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背景下,“全球南方”國家之間加強媒體合作,可以優化使用傳播資源,增進文化包容和文明交流互鑒,加強團結合作。尤其在數字化快速發展的當下,“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可以形成信息互助機制,提高應對西方媒體負面輿論的能力,維護信息安全。近年來,“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在內容合作、人員交往、技術互通等方面取得明顯進展,雖然仍面臨著一些挑戰,但共建“一帶一路”和“金磚合作機制”為“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合作帶來了機遇。面向未來,“全球南方”國家媒體應突出敘事優勢,以情感聯結推動價值認同;推廣建設性新聞理念,實現全球化議題的自主發聲;搭建合作網絡,推動形成開放、包容、多樣化的國際傳播格局。
【關鍵詞】“全球南方”;話語權;媒體合作
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全球面臨多重風險挑戰,不確定性的增強呼喚著全球治理的完善與媒體間的通力合作。“全球南方”國家就一些共同關心的問題協調立場,可以使發出的聲音更加一致、更有分量,增強在全球治理和國際規則制定中的話語權。
2023年8月—2024年4月,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以下簡稱“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聯合清華大學伊斯雷爾·愛潑斯坦對外傳播研究中心,通過建立媒體數據庫、媒體調研、圓桌研討等方式,對“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的發展狀況和媒體合作的進展進行研究,并于2023年“共建絲路新視界”第十一屆全球視頻媒體論壇期間,對柬埔寨東盟頭條新聞社、烏干達BBS電視臺、智利Pressenza國際通訊社等近20家“全球南方”國家媒體代表,就“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合作的理念、經驗、挑戰與未來等議題進行深度訪談。本研究秉持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立足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全球文明倡議,致力于推動“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實現更高質量合作,深化人文交流,促進民心相通。
一、“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合作情況
近年來,“全球南方”國家媒體重視對公共衛生、生態環境保護、社會發展等重大議題的報道,并以發展促傳播、借傳播穩發展,合作不斷走向深入,擴大了“南南傳播”的影響力,共同構建和諧、穩定、可持續的對話機制與合作形態。
(一)內容合作是“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合作的重要方面
秉持“多形式采集,同平臺共享,多渠道、多終端分發”的融合傳播思路,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著力實現資源共享最大化,已經成為許多國際媒體機構的重要內容提供方。訪談中,多個來自“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的受訪者對這一信息共享機制給予了高度評價。
對于像《斯里蘭卡鏡報》這樣由于經費限制而轉向線上運營的媒體來說,內容合作極大地降低了生產成本,運營模式轉向輕量化,提高了運作效率。對阿聯酋通訊社這樣擁有成熟架構與豐富合作經驗的媒體集團而言,內容合作是拓展全球市場的有效路徑。根據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與阿聯酋通訊社簽署的合作協議,雙方開展日常新聞素材交換,共同推進知識產權保護,加強采編人員往來。阿聯酋通訊社社長穆罕默德·杰拉勒·拉伊斯(Mohamed J. Al rayssi)表示,共享新聞素材不僅可以加深媒體團隊間的相互了解,還能促進技術交流、拓寬報道視角。內容合作對促進跨文化交流也具有重要意義。馬達加斯加國家電視臺技術總監安德里亞南特奈納·拉馬魯松(Andrianantenaina Ramaroson)在受訪時強調,媒體內容合作有助于本國民眾了解他國的時事、文化、發展狀況以及國家間關系與合作項目等。
