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超教授、陸青松副研究館員編著的《保定地區出土墓志校釋(明清民國卷)》付梓在即,我先睹為快,愿從社會史的角度談些對墓志價值的看法,與讀者分享。
該書收錄墓志61篇,其中明代47篇,清代11篇,民國3篇。這些墓志主人死后葬于保定地區,其實也主要是在這里出生,而生活則并不限于保定。墓志主要反映出明、清、民國時期墓主人的人生經歷。
書中收錄的明代墓志最多,反映了多種社會面相。
如望族的境遇。《三字經》有“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說的是五代時期人竇禹鈞的故事。竇禹鈞家住薊州漁陽(今天津市薊州區),因漁陽屬古代的燕國,又地處燕山一帶,因此后人稱其為“竇燕山”。竇燕山五子儀、儼、侃、偁、僖,在宋代均中進士、為官,人稱“竇氏五龍”。書中第1號明代墓志志主竇敬即為儀之后裔。竇敬,河北定州仁樂鄉人,早年為州學生,以儒業致身而隸名軍籍,洪武十八年(1385)戍衛云南,因善醫術,治病救人。第7號明墓志志主孫榮,世家保定滿城縣,族甚大,先祖孫德明太祖時因軍功升保定中衛右所鎮撫,再升本所副千戶,太宗靖難后例升為本所正千戶,墓志銘文說“滿城之族唯孫雄”,可見其為一方望族。第8號明韓春妻李氏墓志記載,李氏為保定蠡縣劉陀社南大留村“巨族”,所嫁韓春也是本鄉“名家”。第18號即是韓春墓志,說韓春“世燕山寶坻人,值元亂,避地保定蠡縣。因家□遺家譜,忘始祖名”。第15號明傅珪與夫人王氏合葬墓志記載,王夫人“世出清苑王氏望族”。第47號明馮盛明墓志,記載馮氏先世居昌黎,明初分徙大姓,始祖以是來涿鹿縣地方。上述墓志記載的名門望族都在包括保定在內的京畿之地,北方的大家族是值得研究的。
女性墓志較多,有助于我們認識社會性別問題。第2號明寇文淵夫人李氏墓志記載了士大夫家庭中的女性生活內容,如課子讀書,自治絲麻于旁,示以不惓,用家內勞動方式伴讀,期待子之有所成就。第11號明田景賢夫人楊淑人墓志記載了墓主嫁與讀書人及丈夫為官后的生活:淑人初婚,丈夫時為州生員,“日事講讀,家無贏儲,而淑人攻苦食淡、勤以起家,不見其不足。及公日躋顯榮,俸入厚且腆,淑人食飲、服御,蕭然不加于舊”。女性選擇讀書人為婚,看中的是丈夫的家教與潛在的價值,更重視培養子弟讀書,雖含辛茹苦,在所不辭。
還有太監的墓志。第9號明牛玉墓志記載司禮監太監牛玉歷侍七朝、居官八十載的事跡。其中英廟復辟,以翊戴功進太監掌監印,掌理中外章奏,委任日隆。天順五年(1461)七月,曹欽兵變,牛玉隨機應變,京師肅清,英宗嘉其功,“特賜金幣諸物及河西務馬房羊房莊田二千余頃以酬之”。這些內容對于我們理解明代重用宦官問題會有所助益。第12號明張全與夫人李氏合葬墓志,墓志主人為成化、弘治朝司禮監太監張淮的父母,為涿州人。該墓志記載:“公子淮入禁庭,歷事憲宗、孝宗兩朝,肄學內書館,以詞翰累官至司禮監太監,屢奉敕勘內庫外藩。公事執禮奉法,簡于帝心,俾參預機密,賜蟒衣玉帶,許乘馬禁中,恩禮備至。”這些志文亦是了解明代太監的重要史料。
墓志也記載了一些民俗活動。如第4號明梁鶴安墓志記載,保定府清苑縣梁鶴安是永樂成化間人,他“道遇獵夫羅鳥雀百余數”,可見當時有專門從事網羅鳥雀的獵人。
清代墓志很有特色。清初原明朝被廢大學士馮銓降后被重用,前述第47號明墓志志主馮盛明即馮銓父親,第48號則為馮銓、劉氏、錢氏、納藍氏合葬墓志蓋,這些資料有助于了解馮銓的家庭。第49號清李如淓墓志,記載順治時期李如淓于萬安知縣任上禁止溺嬰的事跡:“俗重婚嫁,靡費無紀,產女者多□□,君□為厲禁,生聚漸蕃。”靳輔以康熙朝治理黃河著名于世,第50號墓志志主靳應選為靳輔之父,墓志記載了靳氏父子及其家族的事跡,如墓志銘作者所言,“國有史,家有乘,后之君子可備考而征其不誣也已”,說明該志有補于史乘;第51號墓志志主靳夫人納喇氏則是靳應選夫人亦即靳輔母親——兩墓志內容進一步豐富了我們對靳氏家族的認知。第52號王世祥墓志反映出康熙朝的政治特色,如以孝治天下,頒發御書“慶堂”匾額,賜御書“遠上寒山石逕斜”絕句一幅,不僅彰顯皇帝的文化修養,還體現了其善以賞賜御書密切君臣關系。第56號張銓墓志記載墓主人“論學以實行為主,尤不喜宋儒靜坐之說”。第57號鹿傳霖墓志記載了保定著名家族——定興鹿氏的一些情況。第59號馮有茂墓志銘,乃馮玉祥之父的文獻,保留了馮氏家族的歷史。
此外,民國的墓志亦應留意。第60號趙亞曾墓志,系古生物學家、地質學家的文獻。趙亞曾32歲英年早逝,但成就非凡,墓志說他發表英文著述18種,百萬余字。他六年間從事地質考察,足跡遍布直隸、山東、湖北、浙江、陜西、四川、云南、貴州。墓志記載了志主北大求學、西洋留學以及治學成就,資料難得。第61號胡茂如墓志,記載了這位人文社會科學學者治學的情況。胡茂如留學日本,翻譯西方哲學著作,致力于國人了解海外世界,26歲去世,令人更加惋惜。
本書所收的保定出土墓志不僅本身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整理者詳細準確的校釋,也使墓志具有更強的可讀性。近來人們頗為重視墓志追懷生命的價值,更增加了對于墓志人文價值的認識。我們可以從墓志主人的人生遭際與故事,感悟人生與逝去的時代。
2024年3月23日
〔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