展。這個過程是對歷史的被動保存,也是積極的文化再創造。人類學研究表明,遺產不是靜態的文物,而是動態的文化實踐,這些實踐在現代社會中不斷被重新詮釋和應用。遺產的意義和價值并非固定不變的,它隨著時間和社會的變化而不斷演變。不同的社會群體對同一遺產可能會有不同的理解和詮釋。這種多樣性使得遺產不僅僅是一個歷史的記錄,更是一個文化對話的平臺。通過這種對話,不同的文化可以互相理解和融合,從而推動社會的進步和發展。遺產是對過去的記憶,也對未來產生深遠的影響。通過保護和傳承遺產,能夠保持文化的連續性,為未來的發展提供寶貴的文化資源和靈感。
(一)延續人類學研究特點
延續人類學理論和方法將是非遺研究未來的發展趨勢。人類學視角強調文化的動態性和多樣性,注重田野調查和參與觀察,這些特點將在未來非遺研究中繼續發揮重要作用。通過延續人類學研究特點,未來非遺研究將能夠更好地應對各種挑戰,保護和傳承豐富的文化遺產,使其在現代社會中煥發新的活力。主位視角是人類學研究的特點之一,它主張尊重和理解文化持有者的觀點,力求從內部視角了解文化現象,能夠更真實地反映文化持有者的感受、信仰和實踐,從而避免外來視角的偏見和誤解。比如,在研究傳統手工藝時,研究者應傾聽工匠們對其技藝的描述和理解,而不僅僅依靠外部的觀察和分析。民族志方法是人類學研究的重要方法,深入田野調查,研究者可以獲取第一手資料,深入了解非遺的實際情況。這種方法要求長時間地實地觀察和參與,研究者通過與文化持有者共同生活、工作,建立信任關系,從而獲得深入、詳細的資料。例如,在研究某一地方的傳統節日時,研究者可以參與到節日的準備和慶祝活動中,與當地居民互動,記錄他們的經歷和故事。這些記錄不僅包括文字,還可以包括照片、視頻、音頻等多種形式,以便全面展示非遺的豐富性和復雜性。研究者還需要對這些資料進行系統分析,識別出其中的主題和模式,從而揭示非遺背后的文化邏輯和社會意義。文化多樣性和動態性也是人類學所秉承的觀點。非遺的形式和內容會隨著時間、社會和環境的變化而發生變化。研究者需要關注這些變化,理解其背后的原因和影響。某些傳統技藝可能會隨著現代技術的引入而發生變革,這種變革既可能是文化適應的表現,也可能是對文化傳統的一種挑戰。不同的文化背景、社會群體和歷史環境都會對非遺的形成和發展產生影響。研究者需要在研究中充分考慮這些多樣性,避免一概而論。在研究某一非遺項目時,應該探討不同社區或族群對這一項目的不同理解和實踐,揭示其多樣性和復雜性。
通過人類學的視角和方法,非遺研究可以更好地應對保護和傳承的挑戰。在全球化和現代化的背景下,許多非遺面臨著消失的危險。研究者可以通過田野調查、社區參與和政策建議,幫助保護和傳承這些文化遺產。
(二)跨學科與開放性
跨學科研究能夠提供更加全面和多維的視角,幫助研究者揭示非遺在社會中的復雜角色和內在價值。而開放性則要鼓勵公眾和社區廣泛參與非遺保護過程中,并接受多樣的文化表現形式。開放性的理念認為,非遺不應僅限于專家和學者的研究對象,而應成為社會各界共同關注和保護的文化財富。讓非遺研究在學術上向縱深方向發展。數字化與技術創新、非遺政策與法律保護等方面應成為未來非遺研究與發展重點關注的方面。
第一,數字化與技術創新。非遺研究需要不斷適應全球化和現代化的挑戰。隨著學術研究的不斷深入和社會需求的不斷變化,非遺研究逐漸呈現出跨學科與開放性的趨勢。這種趨勢促進了非遺研究的多樣性和深度,也為非遺的傳承和創新提供了新的可能。21世紀以來,在數字化技術的推動下,非遺研究展現出新的發展趨勢,呈現出跨學科與開放性特點。在過去的十年里,數字化技術在非遺研究中逐漸發揮了重要作用。大衛·奧孔(Ocón David)研究了東南亞城市在融合城市文化遺產保護與數字化技術方面所面臨的挑戰,數字化技術不僅有助于保存非遺的記憶,還可以延長其生命周期,特別是在物理實體面臨消失風險時。數字化遺產研究需要關注技術手段,還要從理論層面探討其本體論和認識論問題。他們的研究顯示,通過大數據分析公眾對過去的體驗和認知,可以揭示非遺的動態演變規律,并為非遺保護提供新的視角。盡管非遺研究在方法論上有所創新,但其基本的研究風格和方法仍然延續。傳統的非遺保護方法與現代的數字化技術相結合,使非遺研究更具綜合性和跨學科性。達尼洛·吉利托(Danilo Giglitto)在其研究中探討了數字化技術在文化遺產保護中的應用,指出數字技術不僅提高了遺產保護的效率,還促進了公眾的參與。在非遺數字化研究中,技術與人文科學的結合為研究提供了綜合性的方法論。未來,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人工智能(AI)等技術的進步與運用,將為非遺項目提供新的展示和傳播方式。人工智能(AI)技術的發展,讓非遺數字化研究有望在保護、傳承和發展方面取得更大的突破。AI智能也能為民族學、民俗學、人類學和歷史學等跨學科協作注入新的活力和視角。能夠深化各學科對非遺研究的學術理解,能為非遺的動態保護和可持續發展提供關鍵的數據資源和分析工具。