內容合作也為加強事實核查,減少“誤訊”(misinformation)和“謬訊”(dis-information)的傳播提供了條件。受訪者認為,一方面,大型通訊社應當向全球發布可靠、有公信力、有影響力的信息;另一方面,小型媒體機構應積極與大型通訊社合作進行事實核查,并提高記者和編輯對誤訊、謬訊的敏感性。例如,加納國家電視臺每晚7點的新聞簡報中至少有3條直接源自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這些信息沒有經過其他媒體轉述,從而確保其客觀性和真實性。
(二)專業培訓和人員往來是加強合作的紐帶
信息高速公路使交流跨越了空間的界限,卻也帶來另一種媒體景觀——南南媒體“鄰而不親”。用南非金磚電視臺首席執行官沙德拉克·霍洛(Shadrack Hollow)的話來說,就是“南非人先知道紐約發生了什么,后知道開普敦發生了什么”。這是長久以來“西方中心主義”對全球傳播格局帶來的影響,須通過媒體從業者的觀念轉變才能得到扭轉。
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組織的在線交流學習和大型跨國媒體研討會,為“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分享新媒體實踐和融媒體探索經驗提供了平臺。受訪者認為,這樣的培訓、交流足以引發思考,讓他們更加了解中國,了解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從而更好地進行報道。除了通過培訓和研討在內容生產能力、媒體運行模式等方面得到提升外,如何在大學新聞教育中逐步擺脫西方模式的影響,學習、吸納中國的經驗,也是烏干達等非洲國家媒體關注的問題。
此外,一些非洲媒體負責人還表達了與當地中資機構加強合作的愿望。例如,根據南非金磚電視臺首席執行官沙德拉克·霍洛的觀察,盡管中非合作交流相當密切,中國企業在當地完成了很多重大工程的建設,但往往不會主動與當地媒體合作進行傳播。這有時反而讓西方媒體有機會進行歪曲報道,使虛假新聞獲得傳播的空間。他認為,如果中國企業能積極與當地媒體合作或組織活動,利用人員交流的契機促進交往,當地民眾就更能理解中國企業帶來的發展機遇。
(三)技術互通與智庫共建為合作提供硬件和軟件支持
技術的發展是傳媒行業變革的強大動因。一方面,技術的進步提高了生產效率,促進了媒體間的交往與合作;另一方面,技術發展上有先有后,這是不爭的事實,但由此帶來的傳播權利不平等現象也亟須有效應對。對此,阿聯酋通訊社社長穆罕默德·杰拉勒·拉伊斯認為,即使先發者在競爭中存在優勢,后發者也可以通過新技術的接入和差異化的內容風格站穩腳跟。對這一問題,伊拉克如道傳媒集團駐北京辦公室主任馬赫迪·法拉杰·哈米德(Mahdi Faraj Hamid)指出,希望“全球南方”國家媒體能通過技術互通求得共同發展。
受訪者認為,媒體提供的內容是現實世界的反射,但不只是反射,媒體應當成為促進交流、凝聚共識、推動發展的公共平臺。區別于西方媒體的“沖突化報道”,“全球南方”國家媒體應著眼于研究如何更好地報道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議題。與此同時,如果媒體本身掌握的知識、信息、數據不準確或不可靠,最終傳達給公眾的內容將是誤導性或低質量的。因此,共建智庫可以成為“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合作的高階策略。通過智庫合作,可以更好地看到目前“南南合作”中遇到的問題和隱含的機遇,為政府、企業、非政府組織、公眾提供決策支持。同時,媒體智庫也可以成為政府、媒體機構、學界之間交流合作的平臺,為媒體行業的發展提供理論支持和實踐指導。
二、“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發展面臨諸多挑戰,呼喚聯合應對
近年來,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和國際地位的提升,“全球南方”國家在媒介生態和媒體合作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在應對氣候變化、疫情防控、貧困治理等前沿議題報道中展現了前所未有的影響力。但仍應看到,在政治體制、經濟發展、社會狀況、文化構成等諸多方面,“全球南方”內部存在極大的豐富性、復雜性乃至不平衡性,加上在全球化進程中“全球南方”國家與“全球北方”國家之間競爭與合作并存的關系,“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發展仍面臨諸多挑戰,需要聯合應對。
