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兩得

已經到了快退休的年紀，剛剛送走一屆學生。這也可能是我送走的最后一屆學生了。在這個時候回顧一下自己的職業生涯，向后來者說點為師之道，似乎也是理固宜然的。但是，真要說的時候，又有些躊躇。之所以躊躇，總覺得自己是教訓多于經驗，沒什么可夸耀的。認真想想，從教訓里找經驗，似乎可以理出兩點心得，求教方家。

一是從教35年，我從沒跟學生紅過臉。這也是我唯一敢說的。在我看來，學生如果違逆老師，或是因為他們自有道理，或是老師也有不到的地方。所以，此時不妨認真聽聽學生的意見和想法，也不妨借此機會好好檢討自己作為老師的所作所為。畢竟，老師并不是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人。做到這一點，教師是需要有“菩薩心”的。記得一次與一位教育界同行一起與師范專業的學生夜談。聊到“做老師要出名，出名要趁早”的話題，我談了自己的一點看法——為師出名不出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帶著“菩薩心”對待教育。我當日所說的話大概是：“成眾生，是‘菩薩心’的根本。如果沒有這樣的信念，教書就成了稻粱之謀，就成了晉升之階。所以，‘菩薩心’的第一義是忘我心。教育中的‘眾生’不是你的道具、布景，教學也不是你的秀場——以忘我心成眾生，就是做教師的‘無上覺’，也是唯一覺。‘菩薩心’的第二義，當然是善良心。眾生諸色平等，沒有等差。放在教育中，有善良心也是做老師應該有的追求。”我完全是有感而發。我做了這么多年的老師，從不將學生分成三六九等。因為在我的心目中，每一個成長著的個體，可能起腳處不一樣，但如果通過教師的努力讓每個個體能夠克服自己的不足而變得更好，這大概也是我們成為教師最大的意義所在。

二是以做學生的心態做老師。于漪老師說“一輩子做老師，一輩子學做老師”。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從我的角度看這句話，我一輩子做老師，也一輩子做學生。做學生，有三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真的以一個學生的心態來面對你的學科和你的世界。比如我教語文，祖國的語言文字博大精深，鉆之彌深，仰之彌高。我研究了幾十年的語文，越研究越覺得自己所知甚少，越研究越覺得自己沒有學問，因此也常常懷有自卑感，一向不敢大言炎炎。——這在教學上有好處，不太會輕易否定人，一旦學生有獨到神來的見解，我夸贊起他們來也會發自內心。這樣做的另一個好處是因為不斷處于學習的狀態，自己的眼界會漸開，格局會漸大，不至于陷到世俗之中兀兀窮年。做學生的第二層意思，就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自己有做學生的心態和感受，在對待學生的時候方能感同身受。所以我有個“謬論”——太聰明、學習太好的人做老師，一定要先克服骨子里不自覺的“傲慢”，因為自己學習太輕松，就容易認為天下孩子學習都會輕松；遇上學習常常碰壁的學生，就難免急躁。所以，知道怎么做學生，才能真正知道怎么做老師。第三層意思，大概就是始終保持學習狀態，讓自己的心態始終保持年輕。這樣的話，一來對自己好，二來對學生好，因為自己始終是學生的“同齡人”。

自己做了一輩子老師，第一是不后悔，第二是很幸福。希望青年教師們也一樣能夠在自己的職業里找到幸福。

（鄭朝暉，上海市建平中學，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