第二,非遺政策與法律保護。非遺保護的初衷是為了應對文化全球化帶來的文化同質化問題,保護和傳承人類多樣的文化遺產。但在《公約》的實施過程中,其作用卻存在諸多模糊之處。這種模糊反映在國際和國家層面的實施中,不同學科的專家在公約的實施中有不同的理解和處理方式,這導致了實際操作中不一致的狀況。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開始意識到非遺保護的重要性,并在法律、政策和實踐中采取了不同的措施。例如,歐洲委員會發布的《歐洲框架公約》提出了非遺保護的社會價值和社區參與的重要性,強調文化遺產應服務于社會和諧與可持續發展。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非遺保護面臨的挑戰也日益增多。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將知識產權納入非遺保護的框架中,嘗試通過新的策略來應對這些挑戰。這些新策略的目的是更好地保護非遺的文化價值和原真性,防止其被商業剝削和濫用。為此,各國政府和國際組織采取了多項具體措施,如制定和實施保護非遺的專門法律法規、設立非遺保護機構和機制、撥出專門資金支持非遺保護工作、建立傳承人培養和保護制度等。此外,非遺保護中的知識產權問題也在不斷得到重視和解決。例如,通過與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的合作,許多國家開始將知識產權保護納入非遺項目的管理中。這種合作不僅有助于保護非遺項目的創作者和傳承者的權益,也促進了非遺的可持續發展。未來,隨著更多國家和地區的參與,非遺保護將在全球化背景下迎來更加廣闊的發展前景,繼續發揮其在維護文化多樣性和文化身份中的重要作用。
五、結語
在全球化不斷推進的背景下,非遺作為文化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保護與傳承顯得尤為重要。從非遺概念的形成及其在國際社會中的認可,反映了文化遺產保護范式的重大轉變。從早期注重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到逐漸認識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性,各國政府和國際組織在政策和實踐層面不斷努力,推動了非遺保護的全球化進程。非遺研究不僅涵蓋了人類學、民俗學等傳統學科,還吸納了博物館學、旅游學等學科的理論和方法,形成了多學科交叉的研究范式。這種跨學科融合使非遺研究更加全面和多維,為保護和傳承非遺提供了更為豐富的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21世紀以來,非遺研究在多個關鍵領域取得了顯著進展。首先,可持續發展理念的引入使非遺保護更加注重與經濟、社會和環境的協調發展。其次,社區參與在非遺保護中的重要性得到了廣泛認可。社區成員作為非遺項目的直接實踐者和傳承者,其參與和貢獻對于非遺項目的識別、保護和傳承具有重要意義。此外,數字化技術的發展為非遺保護提供了新的工具和平臺,虛擬現實、增強現實等技術的應用,使非遺展示和傳播更加便捷和廣泛,極大地提高了公眾的認知和參與度。未來的非遺研究應繼續強化人類學的主位視角和民族志方法,注重文化持有者的參與和視角,力求從內部了解和記錄非遺的實際情況。這不僅有助于保護非遺的真實性和多樣性,還能增強文化持有者的自豪感和傳承意愿。同時,跨學科合作與創新將繼續推動非遺研究的發展,特別是在大數據分析和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方面,這些新技術將為非遺的動態保護和可持續發展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政策和法律保護也需要進一步完善,以應對全球化帶來的新挑戰,確保非遺保護的合法性和有效性。非遺研究的不斷深化和多學科融合,有助于保護和傳承豐富的文化遺產,也為全球文化多樣性的維護和社會可持續發展提供了重要支持。通過多方合作和創新,非遺保護將迎來更加廣闊的發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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