(一)資金不足、技術落后與人才緊缺對資源共享提出更高要求
盡管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市場與發展中經濟體正在崛起,但以發展中國家為主體的“全球南方”國家在媒體建設方面仍面臨資金不足的問題。在一些“全球南方”國家,國有媒體可以通過政府支持獲得資金,而一些商業媒體或私營媒體卻難以獲得官方資助,運營主要依賴廣告收入。在烏干達,由于經濟發展狀況不佳,很少有企業能負擔廣告費用,私營媒體有些時候很難獲得維持運營的資金。尼泊爾的情況也類似,由于缺乏資金支持,許多電視頻道轉向在線平臺發展。
部分“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存在技術落后的問題。當今數字技術更新換代的速度大幅縮短,持續學習新技術并不斷獲得新設備支持,對于一些“全球南方”國家媒體來說,是一大難點。《斯里蘭卡鏡報》總編輯克魯姆·希凡塔·羅德里戈(Kelum Shivantha Rodrigo)表示,他們的技術遠落后于中國,“我們在國內使用的技術大概就是十年前、二十年前中國使用的技術”。馬達加斯加國家電視臺技術總監安德里亞南特奈納·拉馬魯松提出,希望通過學習掌握新技術來改善節目直播中的畫面質量。
由于經濟發展和教育水平所限,一些“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的雇員并不具備足夠的專業知識,因經濟壓力導致的裁員也不鮮見。由于薪資、社會環境等問題,一些年輕的“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工作者留在本國發展的意愿有所下降。尼泊爾今日電視臺主編阿倫·德奧·喬希(Arun Deo Joshi)提出,希望“全球南方”中的經濟強國能夠對最不發達國家和其他發展中國家提供相關支持,從而使“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的聯系更加緊密。
(二)政策環境各異與語言文化區隔使尋找共通性成為務實選擇
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地理環境和歷史文化復雜多元,而且各大洲內部的區域性特色明顯。因此,如何適應“全球南方”國家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特點,是媒體合作必須面對的問題。
一是不同社會體制下的媒體運作機制、新聞理念、市場環境等存在不同之處,需要有針對性的研究才能適應當地發展環境。例如,公有媒體和私營媒體在各國的發展狀況明顯不同。在伊拉克,相比國有媒體,私營媒體的影響力更大。對于政黨派系、政府官員等的報道,不同國家媒體也有各自的運作方式與報道傾向。
二是國家間關系直接影響媒體合作,需要媒體順勢而為方能發展壯大。雖然由于歷史遺留問題或政治因素,部分“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的合作進程受阻,但一些國家間外交關系的改善也給媒體合作帶來了新機遇。21世紀以來,中國與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區的哥斯達黎加、巴拿馬、多米尼加、薩爾瓦多、尼加拉瓜、洪都拉斯先后建立或恢復外交關系。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在尼加拉瓜和洪都拉斯相繼設立了記者站。薩爾瓦多拉巴斯時代電視臺臺長梅達爾多·阿爾法羅(Medardo A. Alfaro)認為,拉丁美洲國家加強與中國的媒體合作已經成為趨勢。此外,共建“一帶一路”、金磚合作機制等也為相關國家的媒體合作提供了契機。例如,南非金磚電視臺開播“電視中國劇場”,舉辦中國優秀影視作品非洲播映活動,推動了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鑒。
三是傳播語種的豐富性對傳播效果構成影響,需要媒體因地制宜,提高傳播針對性。盡管英語是大部分國際媒體采用的主要語言之一,但使用當地語言更能提高對受眾的覆蓋率。因此,進行多語種發布成為一些“全球南方”國家媒體跨越語言障礙、擴大傳播范圍的選擇。例如,2024年3月,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在原有68個海外傳播語種的基礎上,新增12種國際語言,覆蓋非洲、東南亞、南亞、中東、拉美和南太平洋多地;還有媒體嘗試加強媒體工作者社區建設,創造更好的工作交流環境。阿聯酋通訊社積極與聯盟成員單位共享新聞素材、交流報道案例,并用19種語言報道新聞,從而更好地與不同地區的人們交流。
四是由于地理空間、政治經濟體制、社會環境等方面的差異,“全球南方”國家內部存在文化區隔。文化的區隔性,即文化被特定群體成員創造、共享,由此具有區隔群體的功能。阿聯酋通訊社社長穆罕默德·杰拉勒·拉伊斯表示,雖然阿聯酋通訊社不斷增加與全球范圍各個地區的接觸,但與東方,尤其是亞洲地區建立關系顯得更加容易。柬埔寨東盟頭條新聞社副總編輯黎石海表示,柬埔寨人民更多是從東盟的定位出發來理解共同體的概念。
對于文化區隔與交流障礙,“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的對策是選擇尋找文化接近性與共通點。加納國家電視臺高級經理尼伊·奧達泰·蘭普提(Nii Odartey Lamptey)表示,一些非洲年輕人對中國存在誤解,但媒體正在不斷努力,嘗試逐漸改變他們的態度。北馬其頓國家廣播電視臺記者卡特琳娜·托帕洛娃(Katerina Topalova)提出,用日常生活來展現共建“一帶一路”的故事更能激發人們的共情。
(三)面對社交媒體沖擊,亟須加強事實核查與互動機制建設
平臺化快速發展背景下,媒體記者和編輯同為平臺用戶,成為眾多“產消者”(prosumer)的一員。如何分辨、獲取有益信息,發布有影響力的內容,與用戶建立長效的互動機制,“全球南方”國家媒體也面臨著諸多挑戰。
一是雖然社交媒體平臺的集成性功能、即時性推送、個性化內容和便捷的信息獲取途徑為其贏得了眾多用戶和廣告商,但假新聞的泛濫是需要長期予以應對的問題。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誤訊、謬訊以及其他深度偽造的信息層出不窮,在社交媒體平臺上尤甚。《哈薩克斯坦實業報》總編輯謝里克·科爾茹姆巴耶夫(Serik Korzhumbayev)認為,面對一些西方媒體發起的信息戰,在信源選擇與合作方面,打擊假新聞非常重要。盡管許多“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已經建立了事實核查機制,但應對大量的假新聞仍是一場持久戰。
二是負面信息占據社交媒體大幅空間。從西方新聞業的發展歷史來看,致力于發掘新聞中的沖突性要素并將其放大,是市場驅動型新聞業的總體框架。 在強調吸引用戶注意力的社交媒體平臺上,西方新聞業對全球新聞理念與實踐的影響仍在延續,如在氣候變化、俄烏沖突等議題中,與對抗、沖突有關的負面元素更容易被放大,就是明證。對此,俄羅斯大亞洲電視臺總經理亞歷山大·列別耶夫(Alexander Lebedev)認為,作為負責任的媒體,應當講述正面積極的故事。事實上,俄羅斯大亞洲電視臺等一些“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已經采用了建設性新聞理念,報道鼓舞人心的故事,以期為社區建設與全球治理貢獻力量。
三是社交媒體在短視頻傳播上的優勢,對傳統媒體構成沖擊。TikTok、YouTube Shorts、Instagram Reels等短視頻平臺的興起與“數字原住民”“Z世代”的媒介使用偏好密切相關。為了吸引更多年輕用戶,土耳其哈里吉數字媒體集團將其紀錄片制作成數十個短視頻,發布在短視頻平臺上。北馬其頓國家廣播電視臺記者卡特琳娜·托帕洛娃認為,未來將有更多的年輕人參與電視臺的短視頻制作,短視頻也將是“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合作的重要方向。
(四)減輕西方影響與建設自主數字平臺是長久之計
盡管“全球南方”的國際話語權不斷提升,但是在技術創新前沿、經濟、金融和軍事實力等方面,“全球北方”仍然是主導力量。特別是在新聞業與平臺運作方面,以西方國家為代表的“全球北方”國家以意識形態、歷史和文化為紐帶,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主導機制,從長遠來看,這是“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合作要應對的關鍵性問題。
一是西方新聞業在全球傳播發展史上長期占據主流地位。從1870年簽署的“三社四邊”協定對世界新聞業的寡頭壟斷式瓜分,到源自西方國家的少數跨國傳媒巨頭主導世界傳媒市場,西方新聞業在理念和系統運作等方面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機制,并對其他地區新聞業的發展構成深遠影響。部分受訪者表示,盡管“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加強了合作與交流,但在信源選擇、文化價值觀、新聞理念和市場運作等方面,西方新聞業運行機制的影響仍明顯存在。
二是憑借在全球新聞業中的優勢地位,西方國家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濫用自己的霸權。由于帝國主義和長期殖民的歷史,西方媒體對“全球南方”國家存在政治偏見,進而鼓吹自己的國家優勢,大肆批判其他國家。孟加拉國愿景電視臺執行主編穆罕默德·巴德魯·阿拉姆(Mohammad Badrul Alam)在提及外界對孟加拉國的刻板印象時表示:“謊言重復了100次就會成為‘真相’,西方媒體在過去100年內正是這樣做的。”土耳其哈里吉數字媒體集團主編通克·阿科克(Tun? Akko?)也指出,在全球化進程中,西方國家通過其媒體機構,尤其是通過社交媒體平臺,加強信息控制,一次又一次地強化了這種霸權。
三是許多“全球南方”國家缺乏自主數字平臺。來自西方的Meta、Google等社交平臺和搜索引擎占領了“全球南方”的大部分市場,并對平臺上的算法推送機制、內容治理、賬戶監管等掌握著絕大部分的控制權。印度《孟買信使報》主編西塔拉姆·波拉羅摩·梅瓦蒂(Sitaram Bholaram Mewati)表示:“我們也想向全世界講述自己的故事,聽到其他國家的聲音,但平臺并不是我們的,而是來自西方國家。”巴基斯坦《中巴經濟走廊報》首席執行官沙特·費薩爾·馬利克(Saud F. Malik)表示,在巴基斯坦,Google和Instagram的推送機制對共建“一帶一路”的相關內容存在限制。土耳其哈里吉數字媒體集團主編通克·阿科克也表示,如果不重復敘述西方的觀點,在社交媒體上的傳播會遇到困難。南非金磚電視臺首席執行官沙德拉克·霍洛表示,使用Google只是因為這是對他們而言唯一可用的搜索引擎,“全球南方”國家媒體還需要搭建更多自有平臺。事實上,隨著數字鴻溝日益擴大,“全球南方”國家迫切需要實現“數字普惠”。應在建設寬帶等傳統信息通信基礎設施的同時,打造技術創新、功能復合的內容生產式人工智能產品和互聯網平臺等新型基礎設施,糾偏“西方中心主義”的國際話語生態。
雖然面臨諸多挑戰,但在多年的實踐中,“全球南方”國家已經在發展援助、發展議程和發展籌資方面進行了許多合作,共建“一帶一路”倡議也為“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合作提供了有效框架,為應對資金、技術和人才等方面問題提供了新機遇。
三、“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發展與務實合作的未來方向
近年來,“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利用信息化、數字化和媒體融合快速發展的契機,在提升傳播自主性、構建不同于西方的“替代性敘事”方面不懈努力,取得了一系列積極成果。然而,在全球傳播過程中,由于受基礎設施、文化折扣和綜合影響力等既有條件限制,加之與西方價值觀和思維模式存在差異,“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在傳播力、影響力方面處于相對弱勢,有時仍然會陷入“自說自話”“勢單力孤”的境地。基于此,有必要加強“全球南方”國家媒體框架內的全方位協作,在媒體生產與傳播全流程形成合力,實現共同發展與“破局”。
(一)突出敘事優勢,以情感聯結推動價值認同
從敘事內容來看,在西方媒體“中心—邊緣”傳播模式下的“全球南方”新聞,往往充斥著“西方中心主義”的偏見,“全球南方”雖然作為新聞事件發生地,卻被異化為報道話語中的“他者”,其自主性與能動性被刻意忽視。這類報道顯然難以獲得“全球南方”受眾在文化和情感上的認同。為了滿足不斷變化的受眾需求,“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在關注重大新聞與熱點事件的同時,須注重報道與受眾息息相關的本地新聞,發揮自身優勢,采用符合當地受眾認知習慣的呈現視角與敘事方式,講述有人情味、有吸引力、有感染力的“全球南方”故事。
從媒體融合與數字化轉型的維度來看,短視頻的便捷化制播,降低了內容生產門檻,帶來了更多創作靈感的迸發,也加速了用戶的媒介消費習慣向碎片化、輕量化轉變。從全球社交媒體的傳播形式來看,不同于以“強關系”搭建脈絡的Facebook和X(原推特),以TikTok為代表的短視頻平臺注重拓展以參與、共享為理念的“趣緣”社區和“弱關系”,其算法推薦邏輯在滿足用戶個性化需求的同時,能有效豐富平臺的內容來源,也為“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的數字化轉型和提升傳播效能提供了機遇,使其能夠借助數字平臺將具有鮮明本土色彩的故事和觀點傳遞給全球用戶。
與此同時,用戶傾向于即時了解熱點事件和最新動態,也對視覺效果有了更多要求,因此媒體的內容產制與傳播應兼顧橫屏與豎屏。例如,俄羅斯大亞洲電視臺在制作電視頻道內容的同時,開設并運營一系列社交媒體賬號,旨在實現分眾化傳播,既保持電視頻道的影響力,也通過輕松、直觀、簡潔的敘事方式吸引更多“Z世代”受眾。該電視臺推出的一檔關于莫斯科的雙語節目《首都理想生活》,采用輕松愉快的講故事形式,向觀眾介紹莫斯科的風土人情,如美食、公園、馬戲團等,通過自主敘事向受眾展示不同于西方既有框架的莫斯科風貌,憑借接地氣的內容與用戶形成緊密持久的情感聯結。
(二)推廣建設性新聞理念,實現全球化議題的自主發聲
氣候變化、能源危機、人口老齡化等問題是全球共同面臨的長期挑戰,而在傳統的國際輿論格局中,全球性議題的呈現和表述往往以西方媒體為主,角度相對單一,“全球南方”長期處于“失語”狀態。這不僅使“全球南方”一度淪為“被書寫的異質性存在”,更易導致發展議題處于被擱置狀態。當“危機連鎖”成為當前國際社會的宏觀背景,“全球南方”國家對于報道客觀性、平衡性和多元化的訴求進一步提升。
隨著西方媒體的高度商業化和娛樂化,以西方為中心的傳播格局“后真相”特征日益明顯,出現對嚴肅全球性議題的娛樂化解構,以及放大矛盾、凸顯沖突的敘事傾向。因此,應加強“全球南方”國家媒體的合作,鼓勵不同國家和地區針對全球性問題積極發聲,從建設性的維度闡述自身立場與觀點,從而豐富全球性議題的報道角度,促進媒體之間、受眾之間以及媒體與受眾之間的交流,提升國際輿論場的觀點多樣性,更好地反映“全球南方”的現實情況。例如,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薩爾瓦多拉巴斯時代電視臺、西班牙埃菲社等媒體開展合作,共同報道氣候變化、生態環境保護等全球性議題。薩爾瓦多拉巴斯時代電視臺臺長梅達爾多·阿爾法羅認為,“全球南方”對于重大議題的發聲,有助于加強不同國家和地區受眾間的相互認同與理解。
通過自主發聲,在提升“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對于全球輿論場影響力的同時,能夠開拓受眾的國際視野。南非金磚電視臺首席執行官沙德拉克·霍洛認為,由于南非當地高等教育資源有限,因此“電視臺是最好的大學”,承擔著通過多樣化的視頻內容在潛移默化中向受眾普及科學文化常識、提升受眾媒介素養的責任。
此外,在負面信息紛繁蕪雜的環境中,面對西方媒體的“沖突性敘事”,推廣建設性新聞理念,可以讓受眾了解沖突產生的歷史根源與現實背景,形成更加全面客觀的認知,提高鑒別能力。針對受眾關心的現實問題,建設性新聞可以反映受眾訴求,在拉近與受眾距離的同時,做出真實反映“全球南方”情況的報道,而不是像某些西方媒體那樣,將記者隨機派駐到某個完全不了解的國家進行“空降報道”。
(三)搭建合作網絡,推動形成開放、包容、多樣化的國際傳播格局
在內容生產、信息傳播日益全球化的背景下,加強信息共享與合作傳播,是“全球南方”國家媒體打破技術滯后困局、豐富信息和觀點來源、形成傳播合力的有效途徑,其中也包括與“全球北方”國家媒體合作,在觀點碰撞與交鋒中推動形成開放、包容、多樣化的國際傳播格局。
例如,近年來,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創新媒體合作模式,先后創建了“非洲視頻媒體聯盟”“絲路新聞媒體聯盟”“拉美伙伴”“東盟伙伴”“中東伙伴”“太平洋島國伙伴”“歐洲伙伴”“歐亞伙伴”八大區域媒體伙伴機制,伙伴成員涵蓋13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360多家媒體機構,與“全球南方”國家的主流媒體開展精準推送、內容共享、聯合制播、專業培訓、人員交流等深度合作,共同講好中國故事、講好發展中國家的故事。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每天向媒體伙伴推送國內、國際熱點新聞視頻素材,日采用量達60多條,日均播出1900余次。相應地,一些媒體伙伴也積極提供當地新聞視頻,形成內容交換與共享。此外,2021年以來,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多次與總臺影視翻譯制作中心合作,成功推動總臺譯制的精品影視內容在非洲主流媒體落播,包括紀錄片《中國農場》、電視劇《歡迎光臨》、電影《烏珠穆沁的孩子》、動畫片《熊貓和小鼴鼠》等,落播媒體涵蓋烏干達國家電視臺、布隆迪國家電視臺、津巴布韋國家電視臺等15家“非洲視頻媒體聯盟”成員媒體。又如,智利Pressenza國際通訊社在全球擁有400多家合作機構,其中多數位于拉美和歐洲,包括不同所有制的媒體、非營利組織、內容制作公司等;在合作范圍方面,除新聞節目的制播以外,播客、紀錄片等內容的合作也成為一大趨勢;從合作形式來看,包括向合作機構所在地派駐報道員、新聞內容互換、圍繞同一主題進行策展、合拍共播節目、遠程連線直播等。該通訊社制作經理阿尼巴爾·費雷斯(Aníbal Feres)表示,與歐洲媒體的合作,有助于在了解西方媒體報道模式的基礎上,實現對“西方中心主義”新聞實踐的批判和超越。而在與不同國家媒體共同策劃和生產新聞、文化節目、紀錄片的過程中,加入多國受眾觀點,能夠大大豐富討論維度,展示“多姿多彩”的“異國”。特別是貼近生活的話題,更能引起受眾的理解和共鳴。例如,智利的特色農產品車厘子成為受中國人歡迎的拜年禮物,相關報道在社交媒體平臺收獲廣泛關注,加強了與受眾之間的情感聯結。
結語
20世紀70年代,第三世界國家向全球信息流通的不平等發起抗議,將“構建全球信息與傳播新秩序”這一關鍵訴求推向了前臺。如今,“一個世界,多種聲音”的暢想徐徐實現,全球傳播的秩序重構正在進行。視頻媒體的發展,以更直觀的方式向受眾呈現新聞事件與觀點解讀。同時,數字基建的發展和智能通信設備的普及,大大加強了“全球南方”受眾的自主權。長期以來在歐美主導的傳播框架下被忽視和被建構的“全球南方”形象得以逐漸重塑。置身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背景下,“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強化合作亟須持續發力。
《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提出要“推進國際傳播格局重構”和“建設全球文明倡議踐行機制”。“全球南方”國家媒體有必要揚長避短,明確自身定位,更多地生產輕量化、個性化內容,以“講故事”的方式提升內容感染力;從建設性視角參與全球性議題討論,跳出傳統西方敘事的沖突和娛樂化框架,實現自主發聲;加強媒體間合作交流,分享新聞素材、制播經驗和創新技術,相互扶持,形成合力,在合作與爭鳴中提升全球傳播格局的包容性與多樣性。“全球南方”國家媒體加強合作,依托聯動全球150余個國家的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秉持對全球治理朝著更為公正、合理方向發展的愿景,推動“全球南方”國家共享發展經驗,增進文明交流互鑒,將對維護“全球南方”團結協作、形成發展合力發揮重要作用。
(本文編輯:林凌)
作者簡介:宋憲坤,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編輯部副主任,主任編輯;史安斌,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清華大學伊斯雷爾·愛潑斯坦對外傳播研究中心主任。
特別致謝參與本項研究的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國際視頻通訊社課題組成員和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朱泓宇、俞雅蕓,碩士研究生張丹瑜、姚欣可、符奮。
新華社:《全球連線|中洪建交 中國在拉美“朋友圈”又添一員》,http://www.news.cn/world/2023-03/27/c_1129469088.htm。
人民網:《“新視界 新影像”視聽中國非洲播映啟動儀式在南非約翰內斯堡舉行》,http://world.people.com.cn/n1/2023/0820/c1002-40060018.html。
吳瑩:《文化、群體與認同:社會心理學的視角》,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1頁。
史安斌、王沛楠:《建設性新聞:歷史溯源、理念演進與全球實踐》,《新聞記者》2019年第9期。
李小云、徐進:《“全球南方”能否成為中國新的戰略縱深?》,《文化縱橫》2023年第2期。
黃超:《國際政治經濟學視域下“全球南方”的時代內涵》,《世界經濟研究》2023年第9期。
編者注:著名社會學家、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馬克·格蘭諾維特根據人與人之間在情感上的親密度和交互行為的連接強度,把人際關系分成強關系和弱關系。
汪暉:《“2020+”:危機連鎖與正在降臨的未來》,《現代中文學刊》2022年第3期。
《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人民日報》2024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